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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華真經注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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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華真經注疏 明朝
程以甯注疏
莊子》註本
《南華真經註疏》 郭象註、成玄英疏
《南華真經口義》 林希逸
《莊子翼》 焦竑
《南華真經副墨》 陸西星
《南華真經注疏》 程以甯注疏

南華眞經注疏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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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友復圭子旣疏《道德經》矣,識者咸喜,太上之嫡派出,始知其淵源然。《南華》爲《道德》而發明也,其文辭浩蕩,其旨歸邃邈,其底裏直探混溟,始無始而終無終,學者又恨途迷。復圭云:『齊諧者,志怪也。則鯤魚、鵬鳥吾惡知其說,安可踵前人之妄註!』數載以來,復圭時潛心《南華》癸酉春,頓悟其爲丹經之祖。鯤魚,卽丹經之水虎;鵬鳥,卽丹經之火龍。二語參破一部《南華》,莫不迎刃而解矣。昔註自郭象向秀而下,迄今焦猗園所集《老莊翼》而上,何啻百種!不知《道德》,豈知《南華》經中有說禪處。惟陸西星得其皮肉,至聖諦中之眞色不色,眞空不空,仙佛殊途同歸,乃骨隨也,雖陸西星亦茫然矣。莊子慨千載而下,道術分裂,而世界缺陷,不以太古無爲之道提醒之,必不能返有爲於渾噩,躋仁義爲道德。况鬬心之習熾,而功利之學盛,將安所底止乎?其曰:『無爲也,用天下而有餘;有爲也,爲天下用而不足。』卽吾儒君逸臣勞之道也。其曰:『無入而藏,無出而陽,柴立其中央。』卽玄門食毋之道也。其曰:『以生死爲一條。可,不可爲一貫。』卽釋氏不生不滅之道也。學者細味南華之註疏,非惟道釋二家不可一日無。卽吾儒達而在上者,有復古之志,必以無爲之治爲最。上窮而在下者,有進取之心,必以道德爲勝。仁義惡可以其理不必耳目經,語不必古今道,掊擊聖智,殫殘名法而訾議之乎。大抵《南華》一經,十萬餘言,皆先行其言也。故言言皆閫奥。昔人註《南華》豈惟不必行且未知而言,故其所註多剿說,而於道德性命如嚼蠟然。予玩《南華註疏》,有如食蜜,中邊皆甜,可謂前無古而後無今矣。胡膂力方剛,輙棄科場而訪道註疏,大得南華之神。後有讀之而朝徹者,不可忘先知先覺開來學之功也。昔朱紫陽註經書,爲千古之的解。今復圭子註疏《道德》《南華》亦爲千古之玄解。兩者皆新安人,故予序之,爲並不朽云。

晉陵友弟鄒忠允頓首拜序

南華眞經註疏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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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圭子曰,《道德經》爲三教之祖太上憫人不悟,性命之學無傳,不得不化身作南華,以洩其秘。凡爲寓言,猶詩之比體,教人全性保命也。重言亦借重於古人,而欲人信彼保全性命之說也。巵言千變萬化,膾炙其詞,使人悅於口,因悅於心,而索彼立言之正意,自欲跳出世網,而遊神於性命之域也。其津筏後學者,可謂至矣。南華之註,始於郭象,繼之向秀,終於焦猗園之老莊翼,百有餘家,尙隔山萬重,卽聰明如李青蓮,讀南華而賦鯤鵬,且認虛爲實,其詞愈縱恣,而背眞意愈遠。無怪世儒指鸞鳳爲山雞,視神龍爲妖幻也。竊思《易》之所謂老夫得其女妻,如枯楊生稊也。《妙法蓮花經》佛受龍女之獻珠寶也。《維摩經》云:『不入煩惱大海則不能得一切智寶也。』雲巖禪師云:『百花叢内過,一葉不黏身。』卽丹經取坎塡離之旨。其有不合也,有不同也,入門煉已之異也《易》之所謂殊途也其無不合也,無不同也,成功究竟之一也。《易》之所謂『殊途而同歸』也。佛祖云:『我娘生我我還先。』仙師云:『先有吾身,後有天[浹/水]園。』先生之作《南華》蓋身在天地之先也。予今之註疏《南華》,敢云身在天地之先,特知九天九地、積氣積塊之所以然耳。或問:『何物爲生天地?』予曰:『混沌以前,不惟無天地,且無五行,獨有一乾金耳,此金有氣無質,乃造化之根也,故能生天地,因而生水,爲五行之始。仙家之金丹,釋氏之金剛,不過竊先天之乾金耳。學者須知,金水爲凡鉛,水中金爲眞鉛,但得有眞鉛,以制木火之飛騰,何愁無眞汞,以制金水之沈重。故鉛汞交而内丹結矣。然則搬運一身之鉛汞者,不知靜裏孤修,氣轉枯也。偏倚採取之術者,不知眞空不空,眞色不色也。旣聞大道之人,當訪外護,覓雲朋,尋福地,三者缺一必爲羣魔作障緣。若果三千八百功行與天齊,自然有鼎烹龍虎矣。予先人程兩峯翁酷好讀《南華》,每有超見,因予過庭而輒以垂訓,予曷敢忘焉。昔人謂《南華》爲《道德》之註疏,予今本《道德》而註疏《南華》,眞醉者之初醒,而夢者之忽覺乎!予之不敢秘,而以註疏授剞劂氏也。其不敢獨醒,而欲與天下共醒;不敢獨覺,而欲與天下共覺乎!倘太上與南華仙翁嘉予註疏之勞,早爲予作外護侶伴之合,則赴龍沙之會爲有期。異日召予以供呼鸞駕鶴之役,未可知也。然而不敢必也,則予作註疏之心也夫。

海陽程以甯薰沐拜撰

南華眞經注疏題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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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道德》、《南華》二經之在天地間也,猶珠藏澤媚,玉韞山輝。而人間之有此經也,猶抱璞於山,而懷蚌於淵也。得寶而不見寶,眞千古之一大恨。予友復圭子南生而北學,入齊魯之科場,而蹶於齊魯。不知者以爲時命,大謬也。知之者以爲太上與仙翁正不欲其立功名於一時,而欲其立言於百世爾。故復圭得以知命之年而遊方外,以性命之學而註疏《道德》《南華》,經數年晝夜不倦,非仙翁累顯神通,復圭安能壯其精神,愈鼓而愈旺乎。然則世之僞儒,有心怖二氏而口稱爲異端者,有行無儒行,而陽黜二氏以附儒者,覩此註疏,不愧欲死乎?然則二經信爲三教之全經,而人間有藏二經之註疏者,無論其知與不知,何異剖璞見玉,開蚌得珠乎?何異太空一旦雲開霧撤,而三教中人今日始得見太上與南華之眞面目乎?天下倘有因面目而知索其精神者,則傳神集之名爲不虛矣。

同邑道友了凡汪伯修頓首拜題

重刋道藏輯要

 南華眞經

周漆園吏莊周著        海陽復圭子程以寍注疏

内篇逍遙遊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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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昭生於冥冥,有倫生於無形。』此内篇之所由名也。必内觀心無其心,外觀形無其形,遠觀物無其物,斯可造逍遙   之域,如列子之御風而行是也。凢學道人雖靜坐一室,神遊六合之外,九天之上。打破生死關,世網不能羅。解脫之   後,入金石不得碍蹈水火無所傷何所往而非逍遙遊也。 北冥有魚其名爲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北方屬水。北冥者北海也於卦  爲坎於人爲腎、爲水、爲鉛。大修行人晝夜不寐,魚則亦然。故曰:『有魚。所謂𥥆兮冥兮,其中有精是也。人之命根藏於腎鯤  之右有日、比字,暗含腎竅陰中藏陽,故魚名鯤。不知其幾千里者。喻腎至小能爲至大也。天一生水,人亦先生腎,故首寓  言腎神之象。化而爲鳥,其名爲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腎藏精能  變化上升似飛,故曰:『化而爲鳥所謂恍兮惚兮,其中有物是也。鵬之左有兩月字,暗含心竅陽中藏陰,故鳥名爲鵬。鵬之  背,不知其幾千里者,喻心變化更大於腎也。地二生火,人亦次生心,故次寓言心神之象。怒而飛,其翼若 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上二段第腎心之光景,而未有工夫,至此方爲  修道者着實用力處。怒而飛,狀其提起腎水,無翼而飛也。鳥鵬鳥也。海卽北冥。海運者,腎水運動也。怒字、飛字、運字、徙字,  甚有力,是意行卽神行也。南冥者,南海也。於卦爲離,於人爲心,爲火、爲汞。自腎而徒至心,水在火之上也,乃靜工顛倒坎  離之旨。凡曰冥者,𥥆冥恍惚之義。腎與心可想象,而不可窺看。故不曰北海,南海,而曰北冥南冥。南冥者,天 池也。丹經云:人腎中之水有眞火,心中之火有眞水。南冥者,人心神水所自出之處。故曰天池。又云煉丹無別法,但引神  水入華池此之謂也。齊諧者,志怪也。諺云:人事參差爲不齊,幹事未濟爲不諧。今水火同宮而旣濟,所以  書名齊諧。火上而水下者,道其常也。今水反上而火下,故曰志怪。如下文所言三千里、九萬里、六月息,皆怪徵也。諧 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音團扶搖而上者九萬 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鵬徙南冥,寓言修道者之進陽火。一月三千刻,刻刻有河車運轉腎水上升之象,乃  一月之火候,非水擊而上三千里乎?遞年除月小六日,一年止有三百五十四日。五年再閏,分派閏月六十日於五年之  内,每年該加十二日,半年加六日共一百八十三日。冬至一陽從地起,每日上升四百五十九里,至來年夏至,升八萬四  千里。而到天。故曰: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言九萬者,舉成數也。寓言人身自腎至心,有八寸四分,在人爲一身之天地,水  火之升降,在天地爲半年之火候也。一年十二月,有十二卦值符。十一月建子復卦,一陽丑月臨卦,二陽寅月泰卦,三陽  卯月大壯,四陽辰月夬卦,五陽巳月乾卦,六陽而陽止矣,非六月息乎?丹家倣之以進陽火。五月建午姤卦,一陰未月遯  卦,二陰申月否卦,三陰酉月觀卦,四陰戌月剝卦,五陰亥月坤卦,六陰而陰止矣,亦以六月息也。丹家倣之以退陰符。天  地以冬至、夏至、春分、秋分爲火候,而丹家以子午卯酉之時月爲火候,乃一年之大火候也。野馬也,塵埃 音哀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野馬,天地間之游氣。塵埃,日中之飛塵野馬塵埃之或聚或散,乃天地之  大呼翕,爲一息相吹。人身之一呼一吸爲小呼吸,亦爲一息大修行人有閉息工夫,此包天地人而言,故曰『生物之以息  相吹』也。南華自北冥至此爲靜工以起手築基到神凝則淸淨功成矣。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 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蒼蒼非正色,第自凡眼觀之,下之視  上,遠而無所至極,故見其蒼蒼。若自道眼觀之,乃上之視下,不免有仙凡之隔,亦若是之,遠而無至極也,故曰『亦若是則  已矣』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㘭堂之 上則芥爲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水積之厚,方有力而負大舟,寓言人  腎水要積之滿,方能起眞火而全眞,覆杯水與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喻以卻病小術而冀延年,此必不得之數矣。 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 而後乃今培音裴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音遏者,而後乃今將圖 南。廣成子謂:『風者,火也。』則積風爲積火明矣。『風之積也』二句,分明寓言火候不到羽翼不生。汞屬火,故必八兩汞與半斤鉛  相配,而後可以圖南。南爲火,圖南是進陽火也。進進不已,斯火候到,而無南北無東西矣。故釋氏曰:『南無阿彌陀佛則火  候完而道成矣。』蜩與鷽鳩笑之曰:『我決音血起而飛,槍音鏘榆枋,時則不 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爲?』蜩與鷽鳩,喻旁門卻病之小術而望  長生,大難大難!適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 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適往也。莽蒼,近郊之邑。果然飽貌。行有遠近是以食有多  寡。亦如見有大小。故志趣有遠近。二蟲,指蜩與鷽鳩也。何知,不知鯤與鵬也。小知音智不及大知,小 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音窘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𡻕爲春,五百𡻕爲秋;上古 有大椿者,以八千𡻕爲春,八千𡻕爲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 眾人匹之,不亦悲乎!此段又自二蟲何知上生下小知大知,又自小知大知上生下小年大年二句,意亦  相承。朝菌,糞芝也,暮生,見日則死。寒蟬,夏生秋死,卽蟪蛄。此因年有大小故知亦因之爲大小,卽冥靈之與大椿。其年亦  有限,而不可以久聞惟彭祖能以北冥之魚化而爲鳥圖南而飛上九萬里者也。眾人欲以旁門小術而擬長生也,哀哉! 湯之問棘也是巳。窮髮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 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爲鯤。有鳥焉,其名爲鵬,背若泰山,翼 若垂天之雲,摶扶搖風名羊角風勢屈曲而上者九萬里,絕雲氣,負青 天,然後圖南,且適南冥也。斥鴳音晏笑之曰:『比且奚適也。我騰躍 而上也,不過數仞而下,翺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 奚適也。』此小大之辨也。陸西星以爲,旣說齊諧,又引湯問,語有變化是他文字妙處。不知齊諧乃金丹  秘旨。莊老非重出也,恐人眞以爲怪而不究心,故言之。又言欲人深思而得之耳。窮髮,不毛也。羊角,風之旋者。斥鷃,斥澤  之小鳥,喻旁門小術取效之速,自以爲道在是矣。而不知金丹大道無近功,邇則二年,遠則九載,飛必九萬里而圖南,與  旁門小術大懸絶矣。故夫知音智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徵一國 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而宋榮子猶然笑之。且舉世而譽之而 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 斯已矣。彼其於世未數數音朔然也。雖然猶有未樹也。夫列子御 風而行,泠音零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後反。彼於致福者,未數數然 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 辨,以遊無窮者,彼且惡音烏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已,音紀神人無功, 聖人無名。』此承上文小大之辨來,知效一官者,才堪一官也;行比一鄉者,行爲一鄉之望也。德合一君者,德足以爲  人君也;徵一國者,德足以取信於民也。若而人也,其自視滿足,亦猶斥鷃數仞之飛,自以爲飛之至也,不知一步更進一  步。有宋榮子者,能齊是非、内外、榮辱,而猶不能有特操;列子能駕空乘風,行無轍迹,而猶不能不有待乎風。猶,未也。必乘  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辨,所謂朝遊北海,暮蒼梧者,而後可以言遊無窮。眞聚則成氣,散則成風者,彼且惡乎待哉!此之  謂逍遙遊。惟彭祖乃今以久特聞者,其庶幾丹家以子午卯酉爲四正之時而用功,非乘天地之正乎?春飡朝霞,日將出  黃氣也;夏飡正陽,南方日中氣也;秋飡淪陰,日已暮,赤黃氣也;冬飡沆瀣,北方夜半氣也。并天元地黃之氣是爲六氣。至  人、神人、聖人,無大分別,須知總是一人。第自其造行之極而言名曰『至』;自其變化不測而言名曰『神』;自其不涉杳幻而言  名曰『聖』;無己無我相也,無功無人相也,無名無可得而名也。堯讓天下於許由曰:『日月出 矣而爝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難乎!時雨降矣而猶浸灌,其於 澤也,不亦勞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猶尸之,吾自視缺然。請 致天下。』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旣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爲 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爲賓乎?鷦音焦音僚巢於深林,不過一 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爲!庖人雖不 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此承上文。堯,聖人也。許由,至人也。藐姑射之山神人也。雖無高  下,而卻有一步深一步意。自堯讓天下至陶鑄堯舜止,重言巵言疊出無非細天下,忘名實,用其精以治身,視治天下爲  緒餘也。堯以日、月、時、雨喻許由,其尊許由亦至矣。致天下者爲何覺天下輕而身重也?許由不肯受天下者,非逃名也,逃  實也。巢一枝、飲滿腹之喻,視天下更細於堯也,謂堯之讓天下,猶庖人之不治庖也,以尸祝所以主祭祀性命,所以主一  身,而許由之不肯代庖者,言外便含吾身更有所主,當世爲民之尸祝,而何有乎傳舍之天下是?堯雖欲逍遙,而不得許  由,庶可以無往而不逍遙矣。肩吾『肩』,擔當也,猶肩任也。問於連叔曰:『吾聞言於接輿, 大而無當,往而不反。吾驚怖其言,猶河漢而無極也;大有逕庭,  逕門外路庭堂内地言相去遠不相及也不近人情焉。』連叔曰:『其言謂何哉?』曰:『藐 姑射音亦之山,在北海中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音綽約若處子。室女 也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其神 凝,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吾以是狂音誑而不信也。連叔曰:『然,瞽 者無以與乎文章之觀,聾者無以與乎鐘鼓之聲。豈惟形骸有 聾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猶時汝也。猶是汝之謂也之人也,之德 也,此等人之德將旁礡萬物以爲一,世蘄音祈乎亂,孰弊弊盡瘁貌焉以 天下爲事!之人也,物莫之傷,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 山焦而不𤍠。是其塵垢秕糠,將猶陶鑄堯舜者也,孰肯以物爲 事!此承上許由之不受天下,葢弛於負擔者也。若肩吾則有負荷之責,故驚怖神人不以天下萬物爲己任,而天下自治,萬  物自育之言。殆凡人之不聾瞽於耳目,而聾瞽於心知者也。豈知神人有外天下之分量,而後能治天下;有超萬物之識  見,而後能育萬物。故連叔然肩吾之所聞,而鄙肩吾之所見。天下譬如一瓮也,萬物譬如瓮中之醋雞也。人必身在瓮外,  方能運瓮發覆而出醋雞。藐姑射之神人身在天下之外,萬物之上,其工夫全在『神凝』二字得來。『旁礡萬物』,是萬物皆備  於我也。神人不弊弊焉,以天下爲事,故能治乎亂。堯舜亦巍巍焉,有天下而不與,故能治天下。然堯舜猶以物爲事,而物  於物也。之人也,之德也,入水不溺,入火不焚,而不物於物也。彼其神奇精髓,方且宇宙在乎手。跳出陰陽之外,而陶鑄萬  物者也,孰肯以物爲事!堯舜雖聖,亦陰陽内中人,唐虞之事業,不過塵垢秕糠爾,安能離其陶鑄乎?何所往而不逍遙也。  此實事也,亦實理也。宋人資章甫而適諸越,越人斷音短髮文身,無所用 之。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汾音焚水 之陽,窅𥥆然喪其天下焉。陸西星云:『此數語結上兩段文意。』許由無用天下爲,猶越人不用章甫資  貨也。『章甫』,殷冠名。『往見』,猶云聞見也。所云心往者,非也。『四子』亦神人,不可考。泥之王倪齧缺被衣,許由非之,非也。『汾水』,堯  都也。堯聞見藐姑射山之神人,如此故窅然自失,喪其天下者,心喪也。惠子謂莊子曰:『魏王貽 我大瓠音互之種,我樹之成實也而實藏也五石,以盛音成水漿,其堅不 能自舉也。剖之以爲瓢,則瓠落音廓落無所容。非不吁音囂然大也, 吾爲其無用而掊音剖之。莊子曰:『夫子固拙於用大矣。宋人有善 爲不龜手之藥者,冬月入水手折如龜文用此藥則手不龜也世世以洴澼音平僻音曠爲事。客聞之,請買其方百金。聚族而謀曰:『我世世爲洴澼絖, 不過數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請與之。』客得之,以說音稅吳王。越 有難,吳王使之將,冬與越人水戰,大敗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 龜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於洴澼絖,則所用之異也。今子有五 石之瓠,何不慮以爲大樽而浮乎江湖,而憂其瓠落無所容。則 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惠子,乃莊子之舊友也,問答皆莊子一人之寓言。惠子曾作梁相,止知貪富貴  而不知有性命之道。故莊子以大瓠之虛中自全,大樗之深根自固兩般道理提醒之。蓋虛中之與深根,皆長生之道,其  說長不及贅。世儒俗學惟知拘泥字句,而不知其寓言者遠也。『五石』者,五藏也。『以盛水漿』指前北冥之坎水也。『其堅不能  自舉』者,何也?旣不能坎水上升化而爲鳥,又不能怒而飛以圖南。言内以有用之大瓠,而掊之爲無用;言外見彼以無用  之富貴,而寶之爲有用。蓋造化之理盡具之於指掌,仙師亦云『掌上起風雲』。愚獨云:『龜手』,猶言縮手也,造化吉凶消長之  理。古之名將多從掌上算而得之,客得之以爲吳將,可進而不可退。其得志於越,此善於不龜手也。視冬月用之以漂絮  者懸矣。惠子惟知相梁,而不明宇宙在手之理;惟知廟堂上之顯達,而不知江湖上之閑適,皆蓬蒿塞其心也。故曰:『何不  慮以爲大樽而浮乎江湖?』在江湖則逍遙矣。惠子謂莊子曰:『吾有大樹,人謂之樗。 音樞其大本擁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卷音權曲而不中規矩,立之 塗,匠者不顧。今子之言,大而無用,眾所同去也。』莊子曰:『子獨不 見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東西跳梁,不避高下;中於機辟 死於網⬤。今夫斄音狸牛,其大若垂天之雲。此能爲大矣,而不能 執鼠。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廣莫之 野,彷音旁音皇彷徨猶云徘徊也乎無爲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夭斤 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釋氏謂『身爲菩提樹』,則大樹非草木也。六祖謂『菩提  本無樹』,則樗木爲寓言也。云『大本擁腫而不中繩墨者』,喻語大德則滅聖棄智,而不可以禮儀三百之繩墨責之。云『小枝  卷曲而不中規矩』者,喻語細行則杜聰返照,而不可以威儀三千之規矩律之。玉蟾祖師云:『記得通衢展手處,千家說慚  愧。』卽立之塗匠者不顧也。莊子已教惠子將五石之瓠慮以爲大樽而浮乎江湖,惠子猶然不悟,而曰『大而無用,眾所同  去也。』得無以小智小術可以善吾生乎!不知世之好,用機械者,卽狸狌之小而有用,不免於禍也。孰若斄牛之大而無用,  物莫之害乎!莊子又教惠子以無用之大樹爲有用之遮蔽,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釋氏之所謂無生國裏  也。彷徨乎無爲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釋氏之所謂大自在菩薩也。仙師云:『無影樹下吟風弄月,無縫塔下安身立命。』是  也。佛祖云:『將頭臨白刃,猶如斬春風。』卽不夭斤斧物,無害者之謂也。大道以多歧亡羊,學者以多方喪生。道家愛惜精神,  故其精神長存,豈非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復圭子曰:『一部南華,其精神全在逍遙遊。』而此一篇大旨其  主意總領在『神凝』。其教人用力處,在北㝠坎水,南冥離火。其  著實得力處,在鯤魚變化,鵬鳥圖南,河車運轉,周流而不息  也。以日月計,則有日日月月之工,有一𡻕之工,所謂『三千里』、  『九萬里』、『六月息』,皆以月𡻕計者也。坎爲鉛、爲水,屬人身之腎。  腎者,水也,水不厚則不能負大舟,所以喻人當積腎水而變  化鯤魚也。離爲汞、爲火,屬人身之心。風者,火也,風不厚則不  能負大翼,所以喻人當積離火而圖南。鵬,鳥也。《易》曰:『天行徤,  君子以自強不息。』乃作聖作仙之旨。兹曰『北冥、鯤魚』,丹經代  之以水虎。曰『南冥、鵬鳥』,丹經代之以火龍也。未聞以丹經爲  怪者。胡爲莊老先以志怪自鳴哉!蓋長生之道開闢於《道德》,  而發洩於《南華》,恐洩天機,故以『志怪』二字籠絡英雄,非宿有  仙骨,而得眞人口訣者必不解也。三千六百旁門皆小知也,  能以鯤魚化鵬鳥而圖南,此大知也。小知之與大知,其分量  自别。不有彭祖以久持聞其人,安肯信北冥之水可以上升  化鵬而圖南?《湯問》豈虛語哉!故有不安於一官、一鄉、一君、一  國之事業,而忘是非、明内外、辨榮辱者,雖賢於善涉世之人,  而水烹火鍊之工夫未到。故曰:『猶未有樹也。』列子御風而行,  此得道以後之事,不嫌於有。待若眞氣滿足,以我之眞氣而  奪天地之正氣,可也。御乾坤之六氣,可也。《入藥鏡》云:『一日内  十二時,意所到皆可爲也。』彼且惡乎待哉!堯,聖也。聖人推天  下而不去,則不能逍遙矣。許由,至人也。至人卻天下而不受,  則志在逍遙矣。藐姑射之山,神人也。神人先凝神而後神凝,  無心於治天下而天下自治,眞其精以治身,而塵垢秕糠陶  鑄萬物者也。堯、舜特陶鑄中之首出者耳,神人何往而不逍  遙哉!莊子與惠子最善,凡其所問答皆莊子一人之寓言也。  若將『虛中』、『深根』二意而明白言之,便無餘味。况《南華》爲丹書  之祖,尤不敢顯露乎。實五石之大瓠,寓言人具五藏之軀殻  也。其堅不能自舉,喻人爲血肉所累而不能冲舉也。不知造  化之理具於指掌心,不通造化者往往縮手無策,大才而小  用之。若有道氣之人,掌上起風雲,大敗越人者,卽大小無傷。  兩國全戰罷,方能見聖人之謂也。豈其猶有蓬之心,不能脫  世網而歸江湖乎?處江湖則逍遙矣。夫慮以爲大樽,空則空  矣,猶涉於器也。浮乎江湖,適則適矣猶墮於有也。故更有進  焉。其曰『大本不中繩墨』者,喻其不可律以大閑也;『小枝不中  規矩者』,喻其不可責以細行也。大本與小枝俱不中用,暗含  有深根固蒂之道,人莫之知。大而無用,眾所同去,則出世之  人宜與世人落落而難合矣。莊子對惠子寫出一箇方外有  道之氣象,若着一見解,則是狸狌之小而有用,不免於禍患,  不如斄牛之大而無用,物莫之害也。苟能知無用之用,斯進  乎道矣。人居天地之中,誰不於有處樹立!顧畢竟歸于無。所  以南華仙翁教惠子于無中尋出有來,窄處尋出寬來,故曰  『樹之于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爲其無何有,所以爲廣莫,乃  先天清虛之體,不落後天形氣之方。所謂『彷徨乎無爲其側』,  則動容周旋,必於是也。『逍遙乎寢臥其下』,則夙興夜寐,必於  是也。若而人也,方且出入金石,故斤斧不得而夭;方且物物,  而不物於物,故物不得而害。凡人皆知有用,不免爲用所苦。  而至人物無可用,又安得而困苦之哉!結局八語,乃描寫仙  翁之逍遙處,自『北冥有魚』以至『圖南』,鍊精還氣也;自『知效一  官』至『陶鑄堯舜』,鍊氣還神也;自『魏王遺我』至末,鍊神還虛也。  讀南華者須要會悟得此大旨,他日方可並與逍遙遊矣。

