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k Text:
“年龄?”
“30左右。”
“性别?”
“男……噢……皮波。”
“气质像?”
“邪恶的坩埚魔法师。”
被叫皮波的厨师长和他的优秀助手默契地一同放下了望远镜。厨房后方宽阔的窗户外,能看到远处的那些优美恬静的后院风光。和第一次到来的,找不到路的食客。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会为如此这般的一场到来而感到兴奋。
“就是他了。”
“就是他了。”卡卡用英语又说了一遍。
手动搅拌着蛋白霜的里诺挑起眉询问道:“为什么是魔法师?我们要接待的难道不是一个食评家吗?”
“不是每一个食评家都像我们小桑的好朋友一样好分辨,”皮波往自己嘴里吹气,腮帮子鼓了起来,好像他是那位等待公主的井边王子一般,“满脸写着:我要来大评特评你们餐厅了,拿上你们最好的酒,和最正宗的罗马风情意面来吧,要你们这儿最罗马的服务生为我送上餐前面包。否则我会把你们批得一无是处,让你们三个月都门可罗雀。”
打着双层蝴蝶领结的内斯塔,黑色的制服围裙外面又套了一层厨师专用的白色围布,由于还没到开餐时间,他此刻在后厨帮厨,切了三刀苹果,果切案板上还剩下三瓣果实,“啜啜……上次弗兰把我们大夸了一顿,还获得了一张全家福和采访呢。”厨子不偷五谷不丰嘛。这次送来的苹果微酸,他转头对正在给苹果派扎孔的西多夫唠叨了这件事。
“是头儿(capo)给我们的情报,这次来的食评家,可能来自英国的部门。金色头发、看起来很凶、严肃如冰霜。打起精神先生们,这是本年度最后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评级了。而且,说不定这是一次我们跻身英伦美食界的……契机?”
“鲁伊,你迟疑了。”被唤到的人歪头回应了一下。他正在尝试做一些调酒。一切都那么得井井有条,就像往常一样,他们正常地准备菜单上可以提供的食物,用米兰本地的酒搭配这些精心制作而成的心血,食客们志得意满、赞不绝口,下一次的旅行会将这间伫立在梧桐树灌木林旁边的小餐馆,再一次列入计划中。
“不是我说,”迪达做了个鬼脸,他刚刚再一次确认了每一张餐桌上的木芙蓉都是最鲜丽的姿态,“‘他’可来得真早啊。而且没有预订?”
“老兄迪达,我们餐厅可不像米其林那样。”原本菲利普只是想形容一下那些三星餐厅冗长复杂的预定制度。不承想这个话题忽然被冬季的西风刮到了天边去。
“那些液压机器,库刹——”卡卡抬动下颚发出运作精密的声响,他曾经在那样的餐厅实习了几年,刚开始来到这里时,严谨得像会掏出卡尺和刻刀做菜的蓝带毕业生。
“把鸡蛋打散,再做成鸡蛋的样子。”
“还有苹果!切开苹果之后,是苹果味道的粉末。呃。”
“冰激凌不是Gelato,而是Icecream,里面有如此多的——糖!时令水果在他们手里简直是暴殄天物。”
“一叠小碗里是‘水珠’和‘睡莲叶’,能吃的部分只有那块‘曲奇泥土’。”
“不能让人吃到饱腹的千层面,简直是地狱派来的使者。”
“摆到你面前的一整块的牛排,只分给你七分之一。”
“杯子的外沿涂抹酸糖浆,简直是糟蹋了餐后酒的纯净。”
正在大家七嘴八舌地交流用餐经验时,后厨中央那组陪伴这支队伍走过许多年的灶台,像火车头踩了刹车而后车还在呐喊着加速前进一般,发出了不得了的警告声。皮波握着他锅子的手把,如同一位笃信科学的学者一般,用实际行动告诉众人,区区火焰无法令一颗热爱的心退却。
“看看烤炉。”皮波翻拌完最后一下,带着他的锅抽身远离了灶台。八个亲切可人的圆孔噗噗地喷出了肉眼可见的幽幽蓝焰。如果他们中有一位是虔诚的迷信徒,就应该对着眼前的奇异现象祈祷来年餐厅的运作稳定。不过就是火焰有点断断续续……
“烤炉正常。”皮尔洛在菲利普问话之前便戴着手套将他们的餐前面包送出炉子,松软的、可口的、应以之蘸光盘底的每一滴肉酱的。
“不愧是我们大师……”
“水水水!”加图索化身巨舰上的船长,指挥着他的舵手们转向。
“喔桑德罗,处理海鲜的水不行!”西多夫及时阻止了反应迅速的他们的服务员先生。
“水龙头没有水?哈?马西莫今天应该来上班了吧,上一月的水费他没按时交吗……”
“一只碗里是蚕豆泡沫,一只里面是?”卡卡迅速捧起了其中一个。
“果冻,透明色的。”马雷克痛心疾首地摇头祈求放过那些无辜的琼脂。
紧接着鲁伊从后院拎来了两桶水,大家默契侧身为他让路,皮尔洛接过其中一个,“三、二、一。”
炉子下的那座烤炉有所感应般地冒出了滚滚黑烟。
“里面是什么来着。”
“烤鸡。”因扎吉显得很稳定,他捋了一下额前的刘海,“也许现在是炭烤的。”
“我们应该试着再点一次火,或者对玛尔达说,我们改做甜品店。”桑德罗面对这种场面依旧无所畏惧。他们甚至可以在后院点些篝火。谁说后方不能作为主力战场的。桑德罗在五秒钟之后对天忏悔,他八岁那年和竹马打闹似乎下手是有一点没轻没重,原谅一个总是感觉自己吃不饱的罗马小孩吧,但他只是那么稍微地——设想了一下在后院点火做菜的事情,谁来告诉他,为什么后院的除草机会操着噪音分贝的祝酒歌自由活动起来。
“没关系,我早就觉得那块草地该修整一下了,我每次路过都会滑到。”他们的主厨,在这方战场对菜品的出餐拥有绝对话语权的男人,超级皮波,看起来快碎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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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蒂尼和比利检查了自行启动的备用电源,又检查了发电机,室外各处的暖色灯光亮起,确保餐厅营业时间里客人们不会把对桌的鼻尖当作意面啄吻之后,走到了他们的开放厨房前,马西莫正在给大家解释市政的临时通知:本区域部分线路停水停电且恢复时间待定。越过他的肩膀,他们看到了圆形灶台中的其中一个射出了一条炽热的火舌,好在黑红色装潢的室内,天花板做了挑高,不至于烧焦什么,使今晚的气氛更加滚烫。
“先生们,”马尔蒂尼抬手看了看自己并没有佩戴在手腕上的手表,“今天是周四,我想不是做创新菜的日子?”
