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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兰顿星系β-03星区。
漆黑寥廓的真空,星云如瑰丽色纱带,少数散步的小行星沿着各自的轨道飘游,暗淡的矮星与依稀可见的远恒星的光芒一齐映入眼中,所见相较于现在的时刻都是久远而奇妙的。
这是他们所选择的,星辰大海。
此处是一片偏远的星区,为数不多的宜居行星利用率低于10%,足以称一声荒芜。廖少星体间广阔的空间大半浮满了陨石带,能源塔与人造卫星规划出安全的航道,偶有旅航用途的商舰沿此悠悠去往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恶名远扬的海盗们没有选择显示在官方测绘图上的航道,而是穿梭在不甚安全的陨石带中,庞然大物的星舰配着自己修改过的“野路子”自动驾驶程序,如随着乐曲起舞一样优雅悠然地穿行而过。
这是一艘私有的武装舰,编号型号都无所查询。舰尾拉着彗星一样的冷蓝色能量焰,玫红色的舰体流畅,特合金板下蛰伏着远超太空军一般水平的先进武器网,独特的反追踪系统从舰体表面发出迷宫一样的隐形干扰波。
羚角号。
令人闻风丧胆的庞然大物,被称为海盗的乐园,恶徒的伊甸。
远航探索星辰大海,万千星体俯首称臣。
此次航行的目的地是著名的诺兰顿玫瑰星云,使这处偏远星区名扬的核心。作为已知的体积最大的玫瑰状星云,这朵瑰妙的玫瑰拥有艳丽的色彩,独特的磁场,以及几枚微型行星体——其上产有宇宙间独此一份的玫瑰钻石,经巧匠雕磨后,一块多棱体妍丽精致如一枚浓缩的玫瑰星云,由于其稀少的产量与工艺性极高的手工加工过程,堪称宇宙最昂贵的花朵。诺兰顿玫瑰石,是贵族群体举办新婚典礼最钟爱的浪漫象征之一,仅一朵就可为包场一颗人造卫星度假区的婚礼盛典锦上添花,渡上一层华贵的光彩,传说能为有情人带去幸运与幸福。因此,诺兰顿β-03尽管偏远、航道稀疏,但仅凭玫瑰名气就发展出完整庞大的产业链。
宇宙最富凶名的海盗先生们正要前往这么一处专见证爱情与海誓山盟的浪漫谷。
帕洛斯讲过可以采一些——“不是偷啦,是采一些,”他嬉笑着强调——原钻去获利。“采花贼”的心思么?雷狮瞄他一眼,佯装无意地对卡米尔叮嘱了一句,说感兴趣完全可以弄两块来研究研究成分。小少年乖巧应下,这永恒的玫瑰产于特殊的磁场中,这份资料或许能帮助他们进一步完善羚角号的反追踪系统,虽然他们已经有能力在任意非首都星上悄悄降落,来去自如。佩利不是很明白他们为何要去这么“与身份不搭”的地方,听安排但还是问了帕洛斯,出于某种直觉挑在了雷狮老大不在的时候。
帕洛斯敲了一下他脑壳,嘘了一声,只说:“我打算进贡一份惊喜礼物。”
卡米尔坐在驾驶位调控终端,略抬起头从帽檐下瞥了他一眼。
帕洛斯习惯了一样,并不在意。
尘埃落定,万事待兴,雷狮从雷皇的职责中拔出来,终于得了一份空闲,跑回海盗船上用星辰大海来填。
前星际诈骗犯仗着海盗头子纵着他们,觉得搞点浪漫也无妨。
舷窗外的星海景色大同小异,亦无什么昼夜变化,时间流逝全在个人终端上。海盗先生们用过晚饭,帕洛斯的手艺很好,愈练愈精,连卡米尔都不好在这上面挑这个左右不顺眼的“大哥的恋人”的不是。