内篇齊物論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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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是物中之最大者,人是物中之與我對者,我是天地人中之一物。物論不齊而思以齊之也,是非特人我中之   橫生意見耳,不若兩忘而歸之自然,然後爲眞能齊物也。 南郭子綦音其憑也几而坐,仰天而噓,嗒音塔焉似喪其耦。謂形與爲神耦,  猶人與我爲耦。喪耦是無人相也。顏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猶言何意見也。形 固可使如槁木,外無威儀猶槁木之無枝葉也。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内無火性,猶死  灰之無烟焰也。今之隱几者,非昔之隱几者也。』子綦曰:『偃,子游名。不亦 善乎,而問之也!今者吾喪我,汝知之乎?『喪我』,是無我相也。一篇《齊物》,主意全在『喪我』二  字上立根基,此人必不從形骸上起意見也。女音汝聞人籟,而未聞地籟,女聞地籟 而未聞天籟夫!陸西星曰:籟,簫管也。比竹而成。管有長短,聲有高下、吹萬不同。正以暗喻物論之不齊者,乃人  所爲,故曰『人籟』,『地籟』則木之眾竅感噫氣而成聲者。『天籟』則無聲而能聲天下之聲者,故歸之曰天。子游曰:『敢 問其方子。』綦曰:『夫大塊天地也。噫氣,其名爲風。天地間因何有風?如人之噫氣,一動  滿世皆是。是且就大木一竅言之。是唯無作,作則萬竅怒呺。音號,風聲也。聲隨竅異,言出心  竅亦然,道一而已。而汝也。獨不聞之翏翏音流,長風聲也。乎?山林之畏音偉。佳,音萃,  林木搖貌。大木百圍之竅穴,似鼻,兩孔似口,一孔似耳,孔斜入似枅,音雞,孔方 似圈,杯圈也似臼,杵臼也。似洼者,形曲似污者,瀦水以上,竅穴之狀。激者,如水激聲。謞 者,如箭,去聲叱者,出而聲粗。吸者,入而聲細呌者,高而聲揚譹者,下而聲濁音杳者,深而聲留。音狡者,吠而聲續,已上竅聲。前者唱于于輕唱也而隨者唱喁。音愚重和也。前後風之前後陣  也。已上風入竅穴之聲。冷風則小和,小風飄風則大和,疾風厲風猛風也。止也。 則眾竅爲虛。不聞聲也。而獨不見之調調,之刁刁乎?』前曰『不聞』,任耳也。此日『不見』,任  目也。試看調調刁刁,則林木整齊而不動搖矣。子游曰:『地籟則眾竅上文竅聲是巳。』人籟 則比竹簫管是己。敢問天籟子。綦曰:『夫吹萬不同,天下之聲萬有不同。而使 其自已也,使其自已出者咸其自取,怒者其誰邪!』夫竅異則聲異。故曰『吹萬不同』,然有竅而  後有聲,使風之來自己也。咸竅之自取耳,如竅而果能有聲也。則怒而號之者,其果風耶?非風耶?是必有所以主張之者,  不謂之天籟不可。大知閑閑,行所無事。小知間間;人我籓籬。大言炎炎,精光上燭。小 言詹詹。整齊前後。其寐也魂交,魂與魄交而爲夢。其覺也形開,覺則魂與形開而應事。 與接爲搆,日以心鬬。巧於涉世之人也。音慢者,柔人也。音教者,險人也。密者。  細人也。小恐惴惴,心事不甯大恐縵縵。緩散自失。其發若機括,用計謀如機弩,如箭  括。其司是非之謂也;操縱由我。其留如詛盟,誓不敢動。其守勝之謂也;  固執已見。其殺如秋冬,純陰用事。以言其日消也;天眞漸琢。其溺之所爲之, 不可使復之也;猶言載胥及溺不可挽回。其厭也如緘,音燕,秘也。以言其老洫也;  洫,深也,言其機心愈老愈深。近死之心,莫使復陽也。陽明用事之人一片生意,陰謀用事之人  一團殺機。  陸西星曰:『先以大知、小知起語,亦自前篇中、小知不及大知。』透來此下摹寫人心許多變態與上風木形聲同一意旨。 喜怒哀樂,慮嘆變慹,音摺姚佚音逸啟態;樂出虛,『喜怒哀樂』以下等件,共十二字,人雖  如此,實不由人如樂出於虛乍作乍止。烝成菌。音窘,如蒸成菌,倐生倐死。日夜相代乎前,卽吹  萬不同。而莫知其所萌。卽怒者其誰。已乎,已乎!我知之矣。旦暮得此,其所 由以生乎!此指造化言,雖不知其萌,然旦暮之間得乎此物之所由以生也。非彼無我,非造化則我不  能自成。非我無所取。然非我去取他,則造化亦不能以自見。是亦近矣,造化不離已身。而 不知其所爲使。是使之者。若有眞宰,而特不得其朕。眞宰主張之者。朕,朕兆也。可 行己信,而不見其形,然造化所行,信乎實有之,只爲不見其形,故無朕可得。有情而無形,  情,實也。蓋實有而無形象之可見耳。有情故能使人,無形故不得其朕。禪家有言:『水中鹽味,色中膠青,决定是有,不見其  形。』百骸,九竅,六藏,賅音該,備也而存焉,吾誰與爲親?數件何者最親厚?汝 皆悅之乎?其有私焉?最厚者爲私。如是皆有爲臣妾互相役爲用。乎?其臣 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遞音第相爲君臣乎?其有眞君存焉?眞君卽眞宰,能  役百骸九竅,而不遞相爲役者也。如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眞。情卽眞君  之情。眞君與我旦暮不離,不以求得而有,不以不得而無。眞卽上眞君之眞,眞君於人本無益損,但悟之則聖,迷之則凡  耳。一受其成形,受之於造化也。不亡以待盡。與物相刃相逆也。相靡,相順  也。其行盡如馳,恣其所行而奔馳之。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不知内重外輕,所謂  以珠而彈鵲,反裘而負薪,不亦悲乎!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薾音湼然疲役而 不知其所歸,可不哀邪!終身役役於涉世,而不能成出世之功,徒然疲役而不知歸根復命,吾不哀其  死,哀其不知歸也。人謂之不死,奚益其形化,此二句引世俗之言,腐儒謂眞人之不死,奚益  於形化,不知俗人皆知愛惜皮毛,眞人獨愛惜精神。形骸無不化之理,而精神有長存之道。腐儒之所謂『奚益』者,此其精  神之所以日損而待盡也。其心與之然,可不謂大哀乎?人或口是而心不以爲然,猶在半疑  半信之間。今口言而心然之,安其死而樂於趨也。始而哀之,哀其一人不知歸也,旣而大哀之哀其倡爲不死奚益之言,  而率天下人盡不知所歸也,可不謂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行盡如馳人之芒也。其 我獨芒,此『芒』字乃天行徤,君子以自強而不息也。而人亦有不芒者乎?安得不芒於涉世,而芒於  自强者乎?夫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奚必知代而心自 取者有之?愚者與有焉。止聞師古,不聞師心,况成心乎?成心乃習染一定之心也,隨其成心而師之,卽  人人自以爲稷契,家家自以爲臯陶之謂也。知代知陰陽遞運五行,更代也,奚必若而人有成心之師卽愚而好自用者,  有心師也。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適越而昔至也。上文成心是一偏之  心也。此之未成乎心是倂其一偏之見,而無之東西南北,必莫知所向往矣。猶今日適越,而以爲昔至,安保其不以多歧  而迷途也。是以無有爲有。强不知以爲知。無有爲有,雖有神禹,且不能知 吾,獨且奈何哉!萬物原自無中來,有中歸無,所以名篇《齊物》。今以無爲有,物愈不齊,故雖行所無事之,禹必不  能知。夫言非吹也,夫言非風聲之比。言者有言,言者有是非之辨。其所言者其所  言之是非特未定也。未定得他是何等言語。果有言耶?果有心於司是非而言者耶其未 嘗有言耶?豈任天之便,雖言而未嘗有言耶。其以爲異於鷇音『㓂』,將出卵之鳥音。音,亦有 辯乎,其無辯乎?夫有言而未嘗有言者,任天之言也,非成心之言也。亦似鷇音有音,而若無音辨者說也。亦有  說乎?其無說乎?蓋任天之音同鷇音亦與吹等,卽天籟也。道惡音惡乎隱而有眞僞?眞者,金丹之正  道也,僞者三千六百之旁門也。眞者自眞,僞者自僞,而未嘗隱。言惡乎隱而有是非?夫有道則有言  矣,有眞僞則有是非矣,是非非言不顯,然是者自是,非者自非是非惡乎隱乎!道惡乎往而不存?眞是  道僞,别是一種道,故曰『道惡乎往而不存』言惡乎存而不可?言眞者以眞爲是而非僞則眞存矣;言僞  者以僞爲是而非眞,則僞存矣。然是非無定評也,故曰『言惡乎存而不可。』道隱於小成,金丹大成而難遇,非  宿有道氣者,必不信旁門小成而易遇,稍有貪生之念者,往往獲效焉。言隱於榮華。言所以顯,道也。未有  道而不忘榮者,人慕榮華,則道喪。而言亦隱矣。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 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當戰國時,儒、墨並行,儒、道以厚  爲是而非墨,墨、道以薄爲是而非儒,誰能折衷其是非乎?故莊老引而進之於則,莫若以明,此『明』字卽《書》經『哉生明之明  字也。』丹經之月出庚也,欲學長生者未明人道,當先明天道,以天道與人道合也。物無非彼,物無非 是。天上太陰一月一度,人間少陰一月一經,此二物字指少陰言,謂人間之少陰無非與彼太陰合也,無非是彼太陰一月  一現也。自彼則不見,每一月少陰大藥將生時,精華微露,自彼不能自見。自知則知之。至期  腹内光景如前月一般,則大藥生矣,惟自已則知之。故曰彼出於是,彼天上之太陰,初三日生於庚方,則  出於是也。是亦因彼。是字乃人間之少陰,亦因太陰一月一度而現,一經也。彼是方生之說 也,『彼』指上文『明』字,月出於庚乃始生明之說也。雖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雖然月出於庚方,不  知月現丁月盈甲十五日以前,皆月方生。十六日以後月退,辛月消,丙月滅,乙月晦壬,則月方死也。然死者生之根,前月  三十月方死矣,來月初一月朔癸矣,初三又出庚也,非方死方生乎!乃藥生之時候也。方可方不可,方 不可方可;此火候之老嫩,有可而不可不可,而可之分别。因是因非,因非因是。火候之來不惟  有老嫩,亦有眞僞,乃一定之是非也。學人惟因一定之是非,而是非之,不得以偏見而是非之也。是以聖人 不由,而照之於天,『不由』是不由己見也。『照之於天』者,卽《陰符經》:『觀天之道,執天之行』也。亦因是也。  人道火候之老嫩亦因天道之盈虧,不敢妄着已見是亦彼也,彼亦是也。是不差也。『彼』天道也。不差  固天道矣,而天道果不差也,以其盈虧有一定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 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彼天道也,此人道也。知火候者以善言天者必有騐於人,人固一是  非也,不知火候者,以天道遠,人道邇,又一是非也。果且有彼是則人非,天不因果且無彼是,則天自天而人自人矣。彼 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是亦一無窮, 非亦一無窮也。故曰莫若以明。彼天道也,『偶』卽『耦』也,月與日爲偶,然止可代明而不可並出,故  曰:『莫得其偶,謂之道樞。』猶門之有樞杻也,門非樞不轉,造化非道樞不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卽萬物之統體一太極也。  知火候而觀天道者,必能長生造福,亦無窮也;不知火候而昧天道者,雖有旁門流毒,亦無窮也。故曰『莫若以明』,明莫明  於日月。日之常明,人易知之。而月始生明之理,非得眞仙口訣,安能吞其日精月華乎?以指喻指之非 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馬喻馬之非馬,不若以非馬 喻馬之非馬也。『指』,形也。吾欲忘形喻指之非指,終涉於形,不若自父母未生以前論,則形無其形,安得有指乎?  『馬』,物也。吾欲忘物喻馬之非馬,終着於物,不若自萬物未芽以前論,則物無其物,安得有馬乎?天地一指也, 萬物一馬也。《陰符》云:『宇宙在乎手。』邵堯夫亦云:指節可以觀天,掌文可以察地,故曰『天地一指』也。經云:『萬化生乎  身』,予亦云:萬物生於天地,曲成不由天地,而由盡性參贊之人。亦由馬負人。向往不由馬,而由馭馬之人。故曰:『萬物一馬  也。』可乎可,不可乎不可。指馬之說可者自可,不可者自不可。道行之而成,若而人也,  實能掌上起風雲,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則指馬非,口說矣非道行之而成乎。物謂之而然。人亦  信其指馬之說操縱由我矣。惡乎然?然於然。然,吾指馬之說以爲是也。惡乎不然?不然 於不然。不然,吾指馬之說以爲未必然也。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然而然其說者,多物  固有所然也,可其說者,亦多物固有所可也。無物不然,無物不可。至於無物不然,無物不可,則天  地一指,萬物一馬之理,人人咸知,其爲實事矣。故爲是舉莛橫梁。與楹,直柱。醜人。與西施,  美人。大也音詭音決怪,道通爲一。莛楹橫直,異材也。厲與西施,惡美異品也。恢恑橘怪,坦險  異念也。然而莛楹終歸於朽腐,厲施終歸於白骨,恢怪終歸於無何有,豈非道通爲一乎!其分也,成也;其 成也,毀也。凡物無成與毀,復通爲一。分則有人物之殊,而隨有成之之道。旣成其爲人物,  卽必有毀之之理。凡物有成與毀者,以形體而言;無成與毀者,以道妙而言。卽物物而不物於物者,故復通爲一。一卽中  庸之不二,不二則生物不測,豈有成毀乎!惟達者知通爲一,惟達天德者,知縱橫、美惡、常怪、成毀皆通  一而無二。爲是不用而寓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 得也;適得而幾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謂之道。庸卽順生人,庸常之道。吾  不用而未嘗不寓諸庸之中,不用之中又用之,用則變而通之,通順爲逆也,通則得逆,卽成仙之道矣。夫此大道皆仙師  之所己試者也,吾因是而得之,丹房器皿便已不用,一朝老而復少,亦不知其所以然也,故謂之大道,豈旁門之小術哉! 勞神明爲一而不知其同也,謂之朝三。何謂朝三?曰:狙公賦・ 芧曰:『朝三而暮四,』眾狙皆怒。曰:『然則朝四而暮三』,眾狙皆悅。 名實未虧而喜怒爲用,亦因是也。是以聖人和之以是非,而休 乎天均,是之謂兩行。『一』卽道也,豈勞神明而爲者哉!今勞神明以爲一,則與不一者亦無以異矣。『狙』,獮猴  也。『狙公』,養狙者也。『朝三暮四』,朝三升暮四升也,三與四合共成七也,尙欠三而無十。諺云:『割七補三之術』,此卽名實未虧  而喜怒爲用之語,亦因是也。卽猶是,已猶是。『朝四暮三』之術也,所以籠落豪傑,豪傑亦墮其術中而不覺。莊老看天下人  之爲名實所牽,而易喜易怒者,種種皆眾狙類也。寓言恐人不悟,復明言之。笑貪名利者,如獮猴之在人舞弄中,任有道  之是非而不覺,聖人亦末如之,何故?和之以是非。『均』,陶均也。休乎天均者,聽天之陶均。聖人在名實之外,是一行,若人在  名實之中,又一行,是之謂兩行。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至?有以爲未始 有物者,至矣,盡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爲有物矣,而未始有封 也。其次以爲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 虧也。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果且有成與虧乎哉?果且無成 與虧乎哉?林希逸曰:『此固自天地之初說來,然會此理者,眼前便是且如一念未起,是『未始有物』。此念旣起,便是有  物。因此念而有物有我,便是有封。因物我而有好惡喜怒,便有是非。回思一念未起之時,但見胸次膠擾,便是道虧而愛  成。及此念一過,依然無事,何嘗有成與虧。』有成與虧,故昭氏之鼓琴也;無成與虧, 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工於琴者之鼓琴也,師曠工於樂者。之枝策擊樂  器。也,惠子工於辯者之據梧凭梧而談也,三子之知幾乎,皆其盛有盛名 者也,故載之末年。惟其好之也,以異於彼,自以爲異於人。其好之也,欲 以明之。誇於人。彼非所明而明之,人未分曉,乃强以我之所見曉之。故以堅白之 昧終。公孫龍曰:『堅爲石,言石不必又言堅;白爲馬,言白不必又言馬。』而其子又以文之綸終,『綸』。琴  絃也。昭文之子不能傳昭文之業。止能調和其綸而巳。陸西星曰:『大抵有成則有虧,亦定數之不可逃者。』昭氏以鼓琴名,  其子終身彈不成聲。師曠恁他聰明,其人卻以盲廢枝策而行,兩人便是有成與虧的樣子。惠子與莊子同時,卽惠施也,  極有才辨,而以堅白之昧,終皆是道虧也。終身無成。若是而可謂成乎?雖我亦成 也。若是而不可謂成乎?物與我無成也。是故滑音骨疑之耀,上文成與  虧,就鼓琴枝策與據梧言,此無成卽虧也。成與不成,以知道與不知道言。終身不知道,尙可謂成乎?若我則已知道矣,尙  不可謂成乎?然自謂成,者還是無成是物與我皆無成也。意者在疑信之間,故曰『滑疑之耀』滑者,捉不住。疑者,見不透。耀  則見徹到底矣。疑耀指火候而言。聖人之所圖也。爲是不用而寓諸庸,此之 謂以明。聖人句承上帶下,『圖』,謀也。圖此疑,耀本庸常,而又著明也。分明是順則生人,逆則生仙之道。此理甚庸而人不  知用,況莫若以明凡三言之而茲曰此之謂以明欲明人道,必先明天道,當于哉生明、哉生魄之理而講求之。吕祖云:『有  人問我長生訣,遙指天邊月一輪。』達磨祖師云:『有人問我西來意,水在長江月在天。』卽以明之旨也。今且有言 於此,言此之謂以明之道也。不知其與是類乎?其與是不類乎?類與不類, 相與爲類,則與彼無以異矣。『是』字指上明字也。丹經曰:『坤與乾爲類,織女與牽牛爲類,女與男爲  類,不知其與日月類乎不類乎?』《易經》云:『物以類聚』,皆丹旨也。類中有不類,陰陽之分也;不類之中實爲類,一物各具一陰  陽也。知女以男爲類者,則知與彼月與日爲類,無以異矣。雖然,請嘗言之。有始也者,有未 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音扶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無也 者,有未始有無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俄而有無矣, 而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今我則己有謂矣,而未知吾所 謂之其果有謂乎,其果無謂乎?『始』。太始也。有未始,有始更有夫未始有始,總之爲無始也。非無  始之上又有無無始也。有有也者,太極也。有生於無,故有有無也者。有未始有無,更有有未始有,夫未始有無。總之爲無  極也。非無極之前,又有無無極也。太上云天地間凡有形者,皆幻也,幻則有者,俄而無矣。然必有主張是者,故未知有無  之果孰有孰無也。今我則己有說類與不類矣。不知人亦知吾之所謂果有謂乎無謂乎?天下莫大於秋 毫之末,而泰山爲小;莫夀乎殤子,而彭祖爲夭。天地與我並生, 而萬物與我爲一。旣已爲一矣,且得有言乎?旣已謂之一矣,且 得無言乎?