“别担心,保罗,我们能稳住,只要,稍微控制好锅的……距离。”里卡多朝他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感谢天使。马尔蒂尼在这间从家庭餐厅演变成年年入选十佳餐厅的A.C.米兰从业如此多年,做过厨师中的一员,也曾代表这间餐馆接受采访,他第一次如此具象地看到,那只餐厅的吉祥物,红黑色的小恶魔,围着他的头打转。一只、两只、三只。恶魔的笑声是如此的奇妙,像极了他的伙伴们做菜的动静。
“我们依旧能做菜?”
“是的!”
“菜品保证无误?”
“对的!”
“那也许没什么问题……”马尔蒂尼喃喃自语。
“有件事需要和大家商量——屋外那个评委怎么办。”皮波问。陌生面孔。金发。样子不好惹。一定是评委,准没错,
“菜一如既往地好,只是我们的厨房有一些……”比利也颇为苦恼。
“热火朝天。”皮尔洛一脸无辜地比了两只兔耳,在自己脑袋上折了两下。
“或许可以把他带到旧的厨房。”所谓的旧厨房,实际上是马尔蒂尼老宅一楼的其中一间屋子。孩子们在那院中,伴着美食与美酒,学着怎么做传统的意大利家常菜,欢歌一夜又一夜,就这样长大。“……就像我们的历史也是我们风味的一部分。”德梅特里奥这样比划着。
“我们应该一视同仁地对待每一位食客。”保罗动摇了。
“但那是欧冠啊!”马西莫说到,他一词一顿地说,“欧洲烹饪协会冠军比赛,如果能获得第一名,我想咱们应该能赚到买新灶台的钱?”
“还有修那个草地。”
“对,还有草地。”
好吧,好吧……马尔蒂尼环顾四周。唯一幸免是的还需用罗勒叶点缀的肉酱。沁人的香气一如往常。
“不能太明显。”
“也不能太刻意……我们只需要有一个人,把他引过去就好,剩下的大家还需要完成今天的‘整场’。”
让菲利普过去?这无疑是砸了自己餐厅的招牌,一家没有主厨的餐厅?球场上大家总不能指望后卫们去射门吧。换作是安德里亚,他不能保证他们的大师会不会忽然突发奇想用老面种做些新奇口味的面包出来佐餐。阿历的话,总是在做菜时絮絮叨叨,从他们早起购买食材的店家讨价还价说到罗马城里过去的餐馆,也许评委暂时不需要了解那么——多的内幕。
马尔蒂尼注意到有两道视线凝聚在自己身上。
“我们来猜拳吧。”德梅特里奥提议。
比利也凑了过来。
剪刀。剪刀。石头。
赢的人去。马尔蒂尼未卜先知了他们二人的异口同声。背后皮波和卡卡正在叽叽咕咕地讨论鱼肉的火候是否满足。
“好吧,伙计们,但愿我不会太明显、太刻意。”他把自己领口的双层领结解下,铭牌也拆了下来,连着黑色围裙一同递到了马西莫伸出的手里。他一会上楼做后天的清单时能顺便帮忙放好。
“祝你好运保罗。”德米说。
“米兰保佑你。”比利说。
保罗无奈抿嘴笑了一下,走出大门时,他正好给今天第一对客人问好,“祝您们用餐愉快,亚利桑德罗先生、索菲亚女士。”那位先生的牛肉需要炖得软烂,而女士则不喜欢橙子。今天是他们的金婚纪念日,他的好伙伴应该会为他们夫妻俩献上祝福的惊喜。
他往外又走了几步,城市里仍有一片灯火,看来只有连通着他们这间餐厅的路线才停水停电了。噢。他把毛呢大衣裹紧了一些,往那个疑似评委(还好似迷路了)的男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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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金桔的白色小花早已随着几场冬雨消失,挂在灌木枝头是夜色中不易察觉的绿色果实。舍甫琴科蹲在散发着清苦气息的树枝旁,俯身去嗅闻绿色枝干的味道。新鲜的,用手掐开会抹出零丁的苦涩汁水,与采摘运输后接在果上的某段枝干气味完全不同。他像着了谜一样,伸手又去摸芸香科那种油润的叶片,相比其他的枝干和果实,叶片则是毫无滋味。
“咳咳。”
舍甫琴科狼狈地抬起头。刘海耷拉在额间,嘴抿成一条标准的下划线。
“或许有什么我可以帮你吗?如果你在找路的话。”马尔蒂尼倾身问到。
舍甫琴科卡壳顿住,花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英语,他咬了下舌头说回意大利语,问到:“我可以尝一个吗?”他指了指眼前的成熟果实。再不使用这些果子,要不了多久就会在枝头干缩,要么就是被鸟儿啄掉,腐烂回地里。
这个恬不知耻的小贼。看来皮波在烹饪方面有着精妙绝伦的判断力,对评委的预测则不如他在感情经历中表现得那么经验老到。
“当然可以。”
舍甫琴科道了声谢,专注地摘下一颗。清脆的果皮,比想象中更酸……更无味。也是,毕竟只是几株的规模,没有做大棚养护,含糖量得不到控制,或许只是栽着玩的。但口感依旧很有趣,如果是其他餐厅,极大概率会把它作为餐后清口的赠送。
“你们会用它做菜吗?”舍甫琴科站起来,忽然意识到有些抱歉地补充了一句,“我叫安德烈·舍甫琴科。我从英国来……”
“保罗——”
“马尔蒂尼。我认识你。”
抱歉皮波、里奇,伙伴们,你们的判断是对的。
“我们通常用它做酒沁金桔,作为餐前的开胃菜。”马尔蒂尼努嘴,“我们的侍酒师鲁伊把它做调酒趣味的一部分,切片的个头太小,出现在马天尼杯中像一颗无人看顾的足球,那杯酒的名字叫‘前锋和后卫跑在一起恐怕不恰时宜?’。”
舍甫琴科后知后觉地笑起来。笑声像按住了漏气的气球并用它来演奏一曲大调曲目一般,眼前的人也勾起了嘴角。他分不清这是一个意大利笑话还是如实相告,不过眼前的人好似没那么严肃。和九年前印象里有些不同。
这些话题让他觉得很放松,于是他随口问道:“你认为这种气味适合放到菜里吗?”
