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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的早晨,金边坡二区落下一架达班的飞行器,有位可怜人接到医院诊断书只有不到24小时好活了,但他将死在自己豪华别墅温暖的床上这件事,已足够叫高区以外的人羡慕。二区地广人稀空气绝佳,泊位伸出的机械臂只冲下薄薄一层舶来的灰尘,月牙白机身上露出锃亮的铁灰色TO-PAN字样。驾驶员是名青年,蓄着一头卷曲黑亮的长发,防护服外的深色皮肤透出野性,在高区并不多见,风镜被推到头顶后,露出一对掠食者般专注的琥珀色眼睛,另一边下来的是个板寸里露出银白的稳健中年,气质不凡,青年跟在他身后,好似一头被牵起来不得不规矩的兽。通往别墅大门口的长廊一路洒下细密的消毒水雾,青年不满地甩了甩头发,门边吊起的半人高丧仪电灯笼,仿佛两个惨白的幽灵站在琉璃碧瓦的屋檐下。他们验证过身份后,朱门右下打开了门洞,前来迎接的管家与中年差不多年纪,全身唯一的亮色是露在黑色丧服外的浅色头发,声音低哑像只伺在阴影里的鸦。
跟我来。
中年发现,管家耳后有两个隐蔽的藏青色字母LY,显示其是金边坡最大的伴侣AI公司的产品。别墅里很静,整个是仿古式的,早些时候达班收到的工作邀请上显示主人为泛亚地区后裔,二区每家每户都有独立的环境与气候系统,全息投影令屋外晨光中不断变换颜色的寂静街道,变作了海港边的起伏丘陵,掠过倒伏在风里的植物俯瞰下去,许多鼓着白帆的古老船只似水鸟浮在海面。青年叫作但拓,第一次见到如此景象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听见中年轻声咳嗽才收回注意力,脚下青石路面因昨夜落的薄雪而斑驳,水池里封冻着枯萎的碗口大小的莲叶,庭院因主人时日无多已疏于打理,略显荒芜,一座矗立在人造假山上的小小亭台,牌匾上写着,灵台。
但拓至今已到过数个二区居民家中做临终关怀,这些垂垂老矣的年长者非富即贵,通常在一区办公,后代们选择去更有活力的三区甚至四区生活,这家人唯一的不同,是没有守在垂死者床边的子孙,只有同样白发苍苍的妻子,在富丽堂皇的客厅里接待了两人。
中年人叫作猜,垄断了金边坡的临终关怀生意。
这里从上到下分为十八个区,一区是政府所在地与金融中心,四区以上称为高区,集聚无尽的财富,往下到十二区为中区,再往下就是贫穷混乱疾病的滋生地,也是但拓的家乡。
鉴于临终关怀的昂贵,达班只有高区和极少数中区的客户。
半个世纪前,克隆和AI技术被彻底攻克,紧接着金边坡一个鼎鼎有名的实验室,公布了精神体(或者说灵魂)至少是六维的研究成果。
肉身只是存在形式,精神体才是存在本身。精神体通过认知与躯体相联,而遵循单一时序的记忆,是认知的检索系统。就好比精神体是一座仓库,认知是钥匙,而记忆是仓库的目录清单。 浅层的思维活动只存在于认知层面,不需要调动精神体。
一旦人类的认知系统进化到越过记忆直接控制精神体,就意味着三维的现实桎梏被打破,人就可以随意回到过去,或者进入未来,甚至可以同时活着和死亡,也即获得永生。
这种可能性让绝大部分人感到恐惧。该实验室不久后宣告解散,原因众说纷纭,许多前实验室成员很快成立了各自的新型伴侣AI公司,LY就是其中之一,他们通过提取人类浅层记忆合成“过去”,植入AI形成特定“人格”,这些AI没有精神体,只有复杂程序所作的模拟物。
猜选择与妻子一起建立了达班,研究在活人认知系统内,直接修改记忆,以帮助特殊客户群体实现临终愿望,因为人类与AI不同,修改记忆可能形成的蝴蝶效应会对认知系统产生强烈刺激,客户的大脑因此可能发出“湮灭”指令,消灭精神体导致死亡。
女主人在两人落座后,依照法规展示了两份文件,一份是医院出具的临终诊断书,另一份,是客户曾在完全清醒状态下要求进行临终关怀的意愿书。