一與言爲二,二與一爲三,自此以往,巧厯不能得,而 况其凡乎?故自無適有,以至於三,而况自有適有乎?無適焉,因 是已!承上有謂之言,議論不凡,非人之所狎見狎聞者也。大秋毫而小泰山者,非秋毫果大而泰山果小也,以秋毫有包  藏而泰山無包藏也。夀殤子而夭彭祖者,凡有生則有滅,無生則無滅,殤子巳遊無生之國,而彭祖夀止八百,非殤子夀  而彭祖夭乎!天、地、人稱三才,今我旣與天地並生,則天地不獨夀,而我不獨夭。人雖萬物中之一物,今萬物旣與我爲一,  則萬物非有餘,而我非不足。此皆莊老躬行實踐之事,與天地萬物爲一也。何待言哉!旣己落言詮矣,又不能無言也。一  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生生無窮,雖巧厯不能紀其數。『適』,往也,以無適有可至於無,算况以有適有,甯有窮乎!天地間無  有而不歸於無,無中能藏萬有,故曰『無適焉因是已。』此六字爲一部《南華》之胚胎。有無極而後有太極,凡言道者,當從無  字上起手,仙佛皆能,因其無以立根。《清靜經》云:『内觀其心,心無其心。』《金剛經》云:『無所住而生其心。』故能長生。吾儒惟於有  上着腳,不知有之究竟將安歸乎!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爲是而有畛  音軫也。請言其軫:有左有右,有倫有義,有分有辯,有競有爭,此 之謂八德。夫道無人而不可學,未始有封畛以域之也,亦猶言之未始有常也。當戰國時,談道者紛紛矣。各立門戶,  自爲標榜,有儒墨之是非,有諸子百家之是非,有金丹大道與旁門邪境之是非,有左有右,各執一偏之見也;有倫有義,  别有一種道理也;有分有辨,歧路之中又有歧也;有競有爭,人宗一家而不相下也。彼自謂之爲八德,我乃謂之爲八畛。 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内,聖人論而不議。春秋經世 先王之志,聖人議而不辯。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辯也者有不辯 也。曰:『何也?』聖人懷之,眾人辯之以相示也。故曰辯也者有不見 也。東、西、南、北、上、下爲六合。仙佛遊於六合之外,聖人遊於六合之内,其存而不論者,經世之人不肯爲出世之語也;其論而  不議者,經世之術不可爲激世之談也。春秋經世之書所以代先王之志,有議論而無分辨一字之褒貶,上至王公,下至  夷狄,而不少假借焉,卽道無往而不在,未始有封畛之謂也。然有分辨之中有不分辨,不分辨之中又有分辨,皆眾人之  見也,而其不見者,目在也。夫大道不稱,名也。大辯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  音謙。大勇不忮。大道無名,不稱也;大辯若訥,不言也;大仁無親,不仁也;大廉不讓,不嗛也;大勇不殺,不忮也。 道昭而不道言,辯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 成。道惟不稱則不昭矣,冥冥無非道,若以昭爲道,斯道有不到,非大道也。不言則不辨矣,斯無所不及,若恃其多言,未免數  窮,非大辨也。仁者有時而不必仁,若必以仁爲常,反不成其仁,非大仁也。廉者信理不必清,若必以清爲廉,則不信矣,非  大廉也。勇者以止戈爲武,若有忮害之心,則勇傷矣,非大勇也。五者园音形園之象也而幾向方矣,  有形迹則露圭角故謂之方道原可方可圓而不拘於一定前五者不稱不言不仁不嗛不忮皆圓如轉環後五者必昭  必辨必常必清必忮則向方而不可轉矣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孰知不言之辯,  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謂天府。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而  不知其所由來,此之謂葆光。方者易知,非至極也。圓則人未必知,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孰知以  不言爲辯,不道爲道者乎?而仁、廉、勇、不待言矣。若有能知,豈淺衷之所可測哉?此之謂天府。注不滿而酌不竭,眞一粒粟  中藏世界,半邊鍋内煮乾坤者也。而人安知其所自出?有道之士,養愈厚而鋒不露,道益高而神益藏,此之謂葆光,卽韜  晦之意。故昔堯問於舜曰:『我欲伐宗、膾、胥敖,南面而不釋 然。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猶存乎蓬艾之間。若不釋然,何哉? 昔者十日並出,萬物皆照,而况德之進乎日者乎?』天子當陽,猶天之有日也。  今堯欲伐此蓬艾之小國,卽日光之不照此三國也,天無二日,豈有十日乎!不知天上無一日無日,第十方有有雲、無雲  之異,故日光有照、不照耳。今十方無雲,乃十處日並出,則萬物皆照矣,而况聖人進德於日,何獨不照此蓬艾之間?而不  釋然於宗、膾、胥敖也。齧音臬缺問乎王倪。音霓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 惡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惡乎知之!』『然則物無知邪?』 曰:『吾惡乎知之!』雖然,嘗試言之。庸詎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邪? 庸詎知吾所謂不知之非知耶?物有是與非,斯人亦有知、不知今倂知與不知而相忘,則是非  混同,物我可齊矣。且吾嘗試問乎汝:『民溼音濕寢則腰疾偏死,鰌音鰍然 乎哉?木處則惴慄恂懼,猨音猿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處?民食芻 豢,麋鹿食薦,草也蝍蛆音疽,蜈蚣也。好食也。帶,虵也。音痴鴉嗜鼠,四者孰 知正味?猨猵音偏音旦以爲雌,猵狚似猿狗頭其雄喜與雌猿牝牡麋與鹿交,鰌與 魚游。毛嬙音祥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麋鹿 見之决驟。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觀之,仁義之端,是 非之塗,樊然殽亂,吾惡能知其辯!』起居食色,人物各異,物得其偏人得其正,特對物言之耳。  而以道眼視之,必無處之處,無味之味,無色之色,乃爲得起居食色之正也。自我觀之有仁義則有是非,又有是非中之  是非,不啻如人物起居食色之殽亂也,吾惡乎齊之。齧缺曰:『子不知利害,則至人固不 知利害乎?』王倪曰:『至人神神全矣!大澤焚而不能𤍠,河漢沍音互,凁也。 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風振海而不能驚。若然者,乘雲氣,騎日月, 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無變於已,而况利害之端乎!』是非猶其小也,死生  利害則是非之變。凡有起居食色者,未有不得之若驚,失之若驚者也。其惟至人乎!至人已出有而入無,獨以元神而游  乎無何有之鄉。寒暑不能加,風雷不能振。淩駕雲氣,馳驟日月。方且跳出陰陽,而又何有生死;方且齊乎順逆,而又何有  乎利害。瞿鵲子問乎長梧子曰:『吾聞諸夫,子聖人不從事於務,  不以世故爲事。不就利,不違害,不喜求,不緣道;無謂有謂,不言之言。有謂 無謂,言而不言而遊乎塵垢之外。夫子以爲孟浪不着實之言,而我以 爲妙道之行也。吾子以爲奚若?長梧子曰:『是黃帝之所聽熒也,  言妙道之行,惟黃帝耳曾聽之,目曾燭之,蓋受之於廣成子也。而邱也何足以知之!且汝亦 大早計,其人到妙道尙早,子輕易許之。見卵而求時夜,雞未出卵,求其呼更。見彈而求鴞  音梟炙。方見彈丸,求鴞爲炙。予嘗爲女妄言之,未可作眞語。女以妄聽之。未可作眞  聽。奚如何也。旁日月,旁其生明之理。挾宇宙,挾其造化之運。爲其脗音吻合,與日月宇  宙不忒。置其滑涽,置,捨也。『滑涽』,至暗也。以隸相尊。『隸』,人至卑也。眾人役役,小知間間  也。聖人愚芚,音屯,若無知也。贊也。萬𡻕而一成純。卽《道德經》立天子,置三公之意。萬 物盡然,而以是相藴。予惡乎知悅生之非惑邪!予惡乎知惡死 之非弱喪而不知歸者邪!吕吉甫曰:『聖人不知利害,故無就避;無不足,故不喜求;無非道,故不緣道。  有謂乃所以無謂,無謂乃所以有謂。惟吾心者始足以與此。自幼出亡爲弱喪,久滯他鄉爲不歸。』  復圭子曰:遊塵垢之外,乃出世之事,妙道之行,乃無欲以觀其妙也。妙中有竅,必先得其竅者而後可以行妙道。軒轅黃  帝蓋聽熒於廣成子者也。胡今之修道者,甫一入門輙謂長生不死,不猶見卵而求時,夜見彈而求鴞炙者乎?妄言妄聽,  指見卵、見彈二事而言。『奚旁』以下,則非妄言也。汝豈爲妄聽乎!若何而旁日月盈虛之理以修身,若何而挾宇宙消息之  運以善性,必與之符契,而後已置其滑涽。『以隸相尊』者,須捨乎至暗而後能登高必自卑也猶云脫凡近以遊高明也何  眾人日以涉世,爲事役役而生者,未免役役而死,芚草之初芽也。聖人愚芚,保全其元精、元氣、元神也。『萬𡻕』,天子也。大修  行人入丹房而採藥,必參贊一主持丹道者,奉其命令如天子,而後行持有騐,不日必有一人成其純陽,而得妙道矣。『萬  物盡然,而以是相藴。』言人人皆藴蓄此道,可仙可佛苦,於不自知耳。其所悅者,止知悅生而不知所以長生。惑也!其所惡  者,止知惡死,安知喪失其本來!而不知歸求其眞,吾又惑之惑也。麗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晉 國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於王所,與王同筐牀,食芻豢, 而後悔其泣也。予惡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蘄音祈生乎!此段借麗  姬之悔,以顯死者之樂而生者之苦,非謂死者爲眞樂。第形容名利中人,皆以起居食色爲樂。自有道視之,皆塵囂腐臭,  不可一日處也。死且勝之,况不死者乎!上段以前如曰莫若以明,曰道樞曰天府,曰妙道,曰萬𡻕。而一成純,是以金丹而  發明《道德》,皆出世語也,所以點化上根之士。此段以下如曰悔蘄生,曰夢覺,曰辨之勝不勝,曰景無持操,曰周與蝴蝶,則  必有分,是以塵勞而儆醒眾生皆入世語也,所以點化中根與下根之士。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夢 哭泣者,旦而田獵。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夢之中又占其夢焉, 覺,而後知其夢也。且有大覺而後知此其大夢也,而愚者自以 爲覺,竊竊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邱也與汝,皆夢也;予謂汝夢, 亦夢也。是其言也,其名爲弔至也詭。萬世之後而一遇大聖,知其 解者,是旦暮遇之也。飲酒屬陽,哭泣屬陰,田獵亦屬陽。夢乎陽者,必變而爲陰,所以哭泣應之也;夢乎陰  者,必變而爲陽,所以田獵應之也。此不惟陰陽之理,亦悲喜之符也。夢覺一關,千古無人知解,被莊老數語喝破。文人誦  過如看一場戲局,非借之以資口談,卽藉之以助筆陣。信是夢者比肩而覺是夢者有人乎無人乎豈知至人與嬰孩俱  在混沌之境,孔竅未鑿,無覺亦無夢。聖人仙佛,跳出網籠之外,獨清獨醒,有覺而無夢。狂者志脫凡近而行未逮,亦半覺  而半夢。今名韁利鎻中人爲造物所愚弄而不悔,致後人哀前人,復有後後者夢夢相踵,一哀去又一哀來,哀哀相續,吾  不知何時而後覺也?何人而能覺也?宜以其言爲弔詭,萬世之後,而一遇大聖人,何必親見其面哉!凡知解夢覺之理者,  卽爲遇也,旦暮遇之,猶所謂見堯於羹,見舜於墻也。旣使我與若辯矣,若勝我,我不若 勝,若果是也,我果非也耶?我勝若,若不吾勝,我果是也,若果非 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與若不 能相知也,則人固受其黮音坦闇。吾誰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 旣與若同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旣同乎我矣,惡能正 之!夢覺之說,萬世而後,方許有知解之人,宜當時辯之者紛紛而不屈也。『若』者,彼也。若勝若不勝,我勝我不勝,其是非無一  定,亦猶夢中說夢,其或是或非,俱是俱非,無有知夢覺之解者。以人皆在黮黑之夢中也,將欲正之於覺者,不知若是覺  而我是覺也,若與我旣不可以爲覺,則同乎若與我者俱不可以爲正。使異乎我與若者正之? 旣異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與若者正之?旣同乎我 與若矣,惡能正之!然則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 邪?我與若旣在夢中,而異乎我與若者未必非夢也,惡能正之!况同乎我與若者,猶然未覺之人也,惡能正之!不相知,不能  知,夢覺之解也,更將何待耶。何謂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 是也,則是之異乎不是也亦無辨;然若果然也,則然之異乎不 然也亦無辯。化聲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  音萬衍,所以窮年也。忘年忘義,振於無竟,故寓諸無竟。』夢覺之異同,人  我各自相負而不肯相下也,以其具屬於人也。人非天不因,至於和之以天倪,乃性命之端也。必有一定之是、不是,一定  之然、不然。如謂是、不是,然、不然,而無辨也。則性命之變化聲色不必待主張之者,而自能化聲色,有是理耶!故知其解者,  必自性命上索其端倪,認得端倪旣眞,則任其變化曼衍,至於窮年。吾惟和之以天倪而不變也,忘年,則死生爲一條;忘  義,則可不可爲一貫。『竟』者,終也。猶云『究竟』也。『振於無竟』,卽無何有之鄉也。『故寓諸無竟』卽逍遙乎寢臥其下也。二祖求安  心之法,達磨曰:『將心來與汝安。』二祖曰:『覔心了不可得。』達磨曰:『吾與汝安心竟卽此旨。』罔兩問景音影曰: 『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無持操卓然獨立之操守也。與?』音余景  音影曰:『吾有待而然者邪?不能自主。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耶?吾待 蛇蚹音附蜩翼邪?蚹蛇腹下齟齬,所以主行者,蓋蛇以附行。蜩以翼飛,而蚹翼不能自行自飛,必有主張之者。 惡識所以然!惡識所以不然!景待形,形待造化,亦猶之蛇蚹蜩翼也。而其所以然不然,吾惡乎知  之。昔者莊周夢爲蝴蝶,栩栩音許,喜貌。然蝴蝶也,自喻快也適志得意  也。與!音余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音渠,有形貌。然周也。不知周之 夢爲蝴蝶與,音余。在莊周以夜來之夢爲蝴蝶也。蝴蝶之夢爲周與?音余。恐蝴蝶又以今者之  覺爲夢莊周也。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曩爲夢裏之蝴蝶,今爲覺後之莊周,故曰則必有分。此 之謂物化。』天地不物,故能物物;天地不化,故能化化。物尙有化,人爲物中之最靈,胡爲而不化哉!莊老分明以物醒  人,欲其打破夢覺關頭。人夢中能變化者,魂與魄交也。第主其變化者,魄也。魂不能主之耳。若有道之士,則必先滅魄而  後魂昌,千變萬化惟我主張。人奈何不知滅魄,而晝覺夜夢以終身,况併其所謂覺者,而卒成一大夢也。哀哉!  復圭子曰:『俯仰天地,孰爲大哉?惟空大也,空能載天地,藏萬  有。空中有物,物中之至大者,心也,此心超乎天地之上,故可  以藐萬物,包乎天地之外。故可以陶萬物。南郭子綦似喪其  耦,無人相也;已而吾喪我,無我相也。不言齊物,而先言天籟、  地籟、人籟者,物情之不齊也。夫大塊噫氣,明是天籟也。而入  大木百圍之竅穴,形象不同,而竅聲亦異,故因地名籟。人籟  不離比竹,天籟屬之吹萬。吹者,風也,萬物非風不生。人爲物  中之最靈,種種變態之不齊者,眞君不存也。人苟得乎眞君  之情,則不師心而自是。道惡乎往而不存。仰觀天道,當察哉  生明生魄之理,所謂莫若以明也。初三月出庚爲方生,十八  月退辛爲方死,此之謂道樞。得其樞者,居環中以應無窮,蓋  天地之化育,具人指掌;萬物之曲成,在我手。猶我之覊靮以  御馬也。任天下之可不可,然不然,而莫不復通爲一。任人之  各自爲喜怒,各自爲是非,而莫不聽休乎天均!考之未始有  物與未始有封之初,且無是非,安有成虧,卽工於琴、工於樂、  工於辨者同歸於堅石白馬,强辨以終身也,猶然無成與虧  也。故滑疑之耀爲聖人之所圖謀,此疑耀在人道爲象,罔在  天道爲生明,乃火候也。女與男爲類,無以異於月與日爲類。  從有始與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以來而已然矣。得其說者,一  粒粟中藏世界。則秋毫非小,而泰山非大。無生則無滅。故殤  子非夭,而彭祖非夀,其原起於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則  有之極矣。有處不能着力,必因無適焉。探討其先天之母氣,  可與六合以外聖人道,難與六合以内聖人言也。故止其所  不知,卽前之疑耀與道樞是也。張祖云:『任君聰慧過顏閔,不  遇眞師莫强猜。』『天府』者,玄牝之别名也。天地人物從此而生,  亦生仙生佛之竅也。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固無滿竭之時,亦  無去來之朕。可由而不可知,當晦而不當露,此之謂葆光庸  詎,知所謂知之非,不知卽言者不知也,不知之非知,卽知者  不言也。人人自以爲得天下之正處、正味、正色,自道眼視之  有無處之處,無味之味,不色之色,方可與乘雲氣,騎日月,超  出乎死生利害,而遊塵垢之外也。此非孟浪之言,乃太上無  欲以觀其妙之道,是黃帝之所狎聞而狎見者也。彼巳旁日  月,挾宇宙,而與造化爲徒矣,彼已脫卑暗而登高,必自卑矣。  人知萬𡻕成其一純陽也,亦知參贊之者誰耶。莊老方且視  生死爲一途,怪悅惡之喪歸可生可死,而必不忍令人生處  於夢中而不覺,故以大覺而覺大夢也,甯蒙吊詭之號,而猶  期萬世後之聖人知其解而旦暮遇之也。時人不信而與我  辨,甚至於爭勝負,爭是非,爭邪正,而猶不以我夢覺之說爲  是,爲然也。吾將惡乎待哉!吾且和之以天倪,則仁義禮知之  端始乎微芒,常卒乎曼衍,窮年由之而不盡矣,久之而忘,寒  盡不知年,忘年也;精義入神,忘義也;振於無竟,菩提本無樹  也;寓諸無竟,白雲深處是吾家也。罔者,無也。兩者,二也。罔兩  卽不二矣。影無特操待乎形也,形端則影端,形枉則影枉,此  其所以然不然也。道人去影其莫若去形乎!前言舉世若大  夢,胡爲勞其生,恐人不覺,又設爲眞夢以覺之。蓋蝴蝶之飛  無遠志也,一入莊周之夢,惟知夢中之樂局於夢也,俄然覺,  在莊周以夜來之夢爲蝴蝶,恐蝴蝶又以今者之覺爲夢莊  周,未有知其分也。故能分辨莊周與蝴蝶者,必知夢覺之解  者也。此之謂物化,胡人不化須魄滅,則魂昌而遊無夢之境,  不將爲西極之化人乎?

