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k Text:
我仁慈的父,我怀抱着虔诚与悔恨向您祷告,期盼您能赐予我指引。
我本该将此生,全身心奉献于侍奉您的左右,聆听您的旨意。
但是……
我却行差踏错,不意间为欲望所引诱,爱上了一个Omega。
而且,他已是他人的伴侣。我正是在他的婚礼上,为他念诵主祷词时,才与他初次相见。
彼时他手捧着洁白如雪的白玫瑰,披着无垢的头纱,用一双如小鹿般纯粹而明媚的金色眼瞳望向我,其中写满了空洞与落寞,失落与无助。倘若我当时能帮助他,使他免于即将面临的噩运,或许便不会因遗憾与愧疚而耿耿于怀,对他念念不忘,直至今日。
然而,一切早已脱序,如今我也无法令时光倒转,只能在这令人羞愧的深渊中越坠越深…
——
“钟离神父,您到了。”
十一月的风寒冷刺骨,推开门的短短几秒钟,便呼啸着卷进了幽深而漆黑的过廊,将墙上的烛火吹得明灭不定。钟离将治安官的手谕递给守卫看,那中年人却似是早就知道了他的来意,只草草看了一眼那封信,便说道,“是那个Omega对吧?我听人说过了,行刑日子这么快就定了吗?”
钟离借着火光看了他一眼,认出这个人每周日都会到教堂来,是个非常虔诚的信徒。但他说起人的生死,却一脸麻木,丝毫不会产生任何动摇。
“谋杀丈夫,活该他落得这个下场。”
“说说看,你听说了什么?”
似乎没有想到钟离会接话,这守卫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偷偷看了钟离一眼。他似乎此刻才想起来身旁跟着的是那个在镇子上广受赞誉的年轻神父,说话间多了几分慎重。
“唔,我弟弟是郡保安队的一员,当时老约翰逊出事,就是他去的现场侦查。”看来这个守卫很喜欢聊天,只可惜他的工作注定了平日里找不到太多可以聊天的对象,“他回来就跟我说了,整个庄园门窗紧闭,没有外人强行侵入的痕迹。而且,老约翰逊住的那栋屋子,也是门窗锁紧的。在那间屋子里的也就只有他跟那个黑寡妇的儿子,除了那个Omega,还能是谁干的?”
老约翰逊是镇子上有名的富商,他算得上是这个不大的社区中真正有名有姓的一号人物。他靠着酒庄起家,将葡萄酒卖遍了整个郡,甚至听说还畅销到了普通人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地图外的世界。每年葡萄成熟的时候,他就会在镇上举办佳酿节,免费请所有人开怀畅饮,共享美食。
他的传奇生涯或许在数百年之后,也能被人津津乐道,只不过与他生活在同一个时代的人,却都知道这个老约翰逊是个私生活相当不检点的老头。他活到今日已经有五十七岁,明媒正娶的老婆就有三任,坊间传得有模有样的情人两只手也数不过来。只不过他到了这个岁数还是色心不死,前一任太太病死还没有一个月,就立即新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漂亮Omega进门。
这个Omega是从外地嫁过来的,钟离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在他与老约翰逊的婚礼上。约莫才刚成年的模样,生得娇小稚嫩,不谙世事,就像是他手中捧着的白玫瑰般美丽。彼时大家都还叹息于这么个可爱的小家伙被老约翰逊那家伙蹉跎,哪里想得到才不过几个月的功夫,这Omega的风评却截然不同了。
这就要说起那个Omega的身份了——之前大家听闻,老约翰逊是仗着自己有庞大的家资,花了重金下聘礼,娶到了一个漂亮的贵族少爷。但过了几个月,随着那个Omega的母亲到镇子上来探望新婚的儿子,新的小道消息便迅速开始流传…
原来,他的母亲正是个赫赫有名的黑寡妇。原本是个私生子Omega,但十年间连续嫁了四任丈夫,每个都比前一个有钱又有势。她不仅美貌聪慧,还手段高明,每个丈夫在婚后都不明不白地横死,但却还有新的傻瓜被她引诱,最终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至于这个贵族的名头,就来得很简单了。她最后一任丈夫是个有名有实的大贵族,死后将偌大的领地与庄园都留给了自己的妻子跟妻子带来的拖油瓶,而他之前的太太所留下来的孩子全都被她送进了修道院。这令人咂舌的可怕手腕令她的威名传遍了四面八方,无人不知“黑寡妇”的可怕与凶残。
因此,老约翰逊被刺杀,差点一命呜呼时,几乎也没有人会质疑凶手的身份。大部分人都笃定地相信,这一定是继承了母亲衣钵的那个可怕Omega做的好事。
这个可怕的Omega,有个与他容貌不匹配的凶恶的名字,叫做“魈”。
钟离随着守卫一路走到了关押Omega犯人的区域,这里只有beta守卫才能进出,并且做了非常完善的信息素隔绝措施。这是为了防止有alpha被里头犯人的信息素所蒙蔽,最后做出协助他们逃跑的傻事来。但像钟离这样的alpha想要进入,只能拿着治安官的手谕才可能放行。
而且,他来到这里,也是例行公事的一环——即将被处决的教徒,需要在临死前忏悔自己所犯下的罪孽。即便他死到临头仍然嘴硬自己是清白的,拒绝向无所不知的天父坦诚自己的罪行,也不会对他在尘世肉身的结果有丝毫的改变。
治安官已经做出了判决,被判处谋杀罪的魈即将在下个月的某个寒冷的午后被挂上绞刑架。即便老约翰逊此刻还并没有完全咽气,正在修道院的医院进行治疗,但钟离知晓,这位富商的寿命走到尽头只是迟早的事情。
“但我听闻,第一个发现老约翰逊被刺杀,并且报告给庄园警卫队的人,正是魈。倘若他是凶手,为何会主动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钟离询问道。
“哈,钟离神父,您是善良又正直的人,当然不会知道这些心思肮脏的人在想些什么。”守卫冷笑了一声,回答说,“您忘了,老约翰逊还有个alpha儿子。他刚娶了这个漂亮的年轻Omega,年纪都比他儿子小上几岁,所以带着这个新婚妻子在庄园的另一片山头单独居住。这么一来,老约翰逊出事,除了他之外也没有别的人会发现。所以他不去报告给警卫队,伪装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来,又怎么能夺取老约翰逊的家产呢?”
“言之有理,”钟离点了点头,“但我还听说,保安队在搜查老约翰逊遇刺地点的时候,并没有找到凶器。”
“可不是,我弟弟说,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搜查才多进行了一个多礼拜。要不然,早就证据确凿,把他挂上绞刑架了。”守卫感叹道,“就算是现在也没找着,不过为了让老约翰逊亲眼见着那个歹毒的Omega上绞刑,这么干才是大快人心的。”
按照惯例,像这样的案例没有凶器,是无法指认凶犯,并且按照谋杀罪判决的。更何况老约翰逊并没有当场一命呜呼,顶多算是谋杀未遂。不过老约翰逊毕竟是个alpha, 保安队在他的卧室找到了很多对抗的痕迹,这意味着他能从睡梦中惊醒,在歹人手下逃得一命,完全是因为他自己足够努力。
按照常人朴素的推断来看,歹徒是真心想要他的命。故而因为老约翰逊没死就在判刑上心慈手软,显然是民众所不乐见的。
而且魈还在保安队审问他的时候说,他整晚都睡得很熟,没有听见隔壁的任何动静。他的这番话也成为了另外一个说谎的佐证,让治安官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直接判处了绞刑。
“我猜啊,这就是那个黑寡妇教他的手段,”守卫说,“用这种办法来逃脱审判,只可惜…啊,我们到了。”
他后头的话并没有说完,但魈的监牢已经就在眼前。守卫慢吞吞地活动着快要冻僵的手指把弄着钥匙串,叮叮当当地对着牢门折腾了半天,才成功将那扇沉重的镶着铁条的大门推开。
“钟离神父,请进。”
——
Omega被逮捕的时候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与短裤,他裹着像冻馒头一样冷硬的被褥蜷缩在囚室的角落里,一头黑色的短发未经梳理,乱腾腾地四处翘起,像是稚鸟还未成长得丰满的羽翼。
“神父大人!”
他的声音也不再悦耳动听,而是干枯憔悴。但音色中明朗的惊喜也很快散去,因为魈意识到自己会在此时此地见到钟离的原因。这是他的临终关怀,而这也昭示着他的生命即将走向末路。
魈金色的眼瞳像是失却了光辉的宝石,在幽暗的监牢里逐渐沉寂了下去。
“您来…聆听我最终的忏悔了吗?”
他跌跌撞撞地扑倒在钟离的脚边亲吻他的鞋子,因为寒冷而颤抖的脊背像是张满的弓一般弯曲到了极限,“没想到,我最后还能再见到您一面,我…”
魈的嘴唇发颤,却不是因为十一月的严寒,他只是哽咽地说不下去,仿佛不知该如何与钟离诉说一切。
许多普通的民众走进教堂的忏悔室时,并不在乎当天坐班的神父究竟是谁。他们也并没有值得一提的罪孽需要忏悔,只是诉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寻常小事,以换取神父的安抚与和解,继而怀抱着得到天父祝福的轻松离去。因此,普通的死刑犯会由教会分派忏悔神父前去聆听最终的忏悔,除非这位犯人有特殊的指名。
但对于大部分注重隐私与脸面的富贵人家却会在家里单独开辟一处忏悔室,特别邀请一位受到家族信赖的忏悔神父定期来访,聆听忏悔。老约翰逊为家族所选定的神父正是钟离,因此按照教义规范,能够聆听老约翰的伴侣,也就是魈的最终忏悔的人,也应当是钟离。
魈第一次见到钟离,确实应当是在婚礼上。钟离主持了他与老约翰逊的婚礼,只不过当时魈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也并没有额外关注过这位年轻高大,且容貌俊朗的年轻神父。
他从外地嫁到这里来,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崭新的。魈在一个与任何人都素不相识的地方,就连站在身畔与他一起宣誓的丈夫,魈也不见得比其他人更熟悉几分。而在场观礼的所有人注视着他,打量着他,仿佛他是个新奇而有趣的东西,那眼神颇有些意味深刻。
只有那位神父先生,拥有一双毫无慈悲,冷冽而无情的双眼。他望向魈的眼神,与望向任何人的眼神别无区别,在此刻让魈怪异地品味到了一丝安定。
魈记住钟离的名字,是在第一次去往教堂参加礼拜的时候。他记得那天有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街道被反常的大雨冲刷着石板路街面,乌云沉沉的天透不过一丝光亮,就像是深夜一般伸手不见五指。
他到达教堂的时候,空旷的门厅里人行寥寥。曾见过一面的神父站在洗礼台旁欢迎每一位来客,并与他们简短地问候。魈本以为自己作为外来者,这位神父并不会知晓自己的姓名,但钟离却微笑着喊出了他的名字。
“日安,魈先生,欢迎你的到来,愿神圣的父与你同在。”
魈忽然间发现,这位神父先生也有一双金色的眼瞳,就像他一样。但这位神父先生的眼瞳却幽深而清凉,就像是精心打磨过的稀罕宝石般剔透光滑。而且这位神父有种东方人的神秘优雅气质,因为他有一头乌黑的长发,一丝不乱地利落束在脑后,直至发尾才转为漂亮的金棕色。
老约翰逊也有一头金棕色的头发,他还吹嘘说自己的发色也是继承自某个古老而强大的没落氏族,是非常稀罕的颜色。在魈看来,金棕色的头发或许是有些罕见,但与这位神父相比却委实有点不够看。
“日安,神父大人。”
“唤我钟离便可以了。你手中的白玫瑰很美。诚如诗歌中所写,若红玫瑰是猎鹰直击人心,那么白玫瑰便是白鸽温柔闲逸,我愿赠你一枝含苞待放的白玫瑰花,它的花瓣边缘有一抹鲜艳的绯红。这可是你为他人准备的赠礼?”
他看出魈臂弯中捧着一大捧鲜花的不便,主动为他找寻了一个高颈花瓶暂时安置这些玫瑰。魈感激之余,便向他简略讲述了鲜花的来历:“我来教堂的路上,见到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在路旁卖花。突逢大雨,他没有雨伞浑身淋得透湿,却因为花未卖完不肯离去。于是我便停下脚步,将剩余的所有玫瑰花都从他的手里买走了。”
“您有一颗善良的心,愿您美丽的灵魂能持续为您带来祝福,也为您身边的每一个生命带来快乐。”
魈意识到这位神父先生的与众不同,他在诉说这些仿佛是司空见惯的话语时,声音却出奇地温柔与平和,仿佛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发自真心,并令人感到信服。而这些被暴雨捶打得有些憔悴的花朵在他的修剪与整理下,很快便在花瓶中绽放了新的模样。繁多而盛放的花朵彼此交叠,宛如恋人交颈般垂着脑袋厮磨,诉说着呢喃细语。
“抱歉,失礼了。”
接下来,那位神父先生不知从何处找来了纱布与消毒药水,他将魈的手心朝上抬起,露出了好几处被玫瑰刺扎伤的红肿痕迹。就连魈自己都未能觉察到的伤口,钟离却轻而易举的注意到了。
他的手被神父隔着黑色的手套捧在掌心中,衬托得Omega的手掌更加白皙柔软,十指修长清秀。不知为何,面对着这对比强烈的一幕,魈心中突地一跳,意识到了这位神父先生可能是一名Alpha。
他们的手隔着一层手套,并没有直接的触碰,而钟离也只是想要帮他为创口消毒,并稍加包扎,这应当算不上是什么值得一提的接触。此刻寂静无人的教堂门厅中,只能听见雨水敲击着屋檐的声音,就像魈此刻的心跳一样杂乱。
“玫瑰虽然美丽,但也长着尖锐的刺。正如人生一般充满了各种磨难与挫折,或许你曾经也经历过这样的时刻。”钟离包扎的手法熟练而专业,魈猜想他或许在医院中学习过。神父本来也是医生的一种,他们的声音与话语,能医治心灵饱受痛苦折磨的人。
“但请记住,每一次的疼痛之后,也会有更美丽的花朵绽放。愿你的伤痛早日痊愈,天父会与你同在,阿门。”
“阿门。”
短暂而温柔的回忆很快便被监牢中寒冷的空气拂去,少年重新发起抖来,甚至都没办法自己爬起身。钟离将榻上的被褥翻折起来,再度披在魈单薄的背脊上,并蹲下身来,将颈上的十字架取下请魈紧紧握在手心里。
随后,他半蹲着身体,又将握着十字架的魈颤抖的手心紧紧握在自己的掌心中。他的手掌这么温暖…就像那个下着雨的清晨一样,治愈了魈此刻心中的疼痛与彷徨。虽然他们并没有肌肤相触,但即便隔着这一层手套,魈也觉得自己的手彷佛被钟离捧在了掌心里,亲密而温柔。
他不再颤抖,抿着嘴唇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魈,我来到你的面前,成为你此行终点的最后一位见证者。我知晓,你此刻心中充满了诸多挣扎与痛苦,但请你相信,不论何时天父的怜悯与宽恕都是永远向你敞开的大门。”
他们隔得这么近,魈错觉般地好像嗅到了熟悉的松香气息,那是钟离身上的味道。正常情况下,Omega与Alpha相隔这么近,会嗅到彼此身上的信息素并不奇怪,而且魈在监牢中的这段时间里,没有办法接触到信息素抑制剂。
魈猜测,钟离应当也嗅到了他的味道,甚至那气息可能还很强烈,很具有煽动性。这让他有点难为情,甚至脑袋里迅速转过了很多难以启齿的内容。
正常来说,已婚的Omega在被丈夫标记之后,就不再能闻到其他alpha的味道,也无法因为其他alpha的信息素而浮想联翩了。这也正是治安官轻易地就同意了钟离这个未婚Alpha,以家族指定忏悔神父的身份,到私密而封闭的监牢中来与性别是Omega的魈单独共处的关系。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在这个镇子上没有人不信赖钟离神父。大家都相信他会坚守自己的誓言,终身侍奉天父,绝不会与任何Omega结合,也绝不会有任何Omega魅力强大到足以吸引这位虔诚的信徒,让他由人人称颂的圣人,变成一名无法守住裤腰带的寻常凡人吧。
但魈的情况很特殊,他也是直到结婚的那天晚上,才知道了这个真相——他的丈夫,那位老约翰逊,已经不举了。因此他从结婚以来就没有被自己的丈夫标记过,甚至时至今日仍然能轻松地嗅到钟离身上的气息…并且,也能轻松被这名Alpha所引诱。
“多谢您,神父大人。”
憔悴的Omega低声说道,“能在这里与您相见,即便我人生即将迎来终点,我也心怀感激与宽慰。但请您相信,我不是凶手,我并未犯下这桩罪过!”
“我相信你。”钟离回答道,“我与仁慈的父都已经听到了你的声音,请将那一晚所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吧。”
魈将眼睛抬起看向钟离,神父金色的眼瞳里透着深沉而凌冽的光,仿佛并不为魈在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之后还狡辩自己的清白而讶异或是鄙夷。当他诉说着“我相信你”的时候——
魈意识到,钟离确实地相信着他,钟离并不认为他是凶手。
他的心不由得猛烈地跳动了起来,那声音这么大,他们俩还在寂静昏暗的囚笼里挨得这么近,恐怕钟离也能听见他的心跳声吧。
“神父大人,请听我细说,那天晚上…”
魈所知道的事情并不多,因为老约翰逊在娶他之前就已经不举,并不会与他共用一个卧室。出事的那晚,他也只是睡在老约翰逊的隔壁,并不知晓一墙之隔发生的搏斗。他无梦无觉一觉睡到了天亮,起床后推开老约翰逊的房门,才发现趴在血泊里几乎没有气息的老人。
魈离开去寻找帮助的时候,大门确实是如同昨夜锁上的状态一般锁好的,这一点与郡保安队所提供的证词是相同的。但他太过混乱,无法清楚地记得其他窗户是否是锁紧的。
“你还注意到其他可疑的事情吗?”
“我——并没有看到很多溅出的血迹,”魈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凶手应该只刺了一刀或者两刀,就离开了。”
“行凶之人甚至没有确认老约翰逊是否已经断气,或许这代表他离开得很慌张,或许这代表他对自己的手腕很自信。请继续。”
“在…在郡治安队来之前,我有见到艾德蒙,他跟我说晚上起夜的时候,看到过一个男性的身影从窗外经过。”
老约翰逊有两个儿子,长子Alpha名叫阿尔伯特,次子艾德蒙尚未成年,是个Beta。他们都是钟离忏悔时刻的常客,但小儿子来忏悔的内容都是类似于“忘记写课业”与“偷偷把牛奶倒进花盆”这类内容。钟离问道:“他是如何描述那名男子的样貌的?”
“当时情况危机,艾德蒙并未与我说明细节。”魈有些诧异,因为案件关乎当地重要的知名人物,他在庭审刚一露面就被围观的民众破口大骂。为了保证案件的正常审理,治安官在要求他做出简短口供之后便将他押解回了监牢,故而魈无法了解自己被指控的全部内容,“他…他的证词没有在法庭上说出吗?”
“并没有,”钟离回答道,“这是从未听闻的新的证词。你有将这些内容在审问时告诉治安队吗?”
“当然!”
魈的声音不由得激烈了一些,“我还告诉了他们,我觉得——我怀疑,这件事情与阿尔伯特有关。因为最近他与老约翰逊一直关系很紧张,争吵过好几次。恰好那天晚上,他就不在庄园。”
“他们为什么争吵?”
儿子与父亲争论,这当然属于应当忏悔的内容,但钟离从未从阿尔伯特口中听到过相关的内容。如果需要追溯记忆的话,上一次阿尔伯特的忏悔已经是半年之前的事情了。
钟离记得,当时阿尔伯特诉说的内容是他很讨厌父亲新娶的Omega。言辞之中,他将这位比自己年纪还小的“继母”看作是威胁,并且故意给他在庄园里找了不少麻烦。
当然,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所做的是不对的,他甚至以愉快地方式描述了自己的一些行为,并且等着钟离代表神明与他达成谅解,好赶紧结束这走形式一般的忏悔。
“因为,老约翰逊告诉他,他打算修改遗嘱。”
钟离沉默了片刻,在这个问题上,他比魈或许知道得更多一点。在大约两个月之前,他就已经从老约翰逊的口中听到了新遗嘱的内容。假如将这个时间往前再推一些,或许这对父子起争执的时间已经有三个月之久。新遗嘱的内容里,确实剥夺了老约翰逊名义上唯一的alpha儿子的继承权。
老约翰逊向他忏悔的时候,钟离从不询问。这个老人数十年在商场上纵横,说服了形形色色的人与他合作,拥有非常惊人的口才。他知道如何让人听起来自己在为过去犯下的种种罪孽而忏悔,因此他将这个角色扮演到了极致。新遗嘱在那一次忏悔之中也不过只是展现他的“愧疚”与“悔恨”的一环,他是如此期盼着钟离会向他发问,就像以往一样,这样他就能更进一步地展现自己忏悔的虔诚,与渴望得到谅解的心。
只是年轻的神父从来不愿意配合他的这种虚伪的表演罢了。令神明多听一秒这样毫无真心地自我感动,都令钟离感觉到抗拒。
此时此刻,考虑到背后的原因可能牵扯到人命,钟离只能从魈的口中获得更多的信息了:“那么,为什么老约翰逊突然要修改遗嘱?”