卧室中的主人已昏迷不醒。但拓在床边架好随身携带的仪器,猜则拒绝了女主人提供饮品的好意,操作员工作前严格禁食,因为要与客户一起注射药剂、连接精神体,然后找到并解决令客户耿耿于怀的人或物事,这是一个回溯客户人生的过程,操作员将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客户的人,找到症结之后就是改动记忆,改动必须平滑细微,否则可能导致客户的精神体波动而发生粘连现象,甚至可能在客户的精神体湮灭过程中一起受到损伤,而患上“失魂症”或者“人格紊乱症”,但拓在成为达班的正式操作员之前,听过许多失败案例,这也是为何猜的前同事们选择成立事故风险较低的AI制造公司——产品报废带来的只是经济上的损失,达班则因为操作员的精神安全问题,从建立之日起就受到更加严格的社会公共监督,但高风险意味着低竞争,这个行业至今由达班垄断。
但拓看着床上毫无知觉的老人有些走神,女主人对伴侣即将寿终正寝透露出的坦然和平静让他无比羡慕,他无法控制地想到自己在十七区的家,如果那可以被称为家的话,还有他一遍又一遍想起的,猜的飞行器从天而降的那一天。
自精神体提取技术诞生的一刻起,便有了黑市,下区的贫穷无知造就了最大的“货源”,那些人轻信黑市商人们声称的只收取浅层思维活动不需要调动的精神体,但拓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他出卖自己,又将所得倾囊浪费在那些非法的粗劣的快感制造剂上。药剂的强成瘾性令他完全被俘虏,又很快因为精神体缺失而不受控制地做出危险行为,成为治安管理的监视对象,黑市将他拒之门外后,他开始强迫妻子和儿子重蹈覆辙……
十七区的人是生活在作为垃圾处理场的十八区上的可怜生物,他们生来唯一可盼望的正经职业,就是下到底层去操作那些在阴暗中活动的庞然大物,很多从十八层回来的人因接触病毒和放射性罹患各种怪异病症,只能待在公共疗养院中了此残生,每当十七区的空中飘下灰色的絮状物,就是疗养院的焚尸炉又烧起来了。即便如此,每年申请的人仍络绎不绝。但拓在父亲垮掉之后,成天计算着自己还有多少日子就可以递交去十八区工作的申请,他除了想方设法贴补家用,还要和愈发癫狂毫无理智可言的父亲对抗,身上总是伤痕累累。
十七区有一条由中上区的下水道排放污水形成的河流,颜色浑绿,却不知为何有个令人动容的名字叫追夫河,河中日日有人淘沙,如果淘到废旧金属一类的漏网之鱼就能换几顿饱饭。那天拓护着妈妈逃离在家中发疯的爸爸后,到追夫河里上上下下大半日一无所获,内心正祈祷就看见一个从天而降的火球,化学燃料遇水仍熊熊燃烧,火焰高温极近纯白,在蒸腾的水雾中如一只巨鸟引吭高歌。
周围的淘沙客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片刻之后,一个身着防护服的人从火球中脱出,慢慢游到岸边,火球因燃料耗尽而缓缓熄灭,只留下河水不断冲刷的高温烧灼后的飞行器骨架。
那人上岸后跪着咳喘了好一会儿,十七区空气酸化,他的喉咙火辣辣的疼,回头看见河中的淘沙客们如围猎的野狗般对飞行器残骸蠢蠢欲动,他起身后掏出装有神经毒剂的手枪,那是用来对付穷凶极恶的罪犯的东西,野狗四散而逃。
只有但拓还在河里,望着那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
猜前一日在一区参加过圣诞派对之后,飞行器在回程出了严重故障,更奇怪的是,他没有被任何区域间的磁力网阻拦,而是径直落入了十七区的这条废水河中。只可惜幕后那些人准备得还是不够充分,想不到他依靠备用能量装置活了下来。
醒来后猜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废屋的墙边,藏身之所是用杂物堆砌出一个狭窄逼仄的空间。因为失重和碰撞,他已无法移动右手,只能用左手艰难按压各处疼痛,他的母亲活着时是位出色的外科医生,所以从小耳濡目染,他判断自己右手骨折并有数个部位内出血,正调整姿势打算抬起下肢止血,杂物后传来一阵响动。
昏厥前那个从河里直直盯着他的少年出现在旁边。
他暂时松了口气,毕竟少年没有趁他昏迷将他洗劫一空,但在十七区对任何人都不可放松警惕,他一边继续挪动下肢,一边问道,能弄来冰袋吗?