内篇養生主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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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一身心爲王,四肢百骸皆是臣妾,所以供王之役。而神又是王之主宰,世人凡爲聲色臭味之好,皆云所以養   生,而不知琢喪其主宰實多,主旣不存,臣將安附?可見養生非養生也,養其養生之主乃爲善養生者也。 吾生也有涯,盡也而知也無涯。人生不滿百,常懷千𡻕憂。以有涯隨無涯,殆已;  以有盡之生逐無盡之筭,危也。已而爲知者,殆而已矣。已困於知而又爲知以救之,眞大殆也。 爲善無近名,爲惡無近刑。上不爲仁義之操以近名,下不爲淫僻之行以近刑。緣督以爲 經,『督』,督脈也。人身有䏕督二脈,督脈從尾閭後上過三關,至泥丸,前下與䏕脈會,至黃庭是緣督以爲經。可以保 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不虧體以辱親,養親也全,而生全,而歸盡年也。庖丁  庖人名丁。爲文惠君解牛,屠牛也。手之所觸,肩之所倚,以手用力,以身就牛,形狀  如此。足之所履,膝之所踦,音紀。跪壓也。[主/石]音翕然嚮然,奏刀[馬*主/石]音畫,[主/石]然、嚮然、  [馬*主/石]然,皆用刀之聲。然,莫不中音。合於桑林之舞,宋舞樂名。乃中經首之會。  咸池樂章。文惠君曰:『譆,音熙善哉!技蓋至此乎?』庖丁釋刀對曰:臣之  所好者,道也。長生不死之道,卽朝聞道之道。進乎技矣。技自學道中得來,以後皆寓言,借牛暗合  大道。始臣之解牛之時,所見無。非牛者。見牛之難解。三年之後,未嘗 見全牛也。一見而得其可解之處。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到此時不  用目而以神解也。官知止而神欲行。耳目手足爲官,『止』不動也,神行默運也。依乎天理,  牛身自然之脈理。批大郤,音隙,批開也。『大郤』,骨節之際。導大窽,音欵。導引刀而入大窽骨節之空。 因其固然。刀不妄加。技經肯綮之未嘗,而况大軱音孤乎!『肯綮』,骨肉聯之處,筋節所  在。『大軱』,大骨也。言我技精好遊刃於空也。良庖𡻕更刀,割也族;眾也。庖月更刀,折也。 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數千牛矣,而刀刃若新發於硎。音刑。砥石  也。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鋒銳也入有間,筋骨之交恢 恢乎其有遊刃必有餘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於硎。  喻世事有自然之理,我但順而行之,無所攖拂,此心泰然也。雖然,每至於族,筋骨結聚處。吾見 其難爲,怵音出然爲戒,着心加意。視爲止,行爲遲。停視而遲行刀。動刀甚微,謋  音獲然已解,如土委地。如土崩之易。提刀而立,爲之四顧,爲之躊音疇音除,躊躇,熟思審處也。滿志,快意也。善刀而藏之。滿意暗應神遇,善刀暗應割折,此段喻人處逆  境能順以應之,不動其心,事過而化,一似全無事時也。文惠君曰:『善哉!吾聞庖丁之言, 得養生焉。』吕吉甫曰:『物以有而礙道,以虛而通人。未聞道則所見無非物,旣聞道則所見無非道,神遇不目視,喻聞  道者以心契,而不以知知識識也。』  李士表曰:『物本無物,其體自離。道無不通,安所用解。莊子所謂解牛者,離物冥心而未嘗見牛,乘虛順理而未嘗經刃,是  亦解於無解耳。』又曰:『以道觀之,在解無解,非礙則解,亦不知在礙無礙,非解則礙亦不立。以庖丁視族庖解者,解其礙也;  以族庖視庖丁礙者,礙其解也。解礙俱遣,虛而已矣。以是道而遊乎萬物之表,彼且惡乎礙哉!』公文軒見右 師而驚曰:已刖足之人,爲右師之官。『是何人也?惡乎介也?獨足也。天與,音余其人 與?』音余,天生其介,抑人刖其足而使之介也。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獨也,刖足明是  人,而曰天者,天生時要他獨存一足。人之貌有與也。天與之形,道與之貌,必有兩足也。以是知 其天也,非人也。人人皆兩足,而彼獨足,知非人。則不當尤,人知其天,則當安命,安命之人,不着外物以驚其神。 澤雉十步一啄,音卓百步一飲,無拘無束,何等甚適。不蘄『不蘄』,猶不意也。畜乎樊中。  爲人所拘束,卽無飲啄之慮,何如澤中十步百步之樂!神雖王,不善也。』神雖居中,而王以令眾體,然心  勞日拙而神瘁,不如眾體之逸。老聃死,寓言人之喪其祖氣。秦失弔之,弔其失喪祖氣。三號而 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吕吉甫曰:『弔之爲禮,哭死而弔生三號,則哭死爲不哀;無言而出,則弔生  爲不情。此弟子所以疑其爲非友也。』曰:『然。』是吾友。『然則弔焉若此,可乎?』何弔之不用情如此? 曰:『然。始也吾以爲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弔焉,有老者哭 之,如哭其子,『子』,子氣也。少者哭之,如哭其母。『母』,母氣也。彼其所以會之,所以  會合人心者。必有不蘄言而言,不求譽而譽者自至。不蘄哭而哭者。不求哭而哭者  自至。是遁天倍情,遁天理,倍人情。忘其所受,古者謂之遁天之刑。忘其未始  有物之先,所受之正,而隨俗化情,非至人也,非至人則違天矣。適來,夫子時也;適去,夫子順 也。視生死如來去。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常情以生爲樂,而死爲哀。是哀樂非内出,外入  也。至人視生死外也,哀樂内也。外境有變幻,而内情無變幻。内外之不相及久矣,故曰:『哀樂不能入。』古者謂是 帝之縣解。』縣音玄,『帝』,天帝也。以生爲懸以死爲解又云:『以有係者爲懸,則無係者懸解也。』懸解而性命之情得矣,此  養生之要也。指窮於爲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窮』,盡也。以薪熾火指薪觀之薪有窮  盡,而世間之火傳不絕,未嘗見其盡窮。  《内典》曰:火之傳於薪,猶神之傳於形;火之傳異薪,猶神之傳異形。前薪非後薪,則知指窮之術妙;前形非後形,則悟情數  之感深。惑者見形朽於一生,便謂神情共喪,猶睹火窮於一木,便謂終期都盡。可乎?此語甚精,前言生之當養,此言死生  如一,豈故相反哉!知死生之如一者,乃爲善養生者耳。  復圭子曰:『篇以養生爲名,首尾皆寓言,養生之事築基以清  心爲本,故先戒。人不可以有涯之僞,生而逐無涯之妄念,以  自取其危殆。被褐懷玉而人不知,無近名也。斬滅三尸而無  罪,無近刑也。督脈乃坐功之起手處,自尾閭後上三關至泥  丸,前與壬脈會,而降黃庭緣督以爲經也。人能識此内工,終  身用之而不盡。『庖』,厨也『丁』,火也。不言解龍解馬,爲二物屬陽  也。而解牛者,坤爲牛也。凡言牛,指一身之陰也,以吾身之陽  神而與羣陰神戰,用吾之慧劍莫不一一中節。始而所見一  身莫非陰也,三年之後,羣陰已剝盡矣。不以目視,而以神行,  一身之大關大竅皆迎刃而解,無有巨魔與我角者。彼旁門  小智之士鑄劍不靈,卽月更𡻕更一鋒刃何益哉!十,地數也。  九,天數也。今臣之劍乃得天地之精,陰陽之髓,鍜鍊而成,已  解數千陰魔矣。此劍益磨益銳,萬里誅妖,一電光也。甯有厚  而不入間而阻礙者乎!『族』,眾也。每至於族,乃眾人之不知養  生主者,吾見其難爲,不可以道論也。吾以有涯逐無涯之說,  戒之一行一止,欲以吾之慧劍而解族人,奈族人不受解,吾  劍徒委之於地,猶然四顧,躊躇而有望。於人不得已,乃善刀  而藏之,不復言養生也。文惠君因言技而悟道,易悟也哉!人  有四端,猶有四體,『介』,一足耳。喻言人之琢喪其四端者,是無  足之人不能行也。澤雉飲啄自如,一入樊中,喻人在名利樊  籠,神思甚苦,不如散人之逍遙。神雖居中,而王亦多勞瘁,不  如百體之逸也。《天地篇》云:『可爲眾父,而不可爲眾父父。』老聃  乃眾父父也,老聃死喻言人自喪其先天之祖氣也,子是子  氣在我,母是母氣在彼。哭眾人不知以彼先天之母氣而伏  吾身之子氣也,似亦言乎不得不言,哭乎不得不哭。蓋人生  受於天,陰陽之患爲天刑。忘其所受性命之本來,雖欲遁天  刑,惡可得哉!何也?天下惟忘死生者乃可以出死生,亦惟出  死生者乃能無哀樂。人生於世,不知跳出陰陽之樊籠者,皆  木强人也。其線索皆懸於天帝之手,提之則生,不提則死,哀  樂不能入之人,造化不能拘,天帝亦爲解其懸而夀與天齊  矣。『火』,氣也。火附於薪而無盡期,不可謂此火非彼火。人一氣  也,氣必寄於形。凡人也,人之傳子孫者,特傳氣耳,形以傳形,  不可謂祖父之神爲子孫之神。形如薪而有盡,神如火而可  傳,故仙人傳神不傳形。蓋悟薪者,形也。火者,神也。養形者,養  生也。是留薪也。養神者,養其養生之主也,是留火也。仙佛之  長存,特得天地之眞火,如日月之常懸耳。  弄丸子曰:『莊子所謂丁者,日之光也。刀者,月初得日之光以  象偃月刀也。牛者,亥位上十月坤卦爲牛也。十一月變一陽  解成復卦,而牛受一刃。十二月變二陽解成臨卦,而牛受二  刃。正月變三陽解成泰卦,而牛受三刃。二月變四陽解成大  壯卦,而牛受四刃。三月變五陽解成夬卦,而牛受五刃。四月  變六陽解成乾卦,而牛受六刃。皆上弦之刃也。 五月變一  陰是牛受七刃,解成姤卦。六月變二陰,是牛受八刃,解成遯  卦。七月變三陰,是牛受九刃,解成否卦。八月變四陰,是牛受  十刃,解成觀卦。九月變五陰,是牛受十一刃,解成剝卦。十月  變六陰,是牛受十二刃,解完復成坤卦。此屠牛垣一朝而解  十二牛之說也。解盡其道,圓成無復解矣。』 又何以謂之十  九年、十者地之數?九者天之數。故復卦在子以至於乾已,皆  謂九也。姤卦在午以至於坤亥皆謂十也。是以十合其九,循  環一年,故曰十九也。海陽有弄丸子,諱程易明先生,甚精於  《易》象,予問易焉,先生曰:學易必要觀象,得象斯得意,得意斯  忘言也,予唯唯而退。