“……”
魈握着十字架的手微微发抖,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不敢抬起头与钟离对视,小声说出了答案。
“他知道了…那天…我发情期那晚…的事情。”
老约翰逊的信息素腺出问题的事情,钟离早就知晓。
他在修道院的时候,便修习了医学,是同行中的佼佼者。在他最终选择成为忏悔神父之前,他曾经以为自己会成为修道院里的一名医生,就像他的养父那样。
然而,人们心灵上的伤痛似乎更为顽固、持续,并不像能看见的创口那样容易修理与医治。老约翰逊风流成性,他的私生子没有一打也有十个,这让他的前妻十分担心。尤其是在她生下了一名beta之后,因为难产身体受创,她已经无法再度怀孕了。
这位豪门娇养出的小姐很快就抑郁了,钟离曾经尝试过许久帮助她走出痛苦,但无济于事。这位Omega女性在对亲生儿子的未来极度的担忧之中,偷偷给老约翰逊下了能抑制信息素的药物。剂量小但时间久,直到症状彻底显现的时候,老约翰逊的身体已经没有正常的医学手段可以拯救了。
老约翰逊曾无数次向钟离询问,这是否是天父对他的惩罚,究竟要如何才能得到天父的谅解。但与伴侣之外人奸淫本就是恶行,在钟离看来,如今是他自食苦果。
因为教条的约束,绝不会将忏悔的内容公之于众的神父是最佳的守密对象。钟离在那之后一直作为老约翰逊的忏悔神父与医生工作着,遵守了自己的誓言,并没有将这件事告知任何一个人。
在老约翰逊的前妻因为抑郁过度而“意外”服药自尽之后,老约翰逊很快娶了新的一任伴侣。
在主持那场婚礼的时候,看着那个披着头纱,手捧花束的少年,钟离曾想过,是否什么办法能够帮助他,让他能脱离这个注定不会幸福的婚姻。
老约翰逊从外地带回来的Omega直至婚礼的那一刻,才从马车上跳下,站在教堂的前面。他满怀着期盼与懵懂穿越重重观礼者与长长的座椅,一步一步走到了彩窗落下的斑驳虹色光晕之中。
钟离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做出任何的交谈。他只能将这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怜悯藏在心底,默默为他的将来而祝祷,盼望这名年轻的少年仍然能寻得人生中的快乐与幸福。
但事与愿违,钟离的期盼并未实现。老约翰逊娶亲的行为本就是为了遮掩自己的病,不愿让其他人知晓“素来风流”的他竟然会不再拥有新的风流韵事,他将一切遮掩得滴水不漏,力图不让旁人觉察到端倪。
这种因为心虚而产生的,放大的强迫症令他做出了许多匪夷所思的行为,例如——他没有以任何形式为自己的新婚伴侣准备抑制剂。一名刚成年的,没有被人标记过的Omega,却需要自己活活忍过每一次发情期的夜晚。
老约翰逊只为他准备了一些情趣道具。
在主持婚礼之后不久,钟离在一个春天的午后,按照惯例拜访了老约翰逊的家。他作为家族指定的忏悔神父与魈再度相见,那天魈穿着一套漂亮精致的小西装,脖子上的丝带打着一个大大的蝴蝶结。他像是一个衣着得体而可爱的人偶,被老约翰逊牵着,一令一动,一句话也没有说,不敢丝毫逾越。
钟离与这位年轻的Omega之前在教堂礼拜时偶然见过一面,但他们两人均默契地表现出初次私下见面的生疏。寒暄结束,在老约翰逊准备的忏悔室里,温暖的阳光将整个隔间照得暖洋洋的,钟离坐在隔窗前等待着聆听少年的忏悔。
但魈却迟迟没有说话。
钟离只听见少年在哭泣,断断续续地呜咽,如同一只失去了母亲,尚未学会捕猎之法,不知该如何在痛苦的世界里活下去的幼兽。神父并未督促他,而是以沉默陪伴着他,因为他能听见一些怪异的、恶心的嗡嗡声,在哭声里一直持续着。
在完全无法进行的,令人愤怒的忏悔结束之后,老约翰逊自顾自地开始了自己的忏悔。他当着魈的面告诉钟离,自己娶了个“淫荡”的伴侣。
“这是他第二次在我的庄园发情,竟然连白天都不能离开xx。我已经无法忍受他在天父面前还如此丢脸,打算在把葡萄藤后头的西园整修一下让他搬过去了…天父在上,他这种模样,可不能让阿尔伯特跟艾德蒙看见。”
在老约翰逊试图利用钟离的存在,对魈说出更多毫无道理的指责与羞辱之前,钟离直接推开了忏悔室的门,以自己身体有恙,无法继续聆听忏悔为由迅速离开了。
他踏着春日的阳光走了很远,这富丽堂皇的庄园大得足够让他在走到正门之前,便浑身被烤得火热。但钟离的心却沉浸在冰冷的水中,他被难以描述的后悔与愧疚所束缚。自己曾经的一念之差,竟然带来了这样的后果,钟离在十字架前跪了许久,也无法平息心中的悲伤。
离婚或许是最为简单的解决办法。但在那个时代,天父所见证的婚姻是神圣而牢固的,除了死亡使婚姻自然消亡之外,只有极为罕见的情况下,离婚才能被许可。而老约翰逊必然会想尽一切手段来阻止魈的离开,否则他的无能与残疾,必然会被所有人知晓。
很遗憾的是,考虑到老约翰逊的人脉与财力,他确实能够达成这样的目的。清楚地明白魈的未来会如何被这个错误而痛苦的婚姻所扭曲,钟离不由得连连叹息。
以这件事情为契机,钟离在教堂的忏悔室与发情期结束后的魈见了一面。少年Omega跪在忏悔室外的布垫上,就如同无数普通人一般正式地做了一次忏悔,忏悔那一天他因为难以忍耐发情期的痛苦而在体内放入了可耻之物。他忍耐着羞耻将自己所经历的种种羞辱与折磨向天父一一陈述,颤抖着声音请求钟离与主对他先前无礼的宽恕。
虽然魈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但钟离听出了他的声音。而钟离也知道,他之所以能鼓足勇气将这些可怕的内容尽数告知,也是因为辨认出了自己的声音。在钟离代表天父与他和解之后,少年带着未干的泪痕欢喜地念诵了祝祷与赞美,才起身离去。
在那之后,魈记下了钟离的值班时间,频繁选择来到教堂完成自己的忏悔。他来得比任何虔诚的教徒都要频繁,这不是因为他犯下比任何人都要多的罪过。
只是因为戴着头纱跪在忏悔室旁的时候,他才能获得心灵上的短暂安宁,脱离令他窒息的婚姻所带来的镣铐。隔着一扇木窗,魈能听见那位温柔的神父先生对他说话。他聆听着那低沉悦耳的声音如同温暖的水流一般缓缓在耳畔流淌,不知不觉便度过了许久的时间。
钟离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能帮助到魈,但他只知道,自己也需要从这样的努力之中获取一些赎罪的宽慰。他隔着一扇木窗,聆听着少年绵长而舒缓的呼吸与“神父大人”的呼喊,不知何时,心中的喜悦已经变得太多、太多了。
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持续了大约两个月左右的时间,期间魈在他的建议下给自己的母亲写了信。信中描述了他的困境,并且希望得到母亲的协助,帮助他获得度过发情期的抑制剂,与终止这段婚姻。
于是那位人尽皆知的黑寡妇在收到信之后来到了这里。然而,这位传说中手腕强硬的母亲并没有为他的孩子带来福音,而是更为可怕的命运。
六月的夜晚已经有了一些炎热,不似往日那般清凉。教堂例行告解的时间即将结束,此时已经夜深,钟离正要将教堂的正门落锁,却忽然看见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出现在了视线中。
虽然相隔甚远,但钟离一眼就辨认出了,那是魈。
少年Omega只穿着一件长至膝盖的宽松睡袍,他赤着脚,仿佛刚从床上跳下来一般。他的精神状态也不似正常的模样,连路也走不稳,很快便扑倒在了教堂圣殿前的正胜放的玫瑰花丛中。钟离担心他出事,连忙快步走来,将他从花丛里扶起——便在此刻,他嗅到了一股浓烈的玫瑰花香。
这显然不是仅仅只有真正的玫瑰花的味道,钟离从自己本能地反馈中迅速了悟,这是魈的信息素的香味。热烈,浓郁,无拘无束,充满了渴盼与纯洁的芬芳。
“救、救命…神…神父…”
魈却认出了他的脸,他不顾一切地扑到钟离的怀里,紧紧拽住了他的神袍。而钟离当然无法在魈如此惊慌失措的情况下残忍地以性别之防将他拒绝。
不,用这样的冠冕堂皇的话来遮掩,未免有些自欺欺人。钟离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手掌触碰到了隔着薄薄的一层睡衣下的少年火热的躯体,那活生生的热度令他几乎一瞬间头就完全炸开了。魈分明是在发情,他全身的每一寸肌肤都泛着漂亮得令人无法直视的粉色。他额头与鬓角的汗水,在钟离的眼中如同是无数星子缀在少年的肌肤与发丝上,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钟离的心乱了。
在他能理智地思考之前,他已经飞快脱下了身上的外袍,将那个衣不蔽体的少年迅速包裹起来。然后,钟离将他带进了侧廊,让魈进入到告解室之中躲好,嘱咐他锁好门。
钟离回到教堂正门的时间可谓是恰好,因为就在此刻,他看见了阿尔伯特的身影。这位年轻的Alpha上身只穿着一件敞开的衬衫,正满脸亢奋地东张西望,似乎正在寻找什么人。
钟离的心一沉,他顺手从一侧的橱柜中取出除味剂喷在身上,随后整理了一下表情,大跨步走了出去。
“阿尔伯特先生,晚安。”
阿尔伯特本已经留意到歪歪倒倒的玫瑰花丛,正要踏进门来检查一番,被钟离这一声招呼吓得一跳。他比钟离要矮上半个头,此刻站在神父的身形笼罩的阴影中,顿时有些心虚。青年像是想要夺路而逃,但又不甘心的样子,眼神躲躲闪闪,不敢与钟离对视,却一个劲往教堂的方向看。
“晚、晚安,钟离神父。”
“我注意到您似乎打算进入教堂,很抱歉,今日告解的时间刚刚结束了。并且我必须提醒您,我们有一些关于着装的规定,要求教堂的访客穿着得体合适的衣服。”
“咳,我明白了。对不起,嗯…”
阿尔伯特尴尬得满脸通红,嘴唇开开合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别的话来,匆匆忙忙向钟离告别,说着要回家换衣服就离开了。
钟离站在花丛旁,一直目送着阿尔伯特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野范围之外,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本已经做好了决定,为了保护那个可怜的Omega,哪怕不得不说出谎言,被全知全能的父责罚,他也不会犹豫。但幸好年轻的Alpha这么轻易就被吓唬走了。
钟离转身回到放置着忏悔室的侧廊时,本想要告诉魈已经平安,找寻他的人已经离开。但他听见了魈压抑而凌乱的喘息声从忏悔室的隔间里传出来,那正是不久之前钟离还坐着的地方。
这时钟离才恍然想起自己身上的神袍与忏悔室之中也许会残留着某些新鲜的信息素,而这对于正在发情,并且没有抑制剂安抚的Omega来说,所带来的影响几乎是可想而知的。
年轻的神父先生无法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他不敢想象此刻忏悔室里究竟是何样的景象,面红耳赤地赶紧离开了。钟离直至第二天清早,才以一夜未合眼的状态跑来侧廊查看,试图在无人发现之前提醒魈离开。
但他只找到了一间敞开的空荡荡的忏悔室,自己的神袍也随之不翼而飞,里头玫瑰的清香已经尽数散去。
“原来如此。”魈所说的“发情期那晚的事情”,多半指的就是这件事了。钟离对此事记忆十分深刻,见证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他不需要让魈亲自回顾那件难以启齿的往事。如果可以的话,钟离也希望能用掌心轻抚少年的脑袋,给与他一些安慰与支撑。
但他却只能声音艰涩地,说出一句“原来如此”。因为钟离无法判断这种程度的触碰究竟是合乎规则的,还是明显越界的。也正是从那天晚上开始,他意识到自己对魈的心思之后,这种出于罪孽感的自省时时刻刻萦绕在钟离的脑海里,使得他无法再像以前那样与魈正常的对话交流。
钟离只能暂时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至关重要的案件调查上来,如果阿尔伯特知晓父亲即将以对他不利的方式修改遗嘱,需要做些什么来确保自己的财产继承,似乎是一个有效而合理的动机。
但目前为止,他们的证据还远远不够。
“假如那天晚上被艾德蒙意外看见的身影是阿尔伯特,”钟离沉吟片刻,说道,“他应当不可能辨认不出自己的兄长。”
“他可能会为了掩护阿尔伯特,才没有出庭作证?”魈猜测道。
钟离摇了摇头,回答道:“假若他有心掩护,从知晓父亲出事的时候起,便会闭口不言,绝不会告诉旁人自己在案发之时见过什么身影。而且,老约翰逊在一个密闭的空间被害,以常理推断,即便证实有外人出入庄园,也必须要有一个与老约翰逊身处一室的人与之合谋。”
魈欲言又止,他避开钟离看向他的视线垂下了头,但钟离已经从他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愤怒与失落的神情。这条至关重要的口供最终未能呈堂,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听取口供的治安队从中作梗,另外一个,便是艾德蒙拒绝出庭作证。
前者意味着这个案件目前为止的所有证据都可能受到操控与扭曲,后者则意味着艾德蒙在已知魈可能会含冤而死的前提下选择袖手旁观。钟离以最糟糕的情况来推测,两者可能兼而有之。
“公开庭审之后,大部分民众都相信你才是真正的凶犯,因为屋内没有其他的嫌疑人,”钟离低声说道,“你的母亲带着代理人与郡长已见过三次面,但他阅卷后并未重开法庭,而是选择维持原本的判罚。”
“…………”
少年沉默着用力攥紧了裤子,努力克制着身体的本能颤抖。钟离从他的肢体反馈判断,魈恐怕并没有想到他的母亲会失败。哪怕之前魈与他的母亲之间有许多的不愉快与冲突,但那个女人想要的是魈能够以伴侣的身份顺理成章地继承与管理老约翰逊身后的家产。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孟在营救自己的儿子这件事上应当会拼尽全力。
然而遇刺之事事出突然,等她收到消息赶来,魈的凶犯身份早已经被坐实。钟离在得知魈被拘捕之后,便一直在尽可能地四处奔走调查,想要了解事情的真相,证实魈的无辜。但案件一开始就以“密室杀人”与“大家所喜爱的老约翰逊”作为吸引眼球的卖点,在街头巷尾广泛传扬,远比普通行凶案件造成了更大的影响力。
钟离在这段时间与本地的居民的交谈中发现,因为这些有着“治安队”背书的说法传播极广,不少人坚信只有魈才是唯一可能的犯人。即便孟有万贯家资,在自己的领地有无数人脉可以操控,但到了这里,她不仅来得太迟,而且她与魈都是没有根底的外乡人。
“假如你希望证明阿尔伯特也是嫌疑犯,这其中不仅证据缺失,还阻碍重重。”钟离低声说道。
郡长之所以不出手,因为他与阿尔伯特早有关联。数年之前,老约翰逊在城外的郊区盘下了一大片地,安置在了阿尔伯特的名下。这片地如今是郡里最大的马场,用于饲养与训练高质量的马匹,专供郡长与本地的贵族取用。这许多年间,阿尔伯特与诸多贵族后代过从甚密,知道了不少秘而不宣的内幕。
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想要让他们转而将阿尔伯特作为嫌疑犯,风险极大。更何况老约翰逊的死已经是板上钉钉,而魈如果被判死刑,弟弟还没有成年,阿尔伯特就是名正言顺的掌管家产之人。在这种情况下,不动比动的效益高出太多。
而且,钟离嗅到了其中隐藏的阴谋味道。知晓遗嘱会被修改已经数月过去了,如果阿尔伯特想要动手,为何要拖到现在?又是什么,让他相信自己能够全身而退?
或许郡长早已经动了,而这个局面正是他所期盼的结果。
“而且,你在法庭上的证词,对你非常不利。以现场的情况来看,老约翰逊先生遇袭时应该发出了足够大的响动,以至于犯人担心会有旁人前来,自己便无法脱逃。所以,魈——
“在那天晚上,你当真并未听见任何声音?”
而如果魈听见了声音,为何没有立即找寻护卫队与医生呢?
钟离的这几句话并非是责问的语气,但魈却羞愧得头都抬不起来。魈不知道钟离是如何在知道他做出伪证的前提下,却仍然愿意相信自己并不是凶手。但事已至此,他不打算抵赖。像神父大人这样心灵崇高之人,哪怕不会懂得为何软弱之人会犯下过错,也不应当被糊弄欺骗。
“……神父大人,虽然我并未刺杀老约翰逊,但我…我也不会将自己看作是全无罪孽之人。我确实听见了老约翰逊的惨呼,从梦中惊醒。但我当时十分害怕,毕竟…我只是个力量微弱的Omega。”
在庭审上,治安官认为像魈这样的Omega如果想要在一个Alpha清醒的状态下进行刺杀基本上是以卵击石,这正是凶杀选择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发生的缘故。甚至,在Alpha熟睡状态下,凶手也未能一击毙命,以至于让老约翰逊活着熬到了次日清晨,都说明了凶犯可能是个力量不足的Omega。
但老约翰逊在教会医院接受治疗,钟离能够私下查看老约翰逊的伤口,他对于治安官的这个判断抱有异议。老约翰逊的脖子上有一道极深的刀痕,那应该就是凶手挥下的第一刀。虽然并未伤及大动脉,但充分说明凶手想要直接将他斩首的意图。这绝非是一个初次杀人的Omega会选择的“刺杀”方式。
而且,按照现场的痕迹来推测,当时老约翰逊被疼痛惊醒,他试图将歹徒扑倒在地,与歹徒在地上翻滚搏斗。最终凶手成功将他反制,并且在他背后补上几刀后逃离。钟离猜想,这个歹徒大概不是擅长刺杀的老手,但体格与力量上应当不会弱于一个普通的Alpha。
“我不敢声张,因为那个人可能不知道这间屋子里除了老约翰逊之外只剩下我,没有真的能够与他搏斗的侍从。”
魈的陈述符合实际的情况,钟离在心中暗暗点了点头。犯人并不想要引来庄园的守卫,所以闹出意料之外的动静后,连确认老约翰逊的生死都来不及,就自己吓得赶紧离开。倘若是阿尔伯特,或者其他生活在庄园中的人,应该会很容易知道这天晚上能听见这些动静的只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Omega。
但这位凶犯明显为了谋杀而来,他目的明确,动手果决,很可能是被特地雇佣来的。只不过雇佣他的人经验不够,没能将详细的情况说明。
“……”
说到这里,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寒冷的空气渗入他的肺中,将他的心冻得发疼。倘若他也能像母亲一样,是个心狠手辣,又冷漠坚定之人就好了。那么在这个时刻,他的声音就不会颤抖,他的眼里也不会饱含着泪水。
“神父大人,我确实犯下了罪孽,因为我从心底就盼望着…一直盼望着他能死去。即便我知晓他是我的丈夫,我们曾在天父的见证下结为伴侣,但我在这些时日所经历过的痛苦与折磨,早已让我的心扭曲。我是如此盼望着死亡能够早日将我们分开,以至于我并没有在凶手离开之后,便立即去找寻护卫。”
那天晚上,他一整夜都未能成眠。魈坐在床畔,幻想着此时此刻,那个束缚着他的人生的男人已经死去,而自己很快就能迎来全新的人生。他明知那是罪恶而可耻的喜悦,可他却真真切切地为此而感到快乐。然而,那么短暂,又那么虚幻的美梦,在天亮到来之时就像露水一般消散得无影无踪。
老约翰逊并没有死去,而他也被作为嫌疑犯投入了监牢。
魈很清楚如果他听见了那些响动却没有采取行动必然会被怀疑与凶犯合谋,所以他只能一口咬死并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但现在看来,不论他是否说谎都对结果没有太大的影响,因为此刻他的死刑已经得到了审判,就连孟也无法为他挣得一线生机。
多么荒唐啊,他曾以为自己能从这样的人生中挣脱束缚,然而最终却只是走向了更为绝望的结局。
“你是否为你所犯下的罪孽诚心悔过?”
神父先生低声问道。在幽暗的地牢中,他的脸庞上落下了几缕火光,将一侧的面容映亮,宛若神明一般,柔和而富有温度。魈仰头看向钟离,那短暂得仿佛永无止境的此刻里,他缓缓露出了一个笑。漂亮的金色杏瞳里湿湿润润地闪着水光,显得这个笑容落寞又哀伤。
“神父大人,您想要赦免我的罪过,让我能去往天堂吗?”少年笑着摇了摇头,他说道,“不,先生。请不要让我在那里与您重逢,我还有无法对您坦诚的罪恶…我想要带着它下地狱,永远也不要玷污了您的耳朵。”
钟离想,他或许永远也不会忘记魈那时的神情。那个少年在说完这番话之后,便哀伤地垂下了头,在手中的十字架上落下了一个缠绵而温柔的吻。直至他从监牢中离开,魈再也没有吐露一个字。
但魈所没有说出来的话,他却已经猜到了。
这种猜测令钟离心慌意乱,他甚至走在街道上时都有些魂不守舍,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回到了教堂中。钟离还记得那个在雨雾中,捧着白玫瑰来到教堂的少年,是如何对着他露出腼腆而温柔的笑容,讲述着他从路边的孩童手中买来了这些经不起暴雨风霜敲打的花朵。
然而,正如花朵终有一天会枯萎,芬芳终有一天会消散。不幸的婚姻与丈夫的变态,母亲的背叛与继子的觊觎,将魈逼到了绝路。钟离见证了他如何一路走来,不忍心苛责魈在那天晚上行差踏错,见死不救。但最为惊心动魄之处,莫过于魈无法说出口的内容。
那无法告知他人的心意,是否也推动了他在老约翰逊遇刺时的选择?
魈盼望着自己的丈夫的死去,如果不仅仅只是为了逃离这场婚姻。那么钟离该如何面对自己在这场悲剧之中扮演的角色呢?他本以为自己在救赎他——但实际上,伴随着钟离的心走上了岔路,他也将魈推入了更深的深渊之中。
七月四日,下着小雨的傍晚。
钟离在教堂后门的不远处见到了魈,那是在魈带着他的衣袍消失之后,他第一次与魈再度相见。那天少年打扮得十分拘束朴素,裹了一身暗青色的斗篷,在脸上蒙了一片头巾。魈似乎有意不想叫人辨认出自己的身份,但他那双从头巾中漏出的漂亮的眼睛,与斗篷被雨丝渗湿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的纤细高挑身材却格外引人注目。
不论是谁,都能一眼看出来那是个年轻又漂亮的Omega,正在教堂的后门遮遮掩掩地往里头瞧,难免怀疑是要做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钟离在他引起他人注意之前,将魈领到了自己的房舍前。他在这个教会中有些身份地位,独有一小片菜园与小祈祷室。若是平日,钟离甚至可以请魈在屋外的小露台上赏盛放的玫瑰花,品尝他亲手制作的玫瑰饼。
只不过,钟离猜到了魈的来意,种种前因后果涉及到一位已婚Omega的清誉与老约翰逊的秘辛,自然需要考虑魈的隐私。这之中是否也有钟离本人的心虚在作祟,大约就只有天父才晓得了。总之他与魈匆匆冒着雨进入了钟离独居的屋舍里后,魈才解下包着脑袋的头巾向他问候,并将已经清洗干净的衣服交给了钟离。
幸好钟离有着过硬的遇变不惊的心理素质,否则他此刻还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件教袍。不过他的面前还有比他更不知所措的魈,光是将这件衣服递出,似乎就已经耗尽了全身的羞耻心,整张脸都涨得通红。
魈自知那天晚上的事情总要跟钟离说清楚,就算再羞愧窘迫,也结结巴巴地将一切如实告知。正如大部分人从传闻中所知道的那样,魈的母亲本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生身母亲只给她留下了“孟”这个来自东方的姓氏。她在被自己的生身父亲抛弃之后,从小遭受社会与家庭的排斥与歧视。
种种过去让她成长为了一个行事不择手段,只考虑自己的利益与得失的女性。她通过婚姻逐步为自己堆积财富与势力,也借此拥有了掩盖罪行的能力。被这样的女人养大的孩子,很清楚自己只是她夺取更多利益的工具,但孝顺的魈顺从了母亲的选择,与一个只见过几面的,年纪足可以当他爷爷的有钱富商结婚,孤身到了一个陌生而遥远的小镇上来。
老约翰逊的不举与他对魈的恶劣对待并不会动摇这个女人的心,她之所以在接到信之后就立即赶来,绝不是出于对儿子的关照。而是她必须立即确认情况,好修改自己的计划——在她的计划里,魈应当以主人的身份掌管与经营老约翰逊的家产。所以她告诉魈,必须尽快确立自己在富商财产上的宣称权。相比起富商明面上的两个婚生子,后头还有无数带着私生子在等着从这个老头庞大的资产上咬一口。而魈甚至是个没有被标记的Omega,他最后只有被这些人扫地出门的份。
在老约翰逊还活着的时候,他无能的秘密或许还能被保留,但等到他两眼一闭,孟的投资就会全部都打了水漂。魈并不愿意向母亲妥协,他的愿望是及时止损,终止这令他痛苦的婚姻。然而孟却在明知他不情愿的前提下,用假的抑制剂欺骗了他。
孟决定要在这个家里找一个必然有继承权的人作为备胎,将魈标记。等到老约翰逊真的死了,在这个人的协助下,魈也能坐稳当家人的位置。如果运气足够好,还能让魈有一个孩子傍身。毕竟按照惯例,只有婚生子不存在的情况下,私生子才有宣称家产的资格。
基于这样的谋划,她在魈发情的夜晚,引导了年轻气盛的阿尔伯特进入了魈的房间。因为老约翰逊厌恶自己的无能,不想听见自己的伴侣使用道具的呻吟声,所以每当魈到了发情期的时候,他都会将这个可怜的Omega单独锁在葡萄藤后头的偏僻西园。幸好那天晚上抑制剂没有起效的时候,魈便觉察到不对,才成功逃过了一劫。
钟离被孟的激进手段与心狠手辣惊得哑口无言,但他也意识到魈此刻正处在一个极为危险的境地中。孟已经为自己的儿子选择了一个最佳的“合作伙伴”,而且她根本不会考虑阿尔伯特的同意合谋是出于什么目的,也不会考虑魈对自己的继子是什么态度,她所需要的可能只是一个“把柄”。更可怕的是,如果不惮以最为恶毒的方式揣测孟接下来的计划——她为何如此胆大妄为,强行要在老约翰逊的眼皮底下促成此事?
仅仅只是为了保证魈“将来”能以合法伴侣的名义继承家产吗?
还是说,她所能“预见”的这个将来,需要阿尔伯特的协助才能达成呢?或者,这个“将来”其实并不遥远,所以她才一点也不担心老约翰逊觉察此事的后果呢?
钟离想到这些,便觉得不寒而栗。他看向捧着玫瑰花茶小口吹着热气的魈,更是忧心忡忡。这一次不成功是因为天父眷顾了魈,但下一次该怎么办?
“我可以欺骗母亲,让她以为我已经被阿尔伯特标记了。”
魈隔着睫毛悄悄窥视钟离的神情,发现神父大人并没有立即针对这个违背了十诫的念头说什么的意思,才大着胆子继续说道,“我只需要向她展示一个临时标记,她在领地还有要事需要处理,并不会在这里久留。一个暂时的标记虽然持续时间不久,但也足够支撑到她离开的时候。”
魈的计划只是缓兵之计。但魈居住的那个庄园中,现在正聚集着他的母亲,老约翰逊跟阿尔伯特,就算称之为四面楚歌也不为过。钟离在心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知道这可能已经是魈此刻最好的选择。
“……我可以帮你。”
钟离低声说道,“我可以为你提供临时标记,也可以帮你拿到非管制的Omega的抑制剂。你愿意相信我吗?”