少年衣衫褴褛,头发也长到打结,蹲在一旁如一只兽一般打量他,伸来的手上有长而尖的指甲,与他检查时露出防护服的身体叠在一起,形成强烈的肤色差异,他只能重重咳了两声希望对方停止企图触摸的行为。少年完全没有理会,反而将那欲盖弥彰的防护服完全扯开,露出里面的轻薄内衫。
猜因为失血,又或者是从未下到光能被严重剥削的十七区,不可抑制地打起寒颤。
我需要冰袋,和固定手臂的东西……最好是纱布。
少年仍然没有理会他的要求,从他身上剥下防护服,然后不顾猜的抗议,不由分说跪上他的大腿,一只手抓住他尚能活动的左手腕,用另只手一颗颗解开内衫上从未见过的贝壳纽扣。
不多时猜已如一个待人装扮的玩偶躺在地上,只是脖颈腿根和手臂内侧均有大片血瘀,少年凑近观察伤处,温热的鼻息喷在敏感的皮肤上让猜的寒颤变本加厉起来,少年按住他出现轻微弹跳的身体,接着竟手法娴熟地按压起淤血部位。
久病成良医,但拓和妈妈平日就是如此处理被打的淤伤。疼痛引发的低吟从猜咬不住的唇间泄出,直到但拓用牙齿和手将脱下的衣衫撕成一块块布条,又首尾相连做成绑带,把他折断的右臂绑在脖子上,又如他所说抬高两条腿止血。
腿挡住了猜的视线,他全身上下被剥得仅剩一条内裤,不能细想腿后的但拓看到的是怎样一幅画面,干脆掩耳盗铃般闭起眼睛,不久腿根又传来触感,他咬紧牙关,原来是但拓用剩下的布条缠紧他股沟处,用压力帮助他止血。
这一番动作,猜已经全身湿汗,他胸膛起伏,粗略估算这伤势需要一到两周才能移动,他的飞行器损毁,既不能去医院,也不能贸然到区管理局寻求帮助,不然可能正中那些人的下怀,在混乱的十七区藏上两个礼拜或许可以让对方放松警惕,他看着一言不发的少年,突然意识到他的手枪不见了。
十七区的医院没有相应的解毒剂,死了人会很麻烦。如今他最不想的,就是暴露行踪。
你把枪拿走了?
但拓把猜搬到这个平日只有自己出没的废屋后,拿着猜的手枪回了家,他威胁爸爸永远离开,男人以为他虚张声势,打斗中被毒剂针擦破了胳膊,惨叫着逃了出去。但拓紧接着又返回追夫河,从蜂拥而至的淘沙者手里抢到了一两块从飞行器上拆下的破铜烂铁,即使被烧毁了,那也是好金属。他换了一些钱,足够和母亲吃上几日饱饭,再回来看时,猜已经醒了。
手枪他藏在家里,以防爸爸去而复返。
猜见他还是不说话,又说,防护服的内袋里有解毒剂,还有衣服本身,都是很值钱的东西,你拿到黑市上卖掉。
但拓语气警觉,问,你给我这些,想要什么?