内篇人間世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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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間人皆以世間爲樂,而不知其遊於苦海之中,不知回頭,永無到岸之期。《南華》本出世之書也,而此篇曰『人間世』   者,欲人透人世間事,乃能出人間世爾。仙詩云:『一局着殘人事省,七弦彈破世間空』卽此意。 顏囘見仲尼,請行。曰:『奚之?』曰:『將之衞?』曰:『奚爲焉?』曰:『囘聞衞君,輙也。 其年壯,其行獨;自用。輕用其國,而不見其過;輕用民死,死者以國 量乎澤若蕉,言野無青草。民其無如矣。』無所之也。囘嘗聞之夫子曰:『治國 去之,不必治也。亂國就之,治其亂也醫門多疾。』就而求治也。願以所聞思其則,  則法則也思其處之之法庶幾其國有瘳音抽愈也乎仲尼曰譆音熙若殆往而 刑耳!殆幾也。幾於往而就戮耳。夫道不欲雜,雜則多,多則擾,擾則憂,憂則不 救。顏囘欲屈巳伸道,夫子不許,惡雜多之爲擾而不救也。古之至人,先存諸已而後存諸 人。有其具,然後以應物。所存於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行!暴白人之行以  救人。且若汝也。亦知夫德之所蕩滌除。而知之所爲出乎哉?德蕩乎 名,纔求名,則喪德。知出乎爭。纔用知,則起爭。名也者,相軋音乙,傾奪也。也;知也者,爭 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盡行也。非所以盡保身處世之行。且德厚信矼,音江,  慤實貌。未達人,氣不識人之性氣。名聞不爭,雖名望高人不與我爭。未達人心。不識  人之心事。而彊以仁義繩墨之言術暴暴白。人之前者,是以人惡有 其美也。命之曰菑人。必謂暴人之惡而貽害於彼。菑人者,人必反菑之,人謂我與  彼爭名而反害我。若殆爲人菑夫!汝殆往而爲人所害且苟爲悅賢而惡不肖, 惡用而求有以異?夫彼衞君者,苟知悅賢而惡不肖,則彼國自有賢者可用,惡用汝而求其有以異而自售  乎?若惟無詔,王公必將乘人而鬬其捷。今汝不待詔而自往,彼必將乘汝之輕身  而以智巧鬬汝,求勝於汝。而目將熒之,汝爲其所困則目眩。而色將平之,色靡求平。口將 營之,口營營自解釋容將形之,足恭也。心且成之。順成也。是以火救火,以水 救水,彼將鬬捷,而汝順從之不暇,則捷者愈捷,是以水救水,火救火也。名之曰益多。順始無窮,  益多長其惡也,始順成之,而終不知所止極。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於暴人之前 矣!若交淺而言深,不信厚言,必死於暴人之前。所謂殆往而刑者以此。且昔者桀殺關龍逢,音龎紂 殺王子比干,是皆修其身以下傴音羽拊人。人指人君。之民,以下拂其 上者也,『傴拊』,憐愛之也。上不愛民而我愛,之,是逆君暴虐之性也。故其君因其修以擠音濟,陷也。 之。是好名者也。不欲令臣有勝君之名。昔者堯攻叢枝、胥敖,二國。禹攻有扈,  音戶,國名。國爲虛厲,國爲邱墟,死爲厲鬼。身爲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實無 已。求其拂上之情實。是皆求名實者也,好善之名,拂上之實。而獨不聞之乎?名實 者,聖人之所不能勝也,而况若乎!好名貪欲之君,雖堯禹不能勝他,故與眾攻之,而汝乃空  手而往化哉!雖然,若必有以也,汝欲往,必有所恃。嘗以語我來!試言之於我。顏 囘曰:『端而虛,外端肅,内謙虛。勉而一,矜持其志,純一其德。則可乎?』曰:惡!惡可!甚不可。 夫以陽爲充孔揚,衞君得志滿盈,爲充盛,甚揚彊禦之色。采色不定,忽敬忽怠,忽喜忽怒。常 人之所不違,畏順之也。因案人之所惑,以求容與其心。『容與』,快暢也。觀人之所感  於我者,而不違我,因求以快暢其心,欲人逢其惡也。名之曰日漸之德不成,而况大德 乎!將執而不化,外合而内不訾,音紫。子欲以大德感之,彼將執而不化,訾卽端虛而勉一,外合  於内,而不可訾議。其庸詎可乎!言不可用,此以化人。曰然則我内直而外曲,成 而上比。内直者,與天爲徒。與天合德。與天爲徒者,知天子之與已我也。 皆天之所子,皆天之所生而無分别。而獨以已言蘄音祈。求也。乎而人善之,蘄 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謂之童子。純一不喪,天之本然。是之謂與天 爲徒。外曲者,與人之爲徒也。與人爲伍音檠,執苟也。音計,長跪也。曲拳,鞠躬。 人臣之禮也,人皆爲之,吾敢不爲邪!爲人之所爲者,人亦無疵 焉,不反菑之。是之謂與人爲徒。成而上比者,與古爲徒。聖人之徒。其言雖 教,讁之實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雖直不爲病,是之謂 與古爲徒。若是則可乎?仲尼曰:惡!惡可!太多政,法而不諜,音疊,謂汝  事目方法太多,終是不安。雖固亦無罪。雖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猶 師心者也。罪則無矣,化則未也。挾三術以適彼,非無心而付之天下也。顏囘曰:『吾無以進矣, 敢問其方。』仲尼曰:『齋,吾將語若!有而爲之,其易邪?易之者,皥音蒿 天不宜。汝道有此三術,而爲之甚易耶?第未免於師心與自然之皡,天不相似。顏囘曰:『囘之家貧, 唯不飲酒不茹暈者數月矣。若此,則可以爲齋乎?』曰:『是祭祀之 齋,非心齋也。』囘曰:『敢問心齋。』仲尼曰:『若一志,純一不雜。無聽之以耳 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於耳,心止於符。氣 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陳詳道曰:『有思爲者,古人嘗難之。有  思必齋,有爲必戒。故欲神明其德者,必齋心焉。此仲尼所以告顏子也。文子曰:上學以神聽,中學以心聽,下學以耳聽。聽  止於耳,則極於耳之所聞。心止於符,『符』,天符也。亦道家火符之符,順其自然,暗與之合也。聽之以氣,則廣大流通,用形而  非用於形,待物而非待於物。虛而無礙,應而不藏,故一志所以合氣,合氣所以致虛,致虛所以集道,此心齋之義也。』顏 囘曰:『囘之未,始得使,聆教實自囘也;得使聆教也之也,未始有囘也;  忘我。可謂虛乎?』旣得心齋之使,則無其身。夫子曰:盡矣。吾語若!若能入遊其 樊謂樊籠世網也。而無感其名,不爲虛名所動。入則鳴,可與言而言,譬之宫商,應而無心,故日鳴也。 不入則止。不可與言而不言。無門無毒,不開一門,不發一藥。一宅而寓於不得已, 則幾矣。一宅,不二法門也。寓於不得已,則幾矣。洪鐘無聲,叩之乃有聲也。卽以無事爲眞宅,有爲爲應迹也。絕迹 易,無行地難。不觀不聽,官知止而絕迹,猶爲易也。内視之謂明,返聽之謂聰,神欲行而無行地,豈不難哉!爲 人使易以僞,爲天使難以僞。爲人使者,大奸似忠,大詐似信,非僞乎!爲天使者,海底金烏天上日,  眼中童子面前人,非難以僞乎!聞以有翼飛者矣,未聞以無翼飛者也;世儒止知  名無翼而長飛,不知刀圭入口羽翰自生。聞以有知知者矣,未聞以無知知者也。  止知自明,誠謂之教,不知大道不可以知知,不可以識識也。瞻彼闋音缺者,虛室生白,吉祥 止止。人之有知者,以知塡實其心,則無缺。無缺則不虛矣,惟無知之知如明鏡,止水中無一物,任外物之來而無不畢照。  亦猶室之闋而虛,虛則生明,而容光必照。虛室生白,卽丹經之『虛無生白雪,寂靜發黃芽』也。吉祥止止,卽丹經之五氣朝  元,三花聚頂也。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馳。夫狥耳目内通而外於心知, 鬼神將來舍,而况人乎!此『止』與儒知止之『止』不同,乃元精、元氣、元神打成一片,卽丹家之神室也。而不  能止其處者,卽終日打坐,而元神不在腔子裏,謂之坐馳耳。惟至人有耳目之形,而無耳目之情。不通於外而通於内,化  耳目爲精神,化心知爲虛明,方且幽可以役鬼神,胡明而不能攝羣情哉!是萬物之化也,禹舜之 所紐也,伏羲几蘧之所行終,而况散眾人也焉者乎!此道不惟可以感召神人,  且可以範圍萬物,樞紐帝王,而况其下者乎!葉音攝公子高沈諸梁,字子高,葉邑宰。將使於齊, 問於仲尼曰:『王使諸梁也甚重,齊之待使者,蓋將甚敬而不急。  禮貌雖隆情意疏慢匹夫猶未可動也,而况諸侯乎!吾甚慄之。『慄』,卽戰慄也。 子嘗語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懽成。鮮不言以懽洽方得成 事若不成,敗事。則必有人道之患;刑罰也事若成,勞心成事則必有陰陽 之患。疾病也。若成若不成而後無患者,惟有德者能之。』以上述孔子之言。 吾食也執麤音粗而不臧,美也。音竄無欲清之人。府下事簡,無欲清涼之人。今吾 朝受命而夕飲冰,我其内𤍠與!音余。受出使之命,喜懼交戰於胸中,五臟結成冰炭矣。吾 未至乎事之情,未親見其行事之實。而旣有陰陽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 人道之患。是兩兩患也,爲人臣者不足以任之,不能勝任。子其有以語 我來!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大經大法其一,命也;受之於天其一,義也。人所  當爲。子之愛親,命也,不可解於心;臣之事君,義也,無適往也而非 君也,無所逃於天地之間。是之謂大戒,是以夫事其親者,不擇 地有順逆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擇事有險夷而安之,忠 之盛也;自事其心者,事心如事君父。哀樂不易施乎前,施,移也。時有哀樂而此心不移  於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爲人臣子者,固有 所不得已。義命所在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於悅生而惡死!夫 子其行可矣!孝至忠盛,行入世之事也。不知悅生惡死則行出世之道矣。邱請復以所聞:凡 交近本國則必相靡順也以信,遠隣國。則必忠之以言,言必或傳之。假使  以傳。夫傳兩喜兩怒之言,兩國之君,喜怒之言。天下之難者也。夫兩喜必 多溢過也美之言,兩怒必多溢過也惡之言。凡溢之類也妄,妄則其 信之也莫,不信也。莫則傳言者殃。兩邊皆歸咎於傳言。故《法言》曰:『傳其常情,  庸言也。無傳其溢言,則幾乎全。』上止言臣子義,命以解其兩病之憂。此則教以爲使之道,曲盡  人間情狀,全自全也,以兩國喜怒不生而安於無事也。且以巧鬬力者,戲相搏者。始乎陽,任其  自然。常卒乎陰,便用機械,此下教以事當愼始。蓋以善始者,未必能善終,况始不善乎。泰至則多 奇巧;戲太甚,則有過當處。以禮飲酒者,始乎治,初筵秩秩常卒乎亂,載號,載呶。泰至 則多奇樂。太甚則生情以爲樂。凡事亦然。始乎諒,信也。常卒乎鄙;鄙詐生焉其作 始也簡,其將畢也必巨。始以苟簡從事,其終必决裂潰敗而不可收拾。言者,風波也;夫水  有風則波生,人有言議論風生。故曰言者風波也。行者,實喪也。人無行、無得,亦無喪而有行則得名者,少  而喪名者多,故曰行者實喪也。夫風波易以動,大凡禍福,皆言語以爲階,故曰風波易以動。實喪 易以危。名者,實之賓也;實者,名之主。與名異。名雖喪也,而實猶存,實一喪也。不惟賓不至,而主亦剝牀以膚矣。故 忿設無由,忿設之言,多無根由。巧言偏辭。花巧之言,止見一偏。獸死不擇音,氣息茀  音拂然,於是竝音並生心厲。夫無情之言,譬之野獸,蹴之窮地,則和音轉而爲暴音,氣息拂然,且生疵  厲之心以應之。尅核太至,則必有不肖之心應之,夫寛則得眾信,則人任焉,『尅』者,尅剝  也。『核』者,綜覈也,至極也。尅核太極,是以不肖之心待人,而人亦以不肖之心應之,人情也,亦物理也,涉世者熟思之。而 不知其然也。苟爲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終!於此猶不加省攺,而尙莫知其然也,  則禍患之來,莫知其所終。故《法言》曰:引書就奉使事上說。『無遷令,不改遷君命。無勸成,不勸  人成事,不擔利害也。過度益也。遷令勸成殆事,纔有過度念頭求益其事,而遷令勸成則其事  必危。美成在久,兩君相好,非一日可成。惡成不及改,夫言者,風波也。風波易以作惡,行者實喪  也,實喪易以成惡。可不愼與!音余,愼言愼行也。且夫乘物以遊心,託不得已 以養中,至矣。何作爲報也!莫若爲致命。此其難者。』陸西星曰:『吾子若能乘有  物之感,而遊心於無物之天,託於不得已之義,命以養吾心之中正順應,無情斯其至矣。何必過度加益以報命於君耶!  蓋事求其可,功求其成,以聽莫之爲而爲之,天莫之致而致之命。此豈人臣之所易能者哉?』顏闔將傅衞 靈公太子,蒯瞶。而問於蘧伯玉名瑗曰:『有人於此,其德天殺。天奪其監,與 之爲無方,縱其敗度。則危吾國;與之爲有方,以矩矱繩之。則危吾身。其知 適足以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言足以飾非,智足以詎諫。若然者,如此之人 吾奈之何?』蘧伯玉曰:『善哉問乎!戒之,愼之,正汝身哉!君子求諸已。形 莫若就,心莫若和。平易近人,使人皆可親。形就也,涯岸不立,渾然一團元氣,心和也。雖然之二 者有患猶覺有患害。就不欲入,温而理也。和不欲出。内文明而外柔順也。形就而入, 且爲顚爲滅,爲崩爲蹶。音厥。自古諧臣媚子往往形就而入四者,只是顚危而不扶持,將與彼俱亡之  意。心和而出,且爲聲爲名,爲妖爲孽。和而至於出,則有含垢之聲。濟彼之名,彼將惡  其勝已,妄生妖孽。彼且爲嬰兒,亦與之爲嬰兒;與之爲嬰兒,至入於無疵,則雖與之無方,  不至於危國;與之有方,不至於危身。嬰兒無知識也,亦與姑順之詞。彼且爲無町音挺畦,音擕亦與 之爲無町畦;無町畦,以園無町畦喻人之無準繩也。彼且爲無,崖亦與之爲無崖。  『無崖』,流蕩忘返之意達之,入於無疵。言彼放蕩不撿,我且陽爲承順陰,乘其覺悟處,一加點化,便躍然無  疵矣。汝不知夫螳螂乎?連發三喻,欲使量敵而進無犯怒心無伐美才。然後無道之儲可傅。怒其 臂以當車轍,不知其不勝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愼之!積 伐而美者以犯之,幾矣。幾於危身,昔楚莊王見車前有一蟲,怒臂以當其車,問曰:『此何蟲也』左右曰:『此  螳螂也。』其爲蟲也,知進而不知退。莊王日:『吾當避之,以爲勇敢者勸。』後天下之壯士聞風因聚於其庭。汝不知 夫養虎者乎?不敢以生物與之,爲其殺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 與之,爲其决之之怒也;時其饑飽,達其怒心。虎之與人異類而 媚養已者,順也;順其情也。故其殺者,逆也。乃至於爲虎所殺者,逆其情也。夫愛馬者, 以筐盛音成矢,屎也以蜄音臏。灰泥器。音成溺。適有蚊䖟愛馬之至,適見蚊䖟嘬之。僕  御者。緣,而拊之卒然摶之,出馬不意。不時,則决銜毀首碎胸。致馬驚怒,决去銜勒,毀碎  其身首之飾。虎至暴而順之則馴,馬易馴而驚之則暴。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可不愼 邪!當世接物逆順之際,不可不愼也。匠石之齊,至乎曲轅,山名。見櫟音厯社樹。其大 蔽牛,絜之百圍,『絜』,量度也。徑尺爲圍,蓋十丈也。其高臨山十仞四尺日仞。而後有枝, 其可以爲舟者旁十數。觀者如市,匠伯不顧,遂行不輟。弟子厭  足也。觀之,走及匠石。曰:『自吾執斧斤以隨夫子,未嘗見材如此 其美也,先生不肯視,行不輟,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無用  棄材。以爲舟則沈,以爲棺槨則速腐,以爲器則速毀,以爲門戶 則液樠,音瞞。津液暗出,樠樠然。以爲柱則蠧。是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 能若是之夀。匠石歸,櫟社見夢曰:『汝將惡乎比予哉?』若將比予 於文木邪?天下之木多以文見伐。夫柤音查梨橘柚,果木實。音裸,草實。之屬,實熟 則剝,則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材能也。苦其生者也,故不終 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音剖擊於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 無所可用久矣,幾死,弟子厭觀,幾乎不免於死。乃今得之,爲予大用。使予也 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不剝則辱且也若與子也『若』指匠石,『子』櫟木自指。皆 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汝奈何以物相識!而幾死之散人,又惡知散木!』 匠石覺而診言軫占也。其夢。弟子曰:『趣取無用,此木志趣旣取無用。則爲社何 邪?』曰:『密!若無言!閉口勿言。彼亦直寄直寄寓於社耳。焉,以爲不知已者詬音后 厲也。罵而辱之。不爲社者,且幾有剪乎!縱不爲社,亦豈有人剪伐之?且也彼其所 保與眾異,而以義義理也。譽之。不亦遠乎!』南伯子綦遊乎商之邱, 見大木焉有異,結駟千乘,隱將芘音庇其所藾。音賴子綦曰:『此何木 也哉?此必有異材夫!』仰而視其細枝,則拳曲而不可以爲棟樑; 俯而視其大根,則軸解如輪軸之解散。而不可以爲棺槨;咶音舐其葉,則 口爛而爲傷;嗅之,則使人狂酲,言狂如病酒也。三日而不已。子綦曰:『此 果不材之木也,以至於此其大也。嗟乎神人,以此不材!因是以知神人  亦以是不材,故精神凝,因人不壞而天獨存也。宋有荆氏地名者,宜楸音秋柏桑。其拱兩手  所圍把一手所据而上者,求狙猴之杙音弋,所以棲戲猴猿者。者斬之;三圍四 圍,求高名大家之麗棟也者斬之;七圍八圍,貴人富商之家求樿音善  棺之全邊者。傍者斬之。故未終其天年,而中道夭於斧斤,此材之 患也。故解古巫祝書名。之以牛之白顙者與豚之亢鼻者,與人有痔 病者不可以適河。以人祭河,如西門豹之事。又一說謂以人爲巫祝。此皆巫祝以知之 矣,所以爲不祥也。以此三者爲不祥。此乃神人之所以爲大祥也。不知神人  乃以此無用,爲大祥也。支離支體不全貌。疏者,頤音移隱於齊,脊曲之狀,『齊』,臍也。肩高 於頂,頸縮之狀,音噲撮指天,『會』,撮髻也。古者髻在項中,脊,曲頭低,故髻指天也。五管在上,五臟  屬於背,背曲則管向上。兩髀音陸爲脇。『髀』,人大腿也。『脇』,人兩臂也。言支離身曲而背聳之狀也。挫鍼  音針,縫衣。治繲,音解,浣衣。足以餬口;鼓筴音策,以箕播米也。播精足以食音食十 人。上徵求也武士,則支離攘臂於其間;徵不及之。上有大役,則支離以 有常疾不受功;役不及之。上與病者粟,則受三鍾與十束薪。夫支離 其形者,猶足以養其身,終其天年,又况支離其德者乎!』支離其德者,不  自見,不自伐。藏其用於無用,冺其能於無能,故得免於世而自全也。上以木喻,此以人喻。孔子適楚,楚狂 接輿遊其門曰:『鳳兮鳳兮,何如德之衰也!來世不可待,往世不 可追也。天下有道,聖人成成成功也焉;天下無道,聖人生焉。『生』,全生也。方 今之時,僅免刑焉。不能有爲也。福輕乎羽,全生,福也。莫之知載;禍重乎地,  傷生,禍也。莫之知避。福輕於羽,殆易於載;禍重於地,胡不知避。巳乎已乎,臨人以德!何暇  臨人以德也。殆乎殆乎,畫地而趨!何必畫地而趨也迷陽迷陽,無傷吾行!  胡自昧其明以傷吾行乎吾行卻曲,無傷吾足!』胡自枉其直以傷吾足乎?山木自冦也, 膏火自煎也。二句忘己狥物之喻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二句衒美求用  之喻。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有用之用,世間事也,胡世間人知之。  無用之用,出世事也,非出世之人不能知,亦不能言。篇内言虛,結尾言無,虛無二字,丹經萬卷不能外焉,此莊老學問之  大頭腦處,世儒惡知南華爲丹經之主乎?  復圭子曰:『一部《南華》全以出世爲主,自古出世之人,必先看  得人間世之事透,然後能斬釘截鐵,以爲出世之舉。故此篇  復以入世之事而寓出世之旨。凡所云顏囘、仲尼、顏闔、伯玉、  楚狂,皆莊老以已意而託爲其人之言,令人之信從也,顏囘  不往治國而往衞國行獨之君以救衞民,此亦人間情也,而  未得人聞道也。故夫子教之以道不欲雜,先自治而後治人  也。治人不外以已之德與知而治之,設有相爭與相軋之事,  則人不治而祗以召菑矣,當知行獨自用之君飾非,拒諫其  天性也。仁義繩墨之言適拂其恣睢暴戾之情,非以火救火  而水救水乎?故桀紂假好名之說以殺其臣,堯禹假用兵之  威以求名實,而猶不勝,囘將何所恃乎?所恃者,端而虛耳,終  不能化衞君甚揚之色;所恃者,勉而一耳,終不能格衞君容  與之心。卽能與天爲徒,與人爲徒,與古爲徒,僅免刑焉,而欲  以化人不能也。其惟心齋乎?若而人也,耳目化而心思亦化,  所謂煉精還氣也。故以氣聽,至心止於符,則煉氣還神,煉神  還虛矣。虛則六通四闢,任物之來而待之,無所隔礙。天下惟  虛能載物。而道又集虛故舍虛,別無心齋矣。絶迹猶爲人使,  以有翼飛,有知知也。無行地則純爲天使,以無翼飛,無知知  也。人身有神室,卽瞻彼闋者之虛室也。實則不祥,而暗凡夫  也。虛則吉祥,而明仙佛也。吉祥止止,止於虛也。所謂白雲朝  頂上甘露灑,須彌也,鬼神且不能出其範圍,又何衞君之不  可化哉!顏子上根利器,故教之以出世之道。葉公則下根鈍  器,日以涉世爲事者也,其使於齊供職,可免人道之患,欲跳  出陰陽之外,以免其患,則難與言矣。謂子之事親,不可解臣  之事君,無所逃自事其心者,齊死生,忘好惡,視奉使第供職  之一事,非揣情不可也。人情不外於喜怒,傳其常情,無傅其  溢言,則兩主喜怒無由生,而使者不難成命而返。何今之使  者非以巧鬬,卽以力鬬,亦猶飲酒者,始治而卒亂也。人能察  始簡畢巨之理,無爲風波之言,無爲實喪之行,無致人之危。  如追窮獸無竭。人之情以激不肖,况爲使亦有成法。奉君命  如奉尺璧,無遷令也。任詞命不任利害,無勸成也。甯將兩君  相好之命,不將兩君啟釁之詞,非止愼於爲使之道,亦以養  吾心中正之理,欲免人道之患甯出此乎!至於莫之致而致,  則有大司命在此,其難者人不能爲也。顏闔之傳衞太子,止  慮保身之無策,不知無方有方之未盡道。故夫子示之以正  身,而其運用之妙,曰『形莫若就可方可圓也』。曰『心莫若和無  彼無我也』。曰『就不欲入磨不磷而湼不淄也』。曰『和不欲出神  潛移而迹渾樸也』。此豈矯世以鎭俗哉!不過,欲與天下相安  於無知識、無封畛、無涯岸,則善矣,又何瑕疵之可議哉!言螳  螂所以喻美才之當惜,言養虎所以喻民情之當順,言愛馬  所以喻小不忍以失大謀。曰『意有所至,而愛有所忘。』。雖是頂  愛馬說,言外便含人止知世内之樂,而不知世外無名,實無  生死,虛以待物,其樂無極,虛以生白,其神莫測。此陰陽外之  人,非陰陽所能害也。然欲全神必自全形,始彼櫟社商邱之  木,俱以不材而保其生,支離疏以不全而養其身,又况支離  其德者,埋名韜光,不表見於世,而精神完固,又何如也?未又  託爲楚狂闢禍福之門,指載避之路傷世人,顚倒其行,以取  種種罪愆,祇自冦自煎耳,自伐自割耳,彼山木、膏火、桂漆,猶  其小也,胡世人知有用之用爲天下利,不知無用之用不爲  身害也。人盡世間人也人盡埋沒於名利,而不思爲出世之  計也,哀哉!

