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k Te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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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美国南方的一个小镇;大概每个国家都会有这样的地方。潮流需要不断更新才能一直被人追捧,但旧时代只需不变地存在就足以让人着迷。就像留声机、鼻烟盒等等古典的东西,这个小镇就是如此,它偏僻得连火车的汽笛都无法污染,热情与保守同时存在于这个安静得仿佛与世隔绝的地方。配色不一的宅院,拥有不会发光的木头招牌的手工鞋帽铺子,旧型号的路灯,不够时髦的广告海报,那些没有及时洗去尘土的方头汽车行驶在有些坑洼的水泥路上,这一切形成了一种复古但不乏活力的氛围。
经过田野之间表皮斑斓的石桥,再沿着几乎被尘土与落枝掩盖的花砖路穿过一片过于繁盛以至于阴暗的树林,就来到一座荒废的濒海庄园——黑色的铁艺门,早已长岔了的艺术灌木,被墨绿的厚藓侵占的喷泉;存活下来的花种疯长,观赏性的红枫叶和几株金黄的银杏挡住了那些连廊和露台,茂密的杂草与自由的爬山虎几乎吞没了那些精巧的石亭和天鹅雕塑;玻璃彩窗粘附着厚厚的积尘以至于变成陈旧的红锈色。这个庄园的角角落落都和其所坐落的日日被海浪冲击的峭崖一样满是侵蚀的痕迹。
就像海浪日复一日地涨落,潮湿而携着特有的咸腥气息的海风日复一日吹裹着这里,似乎一切都会平静地一成不变。
但今日却有些不同。
行踪隐匿的蜘蛛和小蛇窥视着来人。一辆流线型小轿车领着一队装载有家具和穿工字背心的中年男人的搬家车安静地停在了旧庄园门口。一位留着利落短发、穿着标准型风衣的女士从轿车后座上下来,高跟鞋踩在有些松动的花砖上。她稳而笔直地站着,加装了信号加密器的手机贴在耳边,瞄了一眼面前的镂空铁艺大门。生锈的锁落在草丛里,粗重的锁链倒是欲盖弥彰地拴在门上,大概是探险的少年的杰作。
“……是的,没有问题,时间非常充足。”女人以令人信服的语气说,“感谢您的信任。”
电话挂掉了。她转身对陆续从货车上下来的工人们说:“男孩们暂时停留在洛杉矶,我们有一周的时间来让这栋海景房焕然一新。把其他人都叫过来——不,不存在借口,迪布斯,他们只能准备好了。让我们行动起来吧,年轻力壮的先生们。首先把这古董大门拆下来,然后检查水电系统。”
在无人察觉的地方,一个半透明的小家伙注视着这群忙碌的大人。正如女人的命令,当晚更多的人聚集而来,都是最近才到镇上的家伙。新来的老师、最近分配过来的警长、偶然路过却被打动的进行采风旅行的作家、来探亲的商人之类,每一个人都是不起眼地出现、又很快以合适的身份融入了小镇。
安迷修自有记忆以来就居住在这里,这座仿佛独立于时间之外的废弃庄园还从未这么热闹过。安迷修好奇地观察着这群人的忙碌,看他们除草、修剪灌木、烧掉爬山虎、移植来丰富的观赏花,将花园打理成美观而生机勃勃的彩色,把看不出本色的老路砖挖出来填上新的,用20安培的保险丝修复了电力系统,清除积尘和所有的蜘蛛网,更换地毯窗帘和蛀蚀的家具,挂上新的装饰画,填满储物室。一切都焕然一新,几乎恢复了富丽堂皇。庄园之外的地方却被特意忽略了,仍保持着破败阴暗。
一周后,所有的车和机器都撤走,只留下保姆身份的中年妇人和兼职守门的老园丁,两人在黄昏时迎来一辆车顶固定着两辆基础款自行车的方头汽车。
“…好的,妈妈。我会照顾好弟弟的,不用担心,您保重身体……”
戴单只耳机、穿兜帽外套和牛仔裤的高挑少年先下车,接着是另一名矮一些的戴棒球帽穿运动外套的男孩,乍一看似乎和小镇上富裕家庭的孩子并无区别,但若把遮脸的帽子摘下来,便会暴露出格格不入的气度。
“替我向父亲和姐姐问好——是,当然,还有雷蛰哥。我们没有在闹别扭……嗯,再见,妈妈,我也爱您。”
摘掉耳机,雷狮像猫一样伸了个懒腰,牵起弟弟的手走进面前形制典雅的建筑。
步入正厅,最亮眼的便是那巨大的葫芦形铜架彩窗吊灯,此外,棕黑配色的同心圆花纹的地面、富有年代感的木雕装饰、形状各异的窗扇设计和低灰度的装饰画都令人满意。
雷狮摸了摸楼梯扶手末端小巧的狮头装饰,对称的螺旋楼梯上厚软的地毯吸收了所有的脚步声。
“吼~勉强算个古堡呢。看起来还不错,卡米尔。去选个自己的房间?”
“好的,大哥。”男孩乖巧地回应。
雷狮则一路上了阁楼——从下车开始,他就感觉到一股陌生但无害的视线,但他并没有表露出来。
安迷修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看见这名紫眼睛黑头发的少年,瞬间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麻酥酥的感觉。仿佛又拥有了一颗鲜活的心脏。
他并非没有见过桥那边小镇上的高中生——事实上这些年来有相当数量的孩子在夜晚来到庄园进行试胆活动,而安迷修好心地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但名叫雷狮的少年和他们都不一样,他拥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迷人的气场。即使幽灵在小少爷的外表下隐隐品尝出危险,他仍——几乎是无法抗拒地——被吸引了。
于是安迷修藏在墙体里,隔着一段距离跟着雷狮,一起来到了阁楼。
阁楼只简单打扫过,用作杂物室,摆着一些旧柜子和封着的木箱,大号伞筒里放着几把备用雨伞。四道拱形的支撑骨架交汇点垂下来一架仿烛台吊灯,因为老旧而有些暗淡,还坏了一盏小灯,不过一扇椭圆形的小天窗补充了一些天色已晚时紫蓝色调的光亮。天窗对着一扇老款式的铁包边木门,映亮浮尘的霞光落在门上,仿若在指引着人去打开。
门后是堡顶的瞭望台。
咸味的海风扑面而来。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涂满了霞光的广阔天空。柔和成一团光晕的太阳沉在荟集了暖橘、粉红、昏黄、绛紫的壮丽浓斓的晚霞里,隔着一道灰白色的虚晖浮在海面上。无垠的海洋变成暗暗的雾蓝色,海浪的浮动已渐凶猛,西方的边际暂时还是艳丽的,仿佛在地平线错误地出现了一道水银色的极光。从光亮处到四面八方的海岸线,星星点点的磷光模模糊糊地随着海浪的节奏缓缓移动,直到靠近逐渐被黑暗吞没的海滩,便淡化成几不可见的波纹。对岸的灯塔还差些时分点亮,只看见直直的黑影矗立在岩石上,更远处则是一片柔和的人造光。
“哇哦,这还真是不错。”
雷狮轻声感叹。这儿也欢迎他,为少年覆上一层好似会出现在油画里的华丽的蔷薇色。
兴许是被这蔷薇色占了眼的原因,安迷修反应过来的时候,赞同的话已经自己溜出了口。
“对吧,这里的风景最好了。”
正当他惴惴不安地祈祷着少年没有听见时,完全没被惊吓到的雷狮用意外的口气说:
“你说中文?”
模样幼小的半透明体像一个弹簧玩具一样从藏身的墙体里弹了出来。
“是的……?”安迷修背着双手,带着小心的礼貌道:“你好,初次见面……”
“你好。”雷狮直视面前的小透明体,他直白的兴趣盎然的目光让安迷修莫名害羞起来,视线游移,以至于忽视了少年没藏住的一点恶趣味:“初次见面就私闯民宅的跟踪狂小先生。”
游移的视线立刻返回到雷狮脸上。
“我不是……!”对着少年微笑的面庞,安迷修只能抗议出一半。
“你的目光太明显了。”雷狮说。
“可这是我家…我们生活的地方……”安迷修试图至少否认私闯民宅的指控。
「你们?」
雷狮面上没有变化,继续以玩笑的语气说:
“要看地契还是房产登记证明?全都写着我雷狮的名字哦。”
「原来他叫雷狮。」
小幽灵弱弱地说:“……请您不要报警。”
少年惊奇地瞅了一眼面前社会化十分到位的超自然存在。
“完全可以。”雷狮痛快地答应了,“只是你的社交圈都会知道你强占私宅弄坏人家许多重要东西的事迹,「小鬼」。”
“我、我弄坏了什么?”小鬼紧张起来,都顾不上申辩进一步加强的强占罪名,“我可以补偿!”
「竟然是个好孩子啊……也没有否认社交圈的存在。」
似乎心血来潮,雷狮短短地思考了一下,愉快地说:“那就来给我当保镖吧!”
“大哥,你在和谁说话?”
卡米尔的声音突然响起。安迷修条件反射地迅速躲进了最近的墙体里。
来到瞭望台上的卡米尔注意到这里除了雷狮空无一人,男孩的目光骤然凛冽起来,拿着刚才捞在手里的一把备用伞以拦护的姿势站在雷狮背后。
明明是一个看着最多十五岁的瘦弱男孩,安迷修却从他身上感知到一股危险的煞气。看似天真无害的线条柔和的蓝色眼睛此时藏在帽檐的阴影里,竟显得有些阴鸷。
“没必要这么紧张,卡米尔。”雷狮轻松地说,“只是,一个新认识的小朋友?一个了不起的奇妙存在?我还不知道那位小幽灵喜欢什么样的身份呢。”
即使是非常了解自家大哥的卡米尔也感到困惑了:“…幽灵? ”
"He's still here."雷狮向后探手,拍拍弟弟紧绷的手臂,“放松一下,不要吓到他。”
卡米尔放松了许多,但仍然靠在雷狮背后。
“你是什么人?”男孩阴郁地质问道。
“请原谅,恐怕我难以回答这个问题。”一个稚嫩又谦逊的声音为难地回应。
卡米尔睁了睁眼睛。
“你是……”他想了想,“借住的旅人?”
“…也不全是?”那个声音有些犹豫地说。
卡米尔从雷狮背后转到身侧,和大哥对视了一眼。
“那,你会从地毯下或者钥匙孔里突然冒出来吓唬人吗?”他继续问。
“准确来说,我一般不这么做。”安迷修说,“我是个友好的鬼魂——幽灵——随便怎么说。”
“既然大哥相信你,我也相信你。”卡米尔说。雷狮从他手中接过那把应该是充作武器的伞,折回阁楼放进伞筒里。卡米尔跟在他身侧。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雷狮以哄孩子的口吻说,“我们可以互相认识一下?我是雷狮,他是我的弟弟雷鸣,你也可以叫他卡米尔。你的名字是?”