猜想,原来不是哑巴,他说,我需要衣物,冰袋,干净纱布,水和食物。
但拓又看了他一会儿,确信他没有反抗能力,才依言摸出解毒剂,又将防护服折好,临走听到猜的叮嘱。
两样东西能换这里的一辆车,别被人骗了。
下区禁空,最奢侈的交通工具就是车,但拓根本不知道一辆车值多少钱。
猜见他迟疑,说道,两百万,不能再低。
但拓闻言咋舌,到了黑市上甚至笨拙的不知如何说出那天文数字。他留下了解毒剂,用防护服换来的巨款先采购了猜需要的衣物冰袋和纱布,然后在一众凶神恶煞的汉子注视下跑回了家,他带上手枪,与母亲去将钱存起来,天快黑时又带着东西回到猜藏身的废屋。
冰袋敷在猜腿根血瘀水肿最严重处,隔着层衣料冷敷处还是通红,猜想解下打结的衣衫包住冰袋以免冻伤,但他单手不好解开但拓打得死紧的结,试了两三次都不行,但拓本坐在一边津津有味第一次吃到真正的面包,注意到猜的动作他立刻两口吞了,按住猜还在努力的手,说,用我的。
他脱了衣服把冰袋裹了几圈,重新敷回猜的腿根,不想囫囵吞下的面包卡在喉咙里,怎么咽都下不去,憋得他从脸直到赤裸的胸前都有些发红,从小吃到大的合成营养糊从没有这样过,他苦恼好吃的东西为什么让人这么难受。猜也开始吃他带来的面包,几乎吃一口就停下喝一小口水,但拓见了,有样学样,几大口水喝下去,终于把面包咽下去了。
两人在沉默中进食,直到猜对他说,天亮再走,那把手枪的子弹是好几个注射器,可以拆一个下来随身携带,以防万一。
他其实并不在意对方的死活,但在伤势有所好转之前,他还需要但拓带来补给。那些在黑市上见到但拓换钱的人,多半不会放过一个半大的孩子。
但拓从裤兜里掏出扎伤了爸爸那一只注射器,他已经发现了。
猜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许,看过剩下的物资,说你三天之后再来一次,这次只需要水和食物,越少人知道我在这里,对你我来说都越安全。
但拓应声,已蜷身躺下,觉得冷,只好拆了从杂物里翻到的空纸箱盖在身上,猜听了好一会他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声音,说,你过来,挨着我。
十七区不论白天黑夜都混沌无光,日月星辰都照不到的地方。猜本已做好心理准备,要用怨恨消磨掉这长夜,他的几位前同事在圣诞派对上再次联合起来,几乎是强迫他使用达班的记忆修改技术为富豪们创造新的娱乐方式,甚至连名字都帮他取好了,叫南柯一梦。
政府对快感制造剂的管控越来越严,达班的记忆修改技术能让人做上一晚的美梦显然比短暂的迷幻药有更大的市场,而且除了操作员几乎没有其他成本,猜当然不是什么遵纪守法的良好市民,他没有明确拒绝,他与妻子都支持继续发掘精神体潜力,当年,实验室因内部对继续研究的方向无法达成一致而解散,他便与妻子约定,如果看不到精神体自由的那一天,就将两人的上传至准备好的“容器”中合葬。
这些年,达班就是黑市背后,精神体的最大买主,可那些下区汇集而来的零散碎片没有一次在“容器”中顺利存活下来,光是临终关怀服务已无法负担猜的研究开支。
那些人想用达班的技术敛财,那么他正好借对方之手来继续研究。他离开派对前表示,开放活人记忆修改技术不是不行,但操作员和使用者的精神安全,都需要更多的研究资金来保障。
但那些人,显然比他想象得更狠,更贪婪。