稳住保罗,面对这样刁钻的考核,你可以给出满分答案,不仅仅因为你是一个优秀的大堂经理,还因为你也是一名合格的厨师。
“我想实践出真知?”
舍甫琴科瞭望着远处后厨窗景里透出的灯火,摇了摇头,“开业中的餐厅就像一场进行中的德比,我不应该这个时候去打扰。”他露出一副颇为苦恼的样子,皱着眉,“借用你们的备菜和炉子,会破坏掉一些……”
“节奏?”马尔蒂尼为他补充一些词汇。
“嗯。”舍甫琴科点点头,“再加上我预订住宿的酒店突然取消了我的订单,我现在甚至没有了住所。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或许那间倒霉的酒店也在维修路线上。马尔蒂尼注意到安德烈的意大利语词汇很丰富,只是连成句子的方式很粗暴,大概他背了很多单词,却找不到对话的人一同练习。能做到这个份上的评委,让他愿意在今夜助人为乐一回。毕竟语言也风味菜中的一剂佐料。
“如果你信任我,我知道有一处地方,你可以用那儿的餐厅实验。”
“为什么不呢,马尔蒂尼就是米兰,跑得了你跑不了这间餐厅。”安德烈露出一个羞赧的笑容,他有些不自在地别了下耳边的头发,说到,“倒是我,为什么无端信任一个偷橘子的贼。”
“一个研究枝干气味的人,一定不会是什么坏人。”马尔蒂尼折下一枝,像夏日的泛雅典娜节庆上献上第一捧收获的橄榄一般,将那枝青金桔递给面前的人,他望向夜里舍甫琴科闪着光的眼睛,听到他说:
“够了够了,这些足够使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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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不远,他们穿入一条古朴的街区,昏黄的夜灯让人仿佛回到了记忆中的米兰街头。“在我八岁的时候,你知道,那个年纪的男孩子都有一些顽皮捣蛋,我们家的小餐馆实在是无法忍受我爬树、帮忙揉面到一半就跑去做别的事情、和朋友们在院子里每一间屋子、包括厨房里躲猫猫,”马尔蒂尼带他绕过那棵花楸树,“于是我的妈妈把我送去学体操。”
“体操?压腿、跳马那些?”简直难以置信,舍甫琴科瞧着他的身形。
马尔蒂尼频频点头,“体操班结束之后,通常天色已晚,回到家,我的爸爸就会用这些肉酱做上一碗晚餐还是夜宵之类的意大利面给我,作为我在外折腾一天的奖励。”他拿出柜子里的一只不锈钢深口锅,揭开盖子,为舍甫琴科骄傲地展示。与提供给客人新鲜制作的不同,大马尔蒂尼总是会做一些这样的肉酱保存起来专供家人的午餐晚餐。
“有人会管这些叫作‘预制菜’,”马尔蒂尼侧了下脑袋,努努嘴,“但这就是家的味道。意大利餐,最重要的就是家的味道。”舍甫琴科凑近扇闻,炸过番茄的红润橄榄油浸泡着肉沫,第一口嗅闻起来有些偏咸,但随之灌入鼻腔喉头的是一股清爽的香气。番茄、几粒花椒,里面似乎没有洋葱,应该有别的香料在里面。
“最终完成的时候在面上来一点……”
“薄荷叶。”
“噢。”舍甫琴科有一些惊喜地摆动起脑袋来,似乎是跃跃欲试。
“这个厨房现在是我的家人在经营,只在午餐期间接待预定过位置的熟客。”储菜倒是很丰富,足够舍甫琴科——和他一起实验那种味道的使用了。
他带舍甫琴科去净手,翻出一套围裙递给他,面前人微笑地接过,金发在暖色的灯光中被照亮,一扫被偷窥时的那种疲态,焕发出令人亲切的奕奕神采。看得出来眼前这个东欧长相的英国来客对做菜有着极大的喜爱。
“你有什么忌口吗?”相比环顾着肉类、蔬菜品种冥思苦想的舍甫琴科,马尔蒂尼今晚要做的就是接待好这位唯一的顾客。
“我?啊、不用的,能使用这个厨房,还愿意借我住宿一晚,已经非常感激了……”
“这是意大利送你的初次见面礼。别客气。”马尔蒂尼眨眨眼睛,“如果我是位小报记者,就带你环游米兰城,从米兰大教堂到圣西罗球场,午夜时泛舟河上,不过我是名厨子,最重要就是让你吃到合口味的食物,饿着睡觉会做噩梦的。”
舍瓦害羞地接受了这番好意。
“我没什么忌口的……不过,主食可以交给我来做吗?”