“当然,神父大人!”魈的眼睛瞬间就像是燃了一把小小的火苗一样亮堂了起来,他嘴角不自觉便绽放出了笑容,明媚得让钟离甚至不敢直视,“您是我最为信赖之人,那天晚上…幸好是您帮助了我。”
少年又接下来说了许多感谢与夸奖的话语,他似乎完全将钟离看作是一个圣人,而不是一个也会被Omega的信息素所引诱的Alpha。但钟离无法将他这点天真的喜悦打碎,因为他知道魈此刻只有自己可以依靠。
他不想让魈知道,这最后的希望也不过只是披着伪善的皮毛,明知不可,却还在梦中频频将忏悔室的门推开的恶人…至少,钟离会尽自己所能的,为魈保存下这最后的一点信任与脱离苦痛的盼望,扮演好自己应尽的角色。
商议已定,接下来就是临时标记了。
人类的记忆确实是欲望的奴隶,它只会记住最念念不忘的,最真实的,最令人无法抵赖的渴望。钟离分明已经用尽全力去克制自己,但他却将那短短的一刻所发生的事情,全都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他记得,魈的那件沾湿了雨水的斗篷下,穿着一件漂亮的米色小马甲。Omega私密而脆弱的后颈被花瓣一般竖起的衬衫滚边所包裹着,领口处则用仿佛包装着精美礼品般的华丽丝带束好,扣着一小块与魈的眼睛一样明亮的黄宝石。
他记得,魈垂下的脸红得像是要滴出了血,那少年甚至不敢看他,背过身去自己打开了宝石扣,解开丝带结。绸缎在衣料上摩擦出细腻而丝滑的声响,魈将那条丝带从脖颈上扯下,又颤抖着手解开了两个衣扣。
他还记得…
Omega垂下了脖颈,就像是一只对着湖面顾影自怜的优雅天鹅。在他墨色的短发下与黑色衬衫的滚边之中,露出了一小截白得晃眼的脖颈肉。殷红色的小小性腺便这样暴露在了钟离的视野中,等待着他的标记。
钟离不想要拖泥带水,也不想要将它变成暧昧情色的标记。他是这么希望能控制住自己,哪怕让魈觉得这是冷漠而绝情的一个触碰,也好过让魈猜测到自己不堪的欲念。但这是他第一次标记一个Omega,钟离从未在经书与修道院之外的地方,了解过这种行为可能会带来的影响。
他与魈的信息素如此轻易、又如此融洽地合为一体,如同从叶片上滴落的水滴,坠入池塘之中,一瞬间便再也无法将它们分离。但那并非仅仅只是雨水落入池塘这种无法觉察到的改变,那是天翻地覆,令人头皮发麻,浑身战栗的变化。
在钟离的脑海里,池塘上正漂浮着一层散发着馥郁芬芳的玫瑰花瓣。忽然间,幻梦中早已出现过无数次的,只披着一件雪白睡袍的少年便从花瓣底下钻了出来。他的脸被玫瑰水露淋得湿漉漉地,娇艳而清新,纯洁而秀丽,发丝上缀着晶莹透亮的水珠,一路沿着少年的光滑的脸颊滑下去,砸在水面上,落下一圈圈涟漪。
那少年向他张开双手,呼喊他的名字。
而钟离也迫不及待地,将他整个身体紧紧抱在了自己的怀中。玫瑰花瓣在他们两人的胸膛摩擦之时被碾碎、蒸腾出越发令人神魂颠倒的火热芬芳。钟离被这芬芳激得全身的热血都沸腾了起来,他抑制不住地用手来回抚摸魈的肩背、手臂还有胸口,将更多的花瓣碾成甜腻而诱人的花汁,将少年的睡衣彻底浸透,露出下头隐藏着的皮肉颜色来。
“神、神父…大人…”
少年喘息着,他的眼神迷离而恍惚,将这神圣而疏离、客套而规整的称呼念得饱含痴情。钟离垂下头来看他,看他那双剔透而澄澈的金瞳,看他那湿润而诱人的红唇,看他那柔软而多汁的粉舌。
然后钟离便接受了这无人能抗拒的邀请,将少年的嘴唇攫取,贪婪地吮吸舔弄,恨不得将魈整个都吞入腹中。而少年当然也不会抗拒,而是迫不及待地就张开了嘴唇,毫无矜持可言地与他吻作一团。
片刻的温存仿佛跨越了一切的幻象,最终与现实的温度重叠。而就在钟离的神智终于苏醒的时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竟然情不自禁地就亲吻了魈。
“…呼…呼……”
在钟离震惊而呆滞的时候,魈也似乎终于取回了自己的理智。他惊愕而慌乱地瞪大了眼,甚至连自己系在脖子上的丝带都忘记了拿走,便慌慌张张夺门而出,从钟离的怀抱里跑掉了。
小镇里的东方人并不多,有一手制作香膏手艺的莺儿便是其中之一。每逢教堂的玫瑰盛放的时节,教士们便会收集玫瑰花瓣,将它们洗净送到莺儿的手中。玫瑰香膏是教会有限的收入来源之一,因为小镇的冬天气候十分干冷,Omega们非常需要香膏来滋润他们的娇嫩的皮肤。
这天下午钟离与莺儿约好上门来取制好的香膏,盘点数量与结算工钱后利,莺儿盛情邀请他留下来试试自己用榨干了汁液的玫瑰花瓣制成的糕点。
毕竟是十分重要的合作伙伴,神父先生却之不恭,留下来尝了尝这风味独特的玫瑰果胶糕。切割得十分精致小巧的糕点还未吃到第二块,便有一位意想不到的新客人登门。
钟离流露出一瞬的讶异,不过他很快便收敛了眼中的神色。他从未见过魈的母亲,但像这样纯粹的黑发黑眼并不多见。而且这位美丽的妇人眉眼间与魈太过相似,将少年尚且稚嫩的美丽化为了锋利与艳丽的气度,叫他一眼就猜到了客人的身份。
莺儿为他们两人引荐一番,便寻了个借口匆匆离开了会客厅,只留下神父先生与嘴角含着笑容的贵妇人相对而坐。
“钟离先生,闻名已久。”
孟向他优雅地颔首,“您的信件对于我跟魈含义非常,我想向您亲自道谢。但考虑到您的信件并未署名,这才选择了这种迂回的手段与您‘偶遇’,还望您不要在意我的唐突。”
钟离吹拂着茶水上的浮沫,八方不动地回答道:“孟女士,不知您是否是误会了,我不明白您所说的意思。”
孟用扇子挡住嘴唇,轻声笑了笑。
“那便请神父先生当做我的自言自语吧。前些时日我意外收到了一封信,里面有一位好心人士奔走四方,调查了老约翰逊先生受害一案的诸多线索。有赖这封信所提供的重要讯息,为我的诉状提供了许多帮助。如果神父先生有兴趣的话,我也想与您分享一些我的调查结果。”
钟离没有说话,他似乎专注于饮茶,完全将孟的话当做自言自语了。
“三个月前,郡长的船队遇到了风暴,所载的货物全部葬身鱼腹。郡长先生损失十分惨重,但旁人所不知的是,他此次购买货物时将马场作为自己的资产与外地商人抵押,才筹集到了购买货物的资金。如今他周转不来,谎言败露,债权人前来索要马场的所有权,老约翰逊不得已代他付清了借款。短时日以来,老约翰逊一直在督促郡长偿清借款——原本,他们可以用一片老约翰逊早就相中的土地来交割。”
孟轻柔地叹息了一声,仿佛怜惜,但她的声音冷如寒霜。
“但那块土地刚签下转让契约,推倒土地上建筑的工人便意外发现地基底下埋着金子。郡长立即反悔,要将地契撕毁。理所应当地,老约翰逊为此与郡长大吵了一架,并打算将他诉诸法庭。这便是在老约翰逊遭遇意外之前三天所发生的事情。”
钟离琢磨了一番这段故事,想要将马场成功抵押,不可能没有阿尔伯特的签字。之前的推理中缺失的一部分在此刻被拼起——三个月前就知晓父亲会修改遗嘱的阿尔伯特,却在三个月后突然决定动手。
推动他的人是郡长,而阿尔伯特不过只是一个傀儡,魈则是最容易被嫁祸的替罪羊。因此,不难想象为何这个案件在没有找到凶器的前提下匆匆审判,又为何在明显的诸多疑点面前,郡长不肯接受上诉重新审理。
“你想要上诉到更高的市政或者寻求教会法庭的干涉?”钟离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
“没错,”孟点了点头,“这是魈唯一的生路,我作为一名母亲,不论如何也会为他再努力一次。我请求钟离神父能助我们一臂之力,让这个案件传到主城的大主教耳中。”
钟离沉默了片刻,自己当然会为了魈而写信给大主教,而且目前的疑点与证据也足以推动案件重新审理。但唯一的问题是,郡长不可能会等到更高的权威向这个案件降下目光,他会想方设法提前绞刑,好让案件直接终结。
“地上的公理与正义,应当、也必当获得昭显。即便您不请求我,我也会将所知的一切讯息写成长信,快马加鞭送抵大教堂。然而我所担忧的是,这恐怕来不及赶上行刑。”
“请放心,钟离主教。”
那位被人称作为“黑寡妇”的女人平稳而笃定地回答道,“只要您愿意为魈递出这封信,我已是感激涕零。其余的诸事都请交给我这位母亲来处理吧,我会将这个‘昭显正义’的时间争取到的。”
“只盼望您届时,不论听到任何消息,保持沉默便可以了。”
在钟离的信件寄出的第三天,他才知道了孟究竟是用什么办法来“争取时间”。魈突然在监牢中晕倒,并且被检测出怀孕的迹象。按照律法的规定,为了保护无辜孩童的生命,他的死刑将会被暂缓,直至孩子分娩的那一刻。
孟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才能买通了监狱的看守与医生?虽然钟离无法赞同孟的手段,但这对于此刻的魈来说,确实无疑是真正能够救命的手段。
但是……
令钟离不寒而栗的是,正常来说,任何外人听到这个消息,都不会产生“这是谎言”的反应。孟是如何确信他是少数的,知晓魈并未被老约翰逊标记的知情人之一,嘱咐他“保持沉默”的呢?
在教会医院中治疗的老约翰逊的身体状态每况愈下,他每天清醒的时刻已经不多。老人盼望着能与自己的家人相见,于是钟离将这个讯息带去了庄园,但愿意来与父亲见面的只有艾德蒙。
根据钟离对老约翰逊目前的遗嘱的了解,艾德蒙也并未继承任何内容。这个孩子与父亲的短暂会面中究竟说了什么钟离不得而知,他更在意如何能让艾德蒙在重审时上庭作证。他将艾德蒙送回庄园时有意与这个未成年的beta男孩聊天,话题不可避免地触及了老约翰逊被刺伤的事情。这时艾德蒙忽然开口问他:“父亲也会进入天堂吗?”
他仿佛并不知道死亡的痛苦,年轻的脸颊也没有流露哀伤的痕迹。怪异的预感掠过钟离的脑海,他谨慎地回答道:“你为何有此询问?”
“我听过钟离先生在母亲的葬礼上说的悼词,你说母亲会进入天堂。”艾德蒙回答道,“哥哥说你是很厉害的神父,如果可以,我不希望钟离先生让父亲也进入天堂。我想,妈妈也不会想要在天堂跟他相见。”
“阿尔伯特还同你说过些什么?”
钟离心中的预感逐渐向着不详的方向倾斜,他想起了不久之前的葬礼,与在母亲的棺木前痛哭的艾德蒙。回忆里的画面与此刻这个谈论起父亲的生死却毫不动容的孩子产生了强烈的对比。
“我不需要哥哥告诉我,我知道很多事情。妈妈给我编的帽子还没有做完,就放在她床头的篮子里头。但她的灵魂已经去了天国,不会再与我说半句话。”
事实上,钟离一直在猜测老约翰逊发现自己被下药之后,艾德蒙的母亲的立即“病逝”并非是意外。坊间也流传着不少流言蜚语,但死去的人无法开口说话,活着的人也没有帮她声张正义。正如同郡长决定了老约翰逊被刺一案的凶手是魈,老约翰逊也决定了自己的夫人是自然死亡的。
但他没想到,艾德蒙虽是个孩子,却敏锐地发现了真相。这份敏锐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既是成长的疼痛,也是他与父亲离心的开端。而且,这个孩子并不知道他的父母交恶的原因,他只能草率而鲁莽地归咎于外来者的介入与引诱。
“是他…如果不是他,我的母亲也不会死去!”
艾德蒙的仇恨转移到了魈的身上,甚至,钟离发现这份仇恨远远高于艾德蒙对自己的父亲的憎恨。因此,当他试图确认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艾德蒙一个多余的字也不肯吐露。这个孩子在明确地知晓魈很可能是无辜之人的前提下,却盼望着无法带给他的母亲正义的律法,平等地将不正义降临在魈的身上。
钟离最终只能徒劳无功地从庄园折返。
伴随着魈怀孕的消息扩散开来,不少民众的恻隐之心被激发,钟离逐渐在礼拜时听到了一些别的声音:有人在猜测魈谋杀老约翰逊的动机朦胧不清,有人在怀疑一个Omega是否真的有能力刺伤一名Alpha,还有人传说在各种地方找到了那把失踪的凶器,激发了不少人的探究之心。神父先生猜想到这也是孟的手段,不得不说,她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
但至此为止,钟离还想不到孟大费周章这么做的理由。直至终于有一天,他在主持例行忏悔时,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忏悔者讲述了自己辗转反侧数日,终于无法敌过愧疚,前来寻求钟离的指引与救赎。
“我有个老朋友,他前些日子喝醉了酒跟我聊天时吹嘘…他收了笔钱,杀了个大人物,还没人发现。我当时还以为他是开玩笑,虽然是个很劣质的笑话,但这家伙从来都不成事,我也不觉得他能做出这种事来…可我这几天却想,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那男人哆哆嗦嗦地重复道,“万一…他才是刺杀老约翰逊的人,结果却是无辜的Omega跟他肚子里的孩子一块被吊上绞刑架…我一想到这个,就觉得良心难安。”
钟离无声无息地攥紧了衣服,他的心却跳得这么快,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去。刺杀老约翰逊的人不是什么娴熟的刺客,这从现场就能看出来。但也恰好是一个从未杀过人,又缺钱的人很容易被金钱所引诱做出这种事来。
“这位先生,请不要着急。我理解你的心情,也明白你的顾虑…”
他的声音一如往日的镇定,如清泉般柔和地安抚了忏悔者的焦虑,“倘若只是酒醉后的话语,听取证言的法官也不会取信,更不提您与这位朋友相识已久,自然知道他不是惯会行凶杀人之人。”
这男人松了口气,仿佛是要说服自己一般重复道:“您说的没错,确实是这样。”
“不过,”钟离话锋一转,“将事关生死的大事轻易当做玩笑揭过,如您这般善良之人恐怕是无法轻易接受的。请让我为您提供一些粗陋的意见,以供参考。”
神父尽可能详细地指导了这位忏悔者如何旁敲侧击去获取更多的证据来“证实”这番话是否只是玩笑,又告知了他万一最终证实不是玩笑,可以写一封匿名信送给一位正在四处为儿子奔走的母亲。
这件事的后续是出乎钟离预料的。因为在这位富有正义感的忏悔者之后,他陆陆续续在那个礼拜接待了不少听了同一个“笑话”的人前来忏悔。而钟离甚至能将他们口中不同的细节拼起,知道了那个人其实是郡保安队的队长的弟弟。
一事无成,偷鸡摸狗,犯下不少大大小小的事,但多亏了自己有个能干的哥哥,帮他擦了不少屁股。所以这一次他甚至没觉得自己犯下了什么不能被摆平的事,当做理所应当的功勋说给家人听。
魈的入狱与定罪也佐证了这一点,这使得他越发嚣张,让更多人听到了这件事。甚至他还将自己如何逃走说得绘声绘色——他是从窗户跳出去的,压根不存在什么密室。只不过负责检查现场的正是他的哥哥,轻轻松松就将窗户替他锁好了。
可惜,在魈被定罪之后一切却又突然有了转机,而他已经不能将自己已经说出口的话收回。在他吹嘘的故事里,也包括了处理凶器的方式。在数日之后,随着被抛进河里的凶器被成功找到,教会指定的高级官员也随之而来。
这一切顺利得有如神助,与之前魈的百口莫辩,与孟的百般碰壁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照。这是一次受到了全民关注的重审,而这一次,真理与正义终于站在了魈这一边。
在被关押一个月零五天之后,那位纤细而瘦弱的Omega在数个为他仗义执言的证人协助下洗脱了罪名,他跪在审判席上感恩垂泪的景象令不少围观的民众动容。此时此刻,又有谁还会记得他是那个黑寡妇的孩子呢?魈的冤屈得到了昭雪,真正的凶手被逮捕归案,治安队的队长因为包庇弟弟而被撤职,用这样的方式来结案可谓是众望所归。
虽然还有一些细微的,不足为道的瑕疵。凶手指认的买凶者,阿尔伯特在重审开启前突然失踪了。艾德蒙的盼望也落了空。阿尔伯特名下的马场则被拍卖用于支付给受害者:他的父亲的治疗费用与他的继母的补偿。至于郡长与老约翰逊的那些尚未清偿的债款,此刻恐怕也没有人再去追偿了。
顺带一提,郡长仍然安安稳稳地坐在他的位置上。或许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容忍孟在自己的地盘上玩弄那些手段。
至于那位钟离神父先生,无人知晓他在这次案件之中的特别角色,他忙碌于丰收节的感恩弥撒,祝祷例会,还有圣马丁节的庆祝活动。在无数人的心目中,神父先生仍然是公正、善良与不沾染尘埃的存在。想必即便有人知道他曾经为魈写过一封信给大主教,也只会认为神父先生是出于正义与怜悯,不忍心让无辜者受难才会这么做的吧。
魈在脱离囹圄后身体虚弱,修养了好几日脸上才多添了点血色。他并不是不想早日与钟离相见,好亲口向神父先生道谢。只不过曾经以为自己再也无法与钟离相见,绝望之下在监牢中忍不住真情流露。如同钟离那般聪明通透的人,怎么可能会猜不到他的未竟之言?大约是出于某些后知后觉的羞耻,他恨不得将自己塞进地缝里,反而不好意思相见了。
老约翰逊受伤之后,庄园的内务还有酒庄的生意,方方面面都需要个话事人出来打点。魈作为老约翰逊的伴侣,总要委托些代理人打点生意。他虽然不擅长这些事情,但孟却是经验丰富老道。老约翰逊的合伙人们很快就发现孟的意图绝非只是让魈当个甩手掌柜,但考虑到老约翰逊离翘辫子不远,名正言顺的成年继承人阿尔伯特又“失踪”了。他们不得已只能看在魈肚子里的“继承人”的份上,暂时接受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安排。
顺带一提,孟以保护魈与腹中的孩子的名义将庄园的护卫队与佣人更换了一拨人。考虑到不久前发生的恶性事件,她的行为无可指摘。自然也不会有人怀疑这是为了避免魈的假怀孕之事走漏了风声。最后,那位知名的黑寡妇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登上了马车,压过深秋的枯叶离开了小镇。
这天傍晚,钟离神父披着一身寒霜从正堂回到教堂后舍,远远地就看见一个身影在他的屋舍前徘徊。魈比监牢里相遇的时候看起来更瘦了,但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神采奕奕。钟离想起这些时日听到的传闻——那个刚脱罪的年轻Omega是如何在一群老油条跟前硬着头皮努力站稳脚跟的,就忍不住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来。
在神父先生看来,魈终于摆脱了之前的种种阴霾,正向着能掌控自己的人生的道路前进。他情不自禁地为魈感觉到高兴,甚至会一厢情愿地盼望起魈的新“事业”能早日蒸蒸日上——唔,虽然恐怕并非一日之功。
“要进屋喝杯热茶吗?”
钟离不忍心看魈被寒风吹得脸蛋都冻红了,主动邀请道。
就像几个月之前一样,年轻的Omega坐在了他的客厅餐桌前,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暖手。钟离用火钳调整着壁炉里木柴的位置,用余光偷偷打量着魈的模样。现在已经是冬天,魈许是身体还未恢复,裹着一件笨重厚实的大衣,完全将他的身形遮掩住了,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看起来格外玲珑可爱。
或许是钟离打量的视线太明显,Omega的脸逐渐变得更红了——他时不时偷偷转过眼,瞧一瞧半跪在壁炉前的钟离。神父先生进屋之后便将外衣脱下了,忙着点燃壁炉,好让屋子能快些暖和起来。藏在教袍下的白色长衣贴身而单薄,甚至在钟离弯下腰的时候会凸显出背部紧绷的肌肉形状。
魈不小心呛了一口,茶水还是太烫了。
幸好神父先生与他对上视线的时候,只是温柔地向他露出了一个纵容的笑,还主动开启了寒暄的话题,让魈能更轻易地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毕竟,家教良好的Omega与人对话时,会注视着对方以示尊重,也是很合理的。
从那天在监牢中相见以来,魈已经有许久未见过钟离先生了,他之前所担忧的种种在实际与神父先生相见之后很快便不翼而飞。其实魈早该料想到这一点的:钟离总是这般善解人意,温柔体贴,这也是最开始令魈注意到这位神父先生的特别之处。
魈被孟抚养长大,长久以来,他被母亲的价值观所笼罩,从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如钟离先生这样高尚可贵的人。他从起初的好奇、疑惑,到惊讶、感叹,再到羞愧与后悔。
尤其是钟离在老约翰逊遇刺的案件中为魈所做的一切,远远超过了一个普通的忏悔神父对待数千个向他忏悔之人其中之一所应该做的事情。但钟离仿佛是理所应当一般,不求任何回报地为他做了,纯粹的善意就像是穿透了教堂玻璃的日光落在神像上的光辉一般,让魈备受震撼。
然而,魈从一开始意识到钟离是个Alpha的时候起,就已经无法避免地产生了一些卑劣而隐晦的念头。即便魈会用这样神圣的方式来形容神父先生,那些念头并不会在发觉神父先生是多么善良、崇高的人之后消失,反而愈演愈烈,逐渐被某种玷污纯洁之物的渴望所推动,变得愈加阴暗起来。
“听说这是最近广受Omega好评的糕点,你要尝一尝吗?”
你看,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魈明明知道神父先生并不知晓自己会在今天来访,也知道这或许只是教堂最近筹备各种活动时的多余采购。但他偏偏就会浮想联翩,为了此刻神父先生温柔的眼神,也为了那玫瑰色的透明糕点,散发着与自己的信息素相似的芬芳。
“神父大人,也喜欢这个糕点吗?”
少年抬起眼看向钟离,他漂亮的金色眼瞳就像是猫儿一样剔透明媚。钟离独身居住的屋舍非常窄小,餐桌自然也尺寸不大。他们俩对坐在餐桌两侧,若是不注意将腿收在椅子下方,甚至会不小心碰到。一个Omega,一个Alpha。他们自然而然地恪守着彼此的距离,就连敬语都不会忘记加上。
“嗯,喜欢。”
钟离坦然回答道,他在莺儿那里第一次尝到这种糕点时就很喜欢。当果冻般爽口甜美的玫瑰香充斥着味蕾,他便会自然想起那个捧着玫瑰花,发丝潮湿,年轻而俊俏的少年。
“我也很喜欢,它的玫瑰香很纯正,但并不浓烈。我给神父大人分一半。”
“多谢你,魈先生。”
“神父大人准备的甜点,怎么还要向我道谢。”少年笑起来,钟离发现他很少会像这个年纪的Omega一样笑得热烈而张扬,或许是背负着太多痛苦,这个漂亮的少年平日里总是沉默而阴郁的。但魈笑起来的样子却这么可爱——咳,钟离的意思是,看起来令人心情愉快。
令人心情愉快的还有萦绕在唇齿边的清新香气,与他们一起共度的此刻。可惜话题总要转向一些尖锐而疼痛的内容。钟离尽可能客观地告知了魈有关于老约翰逊第二任妻子的死与艾德蒙因此而产生的一些误解,他提醒了魈要对这个孩子的行为进行关注,而且他也会持续上门与艾德蒙进行忏悔为名的心理梳理。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魈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觉得很难承受,更何况艾德蒙还是个孩子。神父大人,请放心,虽然艾德蒙可能并不会将我看作为母亲,但是我会与您一起帮助他渡过这段困难的时间的。”
钟离欲言又止,魈也就比艾德蒙大五岁。虽然身份上魈确实是艾德蒙的继母,但听魈说出这番话来还是有种奇妙的违和感。更别提钟离告诉他这件事,也并不是在提醒他“尽一个母亲的责任”。
在钟离眼里,魈自己还是个刚刚成年的孩子,也需要同等多的照顾。但魈说出的这段话,又微妙地,仿佛是警示一般地向钟离宣告了自己的身份:他是老约翰逊的伴侣。即便钟离因为一些难以启齿的缘故,会情不自禁地时常忽视这一点,来合理化自己的行为。
他也无法抹去魈的这一层身份。
艾德蒙的话题结束后,钟离询问魈有关于“怀孕”之事如何善后。
“我的母亲会在他的领地寻觅合适的孩子。”
魈回答说,“但这恐怕不会很容易,因为孩子的年纪需要符合,而且,孩子的特征也需要吻合我与老约翰逊先生,否则一定会惹人怀疑。如果实在困难的话,可能会不得不选择‘流产’。”
在钟离看来,想要孩子的特征能吻合几乎是天方夜谭。一方面魈继承了孟的东方血统,这本身便已经是十分罕见的特征了。另一方面,老约翰逊也有来自一个特殊氏族的没落血统,因此他的头发是十分罕见的金棕色。
钟离看向魈漂亮的金色眼瞳,他脑海中浮现出了另外一个可能性,但这听起来太过于趁人之危,神父先生因为自己居然会想到这样荒诞的念头而羞耻不已。
“此事风险极大,若要作出决定,宜早不宜晚。”
“嗯,多谢神父大人。”
钟离毕竟不能将一个未被标记的Omega留在自己屋里太晚,他们两人踏着夜色从屋舍里出来,钟离一路将他送到停在教堂侧门不远的马车旁。为了庆祝圣马丁节,教堂的围墙上都做了漂亮的节日装饰,不少蜡烛正在庭院中彻夜燃烧,像是落在地上的星星,十分漂亮。
这天夜晚天幕中聚集着重重阴云,看不见月光。他们俩人走出教堂的侧门,远离了蜡烛的范围,便落进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之中,只能勉强辨认出彼此的一丝轮廓。
钟离正要与他告别,魈却突然说道。
“神父大人,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要问您。我思来想去,总没有勇气说出口,但或许此刻便是最好的时机。”
钟离站定了脚步,他看向可能是魈的脸的方向。在这样的状态下,钟离看不清魈的表情,恐怕魈也看不见他的表情。这就是魈想要的——在这样的夜晚,一切都被隐藏了起来,所以他获得了一些袒露真实的“勇气”。
“但说无妨。”
“您那日…为何会吻我?”