雷狮想来也是满意,略眯眼的时候眼尾挑起,不经意舔去嘴角的一点肉汁,模样像一只餍足的大猫。光温人美,看着养眼。
帕洛斯糊弄吃得最多的佩利,说他吃得最慢,要被“罚”收拾洗碗。看着佩利耐着性子把碗盘都塞进洗碗机后,见好就收,哄大块头回房间,听见洗碗机“叮”了一声,自己收了尾,又折去一间起居室,舒舒服服坐下,打开了影视终端。
然后与光屏上的猫咪对上了眼睛。
“……喔。”颇有爱屋及乌的意思,帕洛斯对猫愈发喜爱,鬼使神差地确认播放。
这是一部经典的猫科纪录片。
旁白的男声低沉有磁性,娓娓介绍:
“猫科动物大都是独行侠,狮子却是群居生活,一个狮群叫做a pride,yeah,和“骄傲”是同一词,但不同义。”
帕洛斯却略略走了神,想起恋人率领他们时的背影,挺直的,时刻都优雅,意气风发,锋利的骄傲从骨子里透出来,自信恣意如烈火,热情的,明亮的,吸引人去看他,追随他,迷恋他。
那是他拥有的狮子。
“……狮群既是一个非凡联盟,可以捕获强大的猎物。也是一个大家庭,让受伤的狮子有时间愈合伤口,让母亲和幼崽能够得到照料。”
哼嗯。帕洛斯不自觉地扬了扬嘴角,意识略沉进回忆里,想起阳光透过窗棂,雷狮枕在他胳膊上或是腿上,睡着或是醒着,而他玩雷狮散着的头发,那柔软细顺的触感,想起来帕洛斯捻了捻指尖,鼻尖似乎嗅到记忆里那人淡淡的体香。
“一叶障目不见猫,锈斑豹猫,世界上最小的猫,成年猫也就和你手掌差不多大。但它们有着强大的生存能力,不仅勇气十足,而且有着超敏锐感觉——
“视觉是人类的6倍。”
帕洛斯还没回过神,又开始想雷狮的眼睛,瑰丽的深紫,情动时如深渊,让人愿坠落,溺毙在里面。染上侵略性时,则盯得人浑身战栗,又遏止不住兴奋。
“胡须能感受到最轻微的变化。”
这就想得奇妙了些。雷狮确实是敏觉的,不仅灵敏谨慎,还敏感。思绪飞到这儿,帕洛斯只觉得心底一麻,想起那人的眼睫毛,好长,又密,翘着,他喜欢偷闲时数着玩,虽然没有一次数清,下次抱着闭眼的人时还是忍不住去数 ,从中得了乐。
“听觉能捕捉到人听不到的声音。”
对,他的耳朵也灵敏得很,而且还……
“嗅觉能区分10亿种不同的气味。”
帕洛斯又想到雷狮挑食时轻皱着眉嗅叉子尖的鱼肉,试图分辨出是何种类的什么部位,再决定要不要入口。三皇子殿下惯不受委屈,嘴巴也叼得很,但那刻薄的嘴唇却是热而软的……帕洛斯猛回过神来,反应过来自己跟着猫科动物的纪录影像胡思乱想了些什么,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这么安逸,沉湎于情思,可一点都不像个坏种了。
影片在他晃神的时候已经放完,自动接上一条十几分钟的相关视频。帕洛斯定神一看,是一条猫蛇战的视频集锦,哑了。
蛇的反应速度远远比不上猫,加之冷血动物不能耗持久战,猫咪就算只是躲蛇的攻击,没一会儿蛇也得力竭要逃,被猫追击,爪子逮着脑袋拍,准头很好,直到逃兵被拍得头昏脑涨,瘫停着怎么扒拉都动不得。
毫无悬念的,小猫咪们压制了对手蛇,连着几条战斗都是一样的结果,有的在蛇攻击咬来时机警地跃起躲开,还有余力在蛇脑袋上狠狠拍两下,将对手晕乎乎地拍回地上,有的么,确定对手不再动弹后,叼起就跑,拖着的蛇尾巴无力地甩着,好不可怜。
帕洛斯愈看愈觉得不对劲,在沙发上换了好几个姿势,虽然盯着屏幕不会再走神了,可还是越发不自在起来。