“你要试着看把这个味道用在主食里。”保罗语带惊讶。这有一些冒险,一般情况下类似稀奇古怪的味道,更多会用在甜点或者前菜中,作为创意性的补足。他的前锋孤注一掷地把球带到门框前,如果有射门的机会,那么一定要射门。马尔蒂尼虽然不认识舍甫琴科,但他欣赏这样锐意大胆地尝试。这下他明白了为什么英国部门会派他只身前来。其实这风格,和他们的餐厅很相符合……待到明天,把安德烈带去本家,这个瞧起来冰霜般的人,回到宿舍会捧着大部头书籍阅个半个晚上之类的,也一定会被他们团队奉出的完整晚餐菜单给火热感染。
“请问有面包吗?”
保罗为他端出一个篮子和一个盘子,几根剩下的意棍和两三个夏巴塔会成为他们家人明早的食物,他指了指冰柜里面,表示波兰种的保鲜盒也在内。
舍甫琴科各自切一小块尝了下软硬度。“用这样好吃的面包来做面包糠,都让我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开了个冷幽默的玩笑,在保罗:当然当然,大厨师你在厨房里你就说了算的友善催促下,他挑选了一支意棍,包好放在冷藏柜中备用。
他拆开叶子和果实,洗净那柄枝叶。马尔蒂尼则说起他的同伴们。安德里亚和卡卡,有的时候鲁伊也加入他们,研究各种面种、发酵时间和风味,来皮波你吃这个面团含水分多的,克拉伦斯你吃这个无碱的……他们有的时候一日三餐有可能都在吃面包,因为有太多太多实验品了——在意大利人的餐桌上,只有肉和意面,没有面包的话,醇香美好的用餐体验起码会少掉一半,至少意面的盘子也不能干干净净被收回了。
安德烈轻柔地用厨房纸压干水分时,他笑了一下,如果自己有那么好的面包师傅帮忙,一定会激动地……
“激动得怎么样?”马尔蒂尼已经开始井然有序地揉着鲜意面面团了。
挨个亲上他们一口。安德烈没好意思开口,借着找欧芹和莳萝的由头跑开了。
舍甫琴科仔细切碎那些散发着特殊香气的菜叶,他的对面,马尔蒂尼将面盖好醒发,正在另外一块切菜板上慢条斯理地切开小番茄,舍瓦抬眼瞧了一下,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通常来说是用柠檬汁来调和解腻,但我想试试看用这种味道来做一次创新,只需要鼻尖嗅入那种清苦,不需要让食客的舌尖尝到苦味。”
那就只能试试控制份量了。二人都这样想到。
马尔蒂尼问他:需要多少黄油?
舍瓦接过那只玻璃碗,里面正好是他所需要的100克。他又找到三个碗,将其分装。用这样的方式来测试是最恰当的。但愿他和他的同伴能吃下三个带苦味的炸物。
他分别搅拌蔬菜和黄油时,福至心灵地想到马尔蒂尼实际上还是这家餐厅的领班,装作不经意地提到:“现在餐厅越来越难做下去了,不知道意大利怎么样?”
马尔蒂尼不出所料有些苦恼,先是说起了他的同行们:“大部分选择了改变餐制,我们的老朋友尝试过高档自助,还有的是调整方向向着米其林星级。但我们目前决定依旧保持传统。”
舍甫琴科听到这里时,垂眸不知回忆了什么,马尔蒂尼继续让语气保持漫不经心地说,“后厨里有五湖四海来的同伴,他们带来了家乡的菜肴,每天中午大家都围坐在一起吃边角料重组搭配过的菜肴,或者是创新菜,”他侧点了一下头,“和失败的创新菜。亲如一家人。而我们的食客,来到米兰,走进这家餐厅,于是在每一个重要的日子,都再一次光临。对于只是停留几日的旅客们来说,这些源自食物的记忆,比任何风景都要留存得更久。”
“没人能预见这些餐厅的未来会是什么。厨子的辞职,老顾客的搬家,新口味的潮流袭来……”马尔蒂尼帮正在点头的舍瓦把三条黄油包好放入冰柜,“或许你见过一些餐厅,后厨井然有序,每个人都严阵以待,但意大利不同,你在后厨待一晚,能收获一箩筐的脱口秀稿子,如果大家能少说点话,说不定每天晚上23点就能打烊。至今,我们仍旧称呼A.C.米兰是家庭餐厅。风味和时代会变迁,但是经典不变。”
“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舍甫琴科思忖了一会,“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特色,会吸引来源源不断的人,无论厨师还是顾客。”他剃去鸡胸的Y骨,对着切成两半,隔着保鲜袋用肉锤敲打。聚精会神地好像一只对着蜂巢摸索蜜糖的小熊。
马尔蒂尼忍俊不禁,“我们的主厨皮波,他实际上不喜欢备餐的环节,他更喜欢俯下身子来观察火候,就好像那些火焰和温度才是控制他心跳的器官。因此我们招了一个帮厨,结果卡卡每天和他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鱼肉和牛肉对于温度的受热不同。”
“怎么会,”舍甫琴科失笑,“好吧,我觉得这些准备工作很有趣,你可以全神贯注地处理食材,感受那些触感、温度和气味,和熟成后的味道有着不同,再联想到即将放入锅子中烹饪。餐厅里每一个厨师都喜欢那个时刻,菜品完成的瞬间。”他用吞音而柔软的意大利语形容着这一切,仿佛在描述心爱之物。
“你当然也是一个好厨师。”这是板上钉钉的语气。