幼童模样、从腰部开始虚化、符合一般幽灵形象的半透明体从墙中飘了出来。
“很高兴认识你们。”他有些羞赧地眨着湖绿色的圆眼睛,“我的名字是安迷修。”
卡米尔:“哇哦。”
安迷修不自在地绞了绞手。
“那么,安迷修。”雷狮向他走近一步,少年呼唤他名字时安迷修产生了一种比在电流中穿行时还要强烈的麻酥酥的感觉,就好像……好像这副灵魂体简直要如一个活人一般拥有感到晕眩的能力了。
“我很高兴能以这座庄园的主人的身份邀请你以我的私人保护者的身份继续留在这里。”
雷狮以优雅的语调说道,那双富有魅力的紫眼睛表达着一种甜蜜的欣赏与期待,接下来所采用的定语更是被他念得婉缓如善于捕捉的蛛网:
“我亲爱的幽灵朋友,你的回复是?”
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的小幽灵安迷修,晕头转向地——
“师兄不打算回来吗?”安迷修眼神飘忽,问。
“他才玩不够呢。”灰色缅因形态、嗓音苍老的半透明体露出生动的嫌弃表情,似是苦恼地叹了口气,“那小子向来如此——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安迷修?不要岔开话题!所以你就这样答应他了?!”菲利斯难以置信,属于猫咪的尖指甲都失控地伸了出来,“而且还是在这一个……应该是,高中生?刚刚威胁过你的情况下!答应做他的保镖?那小少爷给你开工资吗,他怎么给你一个幽灵开工资?虽然这不是重点,但是安迷修,你认真的?”
安迷修随着师父逐渐提高的嗓门慢慢后仰,此时复又坐直,小脸上是一副格外坚定的神情。
“我是认真的。”
菲利斯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虽然幽灵并不会头疼,幽灵猫也不会,但他需要做这个动作来舒缓情绪。
“……你这表情要是用来给小姑娘表白绝对会成功的。”
“……啊?”
安迷修被师父跳跃的话题噎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小幽灵闹了个大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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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早上好!”雷狮打开门,看见一个背着手的小幽灵,“你想来一些果汁吗?”
“你一直在等我?”雷狮问。
“呃、嗯,”这不在安迷修设想过的台词范围内,“没有很久!那个,早餐时来一杯鲜榨果汁,据说对健康很有好处。”
“这样啊。”雷狮被幽灵模仿人类的行径勾起了兴趣,“那你找到榨汁机了?”
“我也可以是!”安迷修迫不及待地亮出双手,一只手托着一只新鲜饱满的橙子,一只手展开五指,“原料和工具都在这里。”
「明明看起来是半透明的,手藏在身后却看不见了,真是奇妙啊。」
雷狮露出好奇的神情,微微歪头打量着安迷修的手,抛出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你原来是可以拿住东西的吗?”
“只要我想。”安迷修有几分得意,展示性地用空着的手抓住门把,将房间门关上了。
雷狮试着去碰那只透明的小手。安迷修一怔,人类的手指毫无阻涩地拂过了小幽灵的掌心,感觉像探进了卷着灰烬的冷风,除了一阵奇妙的、似有似无、并不刺骨却令人战栗的寒凉外再无任何触觉反馈。
"You're so cold. "
雷狮轻轻地说,收回了手。
“这并不意味着我不想接触你,”安迷修焦急地解释说:“只是我们无法碰到任何活着的东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一直都是这样。”
“但你可以拿起武器,”雷狮说,“只要你想。”
“这?呃,好像是、是这样的,”安迷修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他局促地捏着橙子:“但是……”
“你会伤害我吗?”雷狮问。
“不,”幼童的面庞上突然展现出肃穆的神情,安迷修挺直脊背,以骑士礼单掌抚在心口:“我承诺我不会。”
虽然背后的手还拿着橙子,但完全不会影响这份庄重。
雷狮讶异地挑了挑眉。
“…那我会伤害到你吗?”
“不会。”安迷修毫不犹豫地回答。小幽灵的表情已经放松下来,那双湖绿色的眼睛恢复了柔软的天真,说出口的话却非常坚定。
「非常自信呢。」雷狮想。他突袭一般迅速靠近安迷修,鉴于小幽灵一直飘在一个合适的高度以维持交流时直视对方眼睛的礼仪,雷狮很顺利便贴到安迷修额前,将一个带着温热吐息的吻以最缱绻的距离落在那没有实体的冰凉上。
“那么早上好,安迷修。”
雷狮转身向餐厅的方向走去。而安迷修,这个可以钻过钥匙孔或者卷成毛巾一样的超自然半透明体,完完全全地僵住了。
时间还早,菲利斯浑身别扭地坐在焕然一新的餐厅里,试图像以往一样享受独属于自己的咖啡时光。
但是他的小徒弟却带了一个小鬼来打扰他!虽然小鬼有一张帅气的脸,但在看到他的存在时竟然完全无动于衷,更有甚者,在安迷修为他俩互相介绍时,那个叫雷狮的小鬼竟然哼了一声!说什么,“既然存在幽灵,那么存在幽灵的宠物猫也不是什么怪事。”
“老夫不是猫!更不是宠物!”
属于老者的恼怒声音这才引得雷狮诧异地看过来一眼,接着还是看向安迷修:
“这只猫真是你的师父啊?”
“是的,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是师父还有师兄在照顾我。虽然师兄总是不在。”
“这样。”雷狮点点头,若有所思。
「所以说老夫不是猫!至少不是普通的猫!」
被忽视的菲利斯当即确定,自己和这个讨厌的自大小鬼处不来。
而安迷修,他可爱听话的小徒弟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完全忽略了自大小鬼的无礼,反而劝着那人类说什么“师父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但他没有恶意的。”——菲利斯用一根毛茸茸的手指指着自己——还要给自大小鬼表演幽灵特供手榨橙汁。
安迷修双手捧着橙子,用力挤压让果汁尽数落到玻璃水壶中,然后将果皮丢进垃圾桶,拎起水壶慢慢倾斜,以另一只手作过滤层,使混有果肉的橙汁穿过半透明的手掌,残渣留在掌心,倒在杯中的便是带有淡淡芳香的鲜榨橙汁了。
「说到底他到底从哪找来的高脚杯?」菲利斯坐在椅子上,咖啡杯搁在嘴前喝不下去,感觉眼皮都要抽搐了。
却没有谁关心这位幽灵猫老先生。
雷狮饶有兴味地欣赏着安迷修的表演:“真是不错!对了,那你能隐形吗,像影视剧里的幽灵那样?”
“轻而易举。”安迷修压不住得意,说完便消失了。水壶和过滤出来的残渣凭空悬浮着,很快水壶空了,高脚杯也满得正正好好,一小堆滤渣飘到垃圾桶上方落下,空水壶也被放在料理台上,换高脚杯飘起来稳稳地落到雷狮面前,没有洒出一点橙汁。
小幽灵这才再次出现,飘在雷狮身边,微微欠身:“请用。”
「这副……开屏孔雀一样的姿态是什么情况?」菲利斯的眼角真的抽搐起来了。
“你现在就差一顶漂亮的魔术帽了。”雷狮夸赞一句,配合地以优雅的姿态端起了装着鲜榨橙汁的高脚杯。
菲利斯看到安迷修面上不动声色,背在身后的两只小手却期待又紧张地纠结在一起,简直像是……
「……陷入初恋的忸怩女高中生吗?」菲利斯试图喝咖啡压住心中逐渐走偏的吐槽,被咽下的咖啡照旧穿过半透明身体中不存在的器官,哗啦啦地落在木地板上,变成深色的污渍。
刚喝了一口橙汁的雷狮听到噪音,目光斜向幽灵猫那边。他皱起眉,放下杯子,但小少爷骂人的语汇实在匮乏,最后只是不赞同地评价道:“粗鲁的家伙。”
菲利斯大声“嗤”了回去。但从未说过什么、还会帮他打扫的小徒弟这次竟也提出了异议:“师父这样很不礼貌的,安妮阿姨已经很辛苦了,这样会增加她的工作量。”
如果幽灵有喉咙,菲利斯大概会狠狠呛到。事实上他也确实梗了一下,慢慢放下杯子,脖子不动只有脑袋缓缓转了360度,难以置信地瞪着安迷修。
“安妮阿姨是……?”
“是我家的保姆阿姨哦。”雷狮完全没被吓到,笑眯眯地回答。
菲利斯看看突然出现自称庄园主的人类少年,又看看站在雷狮身边胳膊肘往外拐的安迷修,再低头看看更新过的地板上明显得刺眼的咖啡污渍,突然——他疑心是被这俩臭小子同化了——产生了一点点复杂的罪恶感。
——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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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深秋,即使南方气候更热烈,这个季节也难免有些寒凉。所以今天这个温暖的好天气便显得可贵。
早饭后,雷狮打算去花园里走走。刚出正门,就叫一大捧花迎到面前。雷狮粗略一扫,重色的海棠月季,浅色的木芙蓉蝴蝶兰,辅以美人樱和含羞草点缀,皆是新鲜芬芳的,花瓣叶片的边缘没有一点萎色,被一条细麻绳捆成一束。扎花者虽然手法幼稚,但确实费了一番心思。
雷狮退开两步,偏头望向花束之后,果然看到一个半透明的小小脑袋,拿一双亮晶晶的圆眼睛瞅他。
“镇上在办集会,要一起去看看吗?”
安迷修只是模仿着镇上的人类,在拜访或邀请他人时带来一束鲜花,并不了解其中复杂含义。此时他也不懂得雷狮沉思了几秒是在想什么,但雷狮很快接过花束,他自下而上看到少年与蝴蝶兰叶背一样深紫颜色的眼眸绽放出光彩。
“好呀,我很感兴趣。”雷狮语气轻快地答应。
安迷修随之体会到令自己本就缺失重量的灵体也轻快起来的雀跃情感。
花束被雷狮安置在了边桌上的花瓶里,挨着一副灰色调的装饰画,这一大团盛开的花挨在一处,显出无比的灿烂。
集会上确实热闹,临时搭起的彩布棚子里表演着马戏,孩童游乐的设施虽然生了些锈斑但照样受欢迎,花样繁多的小摊挨挨挤挤,空气里充斥着爆米花、热狗、炸薯条、现烤纸杯蛋糕、坚果曲奇、肉汁土豆泥的香味和糖精加热后过于甜腻的气味,地上散落着被踩瘪的可乐杯子、彩带屑和气球碎片,偶尔会有肥胖的老鼠窜过,带走吃剩的半个蛋卷。
雷狮还保留着看见稀罕东西的兴趣,安迷修隐匿着跟在他身旁,看他像只好奇的猫一般这边瞅瞅那边逛逛,停在了一个打枪的小摊前。
摊主注意到雷狮穿着的干干净净的白色外套,热情地招呼着驻足的面生小少爷。
仿狙击枪的玩具做工粗滥,不过雷狮现在也只图个有趣。他摆出架势,第一枪便打中一个小板子。
“噼啪”一声,那块脆弱的木板子却没有倒下。
雷狮眨眨眼,透过结构简单的瞄准镜打量着被击中的小板子,纳闷地直起脖子。
安迷修明白是怎么回事,凑到他耳边悄悄说:
“老板那边有机关。”
小幽灵的声音轻轻的,没伴着气息,只有带着一丝单纯的危险感的寒意陪着他的声音一起突然贴在雷狮耳边。雷狮面上不显,略略打了个颤。
紧接着他看见安迷修静静地出现在老板身后,冲他笑笑,小脑袋落下去,只有那根存在感强烈的呆毛飘在桌子上方。
雷狮歪过头,继续扣动扳机。
接下来每一颗塑料子弹都击倒了一块画着靶子的木板。
直到最后一块靶子也向后伏倒,围观的人鼓掌欢呼,小摊老板硬着头皮说礼品可以随便挑,雷狮粗略地扫了一眼,兴致缺缺。
"Unimaginative. "
他低声咕哝了一句,随便摸出一张20美元的纸币留在摊上,晃出围观的人群离开了。
“雷狮,你不开心吗?”