魈的话语几乎是气声了,但落在钟离的耳朵里,却像是震耳欲聋一般。钟离本以为魈如果要问他这件事,便早早会问了。猝不及防在此刻听见这样的问题,尤其是在这样剥去一切的,只剩下两人与天父见证的夜色之中,这充分证明了魈究竟对这个问题是多么地在意,简直就像是在拷打他的心一般。
钟离很清楚地听见了自己脚下的浮冰开裂的声音——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有可能会让他们两个一起坠入万丈深渊。
钟离短暂的沉默却让魈有些惊慌,他见不到钟离的表情,当然也无法判断此刻钟离心中的惊涛骇浪。魈的语速有些快,他仿佛是担心被打断一般,一口气就说了下去。
“请不要误会,神父大人。我…我知道,在信息素的交融作用下,控制自己是很困难的一件事。我并没有质疑您的意思,我很清楚,您当时只是想要帮我…”
“魈先生,以常理而言,确实是你所说的这样。”
钟离的声音有些艰涩。他并未说谎,倘若不是因为暂时标记,他也不会意乱情迷,难以自控。魈已经为他将台阶铺好,盼望他走下来的意图如此明显,好让此事就此揭过——钟离当然会配合他。
只是,钟离心中深深地知道,并不仅仅只是信息素的影响。他只不过是做了一件曾在难以启齿的幻梦中,对魈做过数次的事情。他只不过是在信息素的引诱下,将现实当做了另外一个无人知晓的梦。
“多谢您,神父大人。”魈感激极了,他带着哭腔,颤抖着说道,“谢谢您…这样我就不再会抱着不可实现的期盼了,谢谢您。”
“魈!”
钟离再也控制不住,在魈转身走开前,他猛地抓住了魈的手。少年在黑暗之中无声地落着眼泪,他拼尽全力忍耐住自己抽泣的声音,但在钟离扯掉手套,用自己温热的掌心抚摸他的脸颊,擦去眼泪的时候,还是没能忍住呜咽出声。
“神父…大人…”
在漆黑之中,魈感觉到温热而熟悉的气息安慰地落在自己的额头上,一触即收。
“现在,不是因为信息素。”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回去吧,下一次我会带着别的甜点来看你。”
钟离是一个弃婴。
他被自己的家人放在教堂前的台阶上,身上只包裹着一片随处可见的普通布巾,连半点可以作为找寻生身家人线索的物件也没有。像他这样被遗弃的婴孩每年没有一千也有成百个,许多都没能活到太阳晒亮正门的时辰。他或许是个幸运的孩子,他被心善的守夜人提早发现,并且拍响了教堂的门扉。
他也确实是个幸运的孩子,很小的年纪就展露了惊人的天赋,于是他被一位富有学识的医教士收养。在这位养父的帮助下,钟离接受了富贵人家与普通贵族子弟才能拥有的教育,成长为了今天的样子。
在钟离心里,这位善良的教士是他真正的父亲。他如此珍视与养父之间留存的每一点羁绊,将它们当做自己也拥有过不输给任何人的家人的证据。他的养父或许是因为心性善良,一直盼望着能为钟离找到自己的亲生家人。
这些努力也不能算作是徒劳,在钟离尚且年少的时候,养父就已经成功找到了据说是他母亲的东方Omega。她未婚先孕,为了躲避流言蜚语,不得已将自己的孩子抛弃了。养父牵着他的手,隔着一颗硕大的银杏树,远远看着那位眉目与钟离十分相似的女子为孩子们制作杏仁奶布丁的身影,她已经拥有了崭新的家庭与人生,并未顾得上回头看一看遗忘在身后的过去。
养父带着他回到家,为他也做了一块杏仁奶布丁。这件事情很快也成了他们遗忘在了身后的过去,也只有在某些时候,钟离在玻璃碗中搅拌着玉米淀粉、杏仁牛奶与水的时候,才会恍惚间想起。
按照他与魈的约定,钟离在一个冬日里阴冷的清晨带着杏仁奶布丁前来拜访。他走在疏于打理的庄园庭院中,注意到往来的侍从全都是未曾见过的生面孔。这些人面容冷肃,肌肉结实,绝非普通的农户。钟离心中不由自主生出了些古怪的念头,但因为魈出现在了视野里,那点思绪便从脑海里飞速溜走了。
“神父大人!”
屋外没有火炉,魈只穿着单衣出来是很冷的。但他似乎全然没有意识到,被冷风吹得红扑扑的脸颊明媚又漂亮,像是一只快乐的蝴蝶般飞快跑到了钟离的身前。
“快进屋来暖和一下,今早我煮了点热汤。前些时日买到了很甜的南瓜,神父大人可以试试看。”
魈与之前的模样完全不同,钟离完全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少年浑身散发着热量与光芒,眉梢眼角都弥漫着笑意,如同一只停在春日树梢上鸣唱的鸟雀。他不再是曾经那朵即将枯败的花朵,重新迸发出了蓬勃而热烈的生机。这一切转变的原因不言而喻,这正是曾经一直愧疚的钟离所盼望看见的景象。于是,他的心情也情不自禁地昂扬了起来,含着笑容凝视着魈年轻而红润的脸颊。
魈从他手中接过篮子的时候,两人的手指难以避免地触碰到了。少年的手臂微微一僵,装作无事发生,但耳根却泛起了一点红。
“这是之前说过的,要带给我的甜点吗?”
钟离的视线随着魈的小巧的耳垂落下,看向了少年细长的手指头。想要再次触碰的念头挠动着他的心,又麻又痒。他只能将手缩成一个拳头,勉强作为微不足道的对抗。
“嗯,是我亲手做的,希望你能喜欢。”
魈的嘴唇微微颤抖,他本想说,只要能与您相见,我就已经很欢喜了。但他还是努力将这句话吞了下去,像钟离神父这样守礼克制的人,大概不会喜欢这么直白又不检点的话。但倘若要让魈再像之前那般,假装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瓜葛,却一点也不容易。
能束缚魈的,从来都不是道德与身份。
钟离来得不巧,艾德蒙并不在家。听魈说,他并不喜欢与魈同处于一个屋檐下,所以白天会经常找各种理由出去。他时常去同龄的朋友家拜访,偶尔还会在别处过夜。魈说着这些,神态有些失落,看来他确实花了不少功夫想要尽可能拉进与这个孩子之间的关系,毕竟在这个家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了。然而魈的努力并没有太多结果,显然艾德蒙并没有打算与自己的继母和谐相处。
从这些情况来看,钟离拜访时只有魈在家或许并不是“不巧”。倘若钟离提前知道这一点,他或许不会贸然来访,因为这可能会对魈的名声不利。而且,钟离考虑到孟留下的仆从看向他的表情,不难意识到魈的一切行动都在被监视着。以孟以往的所作所为,钟离不觉得她会赞同魈与一个出身普通的神父展开什么毫无利益可言的浪漫关系。
不知晓钟离在短短几分钟之间脑子里就已经转过了许多念头,魈一进屋就屏退了侍从,他心里欢喜能跟钟离成功独处,一点也没有防备。他除了鞋袜,赤足踩上暖绒绒的地毯,邀请钟离与自己坐在一块。魈因为“怀孕”的关系,今日只穿着宽松舒展的羊毛长袍,腰间也没有多余的饰物。但钟离仍然注意到了少年打扮自己的一些细节:手腕上的金饰,胸口的羽毛胸针,还有脚踝上的珊瑚珠。
Omega衣袍下露出的一双脚踩在柔软舒适的羊毛上,漂亮娇嫩,十片指甲如玫瑰花瓣般粉嫩。赤红色的碎珠环绕在白净的脚踝上,因走动而轻轻颤抖着。忽而少年羞耻地缩了缩脚,像是注意到了钟离的视线。神父的脸上不动声色,也装作十分自然地将自己的靴子解开,如魈一般踩着地毯坐在另一边。然而方才所见的景象却始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令钟离心中对自己的妄念产生了诸多厌恶与愧疚。
两人一同品尝了魈早上炖的南瓜羹,又享用了钟离带来的杏仁奶冻。Omega显然非常喜欢这种口味细腻的甜点,钟离不由自主地就答应了会为他多做几次带来。魈听闻,一双眼睛亮晶晶地发着光看着他,虽然他竭尽全力克制自己不要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但是钟离看懂了他的眼神,甚至不敢与这样的他对视。
他怕自己看得再久一些,就会克制不住自己。
魈想要留他下来用午饭,但钟离已经不能再留。与魈共处在一个空间里,近得时不时就能嗅到少年的信息素,甚至,只要假装不经意就能轻易用脚磕碰到魈的脚,这样的诱惑就像是恶魔的火在舔着他的心。更糟糕的是,钟离能感觉到,魈的眼睛里时不时流露出的渴盼,也说明他正在抵抗相同的欲望。
钟离的告辞很仓促,他起身的时候魈急着要来送他,甚至忘记了穿鞋。钟离走到了门厅见他赤脚追上来,又怕冻着Omega,连忙带着他又返回了会客室。接下来的事情很自然,或者——对于钟离来说太自然了,他只是做了自己想了很久的事情。
他半跪下身,帮魈将鞋袜仔细穿好。一直在钟离脑海里徘徊不去的脚踝被他握在掌心里,顺着足弓又抚摸到了脚掌,与整齐粉嫩的脚指。赤红的珊瑚珠在脚背上抖个不停,像是Omega细碎的呼吸。在这个过程里,魈没有拒绝他,或者说…钟离心中很清楚地知道,魈不会拒绝他。
他是多么卑鄙的人啊。
魈送他到了门厅,钟离再三告诉他不用送出门,外面起了风。魈只能点了点头,但他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说道:“神父大人。我…我还有一件礼物,想要送给您。”
“好的。”
“……请、请您闭上眼。”
魈结结巴巴地说道。他脸红得快要滴出血了,钟离实在不忍心拒绝,所以他按照魈的意思闭上了眼睛。失去了视觉之后,钟离发觉自己的听力变得更为灵敏。他不仅能听见魈的呼吸声,也能听见魈怦怦直跳的心脏鼓动声。
少年的亲吻很轻,但他太紧张了,触碰着钟离嘴唇的两瓣嘴唇抖得厉害,使得钟离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担心会吓跑了他。然而,在魈离开的刹那,钟离又感觉到魈的手掌盖上了自己的眼睛。
“还、还没有结束。”
魈喘息着小声说道,“请您再、再闭上眼一会。”
钟离也不会拒绝魈的要求,虽然他很想看一看此刻少年红彤彤的脸,但他还是将眼睛闭了回去。钟离以为魈还想再亲一亲他,但魈接下来要做的却与他的预期完全不同。
这正像那天晚上一样——大概是确保了钟离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魈才敢说出一些在钟离看着他的时候,说不出口的话。这或许与钟离以前经常听取魈的告解有关。隔着告解室的一扇木窗,看不见彼此的表情,却能安心将心底最不可告人的隐秘尽数告知。
钟离听见少年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再过些时日,就是我的…我的发情期了。按照惯例,我会去葡萄藤后的西园居住。如果…”
魈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他的呼吸加粗了几分,续道:“这是,送给您的礼物。”
然后,钟离在一片黑暗中,感觉到一个热乎乎的,仿佛被攥在手心里许久的钥匙被塞进了他的掌心。
圣诞节将近,这是教堂里一年中最为忙碌的时候。不仅是前来告解的人们增加,钟离还有许多工作需要完成:布置教堂,准备圣诞弥撒的特殊讲道与仪式,组织行善活动,还有筹备唱诗班表演。他也必须让自己变得忙碌起来,否则钟离便会不由自主地注意到口袋中那枚沉甸甸的小钥匙。
钟离无法让那些绮丽的幻想离开自己的脑袋。哪怕他跪在神像前,忏悔自己的罪行直至深夜,也并不会减轻内心的愧疚半分。爱慕并非是罪恶,因爱而生的渴望也不会因为他的虔诚与祈祷而被战胜。但是,在老约翰逊仍然躺在病榻上苟延残喘的此刻,魈仍然是他的伴侣。更何况……
除了痛恨自己之外,钟离也找不到其他的出路。
他并不会责怪魈将这枚钥匙交给了他,因为魈甚至没有请求他前来帮助自己,而只是将它作为一个礼物。他们之间并没有约定,也没有请求。或许即便钟离并没有用这把钥匙打开西园的门,魈也不会责怪他。
那个可怜的Omega身边从不缺乏伤害他的人,钟离只是不愿意,让自己也变成令魈失望的人。
竖琴的琴弦被拨动,如流水般柔和空灵的音色溢满了教堂的大厅,孩子们捧着烛台合拢双眼,唱起了令人安宁喜悦的天籁之音。那歌声如同纯白无暇的白鸽张开羽翼,飞向高高的教堂穹顶,而沉浸在歌声中的神父,也能短暂地变回曾经那个高洁公正的圣职者。
唱诗班的排演在天色将晚的时候结束,居民们聚集在教堂门前将自己的孩子接走。伴随着夕阳落下,几位助祭向他行礼后也各自离开去继续其他的工作,硕大的布道厅刹那间变得空荡起来。钟离将脖颈上的十字架缓缓取下,端正地摆放在了戴着荆棘冠,痛苦受难的圣子雕像脚下。
他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
暮霭暗沉的余晖将神父的身影拉长,铺在方正的地砖上,如同恶魔张牙舞爪的暗影。
西园曾因为好几年连续霜冻死了一大片葡萄藤,老约翰逊觉得那里受到了诅咒,便特意将庄园的这部分地段封锁了起来。多年不加管顾,草木缠绕着生长交叠,隐藏在这里的独栋小屋宛如一片荒废的鬼屋。钟离从后门进入,根本不需要躲过庄园守卫的耳目,就能轻松去往西园,用魈给他的钥匙打开屋门。
虽然确实“轻松”,但对于钟离神父来说,像这样的行为一点也算不上轻松。他笨拙地偷偷摸摸打开门锁,甚至担心会发出什么声音,引来旁人的注意,给魈带来麻烦。显然钟离多虑了,老约翰逊专门选了个就算在这里毁尸灭迹,也个把月不会被人发现的荒僻之处。
魈留宿的房间就在正门连通的走廊尽头。门缝里透出几率昏暗的烛火,浓烈的信息素将整个走廊充盈得满满当当,钟离感觉到自己的性腺随之突突跳动,控制不住地释放出松香气息,迫切地与玫瑰甘美的芬芳纠缠融合。
罪恶的喜悦一瞬间充盈了大脑,令他顺应着信息素的邀请将虚掩的房门轻轻推开。魈的卧室正是荒芜之中唯一的一点亮光,数架烛台高高低低地散布在房间四周,勉强代替无法工作的壁炉,烘托着木制床榻上凌乱的被褥与其中俯趴的熟悉身影。
魈将脸埋进手臂中,并不曾注意到钟离的到来,因为他已沉沦入发情期的漩涡之中,无暇他顾。少年穿着一件素白的长款睡袍,披着轻纱披肩。因他浑身冒着热汗,披肩已被汗水浸得透湿,歪歪斜斜贴在背脊上,描摹出一节节如蛇般蜿蜒婉转的脊骨。睡袍背后只以一条细得轻易便能扯断的白绳系住,奢侈地展示着将大片光滑细嫩的背后皮肤。倘若只看正面,或是白纱披肩仍能起到遮蔽视线的目的,Omega这身打扮甚至可以称为相当拘谨清纯了。只可惜,魈未能等来钟离。独自在这个寒冷的屋中,等待着发情期的热度将他淹没的时候,少年心中究竟想着什么,钟离永远也无法知晓了。
“唔…哈啊、唔啊…”
少年紧闭着眼,不知是官能还是委屈的泪水沾湿了睫毛,他颤抖着曲起膝盖,以方便自己用另一只手探进衣袍下动作。长长的衣摆切断了视线,不允许钟离窥见下面所发生的一切,但他很轻易地能从魈的状态与肢体动作中推测到,魈手中正握着一个模仿欲根的道具抚慰着自己。在他的幻想里,他大约正与自己心爱的人颠鸾倒凤,即便期盼的人并没有推开他的房门。
“呜、呜呜…神、神父大人…呜、嗯嗯…”
许是撞到了什么舒爽之处,Omega不由得咬住自己的胳膊,以抑制难以自控的甜腻惊呼,但并不知晓钟离正在不远处,透过门缝窥见自己的淫态,魈凌乱着呼吸,并拢了膝盖混乱地摇晃着腰肢:“好…好棒…唔、呜啊…大人……神父…大人!”
他的膝盖顶开了衣摆,放肆地将大腿与小腿从衣物的遮蔽中探出,抵在床单上磨蹭。钟离无比熟悉的,曾多次造访他梦境的珊瑚珠也狂乱颤抖着,在魈的脚踝上簌簌跳动。
“嗯…嗯呜、唔唔——”
魈睁开了眼,他泪水模糊的视野中突兀地出现了熟悉的脸庞。那是幻想?还是真实?他支起手臂,痴痴地凝视着钟离的脸,却无法分辨。然而鼻息中嗅到的松香气息却辛辣得甚至有些刺鼻,它极富攻击性地扑面而来,要将自己所触碰到的一切都占为己有。
就像他曾多次回味过的那个吻,神父先生正咬着他的嘴唇,热烈而疯狂地翻弄着魈的舌头,吮吸他的津液,让魈完全喘不过气,只能被动地让他的信息素尽数侵入自己的肺部。在魈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钟离的手也已经撩起了他的衣摆,探进了他的两腿之间。
“——!!”
神父的手上还带着他一贯使用的皮革手套,冰冷而怪异的触感激得魈浑身激颤,他慌得连呼吸都顿住了。但很快,魈便被钟离一如往日的温柔抚摸卸掉了全部的抵抗,伸出双手来勾住钟离的脖颈,喘息着笨拙回应起了Alpha的亲吻。
钟离全盘接管了操控淫具的工作,继续了魈方才的动作。许是因为Omega早已熟悉了那玩意的形状与滋味,魈的神智很快又模糊不清起来,他一时间觉得是自己期望已久的神父大人终于来与他相见,一时间又觉得这不过只是自己做的另一个迷乱的幻梦。但不论如何,魈都不愿让钟离离开,他将自己完全塞进男人温热的胸膛里,贪恋地蹭着Alpha的信息素,手指紧紧拽住钟离尚且带着寒意的外袍。
“神、神父…大人…别走…别离开我……”
“不会,魈,我不会走。”
“左、左边一点…对、啊、啊哈啊啊、就是那里,再…再快一些…”
“这样呢?…喜欢这样吗?”
“喜欢、好喜欢…嗯啊、啊啊啊!好喜欢…神父大人…”
魈又是哭着,又是喘着,又是热烈地诉说着爱意,又是淫乱地渴求着更多。他在钟离的手臂里扭动着身体,烛火在少年雪白的躯体上镀着一层活色生香的暖光。若是低下头,钟离便能看见松松垮垮的睡衣背后的开口中时不时滑出的臀沟。至于更隐蔽的地方——只需看一看手套上湿漉漉的黏液,便能知晓一二了。
然而少年浑然不知自己此刻的模样,他只顾着扬起下巴,将脸埋进钟离的胸口嗅着松香的气息,请求钟离不要停下。
“神、神父大人…”
钟离将被淫液浸透的手套从手上除下,抬起膝盖半跪在床榻上。他伸手轻松勾起少年光裸的小腿,将它们架在自己的臂弯上,使得少年衣袍下的风光一览无余。魈年纪还小,他身形也与许多Omega一般瘦小,他选择的道具也十分窄小,大约不过是三根手指粗细。被磨蹭得烂红的穴口如同湿泞的鲜花般吮吸着植物制作的淫具,将它浸得通体湿淋淋。若是用手指去抚摸、揉搓敏感的穴肉,少年便会不由自主地发出哭喘,尖叫着忍不住要合拢膝盖。
可惜,他如何能与钟离的力气抗衡?很快,那方才还被钟离用来抚慰魈的玩意便被男人冷酷无情地扯出,换上了他自己的手指。死物与Alpha灵活的手指显然无法对比,魈终于在混乱之中确信了是钟离真的使用了他送出的钥匙,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神父、神父大人…神父大人…!”
他金色的眼瞳被喜悦与欢畅的泪水浸满,痴痴地凝视着钟离,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抚摸Alpha的脸颊。而钟离则抓住了魈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在嘴唇上亲吻。
“唤我钟离。”
“神、神父大人…?”
“你放心,”钟离俯下身,他亲吻着魈的嘴唇,嫣红的眼角,与脸颊上的泪水,低声呢喃道,“我不会标记你,我会保护你,爱护你,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一旦魈被他人标记,在伴侣并未过世的现在,一旦被人所知,就是对魈最为糟糕的一种局面。甚至可能会导致孟迄今为止的所有布置都落空,使得孟眼中的魈失去了最为重要的价值。在还需要依靠孟留下的势力才能站稳脚跟的魈,此时还不能与她翻脸。钟离说这番话,并不只是为了向魈许诺,也是为了警醒自己。
然而魈却听不懂他的话,他热切地将自己的嘴唇贴上钟离的嘴唇,回应道:“我想要您的标记…我想成为您的Omega,怀上您的孩子…”
然而,魈说不出剩下的话了,因为钟离在他说出更多动摇自己的,宛如恶魔甜蜜的引诱之前,就吻住了他的嘴。当然,亲吻并不是长久之计,幸好钟离还有更加有效率的办法,让魈只能发出零碎而婉转的呻吟,直至脱力昏睡之前,都再也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来。
圣子曾说,凡是犯罪的,都是罪恶的奴仆。
愚昧之人只会重复愚妄,正如愧疚未能阻拦钟离走向西园的步伐,那位世人口中公正诚挚的神父先生,以保护与帮助那个Omega作为他缓和内心罪恶感的借口,让自己接纳了自己难以诉之于口的妄念。显而易见的,他很快也会为自己找到下一个借口。
钟离在内心深处,很清楚自己为何选择蒙蔽自己的双眼。是因为Omega身处困境,迫切地需要怀上一个真实的孩子。还是因为Omega成年一年有余,长时间在没有得到安抚与药物辅助的情况下身体产生了情潮紊乱的后遗症。或者是因为Omega从小便没有尝过被爱的滋味,近乎贪婪而绝望地爱慕着他,祈求着来自他的救赎。
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大约只是借口。当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当一个Alpha爱上一个Omega,他何尝不需要魈来救赎自己无法抑制的欲望?
魈第一次正经与人一同度过发情期,但不能被完整标记。钟离的信息素在他体内停留得太短,哪怕魈刻意不洗去身上的痕迹,也用物件塞住入口,松香的浓烈辛辣味仍然会在几个小时之内就散去得无影无踪。
在魈的请求下,钟离离开前会留下自己的手套。他并非不知少年会如何使用此物,甚至,身处教堂中工作时,他还会时不时恍惚,不由自主地幻想起魈会如何在失去信息素抚慰之后,嘴里叼着一只手套,手上戴着另一手套热情地抚摸自己的身体。
然后,钟离在恍惚中,又看见日光沿着彩窗倾泻而下,将圣像的阴影投在明净整齐的地砖上。神明向他垂下视线,仿佛看透了他一切内心的骚动与渴求,令钟离如同被地狱的审判烈火炙烤般,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然而,钟离白日里还能装作圣徒,一旦夜幕降临,他便会匆匆褪去神袍,去往灯火通明的西园。钟离知道魈在发情期会大量失水,他为少年专门熬煮了一些稀粥带去。白日里只能自己苦熬的Omega,见了钟离哪里还有吃粥的功夫。往往要云雨过一轮,钟离才能将他搂在怀里将凉冰冰的粥水喂进嘴里。
“钟离大人…”
魈在耳鬓厮磨之际,轻声问他:“即便如此…您也能守住本心,不肯标记我,是因为您只想要救我,却不想爱我吗?”