“那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
马尔蒂尼把面团分割放入家庭压面机,剩下的一部分则覆上保鲜膜留在桌面继续醒发,明早会得到一个香而不酸的面团。舍甫琴科把三块混合蔬菜的黄油拿出来,包裹进鸡肉里,动作很麻利,并且用不同颜色的碟子标记好了里面的含量不同,再次送回冰箱。他接过马尔蒂尼为它切好的面包碎块,放入了面包专用的搅碎机。
“当时我初出茅庐,在基辅的一家餐厅工作,那里很棒,我们每天都做很多传统菜肴。”他是其中最小的一个,同伴们总是亲切地称呼他为Молодший син(小儿子),“他们叫着我,喂、舍瓦,切点胡萝卜,舍瓦、锅里的油温太高了快关火,基辅的夏天总是很短暂,所以我们会做很多高热量的紧实蛋糕,还有一些人,干脆来我们餐馆里买甜点带走呢。”
“那我恐怕在美食杂志上错过了你的专访。不过今天有幸直接吃到你亲手做的实验菜,也算是馈赠的格外礼物。”这样是否足够不刻意?马尔蒂尼心虚了一秒。
他搅散了比一道前菜所需更多分量的马斯卡彭,抬头对上了舍瓦有些玩味的注视,好像在说谁知道呢。舍瓦打了三个鸡蛋在碗里,正好这间厨房的前主人在使用牛奶,他排队等候接过,混合进了蛋液中。把鸡肉团裹上蛋液,再拍满面包糠的两次重复过程很是欢乐,只是看着也能让人想象到香味、口腔和胃纷纷满足的感受。
“过去的过去乌克兰地区菜谱受着法国的影响,保留下来的菜肴却不受法餐评判体系重视,以为菜系里只有那几样经典菜肴,或是总有人觉得这样的食物太家庭化、太……难登‘大雅之堂’,甚至有的理由是——”
“主菜让人吃得‘太满足’。”马尔蒂尼吐露。
舍甫琴科摇头晃脑地朝他比划了一些手势,激动地表示就是这样。他们从最开始见面就一直在用意大利语夹杂着英语说话,好在比划是通用的,没有造成什么沟通困难,更何况,他们表现出色得像是在一间后厨共同工作了七年一样默契。在厨房里不会互相打扰,才是最高级的和谐关系。
“我们这里没有大厨愿意看着他的食客吃不饱,如果有人饿着肚子从餐厅走出去觅食,那我们宁可选择关门走人。”马尔蒂尼把面捞出沥干。
舍甫琴科在无奈中被逗笑了。
“再然后呢?”
“我离开了那家餐厅,换了份工作,到各地转了转。不过当他们需要我的时候,我就会回去帮忙,新年和圣诞,胜利日、独立日,他们总会留一个炉子给我。”
“只有你能做出那样的味道。”
“是的,我从那儿来。”
“还好我们这儿的餐厅有过几次翻新,不是没法控制火候的土灶台,否则融化了东风吹来的雪,会和你的心一起把火烧得更旺。”马尔蒂尼作为局外人,心底也十分赞同舍甫琴科的选择,告别那个家一样的地方,这个年轻人收获了更多。夜莺唱着回荡大海的歌,呕血衔回玫瑰,在光明完全战胜黑暗的黎明将要来临之前,必将有黑暗的顷刻。舍瓦没发觉自己在笑,在这样会摩肩接踵的地方,他找不到置物架躲藏。
与马尔蒂尼站在一起,没有挨得太近,四排灶眼,他们中间空了两个。舍甫琴科烧开中大火下炸物,马尔蒂尼则用平底锅回温肉酱,并且往里面简单两刀切入了四个迷你洋葱,看得出他不是很想认真切洋葱把自己搞得泪水涟涟,准备好的番茄和番茄膏也倒进去,浓香飘散开来。老式厨房的通风设计得过好,这样的香气会从敞开的窗户散出,如果屋外坐满了宾客,此时应该听取肚子咕叽声一片。
马尔蒂尼回望他。
舍甫琴科连忙把第一块炸得通红的鸡肉捞出。
“抱歉,我应该看着锅子的。”他说。
接着他又补充道:“明天换我做一顿正餐请你。”
“当然好啊,你已经熟悉这里的厨房了。”
舍甫琴科把炸红的三个鸡排捞出来,冷静卓绝、利落迅速。再放入预热好的烤盘里完成最后一步烘烤。马尔蒂尼则在给手指饼干沾上咖啡液,轻巧掰成两段之后放入了花型的酒杯。
“好香的味道。”
“意大利咖啡,妈妈做的手指饼干,你的菜。”马尔蒂尼狡黠地抬起眼来问他究竟是哪一个。
“全部。厨房的香气让我觉得……”
舍甫琴科被马尔蒂尼凝视着,像俯身凑近海螺一般,他听到了潮汐声,在那片宁静之海的温柔鼓励下,他继续说:“像一场结束后的比赛。比分宣布了胜者,哨声响起,彩带和烟花接踵而来,人群欢呼声里他们举杯,只是不能忘了,整场比赛所有人的全心全意,那些奔跑,连线、防守、射门。在厨房里,没有任何一粒土豆丁是白切的。”
“0.3英寸的正方形。”
“全世界的厨师恐怕都练习这个。”
“起码在这一点上,无论哪个国家的菜肴和菜系都没有任何分别。”
舍甫琴科愉悦地叹息了一声。厨房的前主人没把全部的灯打开,只留着靠近他们的那几盏顶灯,暖色的灯光融着冬的天幕色,一道侧影从楸树的树叶缝隙照过来,落在眼前人的额头、鼻梁、唇峰之上,另一半的脸像是福玻斯拽着藏入神话中的七丘之山,那轮太阳隐秘地藏在金色面纱与规律运行的星座之后。安德烈看见保罗的睫毛眨了眨,月影被分割出的露珠纷纷滚落到他的指尖。
“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马尔蒂尼轻声问道。
“是,在世纪之交时。”