安迷修问。一直到走进环绕庄园的树林里,他才显出身形,跟在雷狮旁边。
雷狮摇摇头。
“那是老板挣钱的手段吧?”他看向身侧,小幽灵干干净净的湖绿色眼睛仿佛飘浮在深晦的暗影之上,“你为什么要偏袒我呢。”
“可是这样不公平呀。”安迷修坦坦道。
“这样啊。”雷狮轻轻地说,“你是这样想的。”
他们刚走进庄园的大门,菲利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猛地拦到面前,盯着安迷修:
“你出去了?”
安迷修从没见过师父这般严厉,一缩脖子,想跑又不敢,杵在原地在隐形和显形之间切换了几轮,像只忽闪的小灯泡,最后往雷狮身后躲了躲。
雷狮抱着手臂,好奇地打量这一对师徒。
菲利斯也意识到自己失态,猫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
“你平常偶尔跑出去玩也就算了,我全当不知道。这人类小子给你下什么药了安迷修,我还守着呢,你就敢和他一起出去?”
“是我带雷狮出去……”安迷修探出脑袋,弱弱地争辩了半句,但在看清师父眉宇间看不明白的悲伤后,又闭嘴躲回了雷狮背后。
“一,我有名字,叫雷狮,就算你是只幽灵猫也太没礼貌了些。”雷狮处在师徒之间尴尴尬尬的气氛里,倒没有半点不自在,“二,怎么你们都能出去,就安迷修只能呆在这破园子里?”
把自己的房产叫做破园子的小少爷看着菲利斯:“这不太公平吧。”
菲利斯没什么感情地扫了雷狮一眼:“不是心里话就没必要拿出来说了,小子。”
他顿了顿,语气强硬。
“总之,安迷修就是不能从这里出去。”
“…在下知道了。”安迷修闷闷地应了一句,嗖地向海崖的方向飘去。
雷狮注视着小幽灵赌气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才收回目光。他不关心菲利斯有什么复杂心事,朝城堡里走去。
“……诅咒。”路过菲利斯时,含糊的、轻微得几乎要消失的声音飘进耳朵。
雷狮稍稍停了一下。
“你承担不起那个后果,不要再招惹他了。”属于老者的声音说。
雷狮弯了弯眼睛。
“那可太没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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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睡衣的卡米尔蜷在床上,安静地闭着眼睛,一只手放在枕边,不紧不松地握着雷狮两根手指。少年坐在床边,一下下轻拍弟弟的肩头。
片刻,雷狮抽回手,站起身来。脚步声全被厚厚的地毯吸收,他拉过酒红丝绒的窗帘,将清亮的月光挡住,房间内的光源便只剩下门侧壁灯浅黄的昏光。雷狮折回卡米尔旁边,俯身在男孩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
“晚安。”
“晚安。”
回到自己房间的雷狮坐在床边,把手机搁在床头柜上,反倒拿起了座机的听筒。
第一通电话响了四声便被挂掉了,不出意外。雷狮哼了一声,按下回拨键。
第二通电话即将自动挂断时,接通了。
听筒里传来夹杂着电流杂音的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正忙得焦头烂额:“干什么小祖宗?”
“我很喜欢的那个风衣,给我寄来。”扩音器里传出近似于撒娇的声音。
雷蛰沉默了一下,语气缓和下来:“你再买一个不行吗?”
雷狮弹了弹电话线:“买不到了,给我寄来啦。”
“地址会泄露啊!”对着使用这样语气的雷狮,雷蛰撒不出火来,只能把钢笔捏得嘎吱作响。
“没关系的,已经差不多了。”雷狮冷笑一声,“有些事情需要有个结果。”
片刻沉默。
雷蛰把快被掰折的钢笔丢到办公桌上,向后靠进柔软的椅背,叹了口气揉捏着眉心。
“真是的……会很危险的啊。”
“那就这么定了,哥哥。”电话那边说完便挂了。
雷蛰盯着桌上满满当当的文件,直到手机自动息屏,才小声咕哝了一句:“……小兔崽子。”
后方传来女人的轻笑声:“布伦达一直都喜欢冒险。”
雷伊坐在浅灰色的真皮沙发上。
“他是我们中最像母亲的。你我的存在,拘得住妈妈,但没法再拘住他了。更何况如今,他脱离家族已经三年了。”似乎想起了什么,相似的紫色眼睛里褪去了那几分怀念,雷伊唇角还噙着笑,眼里则是一片冰冷,“有时候,家里人太多,并不是件好事,你说呢?哥哥。”
雷狮放下听筒,似有所感,余光扫到床头镜中只有面无表情的自己,转头则与安迷修对上了眼睛。
小幽灵拿着一个橘子,飘到雷狮手边。
“我并不是故意偷听,只是我对电磁信号很敏感。”他指指自己的耳朵,小脸明明白白写着担心,问:“要发生什么了吗?”
雷狮的眼神缓缓柔和下来。
“安迷修。”他唤了一声。
小幽灵关切地又靠近些许。
“我的私人保护者,”雷狮抬起手,做出拍了拍小孩脑袋的动作,“你的承诺都还作数么?”
“我说到做到,”安迷修努力做出严肃的表情,“永远作数。”
“那我就和你说。”掌心传来的寒意却令人心安,“你要保护我,很快就有人要来杀我了。”
安迷修猛地睁大了双眼。
“是谁……?”
他的能力失控了一瞬。橘子穿过透明的小手,卟的一声落在床上,整个房间好似坐落冰原般坠入寒冷。那份一直不显的危险感瞬间暴涨,雷狮产生了掌心要被冻伤的错觉,心中被猛然刺了一下,他毫无防备,浑身一颤。
也只是瞬间。
雷狮仍把手放在安迷修头上,仿佛安抚。正如安迷修所承诺的,他并没有受到伤害。安迷修很快恢复了以往天真无害的样子,虽然感觉不到人类体温的温暖,小幽灵还是蹭蹭雷狮的手,然后捡起橘子塞给他。
“不怕,吃橘子吧。”安迷修回忆着曾见过大人哄被欺负的小孩,模仿着试图安慰雷狮。
雷狮收回手,慢条斯理地剥着橘子:“我雷狮还没有怕过什么。”
安迷修“呃”了一声。
“那我也会保护好你的。”他坚定地望着雷狮,一双绿眼睛清清亮亮的,“雷狮好好休息,我会想办法的。”
“嗯,我相信你。”雷狮凑过去,直到鼻尖贴到凉意上才停下,“晚安,小甜心。”
小幽灵整个弹了起来:“那那那我先、走……”
“不也要个晚安吻么?”雷狮说,眉目含笑,“就是有橘子味。”
安迷修折回来:“……要的。”
目送着小幽灵飘飘忽忽地穿墙而过,雷狮又在床边坐了片刻。
他将一只手搭在心口。那一瞬他被暴起的危险感突袭,感觉如身陷极地暴风雪,与拥有碧色冰湖一般眼睛的孤狼对峙,心中一瘆久久不散,本能的战栗却近似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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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斯注意到镇上的新面孔一个个来到庄园,或短或久呆上一会儿又静悄悄地离开,不走主道,在树林里熟路地穿行。
行踪隐匿,行迹可疑。
他直觉不妙,偏安迷修还照旧天天跟着雷狮。菲利斯忍不下去,把小幽灵叫到一边。
“你这轻飘飘的小脑瓜里在想什么?”做师父的飘在半空把爪子摁在小徒弟的脑门上,开门见山:“人类小子这几天在筹划些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最好快些和他保持距离。”
“不要,”安迷修再次拒绝,“我要帮他。”
菲利斯一阵头大,撤了爪子按揉太阳穴,疑心自己一向听话的小徒弟莫不是到了叛逆期。
“你怎么知道——他真的在乎你吗?”
“雷狮说事情没有避着我。”安迷修倔强地和师父对视,“他需要我的保护。”
这下菲利斯明白人类小少爷给安迷修下了什么药了。他们一直保护着的小安迷修……差点忘了这小子的助人癖好。
他转过身去,无奈地甩了甩爪子,表示管不了了。
“随便你吧。”
或许他们确实不能永远关着安迷修。
——但这样真的好吗?