两具身体贴近,猜有些发烧,后脑处升起微微的眩晕让他觉得自己忽略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他与伤痛搏斗,已顾不上那么多,靠着浑身冰凉的但拓,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一片清澈到近乎透明的水面,周身沐浴在柔和的光线中,而一抬头才发现,原来天空与水面倒转了,脚下是高区熟悉的清透天空,头顶却是追夫河秽浊翻腾的汹涌污水,就在他为此景象微微愕然之际,突然从脚下伸出了无数只狰狞的人手,争相来抓他的腿脚要把他往下拉,他惊魂不定时,一只巨鸟腾空而起,发出尖锐嘶鸣,以锋利的喙和爪帮他击退那些如蛆虫般拥挤蠕动的人手,那是只通体漆黑的孔雀,他从未见过如此之黑的颜色,仿佛所有的光亮照射到它的羽毛上都被无情地吞噬了,孔雀在他头顶盘旋绕飞几圈之后,朝着流淌在天空中的浑绿河水猛冲而去,通身坠入奔涌的暗潮之中,猜有些担忧地仰望,直至孔雀再次从天河中现身,却已是最纯净无一丝杂质的白色,连从前漆黑的眼珠也成了赤红,仿佛两滴血泪。 猜两眼酸胀难忍,梦中突然天地易位,他从空中跌落浑身血液似往天灵盖上猛冲,眼前先是一黑再一白,耳中孔雀的嘶鸣声暴起,人已跌在雪白的鸟背上,被他抓紧的背羽上留下刺眼的血污……
***
机器屏幕中客户的生命体征归零,猜示意一旁的管家用备好的遮布将人盖了起来。
猜检查着机器,确认客户的精神体已经消散殆尽,但拓靠在窗前的沙发上,看胸腹起伏气息平顺悠长似乎没有醒来的迹象,猜靠过去,轻拍他脸颊,不料但拓的头歪向一边,依然沉沉睡着,照理说药剂时间应该到了,猜又靠近些,但拓耳后的青色TP纹身印入眼帘,猜正走神,但拓突然睁开了眼睛,说,猜叔,我饿了,这么着急赶过来,早饭都还没有吃。
猜轻轻翻了个白眼,说,是你要求出来活动活动,这么久了,还忘不了吃。
猜掉入十七区那一次,但拓再次带去水和食物的那一天,还搬去一具半烧焦的尸体,尸体穿着他卖进黑市的同款防护服,那是猜的妻子。她的飞行器上没有备用的能量装置生成防护罩,跌落进下区时机舱内已经起火。
但拓交给猜一个说是死者紧紧握着,已经融进掌心血肉里的东西。
猜接过来,那正是两人相约死后要上传精神体的容器。
但是容器里空空如也。
妻子死去得太过突然,他的世界就这样毁灭,但拓是唯一的证人。
前同事们破解了达班的记忆修改技术,但不久二区和三区接连发生了数起骇人听闻的秘密party死亡案件,死者都是身价不菲的富豪,其中好几个是猜在实验室的前同事,他们过于草率又身先士卒地做了南柯一梦的体验者,也不知猜在第一次被他们要求提供技术时,就故意在留下的说明和技术备份里设下了圈套。
猜在伤势恢复得差不多的一个月之后,带着但拓离开了十七区。
接下来他孜孜不倦绞尽脑汁无所不用其极地继续精神体研究,但拓为此死了,这当然是另一个故事。就在他同他的敌人们一样认为自己完了的那一刻,“容器”实验却成功了。猜仰头凝视半空,似乎能找到其中茫茫飞舞着的、同时嘲笑和撺掇他的命运。
他没有问过但拓就在对方弥留之际,把精神体上传进了容器,如同赐予一个标本永生;他也没有问过妻子愿不愿意出借容器的使用权,梦更换了主人他也还要执拗地继续做下去。这一路上他毫不犹豫、冷静甚至可说是冷酷地做了无数选择,但他此刻觉得自己没有选择——“容器”只是令精神体得以保存,离真正的永生还不知有多远,也不知会有什么副作用。
但拓的精神体一直在那里,但拒绝与他沟通长达三百多个日夜,他于是把容器摆在家里拥有最佳视角的地方,出门就揣在内兜跟他的心贴在一起。没关系的,他想的是,等他们见面了,有很多的时间可以容他解释。
因为但拓在死前,意外发现他与精神体黑市有染,对着他大发雷霆。
他说,我老了,开始怕死了。这句话是如此的情有可原理所应当,就连从他嘴里说出来也不像是谎言。但它确实是一句谎言,他并不怕死,他只是更想活着。但是害怕一个人活着。
所幸,但拓没有忍心让他等上太久。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