少年金色的眼瞳里透着些许哀怨,他似乎完全想不明白,为何会有Alpha能陪伴着Omega度过发情期的时候如此坚定。钟离爱怜地抚摸着他汗湿的鬓角,将发丝别到魈的耳后,露出少年仍有些稚嫩的面颊,回答道:“魈,我不能标记你。”
不能与不想,当然不是一回事。魈很清楚,但不能与不想,在钟离这里似乎就是同一回事。
他露出了一丝哀伤的笑容,钟离知道魈是个非常敏锐的孩子。毕竟在那样的母亲身边长大,无忧无虑显然是一种奢望。所以魈很容易就能发现,每当自己试图诉说什么情话,钟离都会试图阻拦他。
“没关系,钟离大人,”魈将脸埋进钟离的胸口,低声说道,“这样就足够了,只要您愿意给我一个孩子…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钟离欲言又止,他内心中仍有着巨大的阻碍,令他抗拒将自己的爱意说出口来。若是只停止在此处,背负着罪孽的人便只有他一个人。但假如让魈意识到他们两人是两情相悦,那些借口便统统都不再能作数,他们只是两个背着老约翰逊行苟且之事的恶人,应受到全天下人的耻笑。
但钟离终归还是心软,他没办法看魈消沉低落的模样。因此一周后他明知魈的发情期已经结束,却仍然装作不知,时常与魈在西园里相见。那年轻的Omega起初假装自己仍在发情,别扭又笨拙地引诱他的模样实在是十分可爱,钟离更不忍揭穿他。
而很快,Omega的技巧就在钟离的纵容下突飞猛进,逐渐变得更加得心应手。不论钟离是不想拒绝他,还是不能拒绝他,都逐渐模糊了边界。他们两人私底下的行为也逐渐变得更为放肆起来,相会的地点也从西园转移到了其他的位置,而看管魈的那些人总会协助清场,确保不会暴露。
从这一点来看,孟大约已经知道了魈的打算,而她的态度也不言而喻——她需要一个被外人认为是老约翰逊的孩子,好让魈接手酒庄的过程更加名正言顺。
实际上,哪怕在魈怀孕的事情并没有任何疑点的此刻,他想要继续经营酒庄的事业也遭遇了各种可想而知的刁难。不仅是竞争对手的恶意挑拨,老合作伙伴或是犹豫、或是修改条款、或是提升价格,原本酒庄的一些雇佣管事也生了二心。魈只是一个年轻的Omega,太多人盯着他,试图挑出毛病来。假如魈的怀孕产生了疑点,或者说钟离与他的往来被人发现,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很可惜,钟离在商业上对他的帮助不过是杯水车薪,只能凭借自己的人脉为他收集到一些不为人知的情报。
但魈毕竟是孟的孩子——他或许继承的,并不只有母亲的美貌。在新年前后,大部分酒庄歇业的时候,他马不停蹄地跑了许多地方,让不少合作伙伴回心转意,也吸纳了一些新的合约商,更是大刀阔斧收拾了不少雇佣管事,换上了一波新人。
伴随着春天的脚步逼近,一切也终于开始向着好的方向转变。唯独只有在教堂区诊治的老约翰逊清醒的时间逐渐减少,钟离收到来自养父昔日同僚的信件,知晓这位受人关注的老绅士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
虽然这个消息,或许对于魈来说,也属于“好的方向”的一部分。但钟离心头,却颇有些五味杂陈。
新年刚过,首都的大教堂便按例召开了主教会议。这一次会议要处理的事项十分复杂,钟离这一去首都就呆了一个礼拜。过去的一个月钟离与魈几乎是日日相见,与普通人家的伴侣也没有什么区别,忽然间隔了七日不见,思念便如缠在树上的长蛇一般将钟离紧紧缚住。
钟离写了一首诗,然后又将它烧毁了。诗里写,他思念的人,便如同他的东,他的南,他的西与北;他的每日祷告,与夜里的休息;他的白昼,他的难以入睡的午夜;是他折下的一朵鲜花,与他窗台上停歇的一只翠鸟。
钟离返程之日,他未与魈提前约定,便不由自主地去了庄园。他只盼望着能早一刻与魈重逢,并不需要亲密到能嗅到少年那甜美的信息素,只要能看见魈那双漂亮的猫儿般的金色眼瞳,钟离便能从思念的牢笼里解放。
然而他来得不巧,庄园的守卫告诉他,魈恰好今日外出会客了。青天白日,钟离若是还有理智,就应该告辞折返,不然被他人看见恐怕会产生不必要的怀疑。可钟离徘徊在庄园修剪整齐的灌木墙外,却步伐迟缓,久久不肯离开。
钟离心想,自己大约是疯了。
迟到的警醒起不到什么应有的作用,因为他一眼就看见了一辆小巧精美的马车踢踢踏踏绕过街角走来。于是他不由得站住了,仿佛冥冥之中,钟离已经看见里面正坐着心心念念的Omega了。
他想的没错,马车停在了他的跟前,里头坐着的正是披着兔毛斗篷的魈。他今日出去见客,穿着一身拘谨正式的衣衫。上身着荷叶边细带丝绸长衬衫,下身是高腰七分灯笼裤,边角仔细收进修长的系带高跟长靴里。但哪怕魈一丁点令人浮想联翩的肌肤都没露出来,钟离见到他的时候,仍然觉得咽喉又渴又涩,似乎还不到时候的易感期提前光顾了。
于是神父只看了他一眼,便垂下眼,向魈生疏地打了个招呼。
钟离去大教堂参加会议的事情魈是知道的,但他没见过钟离穿正式的教会礼服。男人本就生得高挑英俊,他披着一身绣着暗纹的华丽紫色法衣,肩头压着银丝滚边的肩披与长带。风拂动长袍的衣摆,露出一双禁欲而漂亮的尖头皮鞋。神父虽一身风尘仆仆,但比任何时候都显得遥远而不可亲近。
魈与钟离不同,他看到钟离这副模样,便完全挪不开眼了。他见过神父先生伏在自己身上的模样,再见他充满神性的姿态,便情不自禁生出了许多不敬神明的渴望。魈后来回想,倘若不是因为两人多日未见,钟离又以这样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或许他还能维持自己的理智,不会做出后头的浪荡事来。
视线交错之间,他们两人冥冥之中都在心头烧起了一把火。光天化日之下交换了几句说给过路人听的话,还是客套又礼节周全。钟离说,他上门是为了送之前魈拜托他在首都买的玫瑰念珠。富贵人家念诵经文也要配上精贵的念珠,听起来是十分合情合理的。但只有魈知道,他并未拜托钟离买什么念珠。于是俩人达成了某种默契,钟离折返了脚步,随着魈一同进了门。
魈将斗篷解下,交给站在门口的Omega佣人,嘱咐他不必跟着。随后他便与钟离一前一后登上楼梯,去往了魈的卧房。大白天钟离进门旁人怕是会看见,他在屋里停留的时间不能太久。魈心里很清楚这一点,但他看着衣着华贵的神父先生,却心中生出了怪异的渴望:若是钟离大人这样守礼又道德感强烈的人,穿着教会的礼服同我…
毕竟,钟离每次来见他,都会换上便服。甚至,就连正常情况下从不会离身的十字架与念珠都会换下。这或许是神父先生与人偷情时,为了与自己达成和解所必须要遵守的规则。但魈并没有什么规则需要遵守,他渴望着穿着普通麻布长袍的钟离,也同样渴望着穿着教士长袍的钟离。
钟离确实为他买了一串将念珠雕刻成玫瑰形状的香木手串,魈说往后都会握着它祷告祈福。但他手指摩挲着手串上的玫瑰纹路,正想着要如何诉说这几日的思念,好讨一个久别重逢的吻,就见神父先生从腰间的袋里取出另外一个盒子来。
这次去首都时,钟离恰好遇上了大教堂例行的新年拍卖。许多贵族家庭都会将许久不用的珠宝捐赠给教堂,而教会为了筹集翻修与经营的成本,每年会取出一部分来进行拍卖。
于是钟离便为魈挑了一串成色极佳的高档珍珠项链。按照教义,珍珠首饰是纯洁与美德的祝福,圣母的象征,是贵族Omega婚礼时必备的物件。当年魈与老约翰逊结婚的时候,他手上也戴了一串孟交给他的珍珠手链。
钟离并不会异想天开,觉得孟会允许自己与魈成婚,毕竟像他这样的神父身上并没有什么利益可图。即便因此他才万分忍耐,不肯标记魈,但这并不会妨碍他想要给魈一个自己的承诺。
魈打开木雕盒看见里面的珍珠时,他肉眼可见地一呆。片刻后,Omega眼里便漾起一星水光,颤抖着手将那串项链从里面取了出来。
“我想试戴一下它,可否请神父大人帮帮我?”
钟离买的项链是长款项链,并不太适配魈今日穿的这件领口十分花俏的荷叶边衬衫。于是魈走到落地穿衣镜前,自己将领口的交叉系带解开,将锁骨乃至胸口的大片肌肤露了出来。钟离站在他身后,一垂眼便能看见散开的衬衫领口下露出的淡红色性腺。
“神父大人?”
少年似是并未留意到,纳闷钟离怎么呆站着不动。他回眸看钟离,那双金色的眼瞳里波光粼粼,像是晚霞弥漫的夕空倒映在喷泉水之中,眼睫毛晃一晃,像是在招摇。钟离定一定神,从魈的手中取走了项链两端的活扣。微凉的珍珠在Omega后颈上滚动,显然是有些刺激的,玫瑰香顿时便压不住,漏了些许出来。
与发情时不同,Omega平日里的信息素清淡优雅,并不具有太多存在感,但他们隔得太近,钟离也无法忽视这甜蜜的邀请。他转眼看向镜子,镜中的少年也正透过镜子定定看向他。
魈与其他贵族Omega不同,气质冷冽而锋利,不仅能压住他继承了孟的明艳美貌,也能压住这大粒珍珠长项链的气场。珍珠反射的光彼此交叠,在少年的脖颈上衬出一片白莹莹的清润颜色。所谓珠圆玉润,既是珠宝,也是美人。
魈身量不高,这项链若是这么直接戴上,另一头直接能垂到大腿上。他用手掌捧着项链想了想,便直接从领口塞了进去。他对外说是怀孕,衬衫末尾并不会扎进裤子里,这么一来长衬衫便遮住了项链。好似解决了问题,但其实问题只是被挡住了。
钟离不由得失笑,说道:“你若是折起来,便可以叠成两层或是三层了。”
魈便又扭过头来看他。他这一侧身,钟离比他高出许多,便能轻易透过衬衫被大粒珍珠撑开的领口,看见少年藏在衬衫里的一对小巧漂亮的红色“珍珠”。那珍珠缀在细嫩丰厚的乳肉上,贴着浑圆明亮的珍珠项链,颤颤地立着,漂亮极了。
“是什么样的?钟离大人帮帮我。”
魈伸出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来在钟离的下巴上亲了一口。
既然少年这么诚恳好学,钟离便也会仔细教他。他已知道魈喜欢自己的手套,便也不会脱下,撩起丝绸衬衫的下摆,便将手探了进去。这项链可沉重得很,折起来挂在魈胸口的珍珠上,好几次都会滑下去。但若是用手捏一捏、揉一揉那嫣红的肉粒,便能自己硬挺起来,将项链挂住了。珍珠与珍珠彼此碰撞,圆润而冰凉的外壳卡在乳粒上磨蹭,激得魈都站不稳身子,摇摇晃晃地,翘起臀肉来蹭钟离的下腹。
“来,这样就能站稳了。”
神父大人十分热心肠地牵着他的手扶在穿衣镜上,那镜子里的少年已不再是方才的模样——他泫然欲泣,眼角嫣红,衬衫在身前摇晃。冰凉的镜面碾压着浑圆的珍珠,而珍珠则随着动作一点点磨蹭他的胸脯。魈软得膝盖直颤,脚趾情不自禁地抠住了毛毯。伴随着几声轻柔的闷响,毛毯上接连落下了长裤与内衣,还有衬衫与钟离的披肩。
“大、大人…唔、呜啊…大人!”
珍珠项链撞击着光洁的镜面,发出清脆而悦耳的声音。镜子上起了一大片雾气,魈的脸贴在镜面上,也模模糊糊看不清自己此刻淫乱的模样。他只能勉强透过镜子看见钟离的脸,那仍然整齐穿戴着法衣与长袍的神父,此刻却为了他而紧蹙着眉,凌乱着呼吸,像是凶兽般,恨不得要将他整个撕碎。魈控制不住自己,他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喜悦与满足,即便今日钟离也仍然不肯标记他,但他已经知道了钟离的心。
“……哈哈、哈哈啊!嗯、嗯啊啊!钟离大人…我…我戴着您的项链…”
浑身只挂着一串珍珠项链的少年,全靠着趴在镜子上支撑体重,甚至连脚都挨不着地。他尽力的扭转了头,向他询问道,“我…今日便是您的新娘吗?”
钟离用力咬紧了牙,用背后位会让魈的性腺一直在他的眼前摇晃,他必须要用全部的意志力,才能避免本能的渴望诱使他做出不可挽回之事。但奈何魈仍然要这样撩拨他——或许,钟离之所以如此意志薄弱,是因为他深知这都是不该做之事。而克制只会让这一切都变得越发甘美,叫人难以自拔。
他只能俯下头,用力咬住魈的嘴唇,与少年交换了一个浓烈而深入的吻。
“不……”
钟离在心中回答道,那天晚上当他推开西园的门时,魈在他心中便已经成了他的新娘。
仓促而荒唐的情事在光天化日之下匆匆完成,他们甚至没能顾得上去拉上窗帘。后知后觉的羞耻与愧疚作用下,钟离将脱力软倒在地的魈抱上了床,半跪在床头亲吻了Omega的额头,告诉他自己可能要尽快离开,避免引人怀疑。
少年脸上的欲色还未消散,他搂住钟离的脖颈交换了一个甜蜜的亲吻,轻声道:“请将您的法衣留给我吧,我想要枕着您的气息入睡。”
这颇有些亵渎意味的请求让神父犹豫了片刻,但他明白魈的要求是十分合理的。毕竟他们没有进行标记,自己还要在此刻离开,没有信息素安抚的Omega会相当难熬。于是他最终遵从了魈的要求,用自己的法衣将Omega整个裹了起来,才推开门离开。
魈蜷缩在仍然散发着松香气息的温暖法衣中昏昏欲睡,听见了轻轻的叩门声。
一声,两声,停顿,三声。
“进来吧。”
他打了个呵欠,强撑着精神坐起身来——魈能感觉到下腹有些隐隐作痛,但他猜想或许是因为姿势的关系。即使不在发情期行事,怀孕概率远远下降,但魈仍然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性。
进屋来的是贴身服侍他的Omega侍女,那姑娘轻手轻脚地合拢了门,走到床前来。
“今日少爷与那位先生一块回来,没能来得及告诉您,艾德蒙少爷也在家。”
魈睁开眼看向侍女,低声问道:“方才他在哪?”
侍女回答道:“他本要过来您的房间,被我们拦住了,不过…他应该听见了一些动静。”
“这倒提醒我了,我与他之间还有一笔账没有算过。——本来钟离大人十分关注他,我是愿意让钟离大人满意的。这几天盯紧他,我希望他比他哥哥聪明些。”
早春的午后下了一场异常寒冷的倾盆大雨,阴沉的乌云压在天上,将日光遮蔽得一丝不漏,便如同午夜一般。年久失修的教堂屋舍窗棂被风刮得哐哐直响,敲门声都持续了好一阵钟离才能听见。
站在他门口的两个人里,一个是教堂的另一位年老神父,钟离与他十分熟悉,名字叫做安塞尔姆。在钟离来这里之前,他便是此处管理一切的神父,不过如今年事已高,除了某些重要活动外,他已经几乎不会露面。上一次他出现,还是老约翰逊修改遗嘱的时候,作为主持见证的教会人士。
另一个钟离却与他并不太熟悉,这人并不是教堂的常客,但钟离从他挂在腰带上的徽章判断,这人应当是新上任的郡保安队队长。队长名叫本尼,一双冰蓝色的眼睛里不带笑容,看起来并不是十分亲切的性格。
简单的介绍之后,钟离将他们两人领进屋内。炉火上正炖着热汤,整个小屋弥漫着浓烈的竹笋与腌肉的香气,但本尼拒绝了钟离邀请他们尝一尝的好意。
“钟离神父,我来这里是想请你看一看东西,我们在找寻这些物品的主人。老安塞尔姆神父说,你或许能为我们提供一些帮助。”
本尼连被雨水打湿的兜帽都没有取下,他站在门口从怀里摸出一个油布小包裹。里头有一块破损的旧怀表,一片手工绣制的丝帕,与一个小小的方正记事本。钟离将记事本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的内容,是一些潦草的速记、日期与人名。他在里面也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这大概就是本尼会来找他的原因之一。
钟离将怀表翻了过来,看见背后手工刻着花体的“A”。不详的预感逐渐增强,他抬起眼来,与一直紧紧盯着他的本尼对视。
“这是阿尔伯特的东西。”
“多谢你。”本尼点点头,他又问道,“这些物品是从一个男尸身上找来的,考虑到您是约翰逊家族的忏悔神父,应当与阿尔伯特十分熟悉,所以我想请您…”
他后面的话被闪电的轰鸣声吞没了。钟离的手脚冰冷,他点了点头,匆匆从衣架上取了披风与帽子。发现尸体的位置足足有数十公里远,老安塞尔姆神父并不会跟着他们一起去,钟离与他告别时,老神父抓着他的手,欲言又止。
“我会尽快回来。”
钟离温和地说道,“教堂的事情,只能拜托您了。”
普通认尸并不会动用到治安官,这一般都是教堂的职责所在。但最近失踪的年轻Alpha并不多,配上身上的衣服与随身物品,尸体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虽然腐败程度极高,面容与基本特征基本已经无法辨认,但钟离仍然知道,那就是阿尔伯特。
他的恍惚与悲伤做不得假,本尼对他的态度逐渐和缓,也愿意向钟离吐露更多的案件细节。发现尸体的所在地并不是案发地,并且阿尔伯特已经死去超过一个月。他身上没有留下任何值钱的物品,与之前失踪时老约翰逊家明显丢失了一些珠宝黄金不符,最大的可能是抢劫杀人。
“我们走访了从发现地到庄园这一路的旅店与酒馆,判断是否有人曾经见过他,来找寻真正的案发地。”
“有消息吗?”
本尼摇了摇头,回答道:“我的工作到这里就差不多了,能查的都查完了,除非老约翰逊家希望继续调查。你觉得他家那个Omega会要求继续调查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仍然在观察钟离的表情。钟离不动声色地回看着本尼,揣测本尼对自己产生怀疑的原因。
阿尔伯特或许不是失踪,而是早就被杀了。如果没有人在这一路上见过他,那么他必然是被特意丢弃到十几公里外的。想要带着尸体跑这么远不被发现,没有工具是不可能的。由此来看,当初老约翰逊的案件可能仍有疑点,他的死有被灭口的可能性。可惜许多人应该不会愿意重提那个案件,即使存在疑点也会装作视而不见,按照抢劫杀人结案是最简单的。
即便是本尼自己,大概也算半个利益相关者。然而唯独钟离与这个案件明面上是无关的。
钟离想,多半是安塞尔姆神父说了些什么。那位老神父看着阿尔伯特出生,为他做洗礼,聆听他的忏悔多年,是约翰逊家前一任指定忏悔神父。不过钟离知道,这之中的信息差本尼不会帮他补上,现在钟离要尽可能谨慎处理自己与魈之间的关系。
“本尼队长,您说的不对。”他摇了摇头,“阿尔伯特生前是虔诚的信徒,虽然行差踏错,但他也应当受到教会的保护。我会与安塞尔姆弟兄商议,是否启动教会内部调查。”
本尼的表情一瞬间有点难看,他悻悻看了钟离一眼,教会启动调查的意思就是教会主导调查,到时候治安队只有配合跟跑腿的份。他一听见这个词就开始头疼,甚至后悔起自己方才的试探来。
“那么钟离神父,安葬跟后续就都交给你们了。”
阿尔伯特买凶杀父是铁板钉钉的事,虽然死得不明原因,但这不会改变他的不名誉。他的丧事办得很低调,低调到连魈都不愿参加。镇子上外人都不知道他已经死去了,大部分人仍然还觉得他试图杀死父亲嫁祸给继母,带着财宝潜逃了,正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吃香喝辣。
上级教会并没有准许内部调查,后续也很快按照抢劫杀人来结案了。钟离担心本尼仍然在关注他,有意减少了与魈的接触。与此同时,领主主办的赛马庆典即将来临,艾德蒙因为马术高超而被选择参加,要与其他的贵族年轻人们一同训练。魈有意要与继子修复关系,不是在忙酒庄的事情,就是在去往赛马场的路上。这么一来,这几日他们俩能相见的机会非常少,更别提单独相处了。
庆典吸引了不少外地人前来,治安队现在忙得人仰马翻。钟离以为自己跟本尼短时间内不会再见,实际上他与本尼的下次相遇来得异常地快。
他收到魈的消息赶来庄园时,本尼正带着治安队的人在问询佣人。钟离心中一惊,魈送来的消息语焉不详,他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何事。此刻手里提着礼物,还要装作只是凑巧路过也有些怪异,于是钟离便迎着本尼的视线进了门。
“钟离神父,日安。”
本尼见了他,硬挤出了十分可疑的笑容。钟离却笑不出来,他忧心忡忡地看了一圈,并没有看见魈的身影。
“请问出了何事?”
本尼没有回答他,反而盘问起钟离为何前来,是否在附近见到什么可疑人士。在他们说话的间隙里,孟留下的佣人十分聪明,见状赶紧进门,将魈请了出来。
魈刚从赛马场回来,身上还穿着骑装,头上装点着网纱宝石。他为钟离圆了场,也解答了钟离的疑惑:魈回来时发现情况有异,似乎是有人趁他不在家时闯入过。一想到之前老约翰逊的事情,他便连忙请了治安队来检查。魈许是没想到钟离来得这么快,正好跟治安队撞在了一起。
早春时节太阳一落山便骤然降温,魈只穿着马甲衬衫与短裤,在寒风里经不住发颤。也不知他是寒冷,还是害怕。若是普通的Alpha,大约见了他这副模样也会安抚一二,告知贼人已经离去。但本尼显然并不是普通的Alpha,他甚至觉得钟离也不是普通的Alpha。
因为钟离回答他问话的时候还与上次见面时的状态一样,是谨慎而平和的,即便惊讶与关怀,但没有太多情绪波动。但魈出现之后,钟离的表情却有了细微的波动。他连续看了那个Omega两次,随后便有意识地克制住了自己,即便在之后魈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再度将视线落在魈身上。
治安队的调查结果很简单明了,贼人从后门区域翻墙进入,顺着主宅背后的藤蔓攀爬,试图通过二楼的露台入侵屋内。但在攀爬到露台附近之后,可能因为找不到不被巡逻护卫发觉的盲区,被迫原路离开。贼人在攀爬的时候留下的痕迹还很新鲜,恐怕他观察这个庄园的行动已经有一阵子了。凑巧今日魈与艾德蒙回来得比往日早,所以贼人才惊慌离去。
当然,本尼也没有漏过一个细节:魈是独自出门来的。艾德蒙并没有跟随他一起,假如这个孩子与他的继母关系极好,在这种情况下,未成年的孩子应当会与唯一的长辈如影随形,索取安全感。
治安队调查完毕后,本尼带着人离开了。佣人们匆匆打扫了贼人的痕迹,钟离则带着魈进了屋内。魈终于不必再强装疏离,低声告诉了钟离他连续几次发现家中的东西有变动过的痕迹。
“我问过佣人,他们都说没有碰过…我也不知是不是疑心病,才一直搁置。但今日在露台发现了泥土与足印,才算是抓到了证据,请治安队过来看看。”
“有丢过东西吗?”