正如安迷修所说,雷狮部署什么都没有避着他——何止是没有避着。
雷狮带安迷修来到侧厅,在书架旁的壁灯的某个组件摁了一下。壁灯的灯泡缓缓翻转一圈,随之书架自动挪移,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门。
“哇哦。”安迷修伸了伸脖子。他在镇上的汽车影院里见过类似的镜头,不过他借位子的车上的人没一会儿就叠在一起做某种他看不懂的事,小幽灵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该离开,没能继续看下去。
“你来过这个房间么?”雷狮把手放在门上,看似平平无奇的浅色合金上出现一道弧光,扫描雷狮的手掌。
“从没发现过。”安迷修诚实地回答,贴在壁灯上试图找出机关的痕迹。
“那我现在邀请你参观我的监控室。”雷狮说。适时掌纹验证完毕,合金门自动打开了。
监控室内光线柔和,面积则是令安迷修吓了一跳的广阔,数百张屏幕镶了一整面墙,有的显示着庄园里某处的情况,有的熄灭着。小幽灵好奇这么大的房间是怎么藏住的,这么多的摄像头又藏在哪里,但也知道不该开口询问。
雷狮在位处中央的椅子上落座,两侧的合金板脱离椅体翻至水平面,表层的保护壳滑开,露出许多按钮。修长双腿优雅地交叠,雷狮摁下右手边的一个按钮。满墙的屏幕尽数亮起,包括树林里的情景都被压缩在这一个房间里,仿佛只要坐在这里就可以掌控一切。
安迷修被震撼了。他只是个隐居废弃庄园的小幽灵,当真没见过这种场面。
“信号干扰屏障检查无误。”卡米尔悄无声息地进入了监控室,还拿着三把伞。
雷狮低低地笑了:“现在我们只需要等待了。”
卡米尔难得地露出微笑,逐个转动伞的握把,从伞柄中分别抽出了两把枪和一柄剑,将那柄锋利的薄剑递给了安迷修。
小幽灵沉默地接过了武器,悄悄地看了雷狮一眼。
少年还是那么漂亮,深色的头发留得有点长了,盖住了后颈。细白的肌肤,尖尖的下巴,颔骨线条清晰得凌厉,含着点青涩的五官精致得雌雄莫辨,脸颊上是健康的淡红色,艳紫色的眼睛在眉突下的阴影里闪动,仿佛夜星忍不住落在了这一双迷人的眼眸。
雷狮的表情愉悦带着恶劣的期待,像一只蛰伏的、等待玩弄猎物的猫。
等了大约半个钟头,监控着屋外的屏幕笼罩了入夜的暗蓝色,便有了动静。
几辆越野车压倒了树林中茂盛的野草。一伙持枪的黑衣人撬开偏门潜入庄园,谨慎地散开了。
卡米尔调出主控屏,回溯,抓取了一批图片扫描分析,很快得出这群不速之客所配枪械与消音器的信息。
安迷修紧张起来,握紧了剑,关注着每一块屏幕。几分钟后一些屏幕上又出现了一批普通镇民模样的人,不知何时藏在了庄园里,接连与入侵者对上,似乎早有准备,展现出绝不普通的训练有素。他们也配了枪,又抢占了先机,入侵者很快落入下风。
安迷修贴近一块屏幕仔细看着。那个入侵者狠狠摔到雕塑上,滑倒在地,天鹅雕塑的喙上多了一块深色的污渍。攻击他的人穿着随处可见的格子衬衫和牛仔裤,小心地靠近,见入侵者确实丧失了反击能力,又补了两枪,这才蹲下缴走了所有的武器。落败的敌人姿势扭曲地瘫在地上,像一块黑色的石头,身下黑色的阴影逐渐扩大。冰冷的石天鹅弯着长长的颈低着脑袋,仿佛在怜悯。
「是血。」
安迷修突然意识到。
「他死了。」
小幽灵知道生命是会消逝的,也远远地看过镇上逝去的老人火葬,但一直没有什么真切的感觉,像隔了一层憧憧的纱。现在这纱被突兀地揭开了。他惶惶地去看杀人凶手,那个穿格子衬衫的人抬头看向监控的方向,比了个手势,面部虽然模糊但非常眼熟……
安迷修想起来了。这人是两个星期前来镇上高中报到的新老师。
他猛地退开,扫视着屏幕,又认出一个面生的商人和一对来探望亲戚的年轻夫妻,都是最近新来镇上的,想来其他人也是如此。
那些人杀掉一个接一个黑衣人,但也有少数两人落于下风,身上挂了彩。卡米尔对着特制对讲机报了两个坐标,附近的人迅速过去支援,多人包围之下最后两个入侵者也被毙命。
一阵微弱的电流声。安迷修听见对讲机那边的汇报,是老园丁的声音:“清理完毕,我方五人受伤,未及要害。”
“伤者去找安妮治疗,其他人回守一楼。”卡米尔指挥。
安迷修猛地扭过头去,看向卡米尔。男孩面无表情。他又偏了偏眼去看雷狮。
少年微微皱着眉头:“就只有这点本事么。”
“恐怕有圈套,再等等比较好。”卡米尔说。
雷狮侧了侧脸,看向安迷修。小幽灵还在他身边,牢牢抓着剑,但是眼神晦暗,薄薄的剑尖轻微颤抖着。
“要杀人,就要做好被杀的觉悟。”雷狮说,少年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声音放得低缓,一如既往含着慵懒的笑意,带着一种贵族式的磁性,仿佛出口的话与念一句诗没什么区别,“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可这次雷狮的声音不能带给小幽灵那种轻飘飘的感觉了。他感觉每个关节都变得生涩,又感到意乱神迷,感觉到危险,感觉到恐惧,想要退缩的欲望压过了那一点舍不得。
安迷修死死握着手中的薄剑,转过身离开了。
卡米尔冷冷地看着小幽灵的背影,回过头:“大哥……?”
雷狮摇了摇头。
“……真可惜。”
他说,语气却听不出半点可惜的意思。雷狮看向一块屏幕,其上显示一辆暗红色的轿车停在一处稍为稀疏的树林间,周围的屏幕监控着到达这个方位的所有路径,其中一块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少年站起来,转了转枪。
“走吧,烂剧也得谢幕。”
男人步履慌乱地赶到暗红轿车附近。他想不明白,那人说这园子里只有两个小孩、一个中年女人和一个老头,自己带来的雇佣兵怎么没十分钟就全军覆没了?这不可能!但是监控生命体征的仪器明明白白显示全部阵亡,男人惊骇之下至少明白一件事——他得逃命。
看到轿车,男人终于感觉到几分安全,急切地去开车门。
“你怎么才找到这儿来呀。”
突然响起的少年声音落在耳朵里无异于鬼差勾魂。男人浑身一悚,仿佛被吓住了一般僵立原地,借着自己身体的遮挡悄悄摸向外套内兜。
“我等你好久了。你不该只有这点能耐吧?”
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男人猛地回身,枪口对准高挑的少年,扣下扳机。
卡米尔的子弹比他更快地击中他的手臂。虽然手指还是扣了下去,但子弹完全走偏,无法对雷狮造成威胁。
即便如此,那枚子弹还是落在一道雪白的冷芒上。
“铛!”
那是一把凭空出现的薄剑。
面若冰霜的男孩稳稳地举着枪,“嘁”了一声。
半空中出现一个半透明的小小身影,他一手持着轻轻铮鸣的薄剑,一手负在身后,挡下子弹后闪至受伤的男人身前,抽出另一把形制厚重的长剑来,一下将男人手中的枪劈成两半。
许是男人又摁了下扳机,这一劈引起了爆炸,男人的手瞬间变得血肉模糊。
他惨嚎一声,双腿虚软跌倒在地,靠在车上抖抖索索,目眦欲裂,死死地盯着安迷修。
“…鬼……鬼啊……”
双剑的小幽灵露出难过的神色。如果男人此时不是已经骇破了胆,大概会觉得那属于孩童的脸上的表情很是可怜。
雷狮走到安迷修旁边,做出将其揽在怀里的动作:“介绍一下,这也是我的人喔。”
小幽灵没有回应,但也没有挣扎。
雷狮放开沉默的安迷修,将男人拎起来。卡米尔打开车门,将驾驶座放平,好让大哥把人丢过去。
几条合金带“唰”地弹出来,把男人牢牢捆住。看男人的反应,似乎并不知道还有这种设置。
“你还是来了。”
雷狮伸出一根手指,在方向盘中心划了一下。副驾驶座自动放平,翻转,露出许多工具,储物箱处也滑出一个平面,上面嵌着一些针剂。
“我说了会保护你,就会遵守诺言。”安迷修语气僵硬地回答。
“这样啊。”
雷狮转向冷汗涔涔的俘虏,把男人的脑袋按进头枕处不知何时出现的卡槽。
“如果他死了,my darling ,会变成鬼来报复么?”
“不会,我想。事实上我也不清楚我们为什么存在。”安迷修回答。
"lovely. "
雷狮俯视着男人,月光为他勾勒出柔和的银边。他轻快地微笑着,男人看见少年尖尖的虎牙,比看见狮子血腥的獠牙还要惊恐。
“接下来就让我好好宠爱你吧。”
雷狮拿过一把解剖刀,从男人眼前慢慢经过,确保他看清了,才把刀刃轻轻抵在脖颈左侧剧烈弹振的动脉上。
生命受胁的过激紧张使肌肉紧缩,心脏大幅度地激烈搏动,大脑濒临爆炸,男人眼前出现一片浮动的虚影,只有少年背光的笑容无比清晰。
“别担心,我会先从四肢开始。最后才是喉咙,因为你知道很多我所需要的信息。比如……”
雷狮慢条斯理地将刀侧压在男人的喉咙根部,带去一些不致命但危险的窒息感。
“就只有这点本事,不可能差点找到「那里」去吧。”
男人瑟瑟发抖着沉默。
雷狮落了嘴角,眼里满是失望。
“…本来想着你乖乖说出来,就没有必要杀你,毕竟我这边呢没有什么损失。”雷狮失去兴趣的样子,把解剖刀丢在男人的肚子上,“真可惜啊。”
他拿过一支针剂。
“我改主意了,从眼睛开始吧。”
在男人挣扎之前,困住他脑袋的卡槽进一步卡紧,两块颞骨传来几乎要错位的钝痛,耳朵却特意留了余地,供他听清雷狮的话。
“注射进去的话,脑子都会溶解的吧。反正没用的东西,也没有必要留着了。”
少年微凉的指尖隔着眼皮落在一只眼球上,将眼皮撑开后微微下压,卡在眼眶边缘,指甲压迫着眼球。
当然是不适的,男人却无暇顾及。他只能看到针尖越来越近、逼近——
“说!我说!”男人的声音粗哑得不似人声,发音倒还清晰,他感觉到那闪着冷光的针尖扫过自己的眼睫毛,眼泪和鼻涕一齐涌出,但既不敢呜咽也不敢吸鼻子,唯恐影响了吐字,“是雷蛰!都是、都是大少爷指使我的!小少爷…小少爷……求、放过我……”
“我那好哥哥呀。”雷狮听不出感情地说了一句——闻言安迷修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少年嫌弃地收回了手,不仅放回了针剂,还把男人的束缚都解开了。
男人却没有察觉到,仰着布满冷汗涕泗横流的脸,狼狈不堪地抽泣着。卡米尔过来,把他拽下来扔到地上,还给大哥递了一块手帕。
坐在地上的男人看着雷狮擦好了手,又细细地擦起枪来。雷狮歪头对上安迷修复杂的目光,笑了笑。
“我说过,本来你把该说的说了,我就放你走。”男人燃起了希望,仰望着雷狮,渴望他的怜悯,“给我跪下吧。”
不顾酸痛肌肉的抗议,男人“咚”地跪下了。
雷狮冷漠地打量着他:“……无聊的家伙。”
男人提着心等待着。如果说之前少年的声音比噩梦还要可怖,接下来就宛如天籁。
“你跑吧。这边离聚居地不远了,也许就能遇到巡逻的警员,或者采风的作家呢?”
男人慌乱地、跌跌撞撞的奔逃着。他的大脑已经濒临崩溃,整个颅腔隐隐作痛,却仍能感觉到深夜树林里骇人的气氛——时而风声呼号,寒枝簌簌,感觉灵魂都要飘散;时而阒静无声,只有自己的身影陷在重重树影里,仿佛被寂静的风紧紧包覆,生命在一点一滴地流失——令人精神错乱。
他即将跑出树林边缘时,还真看见两个人影。一个是身穿警服、高大健壮的男子,另一个矮个子的一副艺术家打扮,半长的白色头发扎成脏辫。
男人振奋起来。还不等他呼喊,那两人似有所感,转过头来,都是少年面容。
艺术家打扮的少年斜挎着一个军绿色的挎包,脸上有一个独特的胎记。他眯了眯眼,看清楚逃到这边的男人,露出一个蛇一样的笑容:“来了。”
旁边高壮的少年咧开嘴,露出一口危险的鲨鱼齿,摆出了攻击的架势。
男人停下脚步。
雷狮的声音再次从背后传来,令他坠入绝望。
“佩利,把他扔到海里去。”
希望过后的绝望,最能打碎一切。
“喂喂,不要放弃得这么早嘛。”
打量着被佩利压制住的男人因失血与绝望而苍白麻木的与尸体无异的脸色,帕洛斯走到他面前,从挎包里摸出一只笔,在他脸上打了个叉。
“你不觉得,我的声音和情报屋有点像么?”帕洛斯在耳边比了个电话的手势,“好伤心,明明才以超好价卖给你一辆豪车,竟然这就把我忘了。”
男人倏地抬起了头。
“你是帕洛斯?”他狼藉扭曲的脸上腾起愤怒和仇恨,“你出卖了我!!”