内篇德充符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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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家以修德爲根本,養氣鍊形爲築基,王駘申屠嘉叔山無趾三人,雖有修德之根本矣,天刑之安可解!是德尙未   充卽爲才不全而不能德,不形也。其惟哀駘它乎!丈夫與之處以下是寓言,得藥得丹之術,卽爲才全而德不形者   也。此人乃爲知爲孽四句,下德,有爲之聖人,不能爲,不謀惡。用知四句,上德,無爲之聖人也,及其成功,下德亦與上   德同歸,德充於内而道氣符於外也。至未曰天選子之形,子徒以堅白鳴,是惠子有愧德充於内,安望其道氣符於   外哉! 魯有兀當作『介』,獨足人也。者王駘,音臺從之遊者與仲尼相若。常季問於 仲尼曰:『王駘,兀者也,從之遊者與夫子中分魯。受魯國之弟子,半於夫子也。 立不教,坐不議,卽夫子予欲無言無行,不與之教。虛而往,虛心往求教。實而歸。實有所得  而歸。固有不言之教,無形而心成者邪?支體不完爲無形,元神完固爲心成。是何 人也?仲尼曰:『夫子,聖人也,指王駘。邱也直後而未往耳。邱將以爲 師,而况不若邱者乎?奚假何但也。魯國!邱將引天下而與從之。』常 季曰:『彼兀者也,而王宇法勝也先生,其與庸常人也。亦遠矣。若然者,其 用心也獨若之何?』仲尼曰:『死生亦大矣,而不得與之變;常人以死生爲  大變,至人視死生如晝夜,而心不與之變。雖天地覆墜,亦將不與之遺。人失物謂之遺,天地  覆墜言天之覆墜,遺於地也。天地自覆墜,我心自不覆墜,何會與之俱遺哉?審乎無假而不與物 遷,人之生也,謂之假爾面目,借爾形骸。夫人至無假之時,形喪而神亦遷,至人視無假如解脫,而神長存不與之俱遷。命 物之化而守其宗也。造者,造無爲有。化者,化有爲無。命,物各有命也。至人視命物雖化,而我自有不化者,  以有主在也。守其宗者,守吾之元,神眞君是也。常季曰:『何謂也?』仲尼曰:『自其異者視 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人以異心起見,卽肝膽可以爲楚越,  况其遠者乎?亦猶父子如路人,同舟如胡越之謂也。人以同心起見,雖萬物與我爲一體,况其近者乎?亦猶民吾同胞,物  吾與也之謂。夫若然者,且不知耳目之所宜,而遊心乎德之和;夫若  然者,旣視萬物爲一,則吾身亦一矣,耳目可互爲視聽,是不知其所宜也。遊心乎德之和,則不以耳聽而以心聽,不以目  視而以心視,所謂聽其所聽,不聽其所不聽;視其所視,不視其所不視也。物視其所一而不見其 所喪,視喪其足猶遺土也。』有一有不一,則有得亦有喪,物視其所一,卽萬物各具一。太極之一。我非  獨得,而人非獨喪,指守其宗而言也。眞君旣存,則百體爲微土,無往而不在。視喪足如遺土,猶勿遺也。常季曰: 彼爲已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爲最勝也。之哉?彼指  王駘,知守宗而得心,亦不過得人之常心耳。人何爲而稱彼爲最哉?仲尼曰:『人莫鑑於流水而 鑑於止水,惟止能止眾止。守宗之心?定心也夫人之心動心也水定則能鑑眾形心定則能止眾止 受命於地,惟松柏獨也在冬夏青青;受命於天,惟舜獨也正,幸 能正生,以正眾生。松柏得地正氣,舜得天之正命。夫保始之徵,不懼之實。勇士 一人,雄入於九軍。正性卽守宗也,守宗卽保始也。非有天德之剛者必不能長守。不失正如不懼之實,一人  雄入於九軍,有進而無退。將求名而能自要者,而猶若是,一將求功名,而自要於君者,猶  若是,而不憚生死。而况官天地,以無形君有形,故天地可作我之官。府萬物,以無物藏萬物,故萬  物爲我之府庫。直寓六骸,象耳目,首、身、雙手、雙足、爲六骸。『寓』,寄寓也。直寄寓於六骸之中,而以耳目爲  象,取象於聰明也。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嘗死者乎!郭象日:『知與變化俱,則無往而不宜  此知之一者也,心與死生順則無時而非生此心之未嘗死也。彼且擇日而登假音格人則從 是也彼且何肯以物爲事乎!釋氏以地、水、火、風爲四大假合。彼王駘也,乃得道之人,彼且擇日而  升於假合之上,人則從是而學其道,彼何嘗肯以教人爲事乎?申屠嘉,兀者也,而與鄭子產 同師於伯昬無人。子產謂申屠嘉曰:『我先出則子止,子先出則 我止。』以同坐出入爲嫌。其明日,又與合堂同席而坐。子產謂申屠嘉曰: 『我先出則子止,子先出則我止。今我將出,子可以止乎,其未邪? 子見執政子產自稱。而不違,不避也。子齊字法並也。執政乎?』申屠嘉曰:『先生  指伯昏無人。之門,乃論德之地。固有執政焉如此哉?則論勢位矣。子而悅子 之執政而後人者也?笑其矜說在位欲處物先。聞之曰:『鑑明則塵垢不止,止 則不明也。久與賢人處則無過。』今子之所取大者,求廣其見。先生也, 而猶出言若是,齊執政之言。不亦過乎!子產曰:『子旣若是兀也。矣,猶與 堯爭善,計子之德不足以自反邪?言其不自量。申屠嘉曰:『自狀其過 以不當亡者眾,自陳其過以足爲不當亡者眾人也。不狀其過以不當存者寡。默然。  不狀其過以足爲不當存者鮮矣。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惟有德者能之。 遊於羿之彀音構中。喻天下之徼倖行險者。中央者,中地也;中央的之中也,羿所必中之地。 然而不中者,命也。然而有不中者幸免耳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眾 矣,我拂然而怒;而適先生之所,則廢然而反。見至人之知命遺形,故廢向者之怒  而復常。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邪?不知先生洗我以善道邪?抑我能自反邪?吾與夫 子遊十九年矣,而未嘗知吾兀者也。不見形骸。今子與我遊於形骸 之内,而子索我於形骸之外,不亦過乎!郭象曰:『形骸外矣,其德内也。今子與我德遊耳,  非與我形交。而索我外好。』不亦失其所以取大於先生者乎!子產蹵然不安貌。攺容更貌曰: 『子無乃稱!』稱謂善於稱述,蓋服善而譽之之詞魯有兀者叔山字也。無趾,無足趾遂以爲稱。無趾故踵行。見仲尼。仲尼曰:『子不謹,前旣犯患兀也若是矣。雖今來 何及矣!』不能復全其足。無趾曰:『吾惟不知務而輕用吾身,吾是以亡足。 今吾來也,猶有尊足者存,尊於足者,眞君是也。吾是以務全之也。夫天無 不覆,不擇人而覆之也。地無不載。不擇人而載之也。吾以夫子爲天地,安知夫 子之猶若是也!』責其不謹,不及天地。孔子曰:『邱則陋矣。夫子胡不入乎,請 講以所聞!』無趾出。孔子曰:『弟子勉之!夫無趾,兀者也,猶務學以 復補前行之惡,而况全德之人乎!』無趾語老聃曰:『孔邱之於至 人,其未邪?彼何賓賓以學子爲?彼且蘄音祈以諔音叔詭幻怪之名 聞,以爲善救惡爲求非常之名。不知至人之以是爲已桎梏木在足曰桎,在手曰梏,皆刑具。 邪?聖人無名,故以名聞爲桎梏。老聃曰:胡不直使彼指孔子以死生爲一條,未始  有生,孰名爲死?以可不可爲一貫者,本來無可,安得有不可。解其桎梏,其可乎? 無趾曰:『天刑之,安可解!』陸西星曰:『善法惡法,皆是幻法;善名惡名,皆是詭名。此不二法門,只是解粘去  縛。本來無物,何處生塵?但天刑之人,帝縣不解,謂一定而不可易也。魯哀公問於仲尼曰:『衞有 惡人醜貌人也焉,曰哀駘音臺它。音陀,名也。丈夫與之處者,思而不能去也。  以下皆寓言採藥採丹。婦人見之,請於父母曰:『與爲人妻甯爲夫子妾』 者,十數而未止也。未嘗有聞其唱先也者也,常和應也。而已矣。無君 人之位以濟乎人之死,無聚祿以望字法月圓滿之意。人之腹。又以惡  𩳏駭天下,和而不唱,不能首事知不出乎四域,不見其有遠畧且而雌雄 合乎前。人事勝負,皆來質成。是必有異乎人者也。寡人召而觀之,果以惡 駭天下。與寡人處,不至以月數,而寡人有意乎其爲人也;不至 于期年,而寡人信之。國無宰,主也。而寡人傳國焉。委之國政。音門然而 後應,無意而答。音泛而若辭。寡人醜乎,自愧。卒授之國。無幾何也,去寡 人而行,寡人䘏字法憂也焉若有亡如有失也,若無與樂音洛是國也。是 何人者也?是何等人而使人愛戀若此。仲尼曰:『邱也嘗使於楚矣,適見㹠音豚 子食音嗣於其死母者,少焉㫬音瞬若皆棄之而走。不見已焉爾以爲  目之瞬,不見已也。不得類焉爾。形之僵不類已也。所愛其母者,非愛其形也, 愛使其形者也。有形者不足愛,而使其形者眞可愛。則哀駘它之可愛者,必有在矣。戰而死者,其 人之葬也不以翣音殺形似方扇以木爲之若戰而死且不得全歸何望儀物之備翣乃喪禮通用非專飾  武資;刖者之屨,無爲愛之;所愛屨者爲足,故耳刖者之屨則無可愛。皆無其本矣。  戰以武爲本,行以足爲本。無本者無所用而有本者,斯可用,則它之可用者必有在矣。爲天子之諸御, 不爪剪,不穿耳;又設喻採擇嬪御不剪不穿,其全形也,于以垂至尊之⬤。音娶妻者止於外, 不得復使。新娶妻之人不服役,以胼胝其手足,恐無以結新昏之懽。形全猶足以爲爾,而况 全德之人乎!今哀駘它未言而信,無功而親,使人授已國,惟恐 其不受也,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天之降才,渾全已之成德不炫也。哀公曰 『何謂才全?』仲尼曰:『死生存亡,窮達貧富,賢與不肖毁譽,饑渴寒 暑,是事之變,命之行也;事情之變態,天命之流行。日夜相代乎前,如環無端。而知 不能規乎其始者也。規有一定之則,然但不能規乎其始而已,不可謂之未始有始也。故不足 以滑音骨和,不可入於靈府。『滑』,汨沒也。『和』,卽發而皆中節之和。『靈府』,卽靈臺精神之宅也。誠知其未始  有始,而先天之本體又何至滑沒吾之太和於靈府也耶?使之和豫,通而不失於兌;今使吾德  之和豫通於死生窮達,而不失於物議兌,卽《道德經》塞兌之兌,兌爲口。使日夜無卻音隙,與日俱新而 與物爲春,是接而生時於心者也。常人不畏物議,一隙之中,皆秋冬肅殺氣象,與接爲搆日  以心鬬者也,彼則心中日夜無一隙,而非春生卽接搆,亦四時皆生意。在吾心乃爲太和,不滑沒於靈府者也。是之 謂才全。』此箇和德不變於物交之感,便是才全。才全者不以外物動其心,德不形者,德盛而人自化耳。『何謂德 不形?』曰:『平者,水停之盛也。天下之平莫盛於停水。其可以爲法也,萬物取準則焉。 内保之平則内能自保。而外不蕩也。停則外不搖蕩。德者成和之修也水之平猶德之  和,全此性中和德之修也。德不形者,物不能離也。德隨物見。哀公異日以吿閔 子曰:始也吾以南面而君天下,執民之紀法也。而憂其死,吾自以 爲至通矣。今吾聞至人之言,恐吾無其實,輕用吾身而亡吾國。 吾與孔邱,非君臣也,德友而已矣。』聞德充之風者,雖復哀公,猶欲遺形骸,忘貴賤也。闉  音因,曲跛也。音企支離形不全貌。無脤音辰,無脣也。音稅衞靈公,靈公說音悅 之;而視全人,視全人反不如之。其脰音豆,頸也。肩肩。細小貌。甕㼜音盎,大癭之狀。大癭  音影音稅齊桓公,桓公說音悅之;而視全人,其脰肩肩。故德有所 長愛其德長。而形有所忘,而忘其形短。人不忘其所忘形也而忘其所不忘,  德也。此謂誠忘。所當忘者,形也。所不當忘者,德也。故夫忘形者非忘也,不忘形而忘德者,乃誠忘也。故聖 人有所遊,而知爲孽,以用智爲菑約爲膠,以拘禮爲固德爲接,以德慧爲應接 工爲商。以技能爲行貨。聖人不謀,無思無慮。惡用知?不斵,質任自然惡用膠?無喪,  渾然全具。惡用德?不貨,深藏若虛。惡用商?碧虛云:蜣蜋轉丸,蜘蛛結網,不謀之知也。雲龍風虎,松柏  女蘿,不斵之膠也,禽獸林藪魚鱉,江湖無喪之德也。物物自利,各各營生,不貨之商也。四者,天䰞也。天 䰞也者,天食也。旣受食於天,又惡用人!四者有所用,則人也,而非天也。無所用,則遊以  天矣。遊以天者,天䰞之天。䰞也者,天食也,䰞養也。聖人旣食於天矣,而惡用乎人爲也。有人之形,無人 之情。四者不用。有人之形,故羣類聚於人,無人之情,故是非不得於身。  是非付之於物。眇乎小哉,所以屬於人也!謷乎大哉,獨成其天!陸西星曰:  然謂之無人之情,則聖人似乎離世絕俗,而不與物同。春者不知聖人之身,常自謙抑,𦕈乎小哉!所以聯天下以成其身  也。其心則謷乎大哉!浩然天遊,所以成其天也。老子所謂不自大,故能成其大。意蓋如此,成其天,則不惟忘其所不忘,抑  且忘無可忘。而人不得以其所不忘者係之矣。惠子謂莊子曰:『人故無情乎?』莊子曰: 『然。』惠子曰:『人而無情,何以謂之人?莊子曰:『道與之貌,天與之形, 惡得不謂之人?』惠子直謂無情若木石,不可以爲人。莊子以人之形色相貌皆自未始有始中來,皆道與之道  與之,卽天與之也。有自天中、道中來者,尙不得謂之人乎?惠子曰:『旣謂之人,惡得無情?』莊 子曰:是非吾所謂情也。吾所謂無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惡内傷 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不以人爲增益於所生之外。惠子曰:『不益生,何 以有其身?』惠子謂人有情欲之感,因託以有身。今不益生,何以有此身?莊子曰:道與之貌,天 與之形,無以好惡内傷其身。好惡者,人神主之也。身者,藏精之府也。無以好惡内傷其身,所謂滅  動心,不滅照心也。今子外乎子之神,勞乎子之精,倚樹而吟,據槁梧 而瞑。天選子之形,子以堅白鳴!』今子外乎子之神,則不能抱神以靜矣。勞乎子之精,則不能無  搖女精矣。『槁梧』,琴瑟也。『瞑』,睡也。以外神勞精之人,倚樹而吟。據槁梧而瞑,雖,曰有人之情,猶然人也。内傷其身實多矣。天  選子之形,聰明智慧,獨加厚於子,子不能以德充符,而欲以堅白鳴,豈能磨不磷而湼不緇也哉!  此篇以德爲内,而形爲外。形可忘也,德不可忘也。德以守宗  保始爲本,靈府乃藏神會精之所,卽人之神室而爲守宗保  始之處也。凡養德者必自此始,德旣充盛於内,自然效驗符  合於外,而天地爲吾之官,萬物爲吾府庫矣。首言魯有兀者  王駘以爲人當忘形之喻,彼之所不全者,形也。而其所全者,  神也。故從之遊者,得其不言之教,心成之道,凡人視死生爲  大變,神人則視死生爲旦暮。彼自變遷也,我自有不變不遷  者在。任命物之化而吾守其宗耳,卽丹經養其無象象,故常  存守其無體體,故全眞也。膽附於肝,肝司謀慮,膽司决斷。内  無宗主者,肝膽且不供職,何啻如楚越乎?能守其宗者,視萬  物與我爲一,若而人也,耳目互宜遊,心和德得失渾然,又安  知有足之喪。水惟止,故可以爲物之鑑,人亦惟宗厥止者,可  以止眾,止松柏,以得所止。而冬夏青青,舜以止於正而窮通  一轍,非保其未始有始之,故我者不能守其宗矣。勇士之所  保者,氣也,而猶以一氣冠三軍,况至人之所全者,神也。先有  吾身,後有天,故天地可官無物之中,而萬物森然,故萬物可  府足,雖喪而心不死。前曰『審乎無假』,假者,形也。此曰『擇日登  假』,則直超乎地、水、火、風之上矣。次引申屠嘉之兀與執政並  行並坐,論德不論形也。子產責其不各行各止,見勢不見德  也。鑑以止能鑑人之形,不能鑑人之德,則申屠嘉爲可鄙賢  人,取人以德不以貌,則申屠嘉又當物色之矣,况足之存亡,  不知者以爲吾過乎,知之者以爲命實司之,豈惟一足。凡名  實之途得者,以爲巧手達者,以爲羿彀遊其彀者,必爲羿所  中。然而有中有不中者,非其智得也,命通也。吾聞德内也,形  骸外也,外内之不相及久矣。遺内而索外,賢者固如此乎。又  引兀者叔山無趾以爲全形不如全德之喻,今人之尊生,尊  其形骸也,孰知無趾之來,猶有尊於足者存尊德性也,非尊  形骸也。其求全者大矣,天地猶不擇人而覆載,夫子可擇人  而教誨乎?嗟夫,疾沒世而名不稱者,夫子也。故欲以諔詭幻  怪之名聞,爲名之所桎梏也。凡在桎梏之中者,悅生,一心惡  死。又一心不知生從何方來,死向何方去,能悟來時踪始,識  去時路,死生原一條也。以可爲是必以不可爲非,不知此亦  一是非,彼亦一是非。可中有不可,不可中有可,可不可原一  貫也。釋氏云舍惡送何去取善?令誰守本此。庶不爲名聞所  縛乎?  哀駘它至末乃玄門入室採藥之喻丈夫思而不能去,願與  彼爲侶伴也,婦人甘爲妾,金愛木慈,仁木愛金,順義也。不爲  唱而爲和,惟主持丹道者之言是聽也。無君人之位以濟乎  人之死同爲入室之侶伴者,皆得藥而長生也。無聚祿以望  人之腹。未學道時,腹内空虛,旣入室後,虛其心,實其腹也。且  而雌雄合乎!前者孤陰不生,孤陽不成。二人同心,其利斷金  也。㹠子不食死母愛,其神而不愛其形也,喻人止知食後天  之母血,而不知食先天之母氣也。戰而死者,喻旁門採戰者  之喪生也。刖足之履無爲愛之,喻無德者卽知採取之法,必  不能得藥,猶無足之人不能行也。爲天子喻主持丹道者,不  剪不穿喻入室之御女未琱未琢,渾然一先天也。取妻者,取  鼎也,止於外者不得與之見也。不得復使者不得别役以勞  其神也,採藥尙爲全形,而全德則全神事也,又有進於此者  矣,築基、鍊已、結胎、脫胎、咸宜謂之才全,被褐懷玉謂之德不  形。若而人也,任世態之變遷,𡻕序之更代,而吾靈府之太和  不變不代。豫通於彼,而不失其西方之兌氣。兌爲少女,爲毀  折,有黃婆以監守之,使兌女不走失,日夜而無郤也。不與之  接,是冬藏也,接則與物爲春。以彼先天之母氣,伏吾後天之  子氣,採藥得丹,莫不有時,所謂生時於心者也,是之謂才全。  何謂德不形?水峻則流,平則停。人所取準焉。平則内能自保,  停則外不搖蕩。水之平猶之德之和也,彼以成和爲修物,以  不能離爲德不形。卽一而不分,死生無變之意。哀駘它足以  當之。  衞靈齊桓悅支離大癭而不足全人者,以全人特全其形而  神不全也。以爲人當忘不當忘之喻。遊心,遊也。聖人有所遊  五句,取坎塡離,後天之聖人也。以築基之知爲孽同伴之約,  爲膠眞色不色之德,爲接法財兩備之工,爲商聖人不謀四  句。乃童眞修鍊先天之聖人也,不必穿鑿惡用知,未嘗斵削  惡用膠,原無喪失惡用德,不必法財惡用商,四者先天之母  氣,原存謂之天食,又惡用借後天以還先天哉!若後天之聖  人,則不然有人之形,形若槁木也。無人之情,心若死灰也。故  有類聚而無是非,所以用後天而還先天。今惠子徒知益生  爲有身,不能愼汝外,閉汝内,反以好惡傷其生。精神營營,終  日不甯,德不充於内,而欲以堅白鳴於外可乎哉?