魈犹豫片刻,答道:“我的东西并没有丢,但其余的……我没法盘点。”
钟离听到这里,想起了之前阿尔伯特是带着家里的一些财物失踪的。当时庄园的佣人还是老约翰逊买来的,对家里的东西知根知底。但现在那些佣人大多已经被打发走,魈回答不出这个问题确实是正常的。
入室的贼人求财倒还罢了,若不求财,那便求命。
贼人入侵的路线钟离再熟悉不过,因为那一片地带确实没有护卫巡逻,甚至之所以没有巡逻的原因钟离也很了解。钟离心中生出了些懊悔,决定要与魈重新商量相见的办法,而不是刻意保留着这个漏洞。
魈身上还捆着伪装怀孕的棉团,行动十分不便。钟离便主动蹲下身帮他将骑马靴的系带解开,一点点帮他将长靴除下。赛马场没有遮蔽,这几日白天热得就跟蒸笼一样,魈下身只穿了条窄口短裤,用腿环扣着黑色的小腿袜,衬得玫瑰红的膝盖与白皙的大腿细嫩光滑,漂亮极了。
佣人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似乎没有人关注坐在门口沙发长凳上的魈与半跪在他身旁的钟离。于是钟离便自然而然地低头轻轻吻了吻魈的脚背,低声道:“你应当早点写信给我,这样便不必日日枕着担忧害怕入睡了。”
魈心口一热,忍不住就弯下腰抱住了钟离的后背。他知道若是写信给钟离,这位牵挂着他的神父先生大概便会不顾本尼的监视前来看望他,所以才刻意没有提及此事。但他并非不思念钟离,这几日魈都是枕着钟离的衣物睡着的,在梦里神父先生总会温柔地搂着他,助他一夜好眠。
少年将半边脸埋在神父的肩膀上磨蹭,正要与钟离说几句别后的思念,便听见艾德蒙的声音突兀从背后响起。
“我的袖扣丢了一颗,你们在屋里打扫时注意一点,若是…”
他刚走到门厅,就看见钟离与魈两个人泾渭分明地分开了半英尺远,一副欲盖弥彰的生疏守礼劲儿。艾德蒙的声音便也跟噎住了似的,霎时间住了口。
“哼。”
他一时间怒上心头,狠狠地瞪了钟离一眼,话也没说完,转头就走。
前一次忏悔日艾德蒙就没有过来,钟离心中突地一跳,隐约猜想到了缘由。他侧脸看魈,垂着脸的少年耳根都红得发亮,眼睫毛发着颤不敢抬头,显然是羞耻极了。钟离虽然十分想要多陪一陪魈,留下来吃个晚饭,但见此情形也只能先告辞。
他从正门离开之后,便沿着石板路走到尽头,绕到了庄园的背后。钟离按照本尼所说的路线,翻墙跳进了后院里,再试图攀着背阴处墙上茂盛的藤蔓与砖缝爬到二楼的露台。才爬到一半,正在露台上清扫泥巴的佣人就看见了他,吓了一大跳。护卫队也瞧见了钟离这十分可疑的行动,举着火把就凑了过来。
幸好大家都认识钟离的脸,才没闹出大乱子来。钟离便也没能顶着众人的注视完成这项危险的复现,尴尬地跳了下来。落地时钟离感觉到脚下一阵刺痛,坚硬的石头咯到了脚,差点还崴了一下。借着火光,他关注了一下主宅附近的泥土——庄园本就处在酒庄的不远处,这里也是最适合葡萄种植的石灰岩土壤,有众多大块石头与沙粘土,与普通种植庄稼与鲜花的松软土壤截然不同,根本起不到减震的效果。
钟离并不是专业的刺客,但他攀爬的距离不高,这才没有受伤。他与护卫队解释自己行为的时候,不意间注意到有个身形高大的Alpha护卫举着火把离开时,脚一瘸一拐地走开。
“……”
幽暗的火光在神父的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他目光深沉,似是一片金色的深潭。
庄园出事之后,本尼派了些郡保安队的人到庄园附近来便衣看守,连续几日并未找到什么可疑的人。他推断贼人趁着魈与艾德蒙不在家时想要从二楼的露台潜入房间,未必是想要求财,也有可能是想要躲在屋里,等待魈或者艾德蒙落单时行动。于是本尼另外又派了几个人跟踪魈与艾德蒙的行动,毕竟他们俩大半时间都呆在赛马场,就算说是“防卫赛马庆典”也十分合理。
他的猜想意外地准确,有一天魈与艾德蒙回家的时候,路上不知是被撒了什么利物,深深插进了马蹄钉里,痛得马长声嘶鸣,不听使唤地乱踢,马夫连忙用缰绳控住马让它安静下来。好不容易让马车停下来,他跳下车来检查马蹄时,几只冷箭便趁机冲着车厢射了过来。
保安队的人赶到得十分及时,刺客急着逃跑,连固定好的弩弓都没能回收。幸好马车为了冬日保暖铺上的毛皮与厚毯还未拆卸,箭矢不能穿透,里头的魈与艾德蒙才能平安无事。但短短几息之间发生的刺杀实在太过惊险,吓得魈当场就直接昏了过去。
魈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他躺在钟离的怀抱里。松香醇厚安稳的气息包裹着他,温暖安逸,如梦似幻,令人恍惚。少年拥着钟离的外衣翻身,便滚到钟离的胸前,一双眼痴痴地看向搂着他的钟离,低声唤道。
“神父大人。”
钟离并未睡着,魈一动弹他便醒了过来。少年身上穿着春日里的轻纱睡衣,如云雾般蓬松柔软的衣料包裹着他的肩膀与手臂,方形衣领漏出天鹅般细长的脖颈与一截精瘦的锁骨,里头呈着一湾雪白的月光。多日不见,魈消瘦了许多,或许是因为担惊受怕,十分憔悴。Alpha对自己心爱的Omega有着本能地保护欲,若是往日里,钟离见他这副模样,定然会心生怜悯。
但今日却不同,钟离的理性盖过了本能的怜惜,因为这几日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在他心头留下了强烈的违和感。
弓弩不是普通刺客会使用的工具,它十分笨重,不易携带,若是临时组装还需要多加调试。操控弓弩更不是普通人会使用的技艺,大多是经受训练的军人、猎手,或是贵族的护卫。缴获弩弓之后,本尼忙着跑遍整个镇子的铁匠铺,找寻可能锻造这把武器的铁匠。
钟离反而觉得,刺客或许早知自己无法将此物带走,才会使用弓弩刺杀。既然早就决定了要将凶器留下,便不会轻易在这种事情上暴露自己的身份。假如本尼无功而返,就更能证明他的猜测。大费周章使用了异常的工具,又十分专业的刺客,怎么会没有发现保安队的跟踪,做出极为冒险又成功率不高的刺杀呢?
违和感太多,倒像是“留下弓弩”或者“急于刺杀”才是一切的目的。他努力按捺住心头的怀疑,伸手抚摸魈的发鬓,将他睡乱的发丝挽到耳后。
“我在。”
“前几日,本该是我的发情期。”少年嘴角含着笑,低声呢喃,“但它并未来。神父大人,您说,会不会…”
他牵着钟离的手,轻轻按在了自己平坦的肚子上,满怀希冀地看向钟离:“会不会,我已经怀上了您的孩子?”
钟离的心突地一跳,他掌心下触碰的肌肤温热而柔软,那腰身脆弱得像是用力便会折断。就在这样的地方,竟然藏着一个新生命,正在悄悄孕育吗?那箭矢倘若有些许偏差,便可能真的刺伤了魈,哪怕这并不致命,也可能对他腹中的孩子带来难以估量的伤害。
魈此刻的笑容如此喜悦无垢,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他真心期盼的孩子。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将这个消息分享给钟离,是因为他相信钟离也与他一样期盼着这个孩子。
Alpha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魈今天所遭遇的事情竟然这么凶险。钟离心头忽然生出了强烈的恐慌,令他下意识便紧紧抱住了怀里的少年。方才还如同老鼠般啃食着钟离内心的怀疑,此刻又全都烟消云散了。片刻后钟离又连忙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避免压迫到魈的肚子。
“……没关系,神父大人。”
魈的声音闷闷地,含着笑意,反而将腿缠了上来,夹着钟离的腿蹭了蹭。他安心地合拢了眼,低声问道:“今晚,您会留下来陪着我吗?我很想念您的味道。”
“当然,”神父伸手抚摸着他的后脑勺,柔声回答道,“安心睡吧,我会在你的身边。”
在外界看来,魈已经怀孕三月有余,因刺杀受惊,需要在家修养。他足不出户,有庄园的护卫队保护,相对来说十分安全。于是艾德蒙变成了重点保护对象,庄园派了六个Alpha轮班跟着他训练,本尼也安插了郡保安队的人手,可谓是一切俱全。而另一方面,杀手究竟是为什么要刺杀这一对孤儿寡母,本尼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往小了说,目前的两个案件线索极少,无法指向任何嫌疑人。往大了说,想要这两个人死的人选可真是太多了。本尼手里有一串长到吓人的名单,这都是拜老约翰逊风流倜傥与家财万贯所赐。从法理角度来说,私生子没有争夺家产的资格,除非老约翰逊的婚生子一个不剩。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魈若是没能坐稳管理酒庄的位置倒还好,开春以来他的一系列行为都说明了他确实有在老约翰逊死后成为下一个掌权人的能力,而且他肚皮里还有一个婚生子。
像这样的重要人士都无法保护,岂不是说明本尼的能力严重不足?他刚坐上队长的位置,头几个月就出了这样的纰漏,大概率是要引咎辞职的。可惜,即便本尼铆足了劲,艾德蒙还是出事了。
他在训练场上从马背上栽下来,当场被马踩断了腰,一命呜呼。
若没有前几日的事件,这众目睽睽之下的惨剧虽然疑点重重,但也不是不能当做意外来处理。实际上赛马都经过了严格与特殊的养护,又在多日的训练下与主人经过磨合,像这样马匹突然失控的意外产生的几率并不高。
最直观的判断,就是马匹被做了手脚。本尼审讯了养护与饲养马匹的所有人,又分别问询了有可能接触马匹的每一个人,试图从中找寻什么可疑举动。他甚至还截下了马槽里没有食用完毕的饲料,拿去喂给鸡鸭,判断里面是否有毒。
最终本尼全都一无所获,就连踩死了艾德蒙的那匹赛马,都还好端端地活着,更显得那一日的发狂好像是被恶魔上了身。若是他就用这样的说辞来结案,大概就连这匹马也会被即刻处死,使得所有的证据都灰飞烟灭。
本尼当然不相信什么“恶魔上身”,他在所有能想到的手段都用完之后,将仅剩的饲料包裹起来,十分不情愿地叩响了钟离的门扉。
在这个小镇上,唯一的草药师便是这位神父先生。假如饲料中当真掺入了什么特殊的东西,钟离是最有可能找到它的人。本尼其实并不想这么做,因为他对这位神父先生充满了特别的怀疑,这是一名探案者出于理性所产生的最为合理的怀疑。老约翰逊躺在教会医院里昏迷不醒,阿尔伯特死在他乡,有意要延缓尸体被发现的时机,艾德蒙虽然有继承权,但还是一个孩子。至于那个Omega,他是外来人,在本地毫无根基,甚至肚子里的孩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生下来。
按照惯例,像这样的家庭,教会都会介入,担任监护人,管理财产,甚至安排合适的家庭对孩子进行管教与寄养。本尼在赛马场,亲眼看着那个怀孕的Omega如何试图向继子示好,却全然没有得到什么反馈。他怀疑时机合适后,教会就能合情合理地出面从魈手中剥夺艾德蒙的抚养权,那么属于艾德蒙的家产,在他成年之前也会完全由教会支配。
钟离现在在约翰逊家做的所有事情,与他出现在庄园时,佣人们隐晦地看向他,关注他的本能反应,都让本尼确信了一件事。
只是一名区区忏悔神父,钟离却是这个家庭目前的实际监管者。假如艾德蒙之后,魈也…常理来说,私生子除非得到教会或是领主对血脉的认可,才能获得继承权。届时教会会给予其他私生子这样合法性吗?本尼十分怀疑。
越是如同钟离这般,人人称颂的圣人,便越是不容他人质疑。他是普通民众眼中的道德权威,可以以“正义”与“行善”为名来完成善恶审判,影响旁人的认知。很可惜,这样潜在的扭曲与可怕恶果,本尼却无法说与任何人知道,因为不论是谁——
不论是谁,都不相信善良崇高的钟离神父会是一名恶人。
本尼并不知道,钟离也十分盼望能从他手中得到草料这个最为重要的证据。
阿尔伯特与艾德蒙,老约翰逊的两个仅存的婚生子都已经暴毙。在短短半年之内,老约翰逊家几乎满门被灭,绝非以“偶然”便能一笔带过。甚至,“外贼虎视眈眈”,与城外的弓弩埋伏,都有自导自演的蛛丝马迹,能误导旁人认定魈也是凶犯袭击的对象,还能合情合理地,让孟留下的人手得到日夜“保护”艾德蒙的机会。
外人参与命案的调查极易走漏风声,因此本尼在教堂中留下了草料的同时,也留下了两个手下监督钟离。明面上是为了保护柔弱善良的神父先生,不会因为查出什么毒物被穷凶极恶的歹徒灭口,暗地里是想防止神父有机会将什么证据销毁。
“…马场?”
“是的,本尼先生,那位神父大人,他亲自去了马场。”
在这个时代,投毒算得上是最为常见的刺杀手段。从本尼带来的样本中,钟离很快便发现了霉变的草料,但它的含量十分之低,以至于本尼之前做动物实验时,并没有观察到什么异常。
作为邀请钟离参与调查的一部分,本尼也与他共享了在赛马场调查的结果。庆典使用的赛马来自不同的马场,也相应带来了不同来源的饲料。按理来说,这些饲料是为了最好程度养育不同品种的马匹,但也使得监管难度直线上升。因为草料霉变而产生的毒物,相比起“故意投毒”,意外的可能性更高。
虽然出现了意外,但庆典仍要如期举行,钟离在赛马场观察了饲养马夫与训练师的日常行动后,得出了一个猜想。冬季为保持赛马的血液循环与缓解肌肉压力,每天早晨训练员会给需要上场的马匹进行精油按摩。其中常见的一味丁香精油,里面含有大量的丁香酚,可能会使微量的霉菌在血液中引发更显著的效果。
钟离叫人牵了几匹备用的赛马来,其中一部分投喂了少量的霉变草料,然后再叫训练师涂抹上精油观察。不幸的是猜想并不成立,因为用量太少,并不足以产生引发坠马事件发生时,目击者所描述的疯狂景象。但倘若大幅增加霉变草料的含量,不仅与样本情况不相符,有经验的马夫一闻也能识别出不妥。
若是给马匹长期投喂少量霉变的草料,让毒素在体内一直累积,直至精油的刺激足以引发马匹的神经系统异常也不失为一种可能。案发已经过去一周,钟离将涉事马匹牵来,也涂抹精油观察,并没有显著的行为异常。于是这种可能性也缺少证据支撑。
如今庆典成功举办,赛马即将被重新归还到各个马场。到了这个阶段,残留的证据将会逐渐消失,这个案件终归还是没能找到谋杀的有力证据,只能归咎于不幸了。
“以最为谨慎的方式来看,唯有进行实验。选取相近体型年龄的马匹,进行长达一个月的少量霉变草料持续投喂,再判断是否会在涂抹精油后产生躁狂症状。”钟离在最后的报告中如此写道,他将羽毛笔搁在墨水里沾了沾,伏在案前思索片刻,又续写道,“倘若无法在一个月内复现相似的症状,便意味着马匹需要在被送到赛马场前,即在原本的马场中便一直被投喂霉变草料。无法预判哪匹马会被选中的前提下,此举是为谋杀而长期投毒的可能极低,因马匹管理疏忽所导致的意外可能性更高。”
写完这段话,他在最下方签上自己的名字,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本尼的手下民兵并不知本尼对钟离怀有怀疑,正如镇子里的许多其他人一样,他们对钟离神父也充满了尊敬与信任。而钟离自接下了本尼的请求后便日夜为调查而殚精竭虑,多日宿在赛马场中走访。在他俩眼里,相比起负责任的草药师,钟离更似一名为了昭显正义而孜孜不倦的圣人。
他们从钟离手中接过蜡封好的报告与剩余的草料包裹,充满敬重地行礼后便趁着夜色离开了教堂。钟离闻了闻自己身上臭烘烘的马粪味,连忙打了热水将自己从上到下洗了三次,才换上便服去往酒庄。
调查还未完全结束,但艾德蒙的葬礼早在遇难后一周便已经完成。年轻的孩子如今沉眠在棺木中,他的魂灵陪伴在圣父的左右。钟离心中对他有许多愧疚,他曾想要好好保护这个生在一个父母同床异梦,又彼此暗害家庭里的无辜孩童,然而以钟离的身份来看,注定有心无力。
这是他能为这个可怜的孩子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与其说是找寻真相,不如说是驯服钟离内心的怀疑,一切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大部分人或许都相信这只是一个可悲的意外。但在神父内心的某个角落,他的理性却无法忽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假如这不是意外,魈会对自己母亲将要做出的事情一无所知吗?他也会像老约翰逊遇刺的那晚一样,分明知晓一条生命即将逝去,却选择了沉默吗?
理性的警惕,与感情的信任,日夜啃食着钟离的心,这怀疑与猜忌的痛苦一直在折磨着他,直至此刻,他才能在自己的疑问得到了宽解的时候,释然地与魈再度相见。
夜色已深,魈早就睡着了。Omega还没有显怀,但他对Alpha信息素的渴求相比往日更甚。被追杀的惶恐,艾德蒙骤然离世,还有钟离因为被监视而不能与他相见,少年明显地瘦了一圈。他像个孩子一般蜷缩在钟离之前留下的法衣里沉睡,然而布料中仅存的一丝松香早已消散。即便如此,魈仍然将脸埋在钟离的衣物中,似乎只要这样,就能假装Alpha陪伴在自己的身边。
钟离尽可能轻柔地,在不吵醒魈的前提下,将他搂进自己的怀里。睡梦里的少年似乎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贴在钟离宽厚的胸口,嘴角露出了一缕安宁的笑容。钟离的臂弯里坠着久违的温暖重量,疲倦的眼里流露出一缕哀伤与温柔。
钟离曾是被抛弃的孩子,他比谁都渴望一个完整的,充满了世俗之爱的家庭。然而钟离也比谁都要清楚,他怀里的少年,与少年腹中的孩子,永远都不会成为他的家庭。
这夜的月光只是凉凉地落在无知无觉坠入美梦的Omega的眼睑上,如一片素白的轻纱。
早春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时而晴朗温暖,时而骤雨连绵。就连枝头的刚盛着阳光初绽的花朵,隔日也被雨水砸得抬不起头。这样的气候对于怀孕的魈来说,是十分的难熬。他写了信给孟,于是她借着探望因为继子的死哀伤过度的魈,再度回到了镇子上。
当然,这天气对于老约翰逊来说,也非常难熬。他的身体情况本就不妙,到了这几日更是每况愈下。伴随着孟的到来,镇子上还忽然多出了许多陌生的面孔。而他们大多都有相似的特点:年轻的漂亮少年或者少女,被漂亮的中年Omega带领着前来。
有的长途跋涉,浑身钱财都已经耗尽,有赖好心人帮助才找到了路。还有的拿着出身地教会的引荐信,直接就来了教堂,要请教会出面做主。还有的不知怎么找到了老约翰逊病房的位置,每日在围墙外跪着哭泣。每个人都有一段特别的浪漫故事可以分享,而这些故事则成了所有居民最近茶余饭后的谈资。一场风暴正在酝酿,谁都盼着能见到那暴雨落下的一日。
在这样殷切的盼望下,老约翰逊去得毫无意外。
孟料理葬礼专业得没有魈能插手的空间,打造棺木,在庄园礼拜堂里布置灵堂,安排守灵,一切都有条不紊。当然,她的专业性也体现在收拾这些想要借着瞻仰告别仪式的功夫里,浑水摸鱼进门来的私生子女上头。
老约翰逊生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参加他葬礼的,或是受邀来与他告别的也都是说得上名号的富商或贵族。孟说,倘若在这些贵客面前拉扯起来,还是在老约翰逊的棺木旁,丢了颜面都只算小事了。
魈木然地聆听着她的安排。他打自出生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他与那些也从来就没有见过父亲的私生子女之间究竟有几分差距呢?他的母亲怀着他嫁入贵族,魈睁开眼就住在腐朽的阁楼里,只能寄人篱下地成长。直至新的父亲一命呜呼,他才能穿上第一件不是粗布的衣裳。
就像今天这样,一件适合葬礼的漆黑的礼服。
他隔着玻璃,看那些想要哭着进门来与未曾蒙面的父亲告别的孩子,有一个算一个都被下人层层拦在了外头,连声音都没给传进灵堂里。孟做事是非常体面的,她允许了几个查看过身份证明的私生子女在夜里守灵时私下进来与老约翰逊道别,她还承诺会在葬礼后安排一次简单的遗产讨论,允许这些孩子与他们的亲长参与。
不算那些尚且无法分辨身份真实性的孩子,光这几天魈见过的,持有有效身份证明的孩子就有六个。他不知道老约翰逊究竟有没有算过自己究竟有多少孩子并没有半点生活的保障,只能想尽办法在葬礼上祈求一个外人的怜悯。难怪孟会千万叮嘱他必须要怀上一个孩子,确认家产继承的优先与控制权,不要落到跟这些人扯头花的地步。
可惜,这些孩子不知道,他们此刻面对的看起来十分和善的Omega,其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黑寡妇。孟之所以单独将他们领进门来,挨个与老约翰逊作别,只是为了评判这几个孩子的品性,琢磨该如何给他们选个“合适的去处”。
不知会有几个被孟许下的承诺迷了眼,平白丢了性命呢?
年轻的Omega感觉到不远处诵念安魂经的神父向他投来了目光,用沾了辣椒水的黑丝帕按了按眼角,垂着红肿的眼哀哀地落泪起来。
守灵三日,宾客就位,送葬队伍带着棺木前往教堂,完成了弥撒仪式。老约翰逊还有几个兄弟姐妹仍在世上,不过因为魈肚子里的遗腹子,与墓园外头排着队等着认亲的私生子,他们并没有什么继承财产的可能。幸好有他们参加葬礼,才多了几个真心为老约翰逊洒泪之人。
钟离作为老约翰逊指定的家庭神父,自然也是葬礼的主持者。他在新填的坟土上洒下圣水时,越过无数神情哀戚的宾客,不意间捕捉到垂着头的少年嘴角一缕稍纵即逝的笑意。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便又看了魈一眼。
Omega抬起脸来与他对视,金色的眼瞳里流露出木然与冷漠,黑纱下惨白的脸颊如玉石一般冰冷,没有丝毫的表情。阴冷的雨水一粒粒落下,沾湿了魈的眼睫毛,与他颈上装点的白玫瑰花。
葬礼后魈与老约翰逊的家人们一同送走了宾客,从他们口中,魈隐约得知他们也是老约翰逊遗嘱的见证人。按照计划,他们会在葬礼的当天下午在庄园里召开一个简短的遗嘱宣读仪式。自然,孟并不在意老约翰逊生前立下的遗嘱,她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安抚那一大串不知身份的私生子女,叫他们怀抱着希望等待,并将主动权捏在手里,好挨个击破。
按照律法,遗嘱若不能合理涵盖所有合法继承人,都可以作废。老约翰逊立下遗嘱的时候根本不会知道魈肚皮里竟然还有个孩子,蒙受家产的孩子也都“意外”去世了,故而遗嘱天然就无法执行。孟言之凿凿,然而魈却总觉得心惊肉跳,就像这日阴沉而昏暗的天色一般,有着极为不详的预感。
这预感,在钟离与安塞尔姆一同进入房间,但宣读遗嘱的人却是安塞尔姆神父的时候,达到了顶峰。魈悄悄地捏紧了放在腿上的拳头,他猜想钟离或许也是遗嘱的相关人,因此他才必须独立于遗嘱的订立与见证流程外,由老安塞尔姆神父来处理。即便他们想要将遗嘱无效化,关于教会的捐赠部分却一般都不会违背死者的心愿。
只盼望那里面关于钟离的部分,不要多到令母亲生恨…
老约翰逊的遗嘱是他在尚未遇刺的时候留下的,那时候他与阿尔伯特已经生了龃龉,又因为艾德蒙的母亲害他不举对这个孩子也心生不满。虽然他不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两个孩子甚至会走在他的前头,但老约翰逊最不缺的就是孩子。他在遗嘱中还顺带承认了一些私生子女的身份,每念一个名字,都令孟的笑容多加深一分。
她笑盈盈地深深看向那些孩子,似是要将他们的脸深深刻进脑海里。
魈却并不在乎那些部分,他所等待的部分迟迟不至,真是令人心焦。老安塞尔姆念过一页又一页,终于堪堪结束老约翰逊对已经知道的,也打算承认的孩子的描述。他又堆砌了一番对年轻时不懂事的愧疚,与教会在这个过程中对他的拯救与帮助,顺理成章将话题转到了新来的神父先生身上。
老安塞尔姆很喜欢这一段,他念得面带笑容,而钟离脸上却半点笑容也没有。他惯来从容冷静,此刻竟显得有些不安,与魈对上视线的瞬间,便下意识转开了眼。
一个在教会年轻神父的指导与影响下,迷途知返的老富商结束了令人牙酸的回顾一生,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一个优秀且称职的父亲,不论是登记在册的两个孩子,还是那些被他辜负的,从未相见的孩子。他在暮年之际,渴望自己能弥补一二,得到圣人的宽恕。因此,他自顾自地做出了,相信对自己所有的孩子都是最佳的决定——
他要将钟离认作自己的长子,并且按长子继承制,由他来继承家业,并安排分配所有孩子的未来。
“虽为父羞愧未尽教子之责,然所幸长子品行高尚,心怀仁德,足以胜任庇护家业之任。此为吾之意愿,于全知全能的主跟前,以法与道为准绳,求祂为我见证。阿门。”
当安塞尔姆将这遗嘱念完,几乎所有人都呆在了当场。不论是早就打算要挑战遗嘱完善性的孟,还是那些准备好了各种文件想要挑战魈腹中孩子身份的人,也被这意想不到的遗嘱安排惊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而就在这一片寂静之中,老安塞尔姆展示了老约翰逊准备的身份文件,他已经将钟离记在了家谱与文书之中,通过法律与宗教的途径确认了钟离作为自己长子的权利与地位。孟将这些文件抓过,仔仔细细地将它们检查了一遍。她多么希望,能从里面挑出些许毛病来,好证明这文件还有造假或者是存疑的可能性。
只要钟离的长子身份无法被撼动,那么这份遗嘱的可执行性就无法被质疑。
按例,要质疑一个非婚生子的身份,只能通过婚生子或是教会的反对。然而唯一的婚生子此刻还在魈的肚皮里头,能替这个孩子说话的人,现在…
魈一直呆呆的看向钟离,在这会客厅之中,聚集了这么多老约翰逊的私生子女。假如在之前,他还意识不到这一点,到了此刻,魈终于意识到了遗嘱之中的未尽之言。
这些孩子之中但凡有继承了老约翰逊发色的,俱是一模一样的金棕色。而他们或年幼,或成熟的脸颊,原来都与钟离有些些许相似之处——只不过,钟离大约是长相更像东方人的母亲,气质也与众不同。但哪怕旁人看不出钟离的身份,老约翰逊见到钟离的第一眼,肯定就已经知道钟离真正的身份了。
他并非是被“认作”长子,而是本就是老约翰逊的私生子。
魈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他眼前一黑,竟然连人带椅,就直接昏倒在地。
因为心情大起大落,身体撑不住,魈一直睡到傍晚才醒了过来。
他恍惚间还以为自己之前是做了个噩梦,但见到坐在床旁沙发上喝茶的母亲,与母亲那难看的脸色,魈才知道那确实无疑是现实。他一时间还有些接受不了,嘴唇发抖,呆呆坐在床上。
“你晕过去之后,讨论也很快就散了。他以神父的身份未必能接受这么大一个家产,教会不准许神职者与世俗牵扯过大,现在正需要上级教会审核。最终若是不成,他想要还俗继承家产,也有流程要走。只要还有时间,就不到绝无转圜的地步。”
孟起身,漆黑的裙摆如在无月之夜的深海上翻滚的浪花,她优雅地走到床边,用手帕擦拭魈额头上的冷汗。但她的动作却不怎么温柔,扯得魈脸皮都扭曲了。
“怎么这幅样子,那不是你选的人吗?嗯?”