马尔蒂尼意识到自己再次遇见他太迟了一些。是在那一年的各种比赛和晚宴的其中一个,也许还邀请了一些作家协会的人。主办方要求厨师亲自奉上自己的创意菜,于是马尔蒂尼俯身对着他介绍菜名和食材内容,舍甫琴科抬头望着那湖泊般的蓝眼睛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唇角的弧度让他显得有些孩子气。他那个时候没有回话,是因为听不懂意大利语。
“所以你……”现在在做餐厅品评评委?马尔蒂尼心存疑惑。哪个食评家会选择不进入餐厅,跟着莫名来认领桔子树的人跑去做菜,这样的傻瓜似乎一不留神就会在黑灯瞎火中被人摸光身上的全部钱财和衣物。他瞧着舍甫琴科在这间承载着他青春回忆的屋子里专注地盯着那些食材的模样,身上穿着他穿过的围裙,十指整洁干净没有任何指环(他也一样),多希望劝说他留下来,不要离开,我们需要你(我也需要你)。关于他的菜,马尔蒂尼已经做了那么多年的菜了,只瞧瞧那些烹制的过程和色泽,就知道一定会美味。在美味之上还有开创性,尝试和开拓,像一支横跨北风和亚德里亚海的利箭,迅勇而来,无可比拟。
“所以我一直记得你。”
哪里有食客会爱上厨师,更遑论待在同在一间厨房手忙脚乱中带着井然有序地烹调美食。厨师们的通病是在下班后简单应付几口维系生命体征,用心生活和研究献给客人的菜之间往往难以平衡协调。要说喜欢彼此奉上的菜肴味道,怦然心动、念念不忘,也只是对味道和饱腹感的留恋和想象罢了,厨子的样貌和个性几乎无需关心。他已经不是那个帮厨时的小孩子了,对马尔蒂尼的了解也只限于味道和文字。但舍甫琴科还是觉得有点害羞。
“保罗,我……”
叮——
烤盘预定的十五分钟到了。真可惜,倘若是一篇浪漫主义小说,那么这里本应该有一个吻的。
安德烈摇摇头驱散了那些念头红着耳尖逃开,飞到了他的主菜旁边。错过了开餐的最佳时机可不好。
“我去布置下餐桌。”马尔蒂尼笑容浅浅。在交换“友谊”之吻前,有过一瞬考虑到,这是否会给对方的职业生涯和自家餐厅留下不得了的……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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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台点燃、身后藤架花团锦簇,全都映照在一张浅色桌布,夜风被阻隔在院外,夜灯亮如落下了星光点点。前菜是一口分量的青酱鱿鱼卷,粉芹点缀在乳清奶酪上,用这个来开胃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舍甫琴科咀嚼得十分认真,品尝着每一丝混合的香气。马尔蒂尼猜这是职业评委留给他的习惯。但无论怎么说,看到有人这样认真地食用自己亲手制作的菜肴,犹然的幸福感比叉子上的那一口份量更早地充盈了他的口腔。马尔蒂尼目不转睛地瞧着舍瓦比划着评价,如同羞涩等待讲台上老师结束那些奖励话语的孩子。
舍瓦指尖推出那几只盘子。“котлета по-київськи(基辅鸡)。”他又用意大利语解释了一遍菜名,紧接着舍瓦拿刀切开第一个,这一份是放入最少量的。
“黄油的香气。熟蔬的味道。”马尔蒂尼俯身嗅闻。
“看来那一点苦涩被香料的味道盖过了。”他用厨房纸把刀擦拭干净,避免气味混合。
他们二人各自尝了一小口。
“这还是我第一次吃这道菜。”酥脆的外壳,火候恰到好处的鸡肉。虽说类似的菜品倒是不罕见。也很美味,这样的搭配完全不会出错,但鉴于马尔蒂尼也是一位合格的厨师,他似乎能预测到那种“正确的味道”,眼下的这一份少了一丝大胆的出击、过人、射门。
“哪怕是青金桔的皮,熟制后也有点太甜了。”严苛的大厨想要的不是这种味道。
马尔蒂尼为舍瓦添了白葡萄酒。这样的气温在室外坐着,喝这样低温度的酒反而让身体更暖和了。清新爽口。舍瓦意犹未尽地呼吸着葡萄残留在齿间的涩和润。
他切开第二份,清苦的气息混合着奶香飘出来。二人惊喜地对望一眼。
“嗯,区别于一般的柠檬作为调剂,这样的味道很新奇。”
“让人无法描述的味道。”舍瓦说,“吃到最后也不会太苦,而且中和掉了面包糠的油腻。”
马尔蒂尼点点头,蓝色的眼睛亮闪闪瞧着舍瓦的唇角,他说到:“能被形容出的味道很容易找寻,随便走进一家餐厅(Trattoria)都可以要一份牛角包和意面,但是难以复刻的味道只有走回这里才行。”
舍瓦心情稍稍愉悦地切开第三份。
“我闻到了类似黑巧克力的味道。”
舍瓦转而抱歉地说,“我试着切了零丁一点碎桔枝混在里面……”
保罗小口尝试了一下,“实际上味道真的很不错,更苦,但是整体更厚重复杂,”他咽下之后又停顿了两秒说到,“可惜全部吃掉的话涩味会留在上颊那个部分,影响下一道菜的品尝。”他点了点自己的侧脸,舍甫琴科几乎看到了猫胡须的抖动。
“真可惜。但这给了我启发。”本身这样的尝试也并非是为了即刻就能制成一道新菜,对于味道的尝试,对于烹饪方式的创新,对他这样的厨师而言才是最美妙的过程。“要是能像水果一样,按压能挤出汁水就好了。”
“可惜无论是桔皮还是枝干,含水量都太低。”马尔蒂尼意犹未尽地又切了一块入口,“或许试一试用菜籽油、玉米油来炸,让那些味道留驻在油中。”