内篇大宗師第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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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爲學日益,師知也,人各一宗師也。爲道日損,師不知也,天下之大宗師也。故能一水火,一生死,一其不一,而與天爲   徒,其學問從已生,而殺生未死,而學死得來。其工夫從忘仁義,忘禮樂,墮肢體,黜聰明,養定乃人而歸於天知,而還   於不知。天地不能貧我,司命不能限我,豈非大宗師而爲天下萬世之取宗哉! 知天之所爲,自然也。知人之所爲者,至矣。以人合天,然後天人兩盡。知天之所 爲者,天而生也;元精、元氣、元神是也。知人之所爲者,以其知之所知以養 其知之所不知,鍊精、鍊氣、鍊神,知之所知者,神也。至於不知之所以神而不神者,性也。鍊神須鍊不神,神養而  俟之,不知之處難於着力矣。終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終天年而  不天,特順之耳,止可謂知之盛而不可謂眞知。雖然,有患。猶有病患。未知有所待而後當, 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夫說知天知人者,未必其果知也,直待終其天年之後,而後定其知不知也。庸 詎知吾所謂天之非人乎?天非人不因。所謂人之非天乎?人非天不成。且 有眞人而後有眞知。眞人,全生之人也。眞知,識全生之道也。何謂眞人?古之眞人, 不逆寡,幽僻靜室,一二侶伴可以全眞,不以其寡而逆之。不雄成,豪門貴人以勢力求道,吾亦不畏其雄,而  成就之。不謩士。謩音模,惟眞人與眞儒,而後學通天地人士,則尋常之士也。與之言全眞之道,必不信故不謩  士。若然者,過而弗悔,當而不自得也。道若不成,聽其在天,而弗悔。道若當而成,與人  共得,其得而不獨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𤍠。是知之 能登假音格於道也若此。『登』,升也。《維摩經》以地、水、火、風爲假合。若而人也,出聖入神,而升於地、水、火、風上  之大道也。古之眞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眞 人之息以踵,眾人之息以喉。一呼一吸爲一息,『踵』,腳底心湧泉穴是也。凡人以口鼻呼吸爲一息,  故曰其息以喉。眞人之呼吸則自湧泉穴起,蘆芽穿膝後過尾閭通三關,至泥丸下重機至黃庭爲一息,故曰眞人之息  以踵,與口鼻之呼吸較,覺其息深深。吾自方上得於至人,不敢秘焉。屈服者,其嗌音益言若哇。音蛙,  以踵息之理,而與眾人言之,欲屈服其心,彼必不服,常多嗌言口舌,以支吾人若蛙鳴也。其耆音嗜欲深者, 其天機淺。天人理欲遞爲消長,蛙鳴之人純是一團嗜欲,埋沒了這天機。與之語踵息之道,彼必不信,此『機』字卽萬  物皆出於機,皆入於機之機。古之眞人,不知悅生,不知惡死;其出不訢,音欣,  喜也。其入不距;音巨逆也音肅然而往,翛然而來而已矣。不忘其所 始,必窮性命之始。不求其所終;不敢與造物爭衡。受而喜之,愛性命如金璧。忘而復之,  以後天而還先天。是之謂不以心捐音沿道,不以人助天。物之感人無窮,人之逐欲  無節,則天理滅矣。眞人知用心則背道助天,則傷性,故不爲也。是之謂眞人。若然者,其心志,  志於道也其容寂,神凝不動。其顙頯;音瑰,廣大貌。凄然似秋,煖然似春,初學用殺  機以滅魄似秋,道成滿腔生意似春。喜怒通四時,與物有宜而莫知其極。此卽其神  凝使物不疵厲之意,極至也,莫知其至此者,何人也?故聖人之用兵也,亡國而不失人 心;殺之不怨利澤施乎萬世,不爲愛人。利之不庸。故樂通物,非聖人也;與過  化存神之聖人異。有親,非仁也;至仁無恩。天時,非賢也;聽時之自然,而不能易否爲泰。利 害不通,非君子也;不通利害倚伏之機,何以爲君子。行名失已,非士也;善爲士者,遺名  而自得,若求名,則失實矣,非士也。亡身不眞,非役人也。常人喪眞而亡身,爲造化所役也。若亡身  而眞不亡,豈爲造化所役乎!若狐不偕、下聖人一等。務光、讓國自沈。伯夷、叔齊、扣馬餓死。 箕子、被髮請囚。胥餘、紀他、申徒狄,三人無可考。是役人之役,適人之適,而 不自適其適者也。斯皆舍已狥人,狥彼傷我也。古之眞人,其狀義而不朋,義則  大公,而又不朋黨。若不足而不承;不足則若虛,而又不奉承。與乎其觚而不堅也,  甯爲圓通,毋爲堅滯。張乎其虛而不華也;文雖弗實,而非滅質。邴邴乎其似喜乎!  心曠神怡也。崔乎其不得已乎!迫而後應也。滀乎進我色也,粹然見於面也。與 乎止我德也;虛實生白,吉祥止止也。厲乎其似世乎!謷乎其未可制也;連 乎其似好閉也,悗音瞞乎忘其言也。眞人韜光養晦,不令人識,故佯爲顚狂之狀,有時乎大呌  大罵,似世間一厲人也。有時乎縱恣自如,不受凡人之制約也。有時乎不視不聽,似與世人絕也。有時乎自塞其兌養氣  忘言守也以刑爲體,先鑄劍也。以禮爲翼,養其刀圭也。以知爲識,鍊己得藥得丹,各有  其時。以德爲循。三千功,八百行,皆是德也。以刑爲體者,綽乎其殺也;劍成先斬三尸,  後斬天魔。以禮爲翼者,所以行於世也;欲刀圭入口,而羽翰自生者,必先盡人道之所以行  於世也。以知爲時者不得己於事也學道工夫旣己知之不得先時,亦不得後時也。以 德爲循者,言其與有足者至於邱也;而人眞以爲勤行者也。吕祖  云:知學道之人而無德,如無足之人不能行也;有德而循之以入道者,如與有足之人行至於邱,坦然平易,自有不疾不  徐者,在不知之人以爲勤行也。故其好之也一,一者道也,卽金丹也。眞人惟好此而已其弗好 之也一。凡人之所不好者亦此一也。其一也一。其不一也得此大道之一,則凡萬有不齊皆不  能越此一之範圍。眞人登天下地,貫金石,入水火,俱無所礙,豈非一其所不一乎!一。其一與天爲徒,  純陽也。其不一與人爲徒。半陰半陽也。天與人不相勝也,是之謂眞 人。眞人純陽,與天爲徒,戰退羣陰,豈有陰陽相半與人爲徒者與之角乎?故日天與人不相勝也。死生,命也,氣數  之命其有夜旦之常,天也。如旦之必夜。人之有所不得與,皆物之情 也。死生着一毫人力,不得物之常情耳,若眞人則造化在我,豈有不得與乎。彼特以天爲父,而身猶 愛之,而况其卓乎!父生其身,無不愛之。天,大父也。凡人皆知以天爲父,而愛其身而不知身卑也,尤有卓於  身者,神也,非身也,可不思所以愛之乎?愛神須滅魄。人特以有君爲愈乎已,而身猶死 之,而况其眞乎?君安其身無不賴之事君,當忠也。夫人猶知以死報之,而不知君外也。尤有切於我者,非君也,  乃眞君也。可不思所以死之乎?心死則神活矣。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音吁以濕,相 濡音儒以沫,音末不如相忘於江湖。先以魚之不足於水者而相愛,孰若有餘於水而相忘。下文有  是非毀譽不如忘是非毀譽,皆所以起下善吾生二句之意。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兩 忘而化其道。釋氏大道無難,惟嫌揀擇,本此意非譽,皆生於不足。故至足者忘善惡,遺死生,與變化爲一,又安知  堯桀之分哉!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 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夫形生老死,皆我也;載勞佚息,非我也。造化主之也。凡人惟聽造化,  不能善吾生,所以不能善吾死。若眞人則生不徒生,有養生之術,爲善吾生。死不徒死,有死心之道,爲善吾死。心死則神  活矣。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澤,謂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負之 而走,昧者不知也。物之大者莫過於舟,形之大者莫過於山,壑澤能藏之,而不能守之,夜半有力者負之而  走。『昧』者,不知也。卽《沖虛經》云『造化密移疇覺之哉』之謂也。夫天地間有有力之力人也,所負能幾何?有無力之力,虛空是  也。力能負山川,亦能移山川,非心通造化者,孰敢言之哉!藏小大有宜,藏者出機猶有所遯。遯者  入機若夫藏天下於天下而不得所遯,是恆物之大情也。大以藏小,  小以藏大,物各有宜,有所藏必有所遯者,理也。夫藏天下於天下,孰藏之哉!虛空藏之也。今之天下猶昔之天下,今之人  物非昔之人物,豈非遯其所藏哉!而人不得其所以然,物之恆情大抵然矣。特犯人之形而猶喜 之。若人之形者,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其爲樂可勝計邪!一犯人之形喜  其得以爲人,便思所以順適其形者,千變萬化,無所不至止,知爲樂之計而不思爲脫形骸之計,何耶?故聖人 將遊於物之所不得遯而皆存。藏神於形,無負可施,無往可適。曰遊曰不得遯,形神相守故曰  皆存。善夭善老,善始善終,人猶效之,又况萬物之所係,而一化 之所待乎!聖人始以形藏神,繼以神化形,故自夭至老,自始至終,無不善也。人猶效之以爲師,而况大宗師爲萬物  之樞紐,而一化之所待命者,不思是則是效耶。夫道,有情有信,無爲無形;可傳而不 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從前未說『道』字,  到此方提起說大宗師也。動爲情,符爲信,無爲自然也,無形無迹也。可傳口得,而言之不可受;手不可得,而探之可得;心  可得,而有之不可見;目不可得,而視之自本自根。萬物各具一太極也,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有無極而後有太極也。 神鬼神帝,生天生地;『鬼』,陰之精也。得此道而後顯,帝陽之宰也。得此道而後靈,非神鬼神帝乎?混沌未鑿,  陰含陽也。天得此道,以生於子;地得此道,以生於丑。開闢以後,陽分陰也,非生天生地乎!在太極之先而 不爲高,在太極之下而不爲深,先天地生而不爲久,長於上古 而不爲老。凡物言高言深,必有高深之盡處。此道獨高無其高,而深無其深。凡物言久言老,必有久老之數存焉。而  道獨久無其久,而老無其老。狶音喜韋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戲音羲得之,以襲 氣母;狶韋氏古之帝挈天地言整齊世界也太易者,未見氣;太初者,氣之始。未見氣爲父,則氣者,母也,襲繼也。世爵子繼  父職,謂之襲職。伏羲得之以襲氣母,得此道之母氣而長存矣。維四維。星斗。得之,終古不忒;不易  其度。日月得之終古不息;不晦其明。堪坏音胚,崑崙山神,人面獸形。得之,以襲崑 崙;馮夷得之,以遊大川;清泠傳云『馮夷』,華陰人。服八石得水仙,是爲河伯。肩吾泰山神。得 之,以處泰山;黃帝得之,以登雲天;軒轅氏也,鑄九鼎鼎成之日上升。顓頊音旭得 之,以處玄宫;帝高陽氏也。玄宫,北方宫也。《月令》日:『其帝顓頊,其神玄冥。』音愚強得之,立乎北 極;北海之神名,手足乘雨龍,靈龜爲之使。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廣,西方仙,貌美。《山海經》云:『人面獸  身』未必然。莫知其始,莫知其終,彭祖姓錢,名鏗。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 霸;傅說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車維,騎箕尾,而比於列星。  傅說,高宗賢相。東維在箕斗間,傅說死,其精神乘東維,騎箕尾,爲列宿。今尾上有傅說星,狶韋氏以下十三句得之得此  道卽大宗師也。見帝不得不可以爲帝,日、月、星斗、山川不得不可以爲日、月、星斗、山川仙,眞聖賢不得不可以爲仙眞聖  賢。南伯子葵問乎女偊音禹曰子之年長矣,而色若孺子,何也? 曰:『吾聞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學邪?』曰:惡!惡音烏可!猶言不可。子非 其人也。非學道之人也。夫卜梁倚音錡有聖人之才而無聖人之道,聖人卽神  仙才卽財也。道卽神仙之道。富人有志於長生,是有聖人之財,而不知長生之法,是無聖人之道也。我有聖人 之道而無聖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幾其果爲聖人乎!得藥得丹,非財  不可。女偊知有其道,而無其財,是貧而聞道。尙未得外護。故欲得卜梁倚而教之,則彼我皆可以入聖矣。不然,以 聖人之道告聖人之才,亦易矣。卜梁倚有學道之根器故有其貲斧輒爲有聖人之才設彼無  其財,我卽有其道,彼亦難與入聖矣。已得爲道未得尙爲法也惟我抱聖人之道教彼有聖人之財者是爲法財兩用同  與入聖甚易易矣吾猶守而吿之,卜梁倚有其財而無其道故守而待以吿之傳其聖人之道也三 日而後能外天下;忘富貴。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後能外 物;忘交接。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後能外生;三、七、九皆天之數也。天爲太虛,  一物不着。故云守之三日、七日、九日,而後能外天下。外物外生也天下疎也物則漸近矣生則又切近之至者也。故外天  下易,而外物難;外物易,而外生又難之難。非得大道之宗師者不能也。已外生矣,而後能朝徹;  頓悟也。朝徹,而後能見獨;外生之理,止可自見,而不可與人共見。故曰見獨。見獨,而後 能無古今視之猶旦暮也。無古今;而後能入於不死不生。丹經云:『欲求長生不死客,  鍊性當如活死人。』石杏林云:『萬物生皆死,元神死復生。以神居氣内,丹道自然成。』釋氏云:『非常亦非斷,非生亦非滅,生亦  未曾生,滅亦未曾滅。』卽此旨。殺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爲物,無不將也, 無不迎也;無不毁也,無不成也。其名爲攖音嬰甯。攖甯也者,攖而 後成者也。丹經云:『心死神活,魄滅魂昌。』役生者養神,而不養形。故不死生生者,養形不養神。故不生憧憧然以將迎  成毀亂其心不甯亦甚矣。惟殺生者無將迎,無不將迎;無毀成,無不毀成。已入於大定之境,非大定不能定,不定,故其名  爲攖甯。攖甯也者,攖而後成也,猶金不鍊不純,玉不磨不光也。莊老一生受用,全在攖甯二字。人生學問得力處,亦當於  攖甯二字磨鍊,得透自然成其爲眞人。釋氏『居塵出塵之旨』蓋本於此。南伯子葵曰:『子獨惡乎 聞之?』曰:『聞諸副墨之子,墨也。副墨之子聞諸洛誦『誦』,讀也。之孫,洛 誦之孫聞之瞻明,目瞻心明。瞻明聞之聶許,目聶心許。聶許聞之需役,需 役聞之於謳,吟咏也。於謳聞之玄冥,有氣之始。玄冥聞之參寥,無名之始。參 寥聞之疑始。無始之始。前段自『外天下』至見獨愈入愈精,以入世而出世。此則自副墨語言而直窮到參寥疑始,  蓋以文字上尋性,天因尋性,天之所自始以至於無,始愈求愈玄,眞所謂玄之又玄者也。可謂得老氏道德之神矣。子 祀、子輿、子犁、子來四人相與語曰:『孰能以無爲首,以生爲脊以 死爲尻,音翹,尾也。孰知死生存亡之一體者。吾與之友矣。』此下寓言皆以發明  死生無變之意,首脊尻只是首中卒也。凡物始於無,終於無,其生其死,一念之起滅,一氣之往來耳。苟入於不死不生,其  所存豈在七尺之軀哉!四人相視而笑,莫逆不違也於心,遂相與爲友俄 而子輿有病,子祀往問之。曰:『偉大也哉夫造物者,將以予爲此拘 拘病狀也!曲僂音縷,曲身也。發背,瘡也上有五管,瘡發處有五管。頤隱於齊,肩高 於頂,句音勾,髻也。贅指天。』露頂。陰陽之氣有沴,音戾其心間音閑而無事,跰  音駢𨇤病不能行貌。而鑑於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將以予爲此拘 拘指病體而言。也!』子祀曰:『女惡之乎?』曰:『亡,音無予何惡!浸假假使也。而化 予之左臂以爲雞,予因以求時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爲彈, 予因以求鴞音梟炙;浸假而化予之尻音翹以爲輪,以神爲馬,予因 而乘之,豈更駕哉!不以外物談造化,而實以吾身委之於造化,順其自然,而無好惡之意,凡三變幻摹寫出  機入機之光景,有如畫圖,不覺令人貪生之念化爲烏有矣。且夫得生也者,時也,失死也。者,順 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不知惡死,不知悅生。此古之所謂縣解不爲  死生所係。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結之。郭象日:一不能自解,則眾物共結之矣。故無解則無  所不解,無解之解是謂眞解。且夫物不勝天久矣,吾又何惡焉!吾又何惡死求生哉。 俄而子來有病,喘喘然將死,其妻子環而泣之。此段又發明所以當安當順的  道理。子犁往問之,曰:『叱!避!無怛音答化!』叱其妻子避去謂無哭泣以驚將化之人倚其 戶與之語曰:『偉哉造化!又將奚以汝爲,將化汝爲何物?將奚以汝適?將使  汝何往?以汝爲鼠肝乎?以汝爲蟲臂乎?』鼠肝蟲臂只是言其化爲微蔑至賤之喻。子 來曰:『父母於子,東西南北,唯命之從。陰陽於人,不翅於父母;彼 近速也吾死而我不聽,我則悍逆也矣,彼何罪焉!『彼』謂死也。其死之速由於我之悍,非  死之罪也。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 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解在本章之前。今大冶鑄金,金踴躍曰:『我且 必爲鏌鎁』音耶大冶必以爲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 人耳』,夫造物者必以爲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爲大鑪,以造化 爲大冶,惡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以死爲寐蘧然覺。以生爲覺今夫大冶鑄金惟冶  所造今日之金安知非前日之所已鑄。更幾百千鑪錘過來將金喻人,將大冶喻造化,甚爲親切。未有金而不聽之於冶  者,亦未有人而不聽之於司命者。蓋天地問原有限之金,故鑄而復鑄者,大冶也。造化亦有限,精神故以人已死之精神  復還而爲人,更不知前身爲何等人也。亦猶大冶,將舊金入新鑪,今日之形不知前鑄爲何形也。故釋氏輪迴之說實本  鑪冶,生來有道者,不可不知。子桑戶孟子反子琴張三人相與友,曰:『孰能 相與於無相與,無心也。相爲於無相爲?無爲也孰能登天遊霧,遊於物外。音裊音兆,戲弄也。無極相忘以生,不悅生。無所終窮?』不惡死三人相視 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友。莫然有間少頃而子桑戸死,未葬。孔子 聞之,使子貢往待事焉。助喪事。或編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來 桑戸乎!嗟來桑戸乎!而已反其眞,還歸造化。而我猶爲人猗!嘆詞子貢 趨而進曰:『敢問臨尸而歌禮乎?』二人相視而笑曰:『是惡知禮意!』  禮之意,重在反始,故曰:『禮不忘其始,率眞而已矣。』卽至親無文之謂也若後世虛文盛則禮意亡矣子貢反,以 吿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無有,而外其形骸,臨尸而歌,顏[刀/巴] 不變,無以命之。名也彼何人者邪?』孔子曰:『彼,遊方之外者也;出世法 而邱,遊方之内者也。在世法中。外内不相及,各自行其志。而邱使汝往弔 之,邱則陋矣。彼方且與造物者爲人,而遊乎天地之一氣。物初。彼 以生爲附贅縣疣,音尤以有生爲累。以死爲決𤴯音換潰㿈,死則大患乃解。夫若 然者,又惡知死生先後之所在!假以異物,卽《圓覺》『地、水、火、風。』託於同體;  四大合而成體之說。忘其肝膽,遺其耳目;外其身也。反復終始,不知端倪;音詣 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爲之業。彼又惡能憒憒然爲 世俗之禮,以觀眾人之耳目哉!』陸西星曰:『假於異物,託於同體,卽《圓覺經》所謂地、火、水、風四大  假合而成幻身,及其死也,骨髮齒爪歸之於地,精津血液歸之於水,煖氣歸火,動轉歸風。今者幻身復在何處?故忘其肝  胆,遺其耳目。反復終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而不知身世之何有逍遙乎?無爲之業,而一任來去之自然。又  惡能憒憒然以强世之禮而觀示眾人之耳目乎哉!』子貢曰:『然則夫子何方之依?』曰:『邱, 天之戮民也。卽帝縣不解之意。雖然,吾與汝共之。』共遊其方。子貢曰:『敢問其 方。』孔子曰:『魚相造乎水,造生也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 養給;得水不拘多少相造乎道者,無事而生定。隨其分量,爲事而自定。故曰,魚相 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至人常足故常忘。子貢曰:『敢問畸人。』音奇,異也。子貢  言此,則爲獨行人矣,故問畸人曰:畸人者,畸於人而侔於天。合乎自然。故曰,天之 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琢喪其精神者,多是富貴之儔,爲天之小人,而  人反呼之爲君子。養其形骸而不知性命者,此人中之君子也,而天必賤之爲小人。顏囘問仲尼曰:『孟 孫才,其母死,哭泣無涕,中心不慼,居喪不哀。無是三者,以善喪 蓋魯國。固有無其實而得其名者乎?囘一怪之。』仲尼曰:『夫孟孫 氏盡之矣,進於知矣。惟簡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簡矣。彼於哭泣之事,於不  得不簡之中夫已有所簡矣。孟孫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  不知生,故不就先。不知就後;不知死,故不就後。若化爲物,以待其所不知之 化已乎!郭象日死生宛轉,與化爲一,猶乃忘其所知,於當今豈待所未知而豫憂者哉!且方將化,惡知 不化哉?方將不化,惡知己化哉?己化而生焉,知未生之時哉;未化而死焉,知己死之後哉。故無  避就而與化俱生也。吾特與汝,其夢未始覺者邪?化不化等夢覺,故夢中有覺而覺中未必  無夢。且彼有骸形而無損心,有旦宅而無情死。有人之形故有骸形而心不動  故無損心死生猶夜旦故有旦。宅無人之情故無情死孟孫氏特覺,人哭亦哭,是自其 所以乃。人哭亦哭,是哭不由裏,卽所謂無損心、無情死也。『所以乃』三字奇甚,猶言乃所以如此也。且也相與 吾之耳矣,庸詎知吾所謂吾之乎?且死生變化,彼與吾之所同也。彼之所謂旣如彼,庸詎知  吾之所謂又如此乎?且汝夢爲鳥而厲乎天,夢爲魚而沒於淵。不識今 之言者,其覺者乎,其夢者乎?造適不及笑,適意而樂,不暇及笑。獻笑不及 排,適然而笑,不暇安排。安排而去化,乃入於寥天一。』安排旣去,純任自然。則雖人也,而亦天也。  寥天一卽不二也,太極也,大宗師也,金丹也。意而子見許由。許由曰:『堯何以資教也 汝?』意而子曰:『堯謂我汝必躬服仁義而明言是非。』許由曰:『而奚 來爲軹?音只,語助詞夫堯旣黥汝以仁義,而劓汝以是非矣,毀道德以爲仁  義似黥之破玄同以爲是非似劓之汝將何以遊夫遙蕩恣睢轉徙之塗乎?』仁義  是非,乃世法也。出世之人聞此言,謂汝先入之言,牢不可破,猶受黥劓之傷也。被他教壞了,何以遊於逍遙自在之境乎? 意而子曰:『雖然,吾願遊其藩。』籬也。許由曰:『不然。夫盲者無以與乎 眉目顏色之好,瞽者無以與乎。青黃黼黻之觀。』無瞳子曰:盲有瞳子曰瞽言汝  無美資不足以聞道也。意而子曰:『夫無莊美人之失其美,據梁勇士。之失其 力黃帝之亡其知,皆在鑪錘之間耳。夫未入鑪錘,三者猶有美名,有力名有知名。一入鑪  錘,則美者失其美,力者失其力,知者亡其知。鑪錘之功大矣哉,言汝能有道而化人,使人人去其舊習而自悟,在夫子陶  鑄之間耳。庸詎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補我劓。使我乘成以 隨先生邪?』昔受黥劓而傷性,非自然也。今於鑪錘而悟本來之面目,安知夫造物者之不去琱琢而還我以本來乎? 許由曰:『噫!未可知也。我爲汝言其大畧。吾師乎!吾師乎!許由自述其師  之德。虀音齎,虀粉也。萬物而不爲義,澤及萬世而不爲仁,長於上古 而不爲老,覆載天地刻彫眾形而不爲巧。此所遊已。』遊於不爲,而師於無  師也。顏囘曰:『囘益矣。』仲尼曰:『何謂也?』曰:『囘亡仁義矣。』曰:『可矣,猶 未也。』他日復見,曰:『囘益矣。』曰:『何謂也?』曰:『囘忘禮樂矣。』曰:『可矣,猶 未也。』他日復見,曰:『囘益矣。』曰:『何謂也?』曰:『囘坐忘矣仲尼蹵然曰: 何謂坐忘?』顏囘曰:『墮枝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謂坐 忘。』仲尼曰:『同則無好也,化則無常也。而果其賢乎!邱也請從而 後也。』陳詳道曰:道,海也;仁、義、禮、樂,百川也。囘得道而忘仁義禮樂,是覩海而忘百川。然猶未忘道也,至於離形而忘物,去  知而忘心,宴然無所係累,則道果何在哉與!我兼忘而已。蓋囘之忘,有所不忘。而其益有所謂損,不忘其所忘,以歸於誠  忘。損之又損,以至於無損,非造坐忘之妙,何足以與此!子輿與子桑友,而淋雨十日。子 輿曰:『子桑殆病矣!裏飯而往食音嗣之。至子桑之門,則若歌若哭, 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聲而趨音促舉其詩焉。言歌  不成聲,而其詞促也。子輿入曰:『子之歌詩,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 此極者而弗得也。父母豈欲吾貧哉?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天地 豈私貧我哉?求其爲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極者,命也夫!』子桑  爲淋雨所病,而餬口無資安於貧而制於命,亦士之常耳。何足掛仙翁之齒頰哉!不知句句皆寓言也。卽孟子之所謂言  近而指遠也。玄門顚倒坎離,水自下而上,爲水火旣濟。天地不能貧我,故無病。今淋雨十日,水自上而下,爲水火未濟,况  十乃地數,見其一身皆純陰也,安得不病?天地爲人之大父母,『天乎!人乎!』二語見天定勝人。此凡夫也,人定亦能勝天,則  仙佛也。天地無私,覆載豈私貧。我隱隱見人之自取其貧,要人尋出吾身自有不貧者。在人身,首爲乾而腹爲坤。凡人不  知發殺機,不能天地反覆爲天地,否精神耗盡至於貧極,而聽之司命,求其爲之者,而不得要人做下德有爲之工夫,不  可不爲王子去求仙也。然而至此極者,要人知物極必反之理,觀天之道,執天之行。命始由我不由天矣。蓋玄門顚倒乾  坤爲地天,泰天不能使之災地,不能使之貧則司命不能制,此之謂大宗師而人胡不宗師之也。  復圭子曰:『凡學道者非有知不能入道,非無知不能得道。道  之大,原出於天。天者天性也,着一毫人力不得。有知可以人  力爲,而全性不知不可以人力與。而養性勿忘勿助是也,故  必有眞人,而後有眞知。古之眞人不侮⬤寡,不畏强禦,不傳  非人,不得其人,雖過去而不悔。苟得其人未嘗自私其所得。  人知其登高不慄,入水火不熱不寒,而不知其知全者,眞也。  已超於地、水、火、風四大假合之上矣,謂之寢不夢覺,無憂食  不甘,猶其小也。眞人之工夫全在『踵息』二字,其息深深,直自  湧泉穴起。與凡人之息以喉、嗜欲深,而天機淺者異矣。生乃  造化之出者,機始也;固不知悅死乃造化之入者,機終也。亦  不知惡非吾心之寒暑,與四時流通萬物,合宜者不能也。若  而人也,殺之而人不任怨,生之而人不任德,所由殆與狐不  偕諸賢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又異矣。吾見其不比、不  屈、不堅、不華。似喜似躍,似彰似晦,佯爲無制之厲人,深爲有  捫之朕舌。提無刃之鋒,振無翮之翼,乘天之時,循人之德,惟  守此一而已。亦可以一不一,惜神甚於惜身,死心急於死君。  堯桀不分,非譽兩忘,以善生之術爲善死之道,藏舟、藏山、藏  天下,猶有所遯藏神於形。無負可施,無往可適,欲形神相守  而長存者,其誰耶?惟恃有自本自根之道,在鬼神不得不靈,  天地不得不生,高深莫與,並久老莫與。京帝不得,不可以爲  帝,日、月、星斗、山川不得,不可以爲日、月、星斗、山川,仙眞聖賢  不得,不可以爲仙眞聖賢。卜梁倚有聖人之才,才與財通。有  財無法,安能得道。女偊有聖人之道,吿乎有聖人之財者,其  於得道亦易矣。三、七、九皆陽數也。三日而外天下,以出世爲  心也。七日而外物,無人相也。九日而外生,無我相也。漸外漸  近,一朝豁然頓悟,惟我獨見而人不見也。視古今猶旦暮,死  生猶瞬息,故能入於不死不生,此禪學之所宗也。吕祖云『人  能已生而殺生,未死而學死,則長生矣。』其殺生者不死,生生  者不生之謂乎。有將迎成毀,輒有甯不甯;無將迎成毀,則無  甯不甯。故其名爲『攖甯』。靜處鍊氣,閑處鍊神,何嘗不甯。『攖甯』  也者,攖而後成其爲不死不生之人。聞諸副墨,丹經也。洛誦  之而後見得徹聶,許之而後爲需役,歌之咏之,皆文章也。而  實性天也。玄冥,爲有氣之始,受形之初也。參寥爲無名之始,  受性之初也。猶涉於有也,至聞之,疑始爲無始之始,併有亦  忘矣。牧正禪師云:『迷時須假三乘教,悟後方知一字無。』卽此  旨,子祀四人以無爲首,初也;以生爲脊,中也;以死爲尻,卒也。  化左臂以求時夜,化右臂以求鴞炙,化尻爲輪,化神爲馬。安  時處順,其懸自解,敢與造物爭衡哉!俄而有哭,其子來之,將  死者不知陰陽陶鑄鼠肝蟲臂,惟其所化東西南北任其所  命。人不敢違父母,豈敢悍陰陽乎!若金之在冶而躍冶,人之  在型而期人,皆不詳也。有能識天地造化爲大鑪冶者,必能  悟生死之大夢覺也。子桑戶三人以無心無爲而友,視死爲  反眞,歌尸爲禮意遊方之外,與遊方之内者不相及,謂生爲  附贅懸,疣則生亦累人矣。死爲決𤴯潰㿈,則死亦非苦矣。若  而人者,視身爲假合,肝膽耳目非吾有,又惡肯有世俗之有  哉!子貢問夫子何方之依?不知魚在水而忘水,人在道而忘  道。天下有畸人之人,而後有侔天之人;有天之小人,而後有  人之君子。顏囘怪孟孫才居喪不戚,不知其猶以哭泣爲繁  而思以簡之,視生死爲先後之序,化不化爲一定之理。身可  損而心不可損,形未死而情不可不死,則夢魚夢鳥,厲天沒  淵,莫知其情之變也。適也亦猶造適不及笑而人不知其適  獻笑不及排而人不知其所以笑凡屬於人者爲安排,安排  一去,天然乃見。而神遊於寥天,一卽疑始也,大宗師也。失道  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則仁義非天然也,故曰『旣黥汝以仁  義』,有仁義斯有是非,則是非亦强名也。故曰『劓汝以是非』。惟  有鑪錘者,然後形骸、意氣、知識皆化而爲烏。有上義不義,至  仁不仁,大老不老,極巧不巧。吾與若神遊而已,因有仁義之  黥,所以囘曰『忘仁義而黥息』矣。因有是非之劓,所以囘曰『忘  禮樂而劓補』矣。已而曰『坐忘,墮枝體,黜聰明。』卽易之艮,其背  不獲其身也。離形去知,同於大通,卽易之行其庭不見其人  也。舉子桑爲淋雨所病,子輿褁飯而往見,與氣滿不思食而  食丹者異。舉天無私覆地無私載見,與聖人外其身而身存,  無私故能成其私者異。舉其至此極者,命也。見與手握乾坤,  口吞日月者異。大宗師卽人之元神也,人人有之而人人不  知宗師之故,仙翁多方爲人指點之耳。