“哎呀,只是我的命握在雷狮老大手里,怎么能算得上出卖呢?同样受人所制,你一定明白我的感受吧。”
帕洛斯作出被吓到了的样子,后撤两步到安全距离。佩利立刻加大了控制男人的力道。帕洛斯凑近拍了拍佩利的头,笑嘻嘻地夸了句“乖狗狗”,又蹲到男人面前,收敛了笑意。
“雷狮老大正在气头上呢。虽然合作过几次,咱俩也算有点交情,但你走错了路,我真救不了你。横竖都是一死,你随便说两个讨厌的人,让我家少爷一起做掉,”帕洛斯顿了一下,比了一个砍头的动作,“给你陪葬,如何?这可不算背叛。”
男人的嘴唇颤了又颤。
“……”
用于照亮庭院的射灯亮了一晚。没受伤的人沉默地将斗争的痕迹全部清理掉,所有尸体都被敛入黑色的防水袋,绑上重石,用渔船载着,向着灯塔的反方向驶出很远,再沉入大海。
清晨照样来临。天空的颜色淡了下来,星星开始消失不见,蓝绿色的海浪依旧冲刷着崖石。那些朦胧迷离的礁岩已逐渐显出轮廓来,露出一道道红色的裂缝。
————————————◆
菲利斯在餐桌下面找到了安迷修。
“你心烦的时候就喜欢躲在这儿。”他给小幽灵递了一根法棍面包,自己拿了一个空咖啡杯。经过雷狮和安迷修的联手制裁后,菲利斯只能这样举着空杯子坐在餐桌边摆造型,“怎么样,承诺兑现完了?”
安迷修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把面包放在餐桌上,坐在菲利斯对面。
“师父,”他喊了一声。
菲利斯端着杯子,嘴里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抬了抬杯底,示意小徒弟继续说。
“但是我不想雷狮走。”
模仿喝咖啡的动静停止了。
安迷修举起一只手,犹豫了一下,放在了心口的位置。掌心之下一如既往的安静,但是……
“我知道雷狮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了,再过不久,也许明天他就会离开。但是一想到这,我就感觉……空落落的。”
“你……”菲利斯放下咖啡杯,看见安迷修懵懂的眼睛里头一次出现忧郁的神色。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疲惫感仍然出现了,“你要跟着走吗?”
“我不知道。”安迷修纠结地说,“师父还在这里,师兄还会回来,我并不想离开你们。可是我也不想再也见不到雷狮。”
雷狮并不是会为了谁停留的人。
「可是如果他离开了,」安迷修感觉到无措,「我要如何继续生活下去呢?」要如何度过一成不变、永无止境的时光?那感觉就像在黑夜里没有目标的行走,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没有着落。因为失去了那颗最亮的星星。
菲利斯看得明白。
“所以,”他说,没有再使用人类小鬼这个代称,“你是爱上雷狮了?”
安迷修茫然地思考着。对于小幽灵来说,“爱”是最难以理解的、距他最遥远的词汇。用这词来联结他与雷狮似乎有些欠妥。他朦朦胧胧地感觉到,自己和雷狮之间有一种亲近感。那是一种即使被对方杀害也不会怨恨、但又相信不会彼此伤害,明明从未互相了解过却在相处时十分默契的特殊关系。而且——
安迷修又回忆起昨晚。
——"……my darling,……"
——"lovely."
——“……让我好好宠爱你吧……”
——“……给我跪下…”
虽然幽灵不会心跳加速也不会脸红,安迷修还是不自觉地捂住了自己的脸颊。
“噢,”看着小徒弟的表情几番变化,菲利斯幽幽地说,“原来没有一颗跳动的心脏不影响你色胆包天。”
“师父……!”被看透在害羞什么的安迷修更羞耻了,猛地跳起来转过身去,匆匆说了句“我去找雷狮”几乎落荒而逃。
菲利斯自认是个开明的家长,既然窗户纸都破成这样了,他也只能叹气给自己听:“……认了。”
「不过。」
他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见刚有一点亮的天色。
「昨晚折腾了那么多,这时候人类小子应该睡得正熟吧。」
安迷修趴在雷狮床边。
雷狮昨晚没有拉窗帘,因而现在房间里蒙着一层纱似的亮。安迷修陷入了一种状态,一边看着眼前的雷狮,一边看着记忆里的雷狮。他的眉毛,他的额头,他狡黠的紫眼睛,他高挺的鼻子,他的耳朵,他的嘴唇,他飘动的头发,他的颊骨,他的脖颈,他在发声时微微震动的咽喉,他的血色,他起伏的胸膛,他的力量,他纤细精致的手腕,他的笑容,他的冷漠,他的自傲,他的运筹帷幄……形成了小幽灵对生命的完整定义。
雷狮拥有着一种蓬勃的、骄傲的、自由的、危险的生命力,而安迷修无可救药地被深深吸引着。
雷狮突然睁开眼,一双清明的紫眼睛瞅着被吓得趴到天花板上的安迷修。
“你看着我多久了?”他的声音也没有丝毫睡意。
小幽灵落到床边,视线飘到一旁,又飘回来:“我有一些不明白的事。”
“既然你没有离开我,”雷狮慢慢坐起来,睡衣松散的领口露出形状漂亮的锁骨,安迷修的视线又小范围地飘忽了一会儿,“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雷家是一个很大的家族,但家里人太多了,并不是什么好事,”雷狮讽刺地笑了一下,“仅庞大的家产要如何分割这一件事,就够乱了。”
“雷鸣十二岁的时候,险些失去了父母。叔父叔母为了保护他,谎称儿子死了,也好借口悲痛过度,远离家族。同辈中,雷鸣与我最亲近,出事那天晚上我也在,认出来想害他的人,是我们的一个表兄。”
雷狮的语气平淡,语速也没有丝毫变化,还不如镇上广播站每日的新闻播报至少有些抑扬起伏。安迷修却瞪大了眼睛,不知该说些什么。
“自那之后,雷鸣便换了名字,叫卡米尔。他不甘心在父母的保护下躲藏一辈子。我说,这很好,不要原谅,去复仇吧,这是人活着就应该拥有的自由。他便选择了跟随我,成为了我最可信的副手。”说到这,雷狮眼里出现了骄傲的浮光。安迷修被他讲给弟弟的话震了一下,出神地望着雷狮。
“叔父叔母出国后,我带着卡米尔也离开了。这三年来我们发展了属于自己的势力,定位大概是海盗,”雷狮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主要干的都是黑吃黑的事,因而警方也愿意当我们半个同盟。虽然我们脱离家族过得自由快乐,但我们的行动也直接或间接地除掉了一些雷家的威胁,我那好哥哥这才渐渐相信我对继承家业没兴趣,不再敌视我。”
“雷蛰?”安迷修回忆起昨晚男人的栽赃嫁祸。
“我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雷狮说,“雷蛰虽然最年长,但是个多疑的笨蛋;姐姐雷伊性格强势,她是最厉害的,慢慢接管了家族的大半人脉,没人敢和她作对。我的父亲是家主的次子,大伯未婚无子,我们三个便是同辈中最遭嫉恨的。”
“我们三个虽然说不上多么和睦亲密,但有一点是一样的。”说到这,雷狮平静的表情有些松动,流露出些许柔和依赖的情感,“我们都很爱母亲,就像妈妈她爱我们一样。”
『母亲』。安迷修默默重复着这个词,尝试理解其中的感情。
“昨晚那个男人,前不久带人袭击了父亲名下的一处别院,那个地方,离妈妈休养的地方,只有半小时的车程。”雷狮平淡的讲述声缓缓沉了下去,变得冰冷,“背后指使者意图谋害母亲,嫁祸给雷蛰,引起血亲之间的争斗。出了这样的丑事,属于我们家的份额只能旁落,他家自然也多了几分机会。”
“怎么能这样……”安迷修喃喃着。
雷狮看着安迷修,头一次,毫未遮掩狠戾眼神。安迷修再次感觉不存在的心脏都要颤抖起来,头一次庆幸自己是幽灵不会脸红,不然也太不合时宜。
“我索性推他一把,不等他找到我,直接喊他来杀我,好拿到证据。”雷狮周身萦绕着锋芒毕露的危险气氛,虚握的手慢慢收紧,“不过是一只动动手就能捏死的虫子。”
小幽灵努力收起心猿意马。
“你要杀了他?”他用着询问的语气,但也知道答案。
“你要劝我不要对自己的亲戚下手吗?正义的小幽灵。”安迷修摇头到一半,又听雷狮说,“他已经死了。”
“……欸?”小幽灵愣住了。
“我哥哥姐姐动的手。”雷狮贴心地解释道,面上浮起微笑,一种愉快的深意一闪而过。
如他所想,安迷修纠结地思考起来。
安迷修明白雷狮的到来只是为了血腥的昨晚,也明白他们的相遇只是个巧合,现在雷狮没有理由继续在庄园、在他的身边停留。但是、但是……
“雷狮要走了吗?”安迷修问,稚嫩的声音微微发颤,藏着些他自己都说不明白的委屈。
“嗯……”雷狮发出一声闷闷的呻吟,“扑通”向后躺倒在床,“我会再留一段时间。”
小幽灵眼睛一亮。
“雷伊姐说这次不用我动手,给我省了不少麻烦,非叫我过段时间回去一趟,就当还她人情。”雷狮叹了口气,愁苦地抱着一团被子挤压,这副模样倒真像个普通的十八岁少年,“宴会、聚会,总之是我一直不喜欢的场合。就算不回家那边,随便一个根据地就够麻烦的了,所以现在是我的度假时间,能躲多久是多久吧。”
雷狮眉间溜出一点疲倦:“希望这段时间没有谁再来打扰我休息了。”
不请自来看着人家睡觉的安迷修挠了挠脸,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我、那我也不打扰了,雷狮你再休息休息!”