“那么就需要换一些食材来搭配。”舍甫琴科沉吟。如果他是做一次尝试就可以成功的天才,那么就不会苦恼地连行李也不收拾就只身来到米兰了。相反他很为此振奋,不知怎么地,心里涌上一阵莫名的期待,如同喜鹊啄啄他家的门,硬要用翅膀推开他的窗,向他报喜那般。
“明早我带你去市集上看看。我们虽然有自己的供应商,但我们家的大厨们仍旧会去那儿逛一逛,根据他们的观察和嗅觉来略微调整当日菜单。”
舍甫琴科用拖长的音节来回答赞成,他看了看那杯清冽的美酒,“保罗,让我们来干杯吧。”
“为什么而举杯。”马尔蒂尼对着他微笑。他今天晚上总是,总是在微笑。
“为了……”安德烈坐在马尔蒂尼的身边而非对面,冬季的米兰夜晚,花圃中的天竺葵正是开花的时节,他们像两只在取暖的棕背伯劳,他低声宣布到:“能吃到饱的主食而举杯。”
于是他们共同饮下了杯中酒。
“试试看吧,家常口味的意大利面。”
“这很好吃。”舍甫琴科的眼睛亮晶晶的,基辅鸡的试吃和白葡萄酒的香气令他食指大动,先前吃的那几口食物,在咀嚼时总是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现在他才真正感受到自己仓促购买机票、登机、简单吃过一顿飞机餐后、在米兰的街头乱逛迷路直到入夜,这一系列的舟车劳顿给他带来了多少的疲累。饥饿的心情涌上了他的心头。紧接着丰盈的幸福又送入了他的口腔。
舍瓦咽下,元音和辅音黏连在一起,嗫嚅说到:“我真有点嫉妒时时刻刻都能吃到这样美味意面的你了。”
马尔蒂尼对他挤眉弄眼:“在这里,应有尽有,随时为你供应。”
他在这样充足愉悦的时刻重新想起了他笔下的角色。舍甫琴科构思那些南欧印象不得不出现的柠檬树和记忆中的建筑,玩具、纪念品和可口可乐罐子,窝在书桌前抓了三天三夜的头发被编辑威胁要给捆住双手后,他也被他的主人公指引到此。因失意和困顿,多方考量、几重顾虑,他的主人公离开的多雾的异乡,逃似的赶往了米兰。有着圣人遗骸的都灵,金色晚霞的热那亚滨海而明媚,桥下应有叹息之声的威尼斯,都抵不上儿时扔在池中的硬币灵验:神啊,让我再回到这里吧。
“在我小的时候第一次来意大利,老师们规划好的酒店就餐,就是吃的披萨和意大利面。”舍瓦比划了一下,“我还记得那个场景。”舒服的、惬意的,那回忆的一角十分新奇和珍稀,抛却烦恼和重整旗鼓的勇气随着饱餐一顿的美好体验被唤醒。十三岁的他离开家乡,跟着老师和同学们一起来到这个春夏分明的国度,和朋友们嘁嘁嚓嚓聊天,说到梦想将来也想开一间属于自己的餐厅。
“希望今晚也会让你记忆犹新。”
舍甫琴科吞咽了一下口水。待在枝头的小鸟吱吱叫唤,歪头、扑闪翅膀,以黑色的豆豆眼望着树梢下的二人。
是一份简易式的提拉米苏。可可粉的甜蜜如绸缎飘香萦绕,底下是恰到好处湿软的手指饼干和顺滑的奶酪奶油堆叠。
“我还挺喜欢甜食的。”舍甫琴科朝着马尔蒂尼勾起了唇角。
“只是不能吃太多,除非是什么重要的日子我才会允许自己来上那么一点。”舍甫琴科点评到,“今天就很合适。”他及时补充。金色的头发在烛火光芒里显得愈发温暖可亲,如勺子挖开柔软的内馅一样随之升温融化,露出了柔和面容。
“今天确实有值得纪念的事情发生。”马尔蒂尼只是望着举着银柄品尝的舍瓦失语,停止了自己应该继续解释的话。
勇敢做吧舍瓦,如果他再年轻个十来岁,一定会假装拙劣地蹭些可可粉末在脸侧,引得面前这位蓝眼睛先生恪守餐桌礼仪递一张餐巾纸给他,触摸他的指尖再若无其事道谢。只是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无需如此浅薄地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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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索菲亚夫妇十分激动地要挨个拥抱亲吻她常来的这家餐厅的全部工作人员,不仅仅为了她幸福而长久的婚姻圆满了五十年,还有那么多年的熟识和一如既往地用心。为此大家不得不齐齐排排站成一列等待着分享那份欢乐,把想要额外加餐一份的英国评委晾在了一旁,同其他面带笑意的食客一同祝贺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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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椒、红椒透亮,胡萝卜、洋葱增加风味和口感,茴香头用以唤醒香气,在将熟之前倒入红葡萄醋,做酸甜汁正好,搅拌在小球意面中时,还需要添一把山椒,夏季搭配烤凤尾鱼正合适。舍甫琴科边走边想着那些蔬菜应该会被做成什么口味的意大利餐,一边摆摆手拒绝奶酪店主的试吃邀请。