内篇應帝王第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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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王治人者也,亦得人矣,而必出於非人。如壺子之無夀者相,然後可保其混沌,而爲帝王合應之道也。音梟缺問於王倪,四問而四不知。此知字乃人之知識分别,鑿混沌、散太樸是也,故王倪四  以不知答之。齧缺因躍而大喜,此知乃大道之所忌,因其不知有悟而喜。行以告蒲衣 子。卽被衣王倪之師也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古之帝人 有虞氏,其猶藏仁以要人:懷仁以結人之心。亦得人矣,而未始出於非 人。非人,天也。不出於天,則非自然無爲可知。泰氏,其臥徐徐,行徐貌。其覺于于;自得貌。一 以已爲馬,一以已爲牛;不辨是非,卽老氏呼馬亦馬,呼牛亦牛之意。斯可謂出於非人之域。其知 情信,其德甚眞,而未始入於非人。有人有非人,樊然殽亂。泰氏之知情信而不疑德眞,而不  僞惡。知不仁之爲否,而入於非人乎?唐荆川曰:『言舜猶有意,尙出於人道而非天道,未始入於非人。泰氏之於天道,不期  而合也。』 褚伯秀曰:『眞知無知,是以能無不知。帝王之道尤宜忘知以任物,使聰者代聽,明者代視,知者代謀,勇者代捍,  吾則端拱無爲。道合乎天,而人自歸之,此應帝王之『第一義也』。肩吾見狂接輿。狂接輿曰:『日 中始人名。何以語汝?』肩吾曰:『吿我君人者以已出經經綸天下之大經也。式 義度,人以義爲程式,以法爲尺度。孰敢不聽而化諸!』狂接輿曰:『是欺德也。離性  已遠,以已制物,則物失其眞也。其於治天下也,猶涉海鑿河而使蚊負山也。 夫聖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後行,確乎能其事者而已矣。聖人治外  乎?治内乎?治内者,治之以不治正,謂正性求諸已也,而後行則加諸人矣。爲治不過確乎?盡性命之能事,不强人以所不  能也。且鳥高飛以避矰音奚弋之害,鼷音奚鼠深穴乎神邱之下以 避熏鑿之患,而曾二蟲之無知!夫鳥鼠二蟲,尙知高飛深穴以全性命。曾謂斯民之不若而必  作爲經式義度,以拂亂其常性,使百姓有避患之心天,下安得而治乎?天根人名。遊於殷陽,殷山之陽。 至蓼音了水之上,適遭無名人而問焉,曰:『請問爲天下。』無名人曰: 『去!汝鄙人也,何問之不豫也!使我不樂。予方將與造物者爲人,造物生人。  我因人以治人。厭,則又乘夫莽𦕈之鳥,以出六極之外,而遊無何有 之鄉,以處壙埌音浪之野。汝又何帠音詣以治天下感予之心爲?』『厭』,不  屑也。不屑遊人世思以出世,乘莽𦕈,出六極,淩虛履空,超陰陽也。遊何有處?壙埌造道域也。欣厭在已,出入無迹,豈肯以  天下爲事,汝又何帠以治天下感其心爲?又復問無名人曰:『汝遊心於淡,合氣於 漠,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而天下治矣。』遊心於淡,常清靜也;合氣於漠,無聲臭也。不見  作爲,而無容私,此上古之治也。陽子居人名。見老聃,曰:『有人於此,嚮疾敏於句道彊 梁,勇於力行物徹知周物情疏明,疏通明達學道不勌。音倦如是者,可比明王乎?』  比猶及也。老聃曰:『是於聖人也,胥易胥徒之更番直事者技係,工技之居肆係業者勞 形怵心者也。若人適人之適,而不能自適。其適勤於學道,而不自適,亦此類耳。且也虎豹之文 來田,以皮之文致人之田獵。音袁狙之便執斄音狸之狗來藉。猨、狙、斄、狗皆以有用,而致  藉係。如是者,可比明王乎?』則夫勞形怵心,而爲天下用者,亦强梁疏明之所自取也。陽子居 蹵然攺容之貌曰:『敢問明王之治。』老聃曰:『明王之治功蓋天下而似 不自已,化貸施也萬物而民弗恃;有莫舉名,有高今古之名而莫可舉。使物自 喜;化國之民日以舒。立乎不測,所存者神而遊於無有者也。』不測無有,只是箇無爲自然意。 鄭有神巫曰季咸,善相者。知人之死生存亡,禍福夀夭,期以𡻕月 旬曰,若神。鄭人見之,皆棄而走。畏其言騐。列子見之而心醉,心服其能。歸 以吿壺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爲至矣,則又有至焉者矣。』壺子 曰:『吾與汝旣其文,旣盡也,盡其外也。未旣其實,未盡其内。而固得道與?與音余,莊  子論應帝王而言此者,夫帝王之應世,惟寂然不動。故感而遂通,若弊弊焉,以天下爲事,則人得而相之矣。眾雌 而無雄,而又奚卵焉!卵胎于雌,而朕于雄。無雄之卵,不可抱,又奚以卵爲兆呈于色而生于心,無心則無  兆。而汝也。以道與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汝未懷道,則有心,有心而  亢張于外。以取信于世,故人可得而相之。嘗試與來,以予示之。』明日,列子與之見 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數矣!吾 見怪焉,見濕灰焉。』如灰已濕,而火已滅。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壺子。壺子 曰:『鄉吾示之以地文,將生機。萌于九地之下。萌乎不震不正。是殆見吾杜 德機也。『萌』,芽也。『震』,動也。『正』,定也。日萌則似生,不動又似死,故曰,『不正』。『杜』者,閉也。『德機』卽生意也。嘗又與來。』 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 瘳矣『瘳』,愈也。全然有生矣!吾見其杜權矣。』『權』,動也,卽權衡之權。杜閉中動機已露。列 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鄉吾示之以天壤,先不曰地壤而曰地文,此不曰天文而曰  天壤。用字之奇處,游心于虛空也。名實不入,而機發於踵。是殆見吾善者機 也。諸無所有,故名實不入。只有一段生機自踵而發,踵卽眞人之息,以踵之踵,人之湧泉穴也。『善機』,卽生機猶言好機括也。 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齊,  動靜不定。吾無得而相焉。試齊,且復相之。』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 曰:『吾鄉示之以太冲莫勝。是殆見吾衡氣機也。呂吉甫曰:『地文則陰勝陽,天壤  則陽勝陰。太冲之氣莫之勝而不一,是以疑其不齊。莫勝則平,猶平衡,故謂衡氣機也。太冲莫勝與天壤地文,皆是觀名。』言倪。桓之審爲淵,『鯢』,魚也。『桓』,盤桓也。『審』,處也。『淵』,靜深不測也。鯢魚,盤桓之處,乃靜中,微動,喻天壤善者機。 止水之審爲淵,止水全然不動,喻地文杜德機。流水之審爲淵。水且流且止,正得其平有衡之  意,喻太冲莫勝衡氣機。淵有九名,此處三焉。機發于踵,是鯢桓也;不震不正,是止水也;不齊是流  水也。故日此處三焉,言方示其三,猶未盡其妙也。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立 未定,自失而走。壺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報壺子曰:『已 滅矣,已失矣,吾弗及矣。』壺子曰:『鄉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宗卽禪家  之本性,道家之元神。未始出者,凝聚那點陽神,下藏于氣穴之内,卽深根甯極是也。季咸以其心而相人之心,我無心,則  彼所心相者亦不能獨立,故自失而走。吾與之虛而委音威陀,音陀不知其誰何,不惟  杜機不動,併機亦無順化自然,委委移移,不可名狀。因以爲弚音頽靡因以爲波流,故逃 也。』其止也,因以爲弚靡,則莫知其爲靡也。其動也,因以爲波流,則莫知其爲流也。求我于動止之間,皆不可得此,其所以逃  也,季咸見其尸居而坐忘,卽謂之將死;見其神動而天隨,卽謂之有生。誠能應不以心,而理自玄符與化升降,而以世爲  量,然後足爲物主。而順時無極,故非相者所可測耳,此應帝王之大意也。然後列子自以爲未始 學而歸,三年不出。以下直指學問眞訣爲其妻爨,音竄音嗣豕如食音嗣人。於 事無與親,雕琢復朴,塊然獨以其形立。紛而封哉,一以是終。爲其  妻爨,不知有妻。食豕如食人,不知有物。于事無與親,不知有人事也。雕琢復朴,卽已雕已琢,復歸于朴也。塊然獨以其形  立,無情無爲之貌。紛而封哉,不至紛而有封畛也。一以是終,終身以此爲常也。無爲名尸,無爲謀府, 無爲事任,無爲知主。實者,名之主。吾韜其光,無爲名尸,集思廣益所以聚謀。吾黜其聰,無爲謀府,激濁揚  淸,所以任事。吾同其塵,無爲事任也,爲學日益,所以求知吾示以地文。無爲,知主也。學道人必先有此四無,而後可以入  道最爲喫緊。體盡無窮,而遊無朕;盡其所受乎天,而無見得,亦虛 而已。凡人以形骸爲體,故體有窮而遊有朕。至人以精神爲體,故體無窮而遊無朕。盡其所受于天,而無一虧損,所見所  得不爲不多矣。而彼不自以爲見得也,亦虛而已,卽顏子之實若虛也。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 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郭象曰:『若鏡者,鑒物而無情也,不將、不迎、不藏。來卽應,去  卽止也。物來卽鑒,鑒不以心。故雖天下之廣,而無神劳之慮。○卽《定觀經》『以有爲爲應迹,以無爲爲眞宅。』之意。南海 之帝爲儵,音叔北海之帝爲忽,中央之帝爲渾沌。儵與忽時相與 遇於渾沌之地,渾沌待之甚善。儵與忽謀報渾沌之德,曰:『人皆 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日鑿一竅,七日而渾 沌死。陸西星曰:『南海之帝,火德也。北海之帝,水德也。中央之帝,土德也。水能流,火能燄,故名之曰儵、日忽。士冲氣故名之  曰渾沌。此箇寓言卻是人身中法象,五行四象全入中宮,故中央之帝待之甚善,爲二帝者曰宜收聽返觀,和合混融,方  爲報德,奈何以聲色香味報之,日鑿一竅,使人視聽食息七竅開,而渾沌死乎。此箇渾沌,人人有之。自形生神發之後,知  誘物化,因六根而染六塵,因六塵而起六識,于是逐妄迷眞,去道日遠矣。  復圭子曰:此章大旨,木老氏王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來。欲  今之帝王合應亦如此也。蓋齧缺問於王倪治天下之道,四  問而四不知,含有不識不知,順帝之則意。烏知不知之非知  耶?謂有虞氏爲藏仁,以要人而未始出於非人,其泰氏之卧  徐徐而覺于于乎想此有道氣象,舉止自如,夢覺皆眞,渾然  一天也。而猶未始入於非人者何哉?至道忘道,故君人者經  可已出,義可已式,度可已裁,欲任此以化人,而未必能化化  也。狂接輿之所謂欺德是已,何異於涉海鑿河,而使蚉負山  乎?聞聖王之治,形端影端,令人各正其性命,未聞其知出於  鳥鼠二蟲避害之下也。猶未也。不觀無名。人身在造物之内,  神遊六極之外,謂之出有入無也。亦可謂之處壙埌之野也,  亦可不以天下爲事者,而強問以治天下之道,彼未調天下  之人,而先調一已。遊心於淡,合氣於漠,而已治矣。順物自然  而無容私焉,而天下治矣。猶未也。陽子居以嚮疾疆梁物徹  疏明者爲學道不倦而比明王,不知自聖人視之,不啻如胥  易技係之勞苦也。亦猶虎豹之文而來田,執𣀗之狗而來藉  均之,不能自適其適者也。有道於此功高天下而已不居化  貸萬物而民不恃,不惟難名,亦難測;不惟無譽,亦無迹。老氏  之所謂明王何容易哉。鄭有神巫,能知人之死生禍福者,知  無雄之卵,雖眾雌不能抱也。知鋒頴在外,雖立覩易窺測也,  特皮相耳。不知壺子能自爲死生,不聽造物爲死生。故季咸  一見壺子,而以爲死矣。豈知壺子將生意藏之於地文,不震  不定,自杜其德機耳。再見壺子,而以爲有瘳矣,豈知壺子將  生意升之於天壤,機發於踵,悉現其善機乎。三見壺子,而以  爲顏色不齊,無可相焉,豈知壺子示之以太冲莫勝不動不  靜,爲衡氣機也。壺子之道其有淵源乎?機發於踵爲鯢桓之  淵,不震不正爲止水之淵,氣色不齊爲流水之淵,壺子之九  淵卽淵泉而時出之淵,僅露其三未罄其中藏也。四見壺子,  望之而反走,豈知壺子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宗也者,在道爲  太虛,在天爲斗杓,在儒爲一貫在玄爲眞主人翁,在釋爲本  來面目。未始出則深根甯極,變化莫測。相者將何處著眼乎?  故不得不逃,列子於是見所見,而來學其學,而歸杜門不出  者,已三年矣。爲其妻爨,食豕如食人,忘物我也,於事無親太  朴,已復志玄同也。無爲名,尸名自去無爲謀,府謀不集;無爲  事,任事漸解;無爲知,主知渾忘。體無窮而遊無朕,渾然一實,  若虛之至人也。至虛莫如鏡,物來而不着物,去而不留,任其  自來自去,而我不傷。至人其庶幾乎?南帝,識主火德也。火能  明亦能燥,故名儵。北帝情君水德也,水能澤亦能流,故名忽。  中央黃帝正位居體土德也,旺於四季,火得之則熄,水得之  則止,故其名爲渾沌,人身之水火會合於中宮之土,故曰甚  善報德之法,無過於虛靜恬淡,寂漠無爲而已。奈何投之以  聲色臭味,日鑿一竅,未免魂漏于眼,魄漏于鼻,神漏于口,精  漏于耳,意漏于四肢。孔竅鑿至七日,元神喪而識神用事,一  身皆純陰也,故渾沌死矣。不知復卦之陽以七日而來復。大  修行人乘此七日之後,眼不視而魂在肝,耳不聞而精在腎,  舌不聲而神在心,鼻不香而魄在肺,四肢不動而意在脾,則  五氣朝元矣。此之謂報渾沌之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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