但小幽灵不知道,雷狮盯着他离开的背影,露出了一种张扬且自信、具有亲密意味的看猎物的眼神。
能让雷狮感兴趣的东西不多。但凡是他看上的,就一定要拿到手。
————————————◆
圣诞节到了。
安迷修找到雷狮的时候,小少爷正独自坐在书房里喝酒。酒是从仓库里搬来的啤酒,唱片机兢兢业业地播放着爵士乐。灯光明亮,壁炉烧得很旺,烤得人倦懒,跳跃的火焰拥抱着木柴发出噼啪的声响。寒风卷着雪粒吹打着被冰花封住的窗户,窗玻璃因屋内的暖意挂上了水珠。雷狮脸颊酡红,半趴在桌子上观察杯中琥珀色液体里的气泡。
“这是什么酒?”看见他来了,雷狮弹了一下杯壁,双眼聚焦了一会儿又放空,“它的酒精味道…很原始。”
卡米尔嗜甜,喝不惯咖啡。秋天里安妮阿姨从仓库里找出一盒乌龙茶叶,萃取头道茶汤,和鲜榨葡萄果汁一兑,再拿冰糖熬了些糖浆添进去,做成了甜口的葡萄乌龙,给卡米尔在下午茶配蛋糕。茶杯中浓浓的紫红色,就像面前这个小醉鬼的眼睛。
安迷修没见过这样迷糊的雷狮,反应过来时已经贴近到少年眼前,听见他问便顺势坐在了桌子上,“这是啤酒。”
“这就是啤酒?”雷狮舔了下嘴唇,直起身,片刻又斜在扶手上,手肘撑着桌面,掌心托着半块下颔骨,“味道倒是不错。”
“我从来、从来不知道醉酒是什么感觉的。”他的语调慵懒,发音因醉意而有一点黏连,像乌龙茶的回甘一般吸引听者的心意跟着他的声音起伏,“事实上,任何事情我都想尝试一次。为什么不呢?今天可是圣诞节!”
他突然抬高了声音,同时抬高另一只手臂,身段柔软地以并不失态的方式向朝安迷修的方向又歪了歪,朦胧放空的紫眼睛聚焦在小幽灵的脸上,扬起几分兴奋的神采。
“……没错。”
安迷修恍了一下,一种轻飘飘却令他想要颤抖的愉快感涌起。他直觉今晚应该会发生一些特殊的事情,保持着目前连耳语都能听见的距离,用柔软的绿眼睛注视着雷狮。
“这边,镇上的人,都在圣诞节做些什么呢?”雷狮问,放下胳膊,手指搭在酒杯把手上。
“打扑克,喝威士忌吧。”安迷修回答,“还有听《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
雷狮“唔”了一声,又喝了一口啤酒。
“那有没有私奔的?正是好机会,雪会掩盖所有的痕迹。”
安迷修跟上了跳跃的话题,但仍然惊了一下,因直觉应验得未免太快。
“实话实说,我有一点害怕。”小幽灵斟酌着说,食指和拇指比出一个硬币的距离,想了想,又缩了一半,“事实上,你的到来可以说改变了我生活中的一切。”
“改变未免不是好事,我亲爱的幽灵小朋友。”雷狮说,“不过我没想到你会学会害怕——又没有什么能伤到你。”
“但是我确实感觉到了。”安迷修有一点不满,“或许我没有怦怦跳动的心脏,但我仍然拥有我的灵魂。”
雷狮整个人仿佛暂停了一下。
“噢……”他轻轻地感叹,扭过头去,视线落在墙上挂的槲寄生,“我真不甘心把你留在这个地方。你的灵魂难道甘心吗?”
“好傲慢的话。”安迷修这么说,脸上却露出拿下一局的得意,“但我并不是说不跟你走。”
雷狮回过头来。
“我无法想象没有雷狮的未来。”安迷修轻声说。
他知道雷狮是个危险的人。但这份危险带来的是混杂战栗的悸动,而没有雷狮的、永无止境的未来……则令他恐惧。
「多么让人动心的话啊。」
雷狮望着安迷修。小幽灵注视他的眼神如此真挚,贮藏着暴雨一般的情感,沉浸着强烈的生命力,令他想要靠近——他也这么做了。
“我想带你去看更多的风景。”雷狮也放轻了声音,仿佛耳语。他和安迷修之间的距离比耳语还要暧昧,安迷修似乎能微妙地感知到人类呼吸的波动。下一秒,雷狮的嘴唇碰了一下幽灵没有触觉的唇部。
一个像啤酒顶端的泡沫一样转瞬即逝的吻。
安迷修露出了傻傻的表情。
雷狮呵呵地笑了,“圣诞节快乐!”他说,似乎还醉着,撤开一些距离,端起还剩一半的啤酒,“来一杯吗,亲爱的?”
“……好。”安迷修找回自己的声音,也拿了一个杯子,“干杯!”
在玻璃杯相碰的清脆声响中,一直困扰着安迷修的忐忑静静地消弭了。雷狮的愉悦感染了他。前所未有地,安迷修对未来、对今后的生活腾起满满的期待,感觉——大概是心里——涌起几欲融化般的幸福。
————————————◆
菲利斯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坐在桌边喝了一口。滚烫的液体穿过幽灵身躯,“哗啦啦”地落在地板上,很快洇成一块褐色污渍。
然后便只有安静。
壁炉再度沉寂,焕然一新的、短暂热闹过的老庄园被打扫干净,那个拥有骑士之心的小小幽灵却不在这里了。
「我们不能永远关着他。」
菲利斯把凉掉的咖啡放到桌子上。
但这样真的好吗。
————————————◆
露台上开始出现满肚子植物汁液的青虫的时节,雷狮带着弟弟和小幽灵来到了纽约。刚安顿下不久,雷伊开车来接他。
“要打扮得像个参加派对的男人哦。”她拥抱了许久不见的幼弟,用威胁的口气开玩笑,“不然我就把你的牛仔裤全都从桥上丢下去。”
同样作为与会者的雷伊没有选择礼服裙,而是穿着力量感的深灰色条纹西装三件套,浅灰白色的条纹掺入了银丝,在春日和煦的阳光下呈现出细碎的光泽。
雷狮准备了一套白色西装,搭配一双乳白色的复古风格维多利亚纽扣靴,定制的靴筒完美贴合少年纤细的脚踝。卡米尔留在酒店,安迷修经过雷狮同意,隐身偷偷坐上了车后座。
乔治王朝时期殖民风格别墅俯瞰海湾,拥有规整的草坪、红砖小路、复古的日晷以及占地半亩的玫瑰花园,房屋正面是一系列明亮的落地窗,造型复杂的天花板像撒满霜糖的婚礼蛋糕,前廊、挑高的门厅和海湾里一排悠悠起伏的汽艇都接受着充足的阳光。这里听不见出汗的脚丫踩着拖鞋发出的呱唧呱唧的声音。人们全穿着皮鞋,而穿着几乎没有接缝痕迹的整皮手工定制品的那一伙悄悄瞧不起穿量产货的人。先来者多是面容精致的中年人,陌生人也可以坐在一起进行风趣而不失得体的交谈,相熟的则缩短距离说一些俏皮的刻薄话。灯光在男士的马靴上雪亮,在女士造型规整的秋叶颜色的头发上暗淡。
安迷修很快明白雷狮为什么“一直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他从未见过这样精致苍白的阳光。
不过当黄昏将近,年轻人越来越多后,整个派对便好得多、有了些轻松的活力了。
自助餐台上装饰着色泽鲜亮的开胃菜,不同风味的火腿挨着分量精致的沙拉,火鸡肉酥皮派烤成恰到好处的金黄色。用可可粉、糖粉、烤熟的杏仁片装饰的拿破仑酥半小时一换,无论何时取用都是温热酥甜的;红酒有软木塞的味道,但是尝起来令人惊艳。年轻人们在有分寸的喊叫和细声的喃语之间、香槟果汁和琴酒鸡尾酒之间来来去去,从高台上跳水,乘汽艇出海。舞会自然而然地开始了,囊括双簧管、萨克斯、伸缩喇叭、低音提琴和高低音鼓的管弦乐团在开放式的交谊厅仿佛不知疲倦地演奏着。庭院里也有许许多多的人纵情歌舞,即使天暗下去,也有灯亮起来,于是夜景也是响亮耀眼的了。
派对比宴会更糟的地方是年轻的少男少女们都十分热情,大型派对比小型聚会更好的地方是疲惫的客人能找到一个私密的房间休息。
雷狮本就没什么胃口,空空的胃受了酒精的刺激,就更不想进食了。他躲进一间略偏僻的图书室,只给自己顺了一瓶用来打发时间的香槟。这个房间有窗户,没有人,没开灯,正合心意。
少年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把酒瓶放在小圆桌上,脱下西装外套。上臂处黑色的臂环固定住衬衫袖子,恰到好处地露出手腕的部分,剪裁合身的马甲收出漂亮的腰线。
一簇未开的紫藤花靠在窗沿,宛似一串白香槟色的茧。将晚的天空在窗外绽放,像蓝色的蜂蜜,暮色混入澄澈的香槟酒液,使其显出通透的浅琥珀色来,一看便知品相很好。雷狮挑开细长的酒瓶颈上绑成蝴蝶结的红色缎带,有点想念啤酒。他摇摇头,把那点回忆从脑海中晃出去。香槟斟进流线细长的高脚笛形杯,细小的气泡层层堆砌,缓缓散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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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酒店已是深夜。
雷狮泡在浴缸里歇了足足一刻钟,才感觉缓过劲来。他慢慢起身,走到镜子面前,上臂和大腿上还印着臂环与衬衫夹留下的淡红色的勒痕,在象牙白的肌肤上分外明显。
「真是——感觉像废报纸一样累得皱巴巴的了。」
少年揉了揉自己的脸。
稍微放松一下好了。
雷狮坐在床上,背靠着松软的枕头,半阖着眼在右手食指上抹润滑液。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做,这次因为摄入了不少酒精,便不打算管软软地耷拉着的阴茎,直接分开腿摸向后方。刚刚清理过的后穴还湿润着,很容易就吞下了一个指节。
雷狮没有着急,指尖缓慢地按揉着自己的体内,直到轻微的异物感消解后才继续推进手指。下一段指节也没入穴口,压在内壁上挪动了一会儿,敏感的腺体传来不明显的被压迫感。雷狮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动了动腰,指尖顶在那个位置按了一下。
“嗯……”
他的身体随着快感拂过弹了一下,内壁似乎变得更加火热。雷狮缩了缩腿,手指又深入了一点,指腹压在前列腺上轻轻磨蹭,呼吸逐渐加重。
进入状态后他抽出手指,把更多的润滑液倒在臀缝里,手指和中指并起,滑过敏感的会阴,将透明滑腻的液体抹在穴口。润滑用得有些多,两根手指挤进穴口时发出“啵咕”的水声,在安静的房间中十分明显,听得雷狮耳根一热。
他咬住嘴唇,不喜欢呻吟的声音漏出来,放平腰部,好让手指更顺利地插入。两根手指交替分开,保证有一根手指贴在前列腺上滑动,好在快感的缓冲下习惯手指在体内活动扩张。感觉差不多适应了,雷狮转了转手腕,两根手指按在前列腺上,用了点力气碾压了几下,在一阵剧烈的刺激下蜷紧了脚趾。
很舒服。但雷狮没有把自己指奸到高潮的兴趣。他不顾穴肉的收紧挽留抽出手指,搭在小腹上,白皙的皮肤泛起粉,身体深处划过一道灼烧般的欲念。
雷狮缓了一下,摸过一个两指宽的跳蛋。他在玩具表面涂了一层润滑,将那乳白色的小东西塞进准备好的后穴,抵在前列腺的位置,侧过身合起双腿。跳蛋尾端有一根线,从穴内延伸出来,被大腿夹着,一直连接到雷狮手中的控制器。雷狮松松地握着这个扁圆的面板,便可以掌握自慰的节奏。他放松了身体,按上中间的按钮。
玩具以最低档震动起来,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却实实在在地刺激着先前被玩得肿起的前列腺。雷狮闷哼一声,微微蹙起眉,空闲的手攥住了枕头的一角。玩具尽职尽责地抵着敏感的腺体震揉着内壁,甬道收紧,挤出一小股被暖热的润滑液。
处于安全范围的快感顺着脊椎慢慢攀爬,像有细软的羽毛划过脊骨,留下说不清瘙痒还是战栗的感觉。 雷狮弓起背,低低地喘息起来。他开始出汗,小腹泛起酸软,身体绷紧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高潮。
“啊……”
声音还是泄出来一点。雷狮闭上眼睛,急促地呼吸着,红晕漫上脸颊,眼尾也激起一片湿红。他的阴茎没有动静,是靠后面达到了干性高潮。紧绷的肌肉骤然放松,接下来便是绵长的令人想要尖叫的酸麻感,从耻骨辐射到足尖,双腿不自控地微微打颤,大脑也被搅乱。精神陷入迟钝,身体陷入倦怠。跳蛋持续震动着,延长了余韵,引起想要再来一次的欲求。
但是已经够了。雷狮动了动手指,搭在控制器上。他睁开眼,却对上一双闪着虚光的绿眼睛。
刚高潮过的少年吓了一跳,发软的手指摁到了错误的按钮。跳蛋被调高一档,折磨着肿热的腺体,将还未落下的快感余韵复又挑起,几乎要推向又一次高潮。穴肉无用地绞紧,一边抽搐一边被震得发麻。雷狮从枕头上滑下去,身体被过量的快感拍打得瘫软,一阵接一阵地打着抖,无暇去关注他的小幽灵。
安迷修的状况很不对劲。他的一条手臂、脖子和半边脸庞都出现了诡异的黑色纹路,双眼暗沉成森森的苍绿色,流露出一种无机质的危险感。
“你为什么和他一起喝酒?”