他们又在早市里喝了一杯咖啡,区别于马尔蒂尼家早餐时的豆子,的确有莓果的酸甜味。圣诞节的装饰已经星罗棋布地出现各种角落,这是一家露天菜市场,过道里摩肩接踵,明媚的太阳照在二人肩膀。
“就像这样采买结束,回到自家餐厅,收拾准备今日的开业,亲自下厨的感觉很好。我也想在老家开一家像你们这样的餐厅。”舍瓦俯身观察着当季的松露。此行要挑选一些食材来制作他个人风格的一顿正餐以回礼。
“以你的厨艺,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尝试。”保罗轻松地说,“只是对于订阅你板块的读者而言,稍稍有一些可惜。成为主厨之后,再去餐厅品尝特色菜,味道会和之前不一样。”
舍瓦微笑地侧过头,问到:“确实如此,不过吃到美食的心情总归是愉悦的。板块?我最近在写的小说,倒是很快就会迎来大结局了。定稿的时候,希望你可以……”
“噢,保罗——”里卡多在一丛葡萄后探出头来,“早上好。我们正要回去了。一起吗,车还坐得下。”
“我们也是开车来的。”他歉意地对舍瓦笑了笑,走上去拥抱了他的同伴,他并不意外在这里见到大家,内斯塔刚好从店中走出来,他手里还握了两个红彤彤的番茄,大概是店主的额外馈赠。
桑德罗下意识把番茄揣到他的咖啡色羽绒短外套口袋里,猫着身子对玛尔达说,“昨天那个英国评委忍不住暴露身份和大家讨论了菜谱,还特地记下了酱汁的‘秘方’。”
“对,顺便一提,打烊之后我们把炉子修好了。也许、暂时修好吧。”安布拍了拍小桑,示意他把番茄交回布篮,他担心万一不小心地碰撞或者推搡,让桑德罗的衣服口袋变得酸甜动人。
“这位是,安德烈·舍甫琴科。”马尔蒂尼风度翩翩,抛开了身份的疑惑不提,先给大家相互介绍彼此。他们的团队一如既往的靠谱。
“舍甫琴科……乌克兰的舍瓦,对不对,我看过你最新的那本悬疑小说。”里面的推理很精彩,反转也不落窠臼,剧情更是难以概述的有趣。比利慢悠悠地走过来,哪怕是逛晨市,他也穿得仿佛下一秒要走进大剧院登台演奏一般隆重,“很高兴能亲自见到本人,比你网页上的照片还帅,相当英俊不俗。听说很快就要有续作了对吗?”
舍瓦同他握手,兴致勃勃地飞快与他的读者熟络起来,舍瓦连比带划地说到自己也在采访报道中了解过他的传奇经历。
“保罗,”加图索同他耳语,“咱们家的桔子树不知道为什么被偷走了一些,留了个缺口出来……”
马尔蒂尼耸耸肩,无辜地说到:“伙计们,待会我们餐厅里见吧。晚了就挑不到好甜菜。我们也要去看看有什么合适的。”他与舍甫琴科相视一笑。
“待会见。”比利意犹未尽地拥抱了一下舍瓦向他暂时告别,同时对着保罗眨了眨眼。
接下来的还有相当一部分区域,他们两个继续往前走,一路上舍瓦心情雀跃地挑了一些有开菲尔乳的酸奶,又选了一大袋樱桃与蓝莓。紫甘蓝的剖面绚丽,莳萝蓬松如孔雀尾;冰冻的鱼已经处理过内脏,新鲜的肉被拆解部分;世界各国的风味酱料,酸的红椒酱,辛香的芥末,再往前走一些,各式各样的巧克力酱和炼乳也在这面墙上。
对着琳琅满目的货架,保罗看向了舍瓦,他们通常亲手制作那些调味,独特而具有时节的微妙不同。“我对故事的结尾很好奇。”他回想那些细枝末节,发现一切都有迹可循。舍瓦外套内侧的衣包里的确有一只小巧本子。随身带纸和笔看来不光是评论家的好习惯。
“现在你已经知道了。”舍瓦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他又示意四周,“我收集了丰富的素材。我还很喜欢你们餐厅的气氛,有这样一群伙伴。如果能用一杯咖啡坐一整天的话,我想我会成为忠实的老顾客。”
马尔蒂尼被逗笑,他知道这个时候应当追击,他问到:“如果,舍瓦,你想开一间自己的餐厅,要不要先来我们这里。”我们需要你,你也需要我们。关于餐厅的运作经营,他可以同大家交流更多。
“A.C.米兰像家一样,大家做自己拿手的家乡菜肴,我想如果你在我们这里做厨师,那些乌克兰菜,你的创意,也会让一部分到来这里的人想起家,你的菜肴,那些味道,也会成为一种新的记忆。如果你愿意的话。”
舍甫琴科露出一个笑容,几乎和小时候的他没什么差别,如做帮厨时一样的,热爱着这个方寸之间的无限天地,“我当然愿意。只要你们餐厅没什么特殊规定:不允许‘队长(Capitano)’招揽员工即可。”
“倒是有一些注意条件,”马尔蒂尼故作玄虚地说,“我们的主厨最近正推荐了一个好厨师,想把他招揽进来却屡屡受阻。”
“嗯?”
“只因为我们的头儿不允许队员(Compagne)之间谈恋爱。”
“噢……”
“不过别担心,仅仅限制于‘厨师’和‘厨师’之间。”
舍甫琴科意识到这又是一个玩笑,他叹了口气放声笑了出来,那些意大利的俚语,马尔蒂尼的笑话,对很少用这门语言沟通的他来说还有一些难以招架。可正如候鸟一般,春去秋来随着风的方向总要飞回另一个远方,但一旦栖息过,便留下了痕迹,再难消逝而去。
“保罗,好吧,我现在需要你帮我个忙了。”
“是什么?”
“在哪里可以买到……”
——完。
贰肆年拾贰月肆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