魈说不出半句话,他咽喉哽得发紧,千言万语都堵在胸口,叫他透不过气来。
“我早就同你说了,”孟轻言细语着,语气却是轻蔑地、嘲弄地。她看着自己的孩子,却如同看待一个垃圾一般,只能将事情掰碎了,扯烂了,一点点说,才能教会这个蠢材,“老头子的血统不是能随便糊弄的,阿尔伯特是个没脑子的废物,好拿捏,但身份上没有纰漏,是一定能掌家的。等老头子翘辫子了,那些私生子女哪里还有掰扯的空间,随便都能料理了,丁点风险也没有。但当时你怎么跟我说的?”
“……”
“说话啊,魈,你不是个孩子了。成年之后,你的选择决定了你的未来,我不会永远照顾你。我将这偌大家产帮你弄到手,你自己不当心,只会变成催命符。下一次,你晕过去的时候,或许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魈被捏得痛极吸气,只能咬着牙回答:“我…觉得丢脸,他是…我的继子…”
“是啊,现在你不丢脸了吗?”
孟冷笑着问道,“不听我的话,非要去勾引那个神父。要不是你在监牢里走了一遭,就你那点水平,还想叫人多看你一眼?若不是我花了重金请了人去帮老约翰逊续命,差点连怀孩子的时间都没留下。”
魈被她说得羞愧极了,他无从争辩,胸口却升腾着强烈的委屈。魈却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资格委屈?他根本看不上阿尔伯特,也知道那家伙必定会急哄哄地把自己完全标记。这之后若是纸包不住火,证据都是铁打的。一经败露,不必考虑什么继承家产,光是与继子苟且这一条就足够将魈的名声钉死。他哪有自己母亲那冷硬的面皮,根本就做不到装作若无其事地与阿尔伯特虚与委蛇。
是魈看中了钟离,那位神父先生的外貌符合母亲所需要的条件,并且他侍奉神明,若不还俗,不可能结婚。他发情的那夜,扑进钟离怀里时,分明见到了那男人眼里的欲望。然而神父先生却忍耐了下来,并不动声色为他将阿尔伯特引走。
那时魈便下定了决心,他要选择钟离作为孩子的父亲。在接下来的这段时日里,魈每一天,都在庆幸他当初忤逆母亲做出的决定,也每一天都坚信自己将来不会后悔这个选择。
分明是以利用开始的一切。
所以被隐瞒了如此重要的私生子身份,魈也没有责问钟离的半点资格。可理智如此,他心中仍然充满了怨愤,不知为何,眼眶里便已经浸满了泪水。
“你猜他知不知道你是他的继母?”
孟美艳的嘴唇轻轻张开,吐出的话语却像是毒蛇一般恶毒,“每日看着你为了继承家产引诱他上床,好怀上一个私生子。我见他今日那神情,不像是不知晓的…怎么,品行高洁的神父先生却没有向你事先吐露一二吗?他果真是个善良的人,知道你需要一个孩子,不得已爬上了继母的床,也要救你的性命。”
“别说了!”
魈终于承受不住,他大口喘着粗气,喊道,“别再说了!”
孟却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扇得魈头晕眼花,耳边如鸣钟般嗡嗡作响。好一阵子,魈才听清孟后面的话。
“……还没有输,你这幅模样给谁看?我可不会怜惜你。”
魈喘息着,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手背上。他当然知道,从小到大,他遇见的所有人里面,只有钟离才会见到他的泪水就露出怜惜的神情。若不是因为那个人的善良,魈也不会选中他。
是孟教会了他如何伪装自己,如何扮演一个旁人眼中刻板的Omega形象,好扮猪吃老虎。又是钟离教会了他,为何其他的Omega能被养成那种刻板的形象。能在旁人的爱护与怜惜之下成长,是一件多么幸运与奢侈的事啊。
但魈需要那个神父的怜惜,却只是为了欺骗他,好达成自己的目的。
“对…不起,母亲。”
他深深地弯下腰,直至被压迫的胸腔喘不过气来。就像以往的无数次一样,魈匍匐在孟的身前,乖顺拘谨地认错。
“行了,仔细你肚子里的孩子。”孟将手帕扔在魈的眼前,叫他自己把脸收拾干净。就像以往的无数次一样,母子俩很快就仿佛之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将这些空有感情宣泄,却毫无意义的哭闹揭过了。
“那神父现在有愧于你,方便动手。”
孟说道,“之前你一直推三阻四,失了先机。现在时机虽然极差,但好过没有。若是那位神父成功掌了家,我猜外头那群小兔崽子挨个都能得一桶金子,还得叫你辛辛苦苦给他们赚来。我猜你也不想之前的努力,受到的折磨,就这么白白被这些,只需坐在坟头哭几声就行的孽种浪费掉吧?”
孟说的一个字没有错。魈知道,如果是神父先生那样的人继承家业,必然会是这样的结果。钟离大约还会费尽心思,给那些孩子们安排教育,联系可靠之人收为学徒,事事过问,事事上心,总归要让他们每个人都能有所依靠。
魈自己也品尝过这份善良的甜美,他如何能忍耐钟离将它如此公平、公正且慷慨地播撒给所有人?他其实是这样恶毒的一个人,轻易就被母亲的三言两语挑拨起了嫉恨的心思。神父先生要是知道了,也不知会用怎样失望的眼神看着他。
魈抬起头,他看见母亲的眼里,藏着锋利的怀疑。
“还是说,你动了心。”
她缓缓说道,“你想叫他活着,还俗与你结婚,一同抚养这个孩子。”
魈的背后滚过一片战栗,他还没有开口,孟便笑着续道:“你这傻孩子,早将话说明白啊。莫非我是什么狠毒之人,连自己孩子的心爱之人都容不下?虽然如今这样,嫁了父亲,又嫁长子,确实要遭人口舌。但遗嘱说是认养的长子,给你留了这几分余地。这也还有操作空间,凡是有钱或是有权,总能给你挣回名声…”
“母亲!”
魈厉声道,“我只是在犹豫,遗嘱宣读这么多人在场,他若忽然暴毙,我们不论如何也难逃干系,此事该如何才能收拾首尾。”
孟却只是笑着,她定定地看着魈,一点点审视儿子动摇的可能性。
“你说得对,”她摸了摸魈的脸颊,柔声道,“母亲会帮你想个天衣无缝的法子的,晚些我介绍你与本尼保安队长再见一面。”
魈与孟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食之无味的晚餐。魈知道以他母亲的脾气,解决疑心的办法不是找到信任的理由,而是直接将引发疑心的源头按死在坟墓里。最糟的可能性就是孟直接越过了他,私下里想办法把钟离处理掉。
在孟的计划中,钟离本就是早就该死的人。只有这样,才能永远确保孩子的身份不会败露。血脉相连的孩子诞生在世上,就算是天父也不能毫无偏袒,不漏痕迹。
但魈却觉得,那位神父先生的善良与关爱不应当成为他的催命符。这世上如钟离一般的人已经太少了,若心狠手辣之徒总能心想事成,那为何还要期盼他人会给与善意?
葬礼后的最后一次守灵是在教堂举办的,以魈的身体状态不宜出行,孟便代替了他前往。做戏还是要全套,魈换了身衣服去了家里的礼拜堂,神情哀伤地为“亡夫”点着白烛,祈求老约翰逊的灵魂早日升入天国,不要为自己最为信任的“孩子”与自己有名无实的“伴侣”之间产生的孽缘而不得安息。
魈忽然听见了皮鞋叩响在地板上的声音,他露出哀戚的神情转过头,发现来人竟是钟离。他不知为何钟离没有去教堂的守灵仪式,以至于这么快就与钟离再度相见。魈想要如以往一般在钟离面前表演出年轻Omega柔弱无助的模样,却又无法忘记钟离身份上是他的后辈。他做不到毫无隔阂地勾引自己的继子,嘴角一阵抽动,难堪地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来。
钟离拉上了礼拜堂的门,满屋的烛火伴着风跳了跳。神父年轻而俊朗的脸庞被这明暗不定的烛火镀上了一层冷峻的阴霾,他迈开两条长腿走到了祭坛旁,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软垫上,手里握着烛台的少年。
“你白天里晕了过去,我担心你的身体,想要来看看情况。”
钟离往日里关怀他的话都说得十分动听,但今天说得十分僵硬。魈眼里流露出的哀伤添了几分真情实感,他开始逐渐确信,钟离与他不可能回到曾经的关系了。但钟离与他不同,或许本就未曾给与真心,也早就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终有结束的那一天。
倘若不是这份遗嘱将一切戳穿…也许,钟离当真能瞒着他一辈子。但魈并不在乎什么欺骗或是背叛,他只在乎如果瞒了一辈子,是不是结束的那一天,也能一辈子都不到来。
“母亲请了医生检查过,没有大碍,神父大人不必担心。”
“医生检查时我也在你旁边,”钟离顿了顿,缓缓地续道,“只不过那时你还没有醒来,孟夫人允许我多陪你一会,因为信息素对安抚你的情绪有效。后来我去了隔壁房间等你醒来,却不意听见你与你母亲的交谈。因此,我有一些问题,想要向你询问。”
魈将手中的烛台放在了祭坛上,他慢慢站起身来。
这才像他的母亲,孟若是怀疑,便不会打草惊蛇。等到她出手的时候,那就已经是收网的时刻了。她那几句话并不是要试探魈,而是深深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魈会如何回答。所以这一问一答的几句话,其实是说给一墙之隔的钟离听的。
少年眉眼间多了几分释然,他竟然展露了一丝笑容,有些挑衅地看向钟离。
“神父大人,请问吧。”
“阿尔伯特的死,与你的母亲有关吗?”
“神父大人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关于他吗?”魈扬起眉头,笑着问道,“我还以为您应该更担心自己的安全。毕竟就算知道真相,也无法让人死而复生。”
钟离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他不赞同的表情却令魈心中产生了更多的畅快。究竟是何时起,魈厌恶起了自己在钟离面前做戏的模样?还是说,他从来便没有喜欢过自己被母亲逼迫扮演的角色,只是在十几年的过程里,魈并不知道自己还能成为什么别的模样。这世间固然有是非与善恶,但自己并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他只要想到,自己听从母亲的要求却能让钟离这样的善人为他动摇,想尽办法助他达成所愿,使卑劣之举得以无往不利,便觉得心生绝望。
“我知那时你身在牢狱之中,亦不知家中宝物的位置,能做到对他动手的只有你的母亲。阿尔伯特离开时应当是主动自愿想要离开,才会搜刮走钱财盘算后路。但我不论如何也想不通,他离开时案情并无反复,为何会想到要逃跑。”
钟离却一根筋地绕回了之前的问题上,他对魈的话避而不谈,只是执着地想要知道事情的原委。
“不是逃跑,神父先生,是私奔。”
魈轻柔地叹息,他垂下眼,纤长的睫毛如扇子般扫在脸颊上,落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我母亲说的话,你不是听见了吗?我腹中的孩子,本该是他的。我欲擒故纵,以老家伙还没死为理由吊着他,只不过他性情急躁,好色贪心,成不了事。但幸好他派上了别的用途,起先的努力才不算白费。那老家伙要修改遗嘱的事情,神父先生不是知道吗?怎么还想不到我在这里面究竟起了什么作用呢?不用这种办法推他一把,他怎会与老约翰逊先生翻脸,为了得到我而起杀心呢?”
钟离的表情终于产生了变化,他仿佛本能一般将魈从此事中摘出,那是因为他真的从心底认定魈在老约翰逊遇刺一案上是无辜的。当初钟离费尽心思为他收集证据,甚至亲自写信给主教,借用教会的力量施压,才将魈从必死的结局中保了出来。
然而,拯救无辜者的假象在此刻,终于彻底崩塌了。
“这本就是计划的一环,”魈说道,“他买凶杀人,我为凶犯开门留窗。事后我会被作为嫌犯收押,而他则准备好私奔的钱财与路线。我们毕竟身份上还是母子,就算老约翰逊死了,在这里一起生活还是要受人指指点点,所以他不会起疑心。马场也是他为了私奔而处置的,与领主在其他其他城镇的资产做了置换,方便我们落脚。而至于我…呵呵,因为拥有足够他买凶的证据,自然在他离开之后就能成功脱罪出狱了。所以他才会将私奔的线路与接头的方式都毫无保留地告诉我的母亲,方便她行事。”
他说到这里,有些感激地看了看钟离,说道:“当然,若不是您的帮助,我出狱之事还不能做得这么顺利,多谢神父大人。”
钟离想起了阿尔伯特留下的那个笔记本,在那里面留下了许多人名与数字。那或许就是阿尔伯特在为了筹钱在拆分项目,又或许是为了幻想中的未来而计算开销,然而阿尔伯特并不知道自己打算共度一生的Omega,原来早就安排好了这一生的结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道:“那…艾德蒙呢?我猜想到之前的袭击都是你安排的,好混淆视听,让旁人以为你也是受害者,不会对你产生怀疑。但你究竟是如何能提早确认艾德蒙的赛马,并进行长期投毒伪装成意外的呢?”
魈也没有什么隐瞒的意思,直截了当地回答道:“他发现了你我之间的事情后,便不想在家里呆着。因为想念他的哥哥,经常会跑去之前的马场跑马。我确实不知他会参加赛马节,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他常用的马每一匹我都知道,因为马场转手,人员变动十分正常。只要有人在恰当的位置,做了恰当的事情,时间总会给出恰当的答复。”
钟离心中的愤怒之火猛烈地燃烧了起来,魈仿佛是炫耀一般的口吻激怒了他,他无法相信自己怜惜,爱慕的少年竟然暗藏着这样一面。仿佛时至今日,钟离才看清了那个如同雨中白玫瑰般柔软清新的少年,原来根茎上生着涂满了毒液的尖刺。
“艾德蒙还没有成年,魈,他并没有完整的继承权。倘若他没有发现呢?你会放过他,让他能活下去吗?”
在这样的愤怒之中,神父却仍然在幻想着此事还有转机。魈冷冷地看着钟离,他金色的眼眸中只有泠然而尖锐的恶意。为何到了这个地步,还不肯责骂他半句呢?这才是罪人应当得到的下场,而不是宽恕——那些过分宽大的纵容,才是对好人真正的侮辱。
“神父大人,他明明见到了凶犯的身影,却不愿为我说一句公正的话。既然他不必等到成年,就知道如何借此将人吊上绞架,我也不需等他到成年。”
“……看来,你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男人起伏着胸膛,他试图要平复自己的心情,但魈却并不肯就此收手。他扬起因泪痕未干而红肿的眼,眼尾的殷红艳丽而嚣张地燃烧着,美得如同恶魔一般,令人无法移开视线。少年终于不必再做什么伪装,将真实的自己隐藏在年轻Omega那毫无侵略性的美丽之后。但钟离觉得自己早该意识到,魈在生意上时本就是这个模样,才能在几个月之内坐稳了管事人的位置。
“神父大人,您莫非还在期盼我能向您做出告解,诚心悔过,好得到天父的宽恕吗?”他笑着说道,“我早就同您说过了,只是大约您已经忘记了。那么我便再说一次…”
钟离徒劳地张开嘴,他想要阻止魈说下去。他下意识便知道了魈要说什么,他怎么可能会忘记?那是在监牢里,魈与他做临终忏悔时所说的话。钟离还以为,那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心中充满了痛苦与绝望。钟离还以为,那是魈在隐晦地向他告白。那番欲言又止的话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最终令钟离头也不回地走上了不归路,做下了无法弥补的罪恶。
他分明已经知道了魈是怎样的人,做下了怎样的事。却在此刻,还想要挽留一丝曾经在心中留下重要痕迹的时刻,不愿让它落得面目全非的下场。
多么可笑啊。
“…我还有无法对您坦诚的罪恶。我想要带着它下地狱,永远也不要玷污了您的耳朵。
“所以,您还有别的问题吗?不知道,不是会更快乐吗?就像您不希望告诉我您的身份一样。我真希望,您也能像我这样,努力保守着秘密,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
像是在诉说着婚礼的誓词,魈满脸带着笑容。但若不是因为他已习惯了遵循母亲的意愿演戏,此刻他根本就笑不出来。在钟离眼中,他应当已成了一个执迷不悟,无可救药,不肯悔改的恶徒。
他在嫁进老约翰逊家后,受尽身体与心灵的折磨,时时刻刻扮演一个不存在的角色,在监牢里熬过一月,冒着生命危险登上马车,又与人费尽心思周旋一载,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却发现一切竟然功亏一篑。
但魈真盼望自己确实是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话他便能恨死了钟离,想尽办法将他铲除,好让自己的努力——为了能摆脱母亲,得到属于自己的人生的梦想,最终还能实现。
可惜,此刻的他充满了愤怒,将言语化作利刃来攻击钟离,以遮掩失去一切的空虚。魈从未在钟离的脸上见过这样失落的神情,可他也无法从中获得半点满足。他与钟离本不该相识,倘若一切都没有开始,他至少不会一无所获,还连自己的心都输了出去。
“对不起,我本无意隐瞒。”
钟离向他道歉,却似火上浇油。魈低下头,努力忍住要从眼眶里漫出的泪水,不肯让钟离看他落泪的模样。
“我从未将他看做我的父亲,我也从未盼望过与他重修世俗的关系,以他的孩子的身份掌管家业。我下午本想告诉你,如果在你心中,我因此变成了你与孩子的威胁,这绝非我所愿。我已给上级教会写信,告诉他们我只会在你腹中的孩子成年之前代为管理家产。待到孩子成年之后,他会成为真正的继承人。”
或许这位神父先生听多了恶人的告解,又或许神父先生对他腹中的孩子心存怜惜,就连这样的他也愿意救赎,但魈却不愿再与钟离扯上半点瓜葛。孟逼他们俩人决裂,就是想要让魈无路可走,只能为了阻止钟离告发而先下手为强。倘若钟离不能立即将他与孟送进监牢,根本就不可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已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还妄想狼能与羊共存,魈一面发笑,一面泪水却沿着脸颊滑下。
“神父大人,您莫不是觉得,我让您知道了这么多,还会叫您活着离开吧?”
他手中忽然多了一把匕首,两人之间的距离这么近,哪怕钟离及时后退格挡,胳膊上也划开了一道足有四英寸长的裂口。
“魈?!”
他愕然捂住伤口,完全没有想到魈竟然当真会对自己动手。在两人对视的那一瞬间,魈拼尽了全力,让自己露出狠厉的目光。
“神父大人,十八年,太久了。夜长梦多,我不会等。”
钟离本还有太多话想要与魈说,他计划请教会出面,见证他们两人签下协议,将酒庄的日常经营管理交给魈来处理。他对老约翰逊的家产没有觊觎之心,他与魈之间也不该有任何对立与冲突。再者,即便魈之前为了谋夺家产,犯下种种恶行,钟离仍然希望能保全他腹中的孩子。
哪怕只是钟离一厢情愿,自私自利的希望,他盼望这个孩子至少能在一个完整而和睦的家庭里成长。按照魈的供述,老约翰逊的死主谋还是阿尔伯特,而阿尔伯特的死则是孟出面处理的。证明他在这两个案件中起到作用的证据十分匮乏。艾德蒙的死已有月余,现在马场中恐怕也不再有充足的证据。即便重启调查,除了给家产争夺增加激化因素,使魈的名誉恶化,导致孩子被迫离开生育他的Omega,被教会收养之外,并不能带来更好的结果。
钟离以为,至少在保护孩子的问题上,他能与魈达成共识。
“你若杀了我,孩子如何平安诞生?”
魈肚子里的遗腹子是他能继承家业的唯一倚仗,但Omega孕子需要持续不断的信息素安抚。尤其是魈还没有被标记的情况下,他体内Alpha的信息素会快速逸散,更容易对孩子的成长产生影响。当初,魈也是用这个理由来拖延孟的,好让孟相信他等到孩子诞生之后,就会对钟离动手。
“不过只是Alpha的信息素罢了,谁来都可以。”
Omega冷冷一笑,伴随着这句话,他再度举起了匕首狠狠扎向钟离的胸膛。然而魈并不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他这一刀力道不足,也破绽百出。
“哐当”一声,匕首就落在了地上。而钟离则用力擒住魈的手腕,倒逼他连退两步,靠在了祭坛上。
“谁来…都可以?”
Alpha似乎是被这句话激怒了,他双眼通红,咬牙切齿地问道。他的信息素也终于不受控制地散出,如有实物般重重压制而下,令魈双腿发抖,几乎就要站不住身体。但此时此刻,他仍然硬着头皮,狠厉说道:“你别忘了,我可没有被你标记。所以…呜!”
魈后面的话被凶猛的唇舌堵住,根本说不下去。浓烈而辛辣的松香味扑面而来,将他的鼻息与大脑彻底灌满,Omega一时间头晕目眩,连呼吸都喘不过来。他试图想要从钟离极具压迫性的怀抱里挣脱,但他的挣扎除了换得更为激烈的吻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作用。
而且,他孕期的身体对钟离的信息素有着强烈的反馈,光是这样的一个吻,就能让魈浑身发抖,几乎是下意识地下身就抬起了头。他们俩曾有过多少耳鬓厮磨,情浓亲热的纠缠,魈在恍惚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曾经在神父的臂弯里沉沦的喜悦与快乐。
那时的他们,就像一对普通的恋慕着彼此的伴侣。魈一直相信着那时的他们并不只是为了生下一个孩子,而是在世俗意义上无法公开结合的彼此,想要送给对方一个充满了爱意的珍宝。然而——魈知道,现在的自己才是钟离的催命符。
钟离对他的心软,就像方才那样,会给他跟孟无数的机会,断送自己的性命。
“不、不要…放开我!”
魈又羞又怒,他奋力要拉开自己与钟离之间的距离,好不要让他发现自己的反应。他稍微得了一点喘息的机会,便口不择言地大声说道:“你别忘了,我名义上也是你的母亲!”
这句话令钟离的表情有一瞬的扭曲,但很快,他便心一横,将魈翻了个身,按在了祭坛上。祭坛上摆放着巨大的十字架雕像,金塑的耶稣垂着头,哀怜地看着他趴伏在素白的祭坛绒布上。高高矮矮的蜡烛将他环绕,白玫瑰与瓜果供奉在前,老约翰逊的遗像竖立在面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凌迟着他,魈几乎不敢抬头,他浑身发抖,眼泪簌簌地从眼眶滑落。
随后,后颈传来一阵剧痛,魈张开嘴想要惨叫,发出的却是变了调的呻吟。他第一次意识到信息素竟然也能是滚烫的,就像是血液一般,一呼一吸间就从性腺泵向了全身。他的身体立即便自行其是地热了起来,仿佛是久违的发情期再度降临。
魈并不喜欢发情期,他嫁给了一个不能在发情期抚慰他的丈夫,还要因为承受自己因为每个Omega都会有的情潮被羞辱咒骂。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真的淫荡,还是因为求而不得而变得淫荡,或许这两者之间本质并没有区别,毕竟他在自己的丈夫下葬的当日,就在灵堂迫不及待地被继子标记——甚至,是彻底标记。
无视他内心的感受,怀孕的身体却是十分欢喜的。一直缺少Alpha信息素润养的身体干涸已久,只需要一点信息素就足以引发燎原之火。像这样的他,究竟该如何将钟离推开?