他盯着雷狮。
在快感中挣扎的人类难以回应他的问题。
「什么……和…哪个?男的女的?」
混乱的大脑比起回忆,优先选择了指挥手指关掉体内的玩具。
雷狮软在床上,湿漉的睫毛不停颤抖着,喘了一会儿才脱离失神的状态。被水汽晕染成艳丽色泽的紫眼睛恢复聚焦,倦懒地看向面无表情的幽灵。
“安迷修?”少年的嗓音带着欲情的沙哑,“你怎么了?”
安迷修像是切换面具一样,做出了一个迷茫的表情。
“……干杯。”他平平地说,像是还拥有语言系统却丢失了控制语调的能力。这两个字似乎给了幽灵某种讯号,安迷修靠近雷狮,吻他。晦暗的绿眼睛如雕刻一般保持着静止,毫无波动地看着近前的紫眼睛受惊地睁大。
意料之外的,雷狮感觉到嘴唇被某种小小的、冰凉坚硬的物质压住了。
幽灵改变了嘴唇的弧度,使这部分与雷狮的唇更加贴合。安迷修感受到自己所亲吻的柔软唇瓣微微开启着,无师自通伸出了舌头,探进雷狮口中,舔他的牙齿,甚至延长了舌头,在人类的口腔中探索着。
他的舌头也是凉的,拥有舌苔的构造却没有舌下的部分,既不柔软也没有弹性,只能说是一块舌头形状的物质。雷狮被这非人的东西侵犯着口腔,幽灵延长后的舌头甚至能够到喉口,塞在他嘴里毫无章法地、单纯地探索。他无法闭上嘴,舌头被压住,唾液却穿过了幽灵舌头的封堵,没有发出被搅动的水声,静静地从嘴角流出。
“…哼…唔、……嗬……”
雷狮被吻得不断发出模糊的声音,在被舔到敏感的上颚时抖了一下。安迷修随之不断舔着那里,粗砺的舌苔摩擦着上颚,舌尖一下下地勾着上喉口。快感夹杂着被强制引起的呕吐感,喉咙本能地收缩拒绝,雷狮难以忍受地皱起眉,去推安迷修,双手却像穿过一团冷风那样穿过了幽灵的肩膀。
「糟了。」
显然幽灵可以凭自己的意识控制他可以碰到雷狮的哪些部分、雷狮又无法接触他的哪些部分。雷狮意识到局面已经失去控制。安迷修也意识到他的反抗,靠近过来,属于孩童的上半身压住了雷狮的胸膛。
组成幽灵此时的身体的物质无法被人类的体温同化。雷狮被冰得一抖,身体本能地想要后缩,被柔软的床铺挡住。安迷修再次察觉到他的躲避,似乎有些不悦,雷狮感觉到一条粗绳状的冰凉物质压住了他的左大腿,变细了一些的部分在脚踝上绑了一圈,接着绕过床底延伸到手腕旁边,更细的部分把他的双手捉住捆在一起,固定在头顶。现在的雷狮像是被蟒蛇捉住的猎物,已然丧失了绝大部分行动力。
雷狮没有用尚还自由的右腿去踢安迷修。小幽灵继续吻着他,越吻越深,舌头舔上不断颤抖的喉口,被反射性地吞咽又排斥,于是好奇地钻了进去。
“咕!……唔、唔——”
喉管被入侵撑满的感觉非常、非常不好受,气管也受到压迫,呼吸变得困难。雷狮发出痛苦的声音,被逼出生理性的眼泪。也许现在这个状态不正常的安迷修还记得一些不会伤害人类的誓言,小幽灵受惊一般立刻收回舌头,离开了雷狮。
喉管中的东西往外抽的过程完全违反生理规则,唾液腺应激性地过量分泌。雷狮剧烈地咳嗽,过多的口水从嘴角溢出一直流到下巴,眼前一阵模糊。安迷修凉凉的手指滑过他的眼角,把那点濡湿的痕迹抹开。
“你是怎么了?你现在想…对我做什么?”
呼吸平顺之后,雷狮问。他现在才有余暇感受到自己下巴上一片湿润,手脚还被幽灵的一部分绑住,虽然自己看不见,但想必是一副狼狈的姿态。
安迷修没有回答。他被雷狮上臂箍出的红痕吸引了注意,在痕迹附近的皮肤上戳了一下。那一小块皮肤柔软地凹陷下去,随着压迫的力道远离而复原,并没有产生新的痕迹。安迷修做出困惑的表情,脑袋靠近那块皮肤,张嘴咬了上去。
雷狮轻轻地“嘶”了一声。大概是听到了他的声音,牙齿停止了继续施加压力,安迷修保持着咬人的状态,静止不动了。
雷狮静静地看着天花板。虽然无法挣脱,但他仍然保留了一些控制权——人类表露出痛苦便会遏制幽灵的行为。
轻微的痛感在习惯后近乎于无,但在牙齿离开时进行了一次短促的爆发。血液回流带来异样的发热一般的酥麻,皮肤上的牙印渐渐变成新鲜的红色。
安迷修满足地观察着他留在雷狮身上的印记,保留着孩童形体的上半身滑到雷狮腿间,再接再励,小手摸上被束缚的左腿,挨着衬衫夹勒出的那圈红痕握住了腿根的软肉,保持着不至于疼痛的力度压迫着肌肤。
这个体位非常不妙。虽然比被咬那里要好一点,但雷狮并不想肯定幽灵的聪明。
与手臂不一样,大腿根处的股动脉在压迫之下反馈了更加清晰的搏动。安迷修着迷地感受着,以至于在这个部位抓了更久,留下的小手印也变成更深的红色,微微发紫,暧昧又明显地落在雷狮的腿根内侧。
因为知道是无用功,雷狮一直压制着用自由的右腿把小幽灵踢开的冲动。但安迷修还是抓住了他的右腿,手掌按在这边的勒痕,向外侧推去。显然这次安迷修不是想留下新的印记,而是被其他地方引起了探索欲。雷狮挣扎起来,却无法撼动小幽灵的控制,双腿被掰得更开。
跳蛋还塞在里面没有拿出来。
“够了!”
雷狮哑声喝止,语气冷冷。他尽量抬起头,双眼中的水汽已经散掉了,冷漠的怒意盖住了慌乱,雷狮用这样的眼睛看着安迷修。
若是旁人被雷狮以这般气势针对多半已经战战兢兢地跪下了。但是安迷修从他腿间像蛇一样直起上身,似乎无法理解他故作恐怖的眼神,望着雷狮,绿眼睛弯了弯,一半爬着黑色异纹的脸上露出了他所熟悉的、毫无恶意的微笑。
雷狮蓦然一怔,迫人的气势顷刻化去了。绑着他双手的细绳一般属于幽灵的物质延长了一些,拱着枕头垫在他脑后。
完成这些后小幽灵再次看向雷狮的腿心。双腿被分开,私处一览无余。泛着水泽的穴口夹着一根细细的线,暴露在安迷修的注视中,紧张地收缩了一下。
安迷修捏住这根线。先前用的润滑确实太多了,跳蛋被拔出后,后穴里流出了一些含不住的稀释了的黏液,感觉很明显,简直像是自己在流水。雷狮羞红了脸,刚想别过头去,先毫无准备地发出了受惊的声音。
“嘶、?…哈啊——”
没有呼吸的预警。干燥的、冰凉的舌头戳进了甬道。湿热柔嫩的肉壁紧张地夹住了它,似乎在排斥陌生的凉意,又似乎在兴奋地期待什么。
“不要!出去——舌头、不行……”
雷狮剧烈地挣扎起来,腰胡乱地扭动着。这太奇怪了,超出了他的认知。他虽然会用后面自慰,但还无法接受被舔——目前。
安迷修听话地收回了舌头,想了想,换成手指进入了柔软的穴口。他没有进行抽插的意识,唯一的经验就是刚才观摩雷狮自慰,也不包括抽插的环节,所以只是用这一根手指探索雷狮的体内。幽灵想要找寻那个能让人类的身体颤抖、开关一样的地方,属于孩童的圆润可爱的手指搅弄着每一处可以摸到的软肉,却只收获了隐隐的水声。
温暖的身体无法适应这冰凉的物质在内里活动,雷狮难得地体味到危险。这种阴冷的特别的危险感若即若离地笼罩着他,令身体本能地微微战栗,同时被再度唤起了欲念。
得益于先前充足的润滑,安迷修顺利地挤进了更多的手指。但直到四根手指都拢在一起进入了雷狮体内,只留大拇指点在会阴处,仍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深度。安迷修迷茫地皱了皱眉。雷狮更不舒服,他的呼吸重了许多,再次被挑起的欲望来势汹汹,却只被填满了浅处,迟迟得不到抚慰。雷狮不自觉地小幅度摆着腰,难耐的肉壁紧紧地缩绞,挤着更深一点的地方含着的液体,热融融地浇在安迷修的手指上。
里面、究竟是哪里在流水呢?小幽灵也想找到找个地方。安迷修又推了推手腕,把最宽的指根部分也塞了进去。雷狮瑟缩了一下,不断抽着气,后穴反抗性地推挤排斥异物。幽灵小孩并不突出的指节此时格外有存在感,刮过被撑得发白的穴口,引起一阵阵的胀痛。
为了不受伤,雷狮只好尽力放松了身体,却被安迷修误以为他可以接受,剩下的拇指也撬进穴口,指尖摸到更深一点的地方,手指弯曲顶开穴道。
“啊、啊!”