『…我可不至于这么变态吧。』他漫不经心地想着,都是雷狮的原因,他的狮子总喜欢动物塑他们,佩利是他养的狗,弟弟是他可爱的小猫,对帕洛斯,有时叫他狡猾的狐狸,有时叫冰凉的蛇、“我的小蛇”,尾音带着笑,勾得帕洛斯按捺不住想埋在狮子的肚皮上,为所欲为。
此时经常被蛇塑的帕洛斯专心看着屏幕上的小黑猫,可爱的小家伙儿,压低柔软的身体,警觉地伏在地面上,掩在几株杂草中,安静、紧绷,琥珀色的眼睛圆而亮,其中瞳孔缩成针尖样子,像一张满弓蓄势待发,露出犀利凶态——但它仍是那么可爱。猫控帕洛斯想。他确实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
这只小可爱的对手当然也是蛇——一条白蛇。帕洛斯有些好笑,又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小黑猫动了,倏地窜出去,像一道黑色的小闪电,迅疾地劈到了白蛇头顶:她的小爪子猛地拍中了白蛇的脑袋瓜儿。
效果确实有些滑稽。白蛇发现敌人时已经晚了,坏心眼的黑猫小姐一下把他拍得半昏了头,反应过来扭头去咬,却被灵巧躲开。
白蛇上半身抬离地面,柔韧的线形身体前冲,去追咬小黑猫。猫咪还在后跃的悬空状态中,似乎已被锁定,可他姿仪轻雅,在空中仍灵敏地活动柔软的肢体,迅且猛地在探过来的蛇头上又补了两爪,自己么则是毫发无伤。
这两下险些把蛇拍回地面。猫儿轻轻巧巧地落了地,白蛇觉出不妙,折回去就要跑,可顽皮的黑猫儿不愿放过这个猎物,刚一落地,又腾地跃过去,似乎是在白蛇七寸和脑袋上各补了一爪,打完就跳开,伏在地面上盯着白蛇的动静——那家伙被敲落进草地,一时不动了。
胜负已见分晓。
帕洛斯却不太能为这只骄傲的小黑猫笑了,他有点僵硬。黑猫,白蛇,不知怎的,瞎想着想起了他可爱又可怖的老大,黑发紫眸的恋人,灵活矫健,强大傲气,有时兴味上来总无知无觉露出点猫态,和猫儿一样有玩弄猎物的恶劣性子,确实像一只皮毛漆黑的小猫,懒在阳光下晒着,还理所当然却不失优雅地让人娇养伺候。
而这白蛇……
帕洛斯有点牙酸,莫名和这可怜家伙些许同病相怜起来。
啊呀……怎么这么像啊。
看着屏幕上的黑猫小姐在白蛇身周反复跳跃,用爪子拍击又玩又逗,确定白蛇已经昏厥后一口叼住蛇颈,拖拽着跑出镜头,不知还怎么打算折磨这半死不活的猎物。帕洛斯觉得自己脊骨上窜起一阵麻,脖子边似乎也要被猫儿的牙咬住一样发凉起来。
随后一罐冰啤酒搭在他脸侧,真严严实实冰了他一下,哆嗦着还听见一声猫叫。
“喵。”
“呃咿!”帕洛斯怪叫一声,从沙发上跳起来,向侧方偏头看去,险些咬了舌头,怀疑方才的一声喵是幻听:“雷、雷雷狮老大?!”
“嗯?”雷狮似乎很愉悦,笑意中带着点恶劣,胳膊支在沙发背上,不知在那儿呆了多久,垂下目光将那瓶冰啤酒丢到帕洛斯怀里,“怎么,吓到你了。”
他脸颊上泛着水盈的暖红,看着像刚出浴,裹上浴衣,抿着唇角笑的模样好似一只小猫要找乐子,不让他满意,就要亮出虎牙施以惩罚。
帕洛斯忍不住去凑他,仰首往那泛着点湿润血色的脸颊上啄,却被躲开,雷狮坐到沙发上,敲敲帕洛斯手里的啤酒,支使他给打开。
帕洛斯早习惯了这位少爷不定时的突然袭击要人伺候,安安分分拉开拉环,把啤酒递给雷狮。
宇宙最富凶名的海盗头子不可能打不开一个金属拉环,那么,这是怎的想起来消遣他了?