前列腺被用力地扣了一下,夹杂着刺痛的猛烈快感一下把雷狮推上了高潮。他猝不及防发出尖叫,腰部弹了一下,穴肉痉挛着再次收紧,却是欢迎地吮吸着手指。
安迷修停了一下,看着雷狮在高潮的余韵中喘息。他认知到雷狮的尖叫声不再意味着痛苦,于是这次没有收回动作,反而变本加厉,把整个手掌都埋进了雷狮体内。穴口小心地含着幽灵细细的手腕,缓了没一会儿就又被撑开。
雷狮难以置信地看着安迷修。这小东西想把手臂也插进他体内。
“到此为……咿、!…安迷、啊…啊呃……”
雷狮试图挣扎,却导致前列腺撞上安迷修的掌根狠狠摩擦了几下,瞬间卸了力气软在床上,只能发出色情的呻吟声。他被一阵剧烈的快感拍得晕头转向,刚高潮过的身体受不了这个,轻微地打着颤,脚趾都蜷起在床单上扯出褶皱。
安迷修放开雷狮的右腿,留下又一个发紫的小手印。这次雷狮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只是脱力地颤抖着。安迷修轻轻抚过他的脸颊,摩挲那片绯红发烫的皮肤,在这一瞬间,仿佛触及了某种朦胧的情感、一个暧昧不明的官能世界,刹那即逝,令他觉得平和,可同时更加空虚。
幽灵继续缓慢但不容拒绝地向穴腔的深处入侵。少年拥有形状漂亮的肌肉,这是一副绝对说不上瘦弱的健康身体,但是骨架小,所以哪哪都是纤细精致的,腰也窄窄的。雷狮细碎地、小心地喘着,薄薄的腹部已经被顶出了一块小小的突起。
从未被触碰的甬道深处潮湿而温暖,小孩的手臂每前进一点就要紧张地收缩,需要安迷修停下来,空闲的左手抚摸雷狮的身体帮助放松。小幽灵渐渐找到了一些这身体上的敏感点,凉凉的指尖从大腿滑到腰侧。但如果慢慢地活动右手指,体内被抚摸的感觉就会使放松了一些的身体再度绷紧,被强行撑开的软肉绞住侵入的异物。
汗津津的皮肤上鼓起一道窄细的条状凸起,已经到了肚脐的位置。安迷修隔着雷狮身体的一部分看到自己小臂的形状,暗沉的双眼流露出单纯的好奇,伸手去抚摸。
雷狮扭着头,什么都不想看,把半张脸都埋进枕头里,欲色的潮红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脖子,生理性的眼泪不断滑落。太满了,而且凉,怎么也适应不了。如果真的是冰块体内大概已经被冻伤,从这方面来说也许要好一点,幽灵冰凉的手臂只是撑开了他,不与人类进行热量的交互,也不会带来伤害性的刺痛。但是无法适应。不应被触碰的、越来越深的腔道被毫不留情地撑开,内脏都在模糊地抗议,隔了许多距离的胸腔似乎也产生了被压迫的错觉。雷狮努力地抻平自己的上身,防止真的被顶破肠子。后穴瑟缩地包裹着小幽灵不会被捂热的手臂,入口被撑得几乎透明。
手指从腹部被顶凸的皮肤上滑下,落在肚脐上方。安迷修继续深入,看见雷狮小腹上的凸起也继续延伸,把自己的手指托了起来。他伸了伸右手指,碰到肠道尽头,似乎还有一个入口。
安迷修试着用指头去戳结肠口,那里只是紧紧地合着。倒是雷狮有很大的反应,在他抚摸那小小的肉环时猛地弓起腰,肩膀作为支点死死抵着床铺,腰臀悬空,想要逃离却无法,只能以这个姿势痉挛着,缩起的小腹上凸起更加明显,倔强地咬着牙却仍挤出不成声的抽泣。
小幽灵研究了一会儿,这个藏在人类体内的入口更小,不像深处贴合在一起的肠肉那样容易用手指撬开。他握起拳头——雷狮浑身一震,濒临崩溃般地叫了一声——拱开深处的肉壁,手臂又推进了一点,穴口箍在离手肘差一点的位置。
到了这个深度,再小的拳头都是过分,更别提它还压到了结肠口,小幅度地顶弄这个还没张开的入口。
结肠口被强行撞开。安迷修在痉挛的穴腔中展开手掌,手指捏在一起,硬生生捅进了结肠里面。
“——!!”
雷狮的身体重重地落回床上,唯一自由的右腿胡乱地踢蹬着。大脑误以为身体受到了濒死的威胁,为了盖住痛苦而产生了堪称恐怖的快感。幽灵弯曲指节,勾了勾结肠底部痉挛的肉环,雷狮迎来了今夜第三次、也是最为激烈的高潮,眼前一阵发黑。
“哈……啊嗯!…嗯……停、那里——呜、啊!……不唔…啊啊——”
高潮久久不散,还被不断磨着结肠口刺激。雷狮过了好几分钟才反应过来,这样脆弱娇媚的声音竟然是他自己发出来的。
安迷修抽了下手,指尖在红肿的小口上又挠了一下,随之感觉容纳了自己半个手臂的甬道中突然多了许多液体。
“原来是这里在流水。”幽灵恍然。
雷狮沙哑地呻吟着,泪水模糊了视线,潮吹的快感刺着他的脑子,身体疲累酸软,耳中嗡鸣,没有听见这荒唐的话。
自认为找到了人类体内秘密的幽灵抽出手臂。雷狮小腹上长条状的凸起从肚脐上方缓缓下滑、消退。归于平坦的腹部色情地抽搐着,腹腔深处一片酸麻,隐隐泛起轻微的空虚感。
安迷修调整了一下,不再阻挡人类的体液。甬道仍被撑满,残余的润滑和丰沛的潮吹液则不断从穴口流出,打湿了床单。穴口被撑开的程度缓缓减轻,因充血而肿麻,显出淫靡的艳红色,咬着安迷修的手腕。红肿的肠肉被带出一点,一副被欺负得可怜的样子。
随着手掌继续向外抽出,再次被撑开的穴口不适地缩紧。雷狮发出低低的哭泣,几乎要失去意识。安迷修收回拇指,最粗的指根也拔出,只留下两根手指,被穴肉湿漉漉地吮吸着。
他俯下身去,温存的亲吻雷狮先前被他插出可怖凸起的腹部。冰凉的舌尖舔舐皮肤,指尖却刮上了被冷落许久的前列腺,似乎还记得那里舒服,碾着那块不停地磨。
“嗯不、不行……停下…!我才刚去过、嗯啊——、————!”
激烈的快感再次冲刷着已到极限的身体,雷狮无力去挣扎,尖叫卡在干痛的喉咙里。前列腺受了过多的刺激,愈发灼热,被冰凉的手指抚摸挤压,再次把雷狮推到了高潮的边缘。
人类的性器还是硬不起来,无法射精,前端的小孔抽搐地缩了两下,竟吹出了一股透明的液体。雷狮大脑一片空白,心脏濒死一般重重地擂着胸腔,眼泪不断流到枕头上。他都不明白自己的身体怎么有这么多水可以流,不仅用后面潮吹了,还能接着从前面潮吹。
安迷修的唇压在雷狮的心口,迷醉地感受着心脏剧烈而迅速的鼓动。他脸上的墨黑纹路仿佛活了一般慢慢地移动着,扩散了一些,其中一道从眉骨爬到眼角,像是一道黑色的伤痕落在他的眼睛上——这一只眼睛隐隐泛起红芒。他竖起牙齿,几乎想要剖开这块皮肤,攫取那活生生的心脏,吮吸其中温暖流动的血潮。
幽灵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雷狮潮吹的同时仍折磨着肿热的腺体。过量的快感已然变成了痛苦,雷狮呜咽着,每被按一下前列腺,水红的前端就痉挛着挤出一点清液。
“安迷修……”他艰难地呼唤出声,不再压抑喑哑的泣音,“啊!…救救我……”
安迷修陡然清醒了。
小幽灵第一反应便是远离,即将碰到人类皮肤的牙齿收回,手也收回,蟒蛇尾巴一样的下半身回缩成小小一团,像个无害的冰激凌。黑色的纹路褪去,绿眼睛恢复了生动,看到雷狮一片欲色、满是泪痕的脸。
雷狮被束缚了太久,即使被放开了也仍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手腕和左腿被压出红痕,手臂上有一个牙印,分开的腿间一片滑腻,腿根各有一个小小的青紫手印。他的身体还在无法自抑地发抖,细白的肌肤透着暧昧的粉。小腹看起来没有过激的痕迹,黏着一层汗水,在明亮的灯光下浮出珍珠色的美丽光泽,但安迷修有着记忆……
「天哪我都做了什么?」
安迷修僵在原地,几乎开始祈祷。话说回来作为幽灵的他该向谁祈祷呢?上帝还是撒旦,或者“路西法保佑”?总之——他在等待宣判。
雷狮渐渐喘匀了气,不再发抖。他合起双腿,侧过身躺在床上,把脸埋进胳膊里。
安迷修向雷狮伸了伸手,嘴唇动了动。他明白,现在,歉意是没用的东西。小幽灵什么都没说,默默收回了手。
“如果我说恨你呢?”
一瞬间,仿佛在内脏上强压上冰冷的冰块。
安迷修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会回到庄园里去,永远不出来,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他感到痛苦,因为伤害了立下誓言要保护的人。无名的感情带来难以忍受的空虚,使他不敢再说出雷狮的名字,“……对不起。”
雷狮发出轻轻的叹息。
他知道,现在自己复又拥有了掌控的权力。
“不要害怕——我不恨你。”雷狮说,把手搭到床边,露出脸,潋滟的紫眼睛柔和地望着安迷修,勾了勾手指。
安迷修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过来了,小心地把手放在雷狮掌心。
他们互相触碰到了,彼此都感觉到惊喜。
“我也想触碰你。”雷狮握住了幽灵触感冷硬的小手,“你能再变得软一些么?”
“我试试。”安迷修回答。
这次雷狮抬手去捏安迷修的脸。小幽灵模仿了人类柔软而有弹性的皮肤,不过不太成功,脸颊捏起来像橡皮泥。
雷狮笑了笑,按住小孩的后脑勺。
“接吻。”他说,“再亲一次。”
沉重的歉疚和担忧从那双绿眼睛里消去了。安迷修顺从地靠近雷狮,而雷狮也纵容地接受了他。小幽灵背对着光源,明亮的灯光穿过半透明的身体,他的眼瞳被点亮成澄澄的天青色,仿若雨后的天空,盛着饱满的、清澈的感情,映在雷狮眼里。
雷狮闭上了眼睛。
「看来以后做完有人负责收拾了。」
他想。
就算人类先迎来死亡,他也会把安迷修一起扯进坟墓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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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ernstunde 德语,「星星时间」「恒星时刻」,描述人生中充满戏剧性和转折性的时刻。
*本节有参考《了不起的盖茨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