这时他在雷狮眼里又像只狐狸了。帕洛斯眼珠转了一圈,再次凑过去,去捉沾了酒味、温凉下来的软唇——
这一下,雷狮没躲。
又一多个航行日,四人从驾驶室出来,羚角号已经悄无声息降落在诺兰顿花田附近的一处高原上。
纵使不乐,卡米尔也懂事地看着佩利,放帕洛斯拉着雷狮,独他们两人向一个方向的花田飞去。
花田位于山谷底的平原上,花团锦簇,烂漫地开了遍野,确实是一处浪漫谷。
而他们要的诺兰顿玫瑰,就是需在这锦绣花丛中挑出玫瑰原钻来,再交由专门的工匠雕出形,蕊上精细刻着祝语,方可献给爱人,也献给情,立下海誓山盟,保心相印长久。
这浪漫谷的花原,绚得灼眼,香得晕人,满眼的锦绣色彩灿烂,从这花国里面挑出玫瑰来,着实不是件容易事。
直接去店里买也不是不行,不过习俗是最好情侣两人亲自来找出原钻,讲什么是爱情必经的磨难,就是要过了考验才得情坚,采到他们命中注定的那朵玫瑰。
……他们在一起,本就不容易。
雷狮让帕洛斯牵着手,随着他走,目光闲闲地在花丛中晃,像一只讨懒的猫,不用心,只是作陪,但美景仍带来一些自然的好心情。他自小从锦绣丛金玉堆中长大,不算特别稀罕这满眼绚烂,帕洛斯却饶有兴致,在满满的灿烂色彩与热烈芬芳中穿行,寻着最瑰丽的玫瑰。
那模样,好像万事落定后,雷狮带着他们三个刚开始四处游玩的时候,难得看花了眼,竟提起兴趣,漏了些许少年气来。
雷狮心尖一软,但还是故意嗤笑一声,勾了勾帕洛斯的手指:“你也不嫌晃眼。”
帕洛斯本就擅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此刻那灵巧的舌头像裹了蜜,带着些黏糊道:“再怎么晃眼,这不是给你挑的嘛,老大。”
他听见身后隐隐约约传了一声轻笑。
他们松了手,帕洛斯往前走了几步,天清云淡,满眼都是喧闹过了头的灿烂,遍野盛开的花,芳甜的香。
他一时有些愣怔,仿佛不真实起来,曾经如何摸爬滚打地苟且偷生,在老鼠洞里长大,都在这晃眼的锦绣丛中淡了,好像可以、可以去相信什么……
海誓山盟,情真不改。
仿佛一切都没有过,什么硝烟,什么战火,什么你死我活,血雾浮过眼前,是生离,是真的噩梦,还是假的死别,谁欠了谁多少断骨,谁欠了谁血淋淋折辱,如何绝望,又如何觉出错,如何矛盾,又如何前进一步,如何战兢,又如何抓住了,黑雾侵蚀,电闪雷鸣,嫉恨,施虐欲,蔑视,误解,林林总总,苦难都消散无踪,无需记着了。
像一场真实的梦幻,可以拥有许多……去索取什么。
雷狮瞧着他燃起兴味的模样,觉得好玩,逗他:“看见花哨的就想开屏,我别其实养了只鸟吧。”
嗬,继蛇,狐狸之后,雷狮又给他的性子取了第三个种类,鸟。
“别总把人当动物啊,我的小陛下。”
帕洛斯回过身来,把暗影使者分出去找玫瑰,他本体一步步再凑近。雷狮看到他眼神里的漂泊一点和不怎么健康的期待意味。
那家伙嬉皮笑脸嘴贫一句:“我不是您养的小狗——我是你男人。”雷狮被逗乐了,也没生气,便就是默许他再靠近了。
帕洛斯得偿所愿,埋在狮子的肚皮上,手握特权,牵他的手走在锦绣丛中,寻一朵永恒的玫瑰。
他想,找一枚最漂亮的原钻,请人雕成花形时,在花蕊上刻下他们的名字,献给雷狮,不现实地去许一场情坚。
遮眼的血雾散了很久了,往事已是过去,他们还有很长时间,很多地方,可以一起。
他们在一起,哪一步都不容易,走错一步恐就是擦肩而过,生死相隔,万劫不复。
也该是苦尽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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