“不…不要…”
他下身一凉,钟离已将他的裤子扯下,只剩下拴着短袜的黑色吊带还留在身上,与白嫩的大腿肌肤形成了情色的鲜明对比。这一次神父也没有脱下手套,他就像以往那样,隔着粗糙的温热皮革抚摸起魈被淫水沾湿的大腿与肉穴。但魈却无法像以往那样感受到幸福与喜悦,前所未有的羞耻与恐惧令他头皮发麻,他的泪水沾湿了胸前的绒布,不由自主地拱起腰,想要保护腹中的孩子。
曾经钟离不肯标记他,是为了保护他,爱惜他。但如今魈已在钟离面前撕下了自己的伪装,暴露出最为丑陋的一面,他与钟离根本就不是能并肩一世的恋侣,又如何会有两情相悦的标记?如果钟离不愿与他划分界限,也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制衡他与孟的暗杀,将自己变成魈为了保住孩子的唯一选择。
他们的身体亲密而热烈地交叠在一起,他的后颈被钟离含在牙间,他的后穴深深地吞下了滚烫的硬热。响亮的水声伴随着肉体拍打的啪啪啪声不绝于耳,抽插间,湿热的淫水吧嗒吧嗒地沿着魈的大腿滚落,掉在地毯上湿了一大片。越是羞耻,他便越是抑制不住身体的渴望,甚至还没被触碰下身,那小小的雀儿就跟失禁似的一直滴精水。浓烈的玫瑰香与松香逐渐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分离。
而魈却哭得泣不成声,他可以伪装愤怒、嚣张、又张牙舞爪,但内心深处的害怕却让他一直发抖。他欺骗钟离多时,还利用他的善良来达成目的,承受钟离的此刻毫无爱抚地冷漠与粗暴也是合情合理的。然而,或许爱一个人便天生成了输家,爱上一个Alpha的Omega更是如此。从此之后,他的信息素与他腹中的孩子都会逼迫他依附、依赖、依恋身后的人,虽然他已经失去了全部被钟离喜爱的资格。
最终,生殖腔内的那个入口被硬生生扯开,伴随着剧烈的疼痛,粗硬的火热在他体内短暂地成了结,并将充满了信息素的汁液喷撒进了腔内。伴随着这样强烈的刺激,魈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地想要尖叫,他扯倒了好几个盛着瓜果的银盘,还有装饰着鲜花的绸带。但他自己却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因为Alpha又咬住了他的后颈,狠狠地将信息素再度注入了魈的体内。
这样才算是完整的彻底标记,从此之后,他便只能靠着钟离的信息素才能得到慰藉。
这种激烈的情事对于怀孕的Omega来说着实太超过了,魈终于支撑不住体重,带着一身情欲的痕迹滑坐在钟离的怀抱里。
“……这便是…您给我的…惩罚吗?”
他断断续续地发问,满脸泪痕,脖颈上的黑丝带凌乱不堪,上头点缀的白玫瑰也只剩几片残瓣。少年此刻这无助又经不住颤抖的模样,是真实的,还是他演出来博取钟离怜惜的,神父并不知道。
甚至,钟离也不知道,在这一场谋算之中,究竟有没有真正的赢家。
他低下头看着魈,回答道。
“神不愿有一人沉沦,乃愿人人悔改。魈,你知悔改了吗?”
Omega两眼迷蒙地看着他,唇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
“……那便是…我们两人…一起沉沦。”
魈堕入无边的黑暗之中时,却不知为何,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心愿。倘若能纠缠一生,哪怕只是虚妄的谎言编织起的爱与牵绊,只要没有梦醒的一天,也能算作圆满的一生。
他不愿悔改,从那日下定决心,要将这神的仆人拉扯下凡间,与他一同沉沦于红尘中时,便没有过一日后悔。如今,魈更不会后悔。
哪怕阴错阳差,现在他们也是彻底绑定的Omega与Alpha。
至死方休。
—END—
【番外·床头故事】
砰砰砰。
顺着敲门声,钟离将门打开,看见一个五岁的女孩满脸泪水站在门外,仰着头用金色的眼瞳看向他。
“钟离教父。”
她扑进钟离的怀抱,拽着神父的教袍,抽泣着道:“阿爸…阿爸他不要我了。”
钟离用手掌轻抚孩子的后脑,孩童那与魈生得十分相似的漂亮脸颊哭起来委实犯规,故而这孩子每次跟魈闹别扭了都会跑来钟离这里诉苦,寻求钟离的安抚。钟离在她阿爸那里已经领教过心软会犯错的后果,然而面对自己无法相认的女儿,他想不心软也很难。
钟离带着阿钰进了屋,用温热的毛巾给孩子洗了脸,给她端了自己做的玫瑰果胶糕。这是Omega之间流行的糕点,阿钰虽是个Alpha,却十分喜爱钟离做的糕点。她觉得钟离所做的味道与阿爸的信息素最为相似,尝起来就像是阿爸抱着她的时候,哼唱着摇篮曲一般甜美。
等她情绪稳定下来,才开始诉说究竟发生了何事。原来最近酒庄的生意不甚理想,大量的葡萄酒囤积在库,魈外出找寻着新的销路与市场。前些时候他回来时,却是跟另外一个贵族伊德尔森男爵一块回来的。
那不认识的男爵也来了家里做客,说是要看酒庄的情况,再确定是否要合作,可来了好几次却一直不聊合作的事情,光想方设法骚扰魈。魈虽然每次都做出了不悦的回应,但却碍于可能的合约一直忍气吞声。于是这男爵也逐渐大起胆子来,甚至明确表示要让魈做他的情人才会签字。
阿钰听见了就十分生气,作为家里唯一的Alpha,她站出来直接叫男爵滚蛋。然而那男爵却哈哈大笑,问魈是不是要听小孩子的话,把诚心的合作伙伴轰出家门,让众人皆知。魈只好斥责了阿钰,吩咐佣人将她锁进房门里练字。
等到那男爵离开,阿钰便与魈为了这件事吵了一架。说是吵架,实际上是阿钰单方面被阿爸训了一通。许是因为孟养孩子的方式很粗暴,没有打个好样,魈与阿钰之间也是大小摩擦不断。何况他如今是酒庄的掌家人,气性与身份已经不同往日,有说一不二的脾气。阿钰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想要保护阿爸不被坏人欺负还会被斥责,她只好憋着一肚子火气跑来请外援。
伊德尔森来镇子上时十分高调,还频频拜访酒庄。谁都知道酒庄如今只有一个守寡在家养孩子的魈,钟离当然听到了不少糟糕的风声。但与旁人不同,钟离很清楚魈与一般的Omega不同,绝非能轻易被人拿捏、任人宰割的小羊羔。倘若魈不是有心要与这个男爵展开什么关系,那么起了淫心的家伙多半没有什么好下场。
钟离的手指轻抚了一下胸前的十字架,看向孩子的眼神变得十分柔和。
“阿钰,我很为你骄傲。你关心爱护自己的长辈,并勇敢站出来为了阿爸抵御外人,是十分难得的品质。但守护阿爸的安全并不是终点,他的幸福与快乐也很重要。”
阿钰抿着嘴唇,她知道自己的教父先生是阿爸相信且信赖的人。所以不论什么事情,只要能请动钟离说话,即便是最为固执倔强的阿爸也只能退让。但想要请教父先生出马,光靠几滴眼泪可是不够的。
“那怎么能叫幸福快乐?同这样…分明自己有家室,却在外以合约为名胁迫他人的恶徒在一起,阿爸怎么会快乐?”
“如果你的阿爸需要你支持他,他才会感觉到快乐,你会愿意支持他的选择,不论是否符合你的期待吗?”
阿钰听见钟离这么说,便意识到这次钟离不愿支持她了。她不开心地垂下头,用叉子将剩下的蛋糕切成一小块一小块,连吃点心的胃口的失去了。那原本甜美的玫瑰香逐渐变得寡淡,消散在了空气中。
“我会…支持阿爸的。”
钟离坐在她的身旁,为她重新梳理了因为跑来而弄乱的长发,又用丝带帮她将辫子漂亮地盘在脑后,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
“阿钰,你是一名Alpha。今日我跟你说的这些话,或许你现在还无法理解其中含义。但随着你逐渐长大,继承家产,你还会遇到许多次如今天一般的选择。你的地位,你信息素的优势,与你的钱财,或许能够让你轻而易举地代替旁人做出一些决定。但希望那时你能停下脚步,给与你想要保护的人更多的相信与支持。”
阿钰想起教父也是一名Alpha,但正因为他是一名聆听旁人告解的神父,钟离并不似一般Alpha那般拥有强烈的控制欲。阿钰只有偶尔才能从钟离身上嗅到极淡的信息素的味道,但那气息也并不具有攻击性,令同为Alpha的她也不会觉得冒犯。
“钟离教父,也有想要保护的人吗?”
她好奇地问道。因为背对着钟离,阿钰看不见钟离的神情,只能听见教父的声音轻柔地回答道:“嗯,我想要保护阿钰。”
阿钰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她觉得钟离总是特别能让她开心,而且阿爸似乎也这么想。每回钟离教父去家里听取告解的时候,阿爸都会心情特别好,还会将她打扮得十分漂亮,就像是个特别的日子。若是那天天气很好,三个人还会一起坐在精心打理的庭院里喝茶聊天。不过阿钰知道镇子上的所有人都很喜欢钟离教父,所以并不会感觉到奇怪。
“所以,如果阿钰认为那位名为伊德尔森的男爵并不值得你的阿爸托付信任,就用你的眼睛,你的心去观察,让时间来证明你的判断比你阿爸的判断更能保护他。但在此之前,要用礼貌与耐心的态度来对待你阿爸的选择,可以做到吗?”
“但,要是万一没有足够的时间呢?”
钟离握着梳子的手顿了顿,他抬起眼看向虚空,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一般。
“那便做出你的决定,是相信你阿爸的判断,还是相信你的判断。一旦你做出了决定,就要承担时间给出的答复。希望天父能为你祝福,令你永远做出不会后悔的决定。”
阿钰从教堂离开时已经快要到晚饭时间了。她想念教父先生的手艺,抱着钟离的腿说想要留下来吃饭。实际上她虽然不生阿爸的气了,但要是阿爸还在生气,一想到回去看魈的冷脸,她就有点犯愁。
可是教父先生却不同意,说阿爸一定在会在家里等她回去吃饭,让阿爸饿着肚子一直等可不好。
钟离总是料事如神,忐忑的阿钰进屋时,为她开门的佣人就悄声告诉她魈正在餐厅等她。她闻言便高兴起来,拎着裙摆跑进了餐厅里,嗅到了香浓的熏肉汤的香气。说来也巧,钟离教父今晚做的也是同样的熏肉汤,阿钰藏不住事,顺口便说了出来。
正给她舀汤的魈听见了,便不由自主看了阿钰一眼。他瞧见女儿脑袋上整齐精致的盘辫,一看就是钟离先生的手笔。魈小的时候被锁在阁楼上,孟也根本没有功夫搭理他,更不提给他梳辫子了。所以魈都是自己把头发割短了解决问题,压根就没有这样的手艺。
但钟离先生却特地为了阿钰学了这一手功夫。他们两人都是在不完整的家庭里成长的孩子,现在也无法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但似乎总有一些特别的执念,令他们努力地在孩子身上寻求一些“补偿”,这或许也是全天下所有父母的惯常毛病吧。
“下午去请钟离大人做说客了?结果怎么样?”
魈很早就告诉了阿钰等她成年了要成为约翰逊家族正式的主人,故而也不会将女儿看做普通的孩子培养。阿钰见阿爸似乎并没有之前那般生气,而是心平气和的模样,便觉得阿爸应当是没有再生气了。
她高兴起来,觉得这件事便算是这么过去了,甜甜地答道:“教父大人也叫我听您的。他说我应该支持阿爸的决定,这样阿爸才会幸福快乐。”
“……”
魈没有说话,他的勺子在汤里搅动着,似乎是觉得汤水太烫了。
“你告诉钟离大人,男爵先生提出的要求了吗?”
“嗯,说了。但是,我会相信阿爸的选择,哪怕阿爸最后决定要跟他在一起。”阿钰努力回想了一下钟离的话,觉得自己有完美按照教父的指示回答,这样阿爸一定会开心了吧?
“结果,你反而被钟离大人说服了。”
阿钰觉得阿爸的表情似乎有些失望,她眨了眨眼,莫非阿爸其实是希望钟离大人来劝他不要接受的吗?不过很快,魈又恢复了正常,拍了拍她的脑门。
“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
阿钰只能低下头去继续用餐,腹诽道:分明是阿爸你要问我问题的。
约翰逊家的父女风波就这样结束了,而卷起这场风波的男爵本人也在不久之后因事离开了镇子。他似乎知道魈此刻还不到山穷水尽,并不会轻易就范。再者以他的身份与地位,也并不缺少愿意与他春风一度的Omega。似这种曾被永久标记,但丈夫多年不在,无法得到安抚的漂亮Omega实在太多了,都是上佳的情人人选。
但酒庄的困境仍悬而未决,魈只能再度动身去往外地。临走前,他还是像往日一般写信给神父先生,请他在这段时间到庄园来照顾女儿。
钟离虽拒绝了继承家业,当年的风波还是不少人知晓。他这些年只以阿钰教父的身份行使有限制的监护权,罕少会去往酒庄。也只有在魈分身乏术之时,他才会去酒庄住几日陪伴阿钰。从阿钰的角度来说,魈在家庭里的身份反而更像是严厉的父亲。不论如何她撒娇卖乖,也不会动摇阿爸钢铁一般的心。
她兴高采烈地欢迎钟离来照顾她,到了晚上还缠着教父给她念童话故事。钟离非常擅长说故事,即便是一本稀松寻常的故事书,也能念出许多趣味来。于是阿钰经常听着越发精神,一个劲问他:“然后呢?”
钟离还未回答,便听见楼下传来了犬吠声。阿钰瞬间便从钟离怀里弹起来,嘴里喊着:“阿爸回来了!”,光着脚就往地上跳。钟离知道魈有这个毛病,并不奇怪他养出的女儿也有这种习惯。他只能低头找被踢得东一只西一只的鞋子,然后拎着去追已经跑到楼梯口去迎接爸爸的阿钰。
刚进门的魈听见动静便抬起头,看见多日未见的女儿红扑扑的小脸蛋,穿过楼梯的立柱直勾勾盯着他看。他快步踏上楼梯,将张开双臂的阿钰抱了起来。这时钟离从卧室里走出来,Alpha走得匆忙未能整理自己,睡衣的衣领在搂着阿钰说故事时被蹭乱了,露出一大片厚实的胸肌。钟离走到两人身旁,顺手帮阿钰把鞋子穿上了,而魈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地顺着他敞开的衣领溜了进去。
这当然不能怪他,神父往日里都穿得禁欲保守,可不是时时刻刻都会将精健的身材展露在外的。他们俩分明是完全绑定的AO,却又不能正常在一起生活,魈又该怎么控制自己?
阿钰高兴地在魈还带着寒意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又晃了晃脚丫,扭头在钟离脸上也亲了一口作为感谢。这好似平凡人家一家三口的亲密举动令魈心虚极了,他说话时只敢盯着地毯。
“咳,今夜已经太晚了,不如…钟离大人还是歇在庄园里,明日再走吧。”
他这话才说完,阿钰便赶紧跟话:“嗯嗯!教父先生还没有给我讲完故事呢!”
“多谢你,魈先生。”
钟离摸了摸阿钰的脑袋,向她说:“阿钰,我还有些话要同你阿爸说,先回卧房等一等我,可好?”
魈一回来便能见到阿钰与钟离,他的心本是春日里晒着阳光的兔子一般,充满了柔软又温暖的喜悦。但即便此时钟离眉眼柔和,嘴唇边带着笑,他的心却忽然扑腾一下,深深地坠了下去。
钟离有什么话要同他单独说,魈能猜想得到。
“好的哦!晚安,阿爸。”
阿钰并未发现魈眼里思绪的转变,道了晚安之后便自己蹦跶着回卧室去了。另一边魈与钟离要说的话当然是避着女儿的,所以他们俩一前一后去了魈的卧室,将门栓好。
魈进了门便解开衣扣,旁若无人地一件件将外出的衣衫褪去,似乎一点也不介意钟离站在门口看着。作为酒庄的实际掌权人,魈身上戴着不少价值不菲的珠宝。鹅卵大的宝石在烛火下反射着剔透绚彩的光,但比不上Omega那双清冷幽深的金色眼瞳漂亮得夺人心魄。他垂着头专注于将那些繁琐的饰品解开,仿佛只是随口问道:“请问钟离大人,有何话要说?”
钟离看着他,幽暗的烛火架在桌头,透过轻薄蓬松的上衣衬衫,将魈瘦削的身形朦朦胧胧地勾勒出来。松开腰饰后,裤子便自然滑落了一截,只能勉强卡在臀部最为丰硕的位置,任由青年的腰部衔接着胯部的曲线奢华地暴露在视线之中。
与最初钟离所见的青涩少年不同,短短几年的时间,魈已完全蜕变成另外一副模样。
“此行可还顺利?”
魈侧过脸来,睫毛缓缓地上下舞动,似轻柔地挠动着钟离的视线。
“当然顺利,合约已签,明日便可安排点货装车。 至少下个收货季之前,都不必愁那批酒的销路了。”
“如此甚好。”
“钟离大人莫非是在担心我吗?”
魈将长裤褪去,只剩下两条光溜溜的腿从衣摆里伸出来。他脚踝上的红珠子随着走动而轻颤,发出簌簌的轻盈响动。仿佛是知晓被观赏而刻意做出的举动,最大程度展示自己的魅力,无限制地逼近引诱的边缘,这是何等香艳醉人的情景——但其实,魈是认为钟离厌恶自己如此,才会偏要在钟离面前做出这样的动作来。
青年的脊背绷得紧紧地,仿佛一只随时准备出击的刺猬。
当然,倘若是旁人在钟离面前搔首弄姿,他确实是十分厌恶的。可如今两人的女儿都已经这么高,要说魈的身体对钟离没有半点诱惑力,那显然是谎话。更不提他们两人还是完全标记的AO,魈在钟离眼中甚至浑身散发着一层柔光,就连身上的一粒小痣都显得十分动人。
“不会,我相信你的能力。”
神父低眉敛目,含笑答道。
“嗯,我想也是,那么钟离大人大约担心的便是别人了。”
魈面对着镜子,摸索着将遮掩着脖颈的束带扣解开,任由松软的荷叶领自然舒展开。他向着镜子里的钟离轻轻一笑,呢喃道:“所以您想问的应该是那个男爵吧?请放心,在签字的时候,他还好好地活着,但我走之后他的性命如何,那我便不知晓了。若是您之后听见了什么风声,也请务必相信,我与此事并没有什么关系,毕竟您今晚可是亲眼见我回来了。”
“……”
钟离已经很熟悉魈这种挑衅一般的笑容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还能被魈仓促又毫无杀伤力的袭击所欺骗,但如今的他不会了。那天他被突然而至的真相击中,知晓自己原来从一开始就陷入了魈的谎言之中。在愤怒的作用下,他选择了无视魈想要与自己拉开距离的意愿,强行标记了魈。在当时的他看来,如果不进行完整标记,他并没有太多能牵制孟与魈的手段。
而如果要让他走开,将魈留给秩序与律法,留给他的母亲与自己选择的命运,钟离却又不忍。他曾做过一个噩梦。在梦中,他被手持利刃的魈逼退,选择暂时退让,又想尽办法,将孟送进监牢。梦里的钟离遵循了魈的意愿,与他在那个决裂之夜后两不相见。然而最终等来的只有放在门扉外的婴儿,与魈坠河自杀的消息。
这或许是善恶有报的好结局,但也有一个因为罪孽缠身,无法获得宽恕的灵魂经历了一生的折磨后坠入了地狱。对于钟离而言,这是他唯一一次利用了Alpha对Omega的压制性的生理优势,逼迫魈的命运与他纠缠不休。
他因为自己的强硬对魈所造成的伤害十分愧疚,但钟离并不会后悔。只不过Alpha对待自己完全标记之后的Omega有某种天然的无法抗拒的渴望,这种渴望完全不受他的理智控制。但这对于他们两而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身体的亲密并不一定能拉近心灵的距离。
尤其是在此刻,钟离能意识到魈嘴角的笑容不至眼底,但他还不知魈为何不悦。
“男爵先生在合约上签了字?看来你想办法说服了他。”
“说服?这个词不是很准确。”这时魈的身上只剩下那件轻薄透光的衬衫了,他脱去鞋袜,走到钟离的跟前,双手抱住钟离的脖颈,笑着说道,“我只是同他的Omega太太一起喝了下午茶,还给她送了一件礼物。你知道的,我的母亲是个技艺精湛的药剂师,她调配了不少药水,普通的仵作根本检验不出来,只会当做是突发疾病。”
假如说——白玫瑰一般,楚楚可怜的魈是他的演技,此刻的魈也并不是真实的他。他不过是在努力模仿自己的母亲,以非常极端的方式来切断两人之间的感情联系。那天晚上,魈从钟离的脸上看到的失望与懊悔,他或许一生也不会忘记。
正因为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曾经得到过这位善良的神父的信赖与怜惜,他才会因为失去而痛不欲生。他不想再在钟离的脸上看到同样的神情,所以不由自主地,便想要在钟离跟前展现自己“恶”的模样,好避免被质疑的痛苦。再者,魈也认为考虑到自己的前科,在这种情况下被怀疑是理所应当的。
但魈不讨厌自己与钟离的绑定,甚至可以说,他很高兴用这样的绑定,让两人永远捆在了一起。就算神父先生再厌恶他的行为,不满他这些游走在灰色边缘的谋算,也无法拒绝身体上的亲昵。或许这只是被爱的错觉,但即便是错觉,魈也不会放过。
你看,近距离面对魈的信息素如羽毛一般轻轻挠着鼻子与嘴唇,神父先生仍然十分执着地探讨着不解风情的话题。魈时常为钟离的正直而感觉到失落,但并不会因此放弃自己作为绑定Omega应该得到的满足。
“她若是不下手,选择告发你,撕毁合约又该如何?”
“您猜我会怎么做?例如…”魈伸出舌头来舔了舔钟离的嘴唇,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有些急促,因为品尝到了熟悉的信息素的味道,“…也给那位男爵先生送一瓶毒药。他们俩总有一个,会愿意成为我的合作伙伴吧。”
“我猜不是。”钟离垂着眼看他,魈从钟离的眼里看见了一个面色潮红的自己,丑陋又急色,他心想,若是我也不会喜欢这样的Omega。但当初是钟离选择了要救他,即便魈将自己最恶毒的模样展露出来,用刀威胁他离开,也偏要选择救赎他。
那现在,即便钟离后悔了,魈也不会放过他。
“您为何要刨根问底呢?不是说——相信我的选择,支持我的决定,让我幸福快乐吗?”
Omega伸出舌头来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呢喃道,“您知道,我现在想要什么样的幸福快乐。”
魈的手指并不是大多数Omega那般娇嫩纤长,他在酒庄经常要处理杂务,虎口与指节上有一层粗糙的薄茧。青年勾着他后颈的手顺着睡衣的领口钻进来,摩挲着肌肉的起伏一点点蹭下去,手上的薄茧显著地增加了触感的刺激与丰富。两人的距离这么近,一丁点变化也躲不过彼此的眼睛。更何况——他们熟知彼此的身体,又怎会辨别不出对方的情动。
“…阿钰在等我,给她念完故事。”神父的视线黏在魈的脸上,他的呼吸热得发烫,就像贴着魈大腿的那部分一样。
“今晚就先给我念吧,钟离大人。”
青年的声音只剩气音,他将自己的嘴唇再度贴上,知晓钟离并不会拒绝他的热吻。
他们两人的情事要避着孩子,很少会直接在魈的卧室里进行。AO交缠后的气息几天内都消散不去,若是阿钰进屋来,说不准就会觉察到什么端倪。故而他们两通常都会在浴室里,西园的老地方,甚至偶尔会去钟离在教堂的房间里。
虽然最后这个选项显然并不会得到钟离的赞同,但他显然不会把魈闭之门外。
魈的衬衫本就轻薄,在浴缸里吸透了水便直接贴在身上,透出里面的肉色来。他跪伏在钟离的身上,借着体型差将自己充分地贴合进Alpha的双臂与胸膛之中,贪婪地嗅着如今只会为他一人释放的淡雅松香。钟离的右手手指插进他潮湿的短发,仿佛眷恋而温柔地为他梳理着头发。但与之截然相反的却是水下两人紧密相贴的部分,火热的肉楔正高高扬起,蹭在魈的两股之间,似是迫不及待要钻入他的体内。
“唔…”
水面上的玫瑰花瓣忽地晃动了起来,青年紧蹙着眉,难耐地颤抖起了身体。温热的水流伴随着浪潮怕打着卷入,要退出时却被堵住了洞口的巨岩卡住,只能在他腹中来回摇荡。
“放松些,”Alpha轻舔着他颤抖的嘴唇,安抚道,“魈,慢一点…”
魈却慢不下来,他迫切地想要榨出那些毫无趣味的汁液,引能填补他心中空虚的火热进到深处。他知道钟离从来不会拒绝他的需要,因为钟离深深地了解曾经老约翰逊如何亏欠过他。这或许是怜悯,或许是责任,或许是信息素引发的必然,不论哪一个都距离爱情相当遥远。
但魈并不在意,他只在意拥抱着自己的双臂,亲吻自己的嘴唇,与为他所拥有的热情。哪怕所能获得的只有这些,也能令他觉得自己是被爱着的。
“钟离…大人…啊…啊哈…嗯嗯!”
以这样跨坐的方式,那熟悉的硬热很轻易便能顶入到穴心,于是魈满足地发出喟叹,喜悦而疼痛地淌下热泪。他的手半支起上半身撑住体重,上下起伏,浴缸中的水便一波一波地剧烈摇晃起来,伴随着他抬起身的频率,顺着浴缸边缘满溢而出。
最初因吃得太快而撕扯开的疼痛很快过去,甜腻得醉人的信息素如爆炸般填充着整个房间。青年脸上不由自主地便现出了恍惚艳丽的痴态,一双金色的眼瞳湿润润地,像是祈求着怜惜,又像是祈求着蹂躏。他湿透了的衬衫在起身时脱离了水面,胸前肿大的红粒凸出尖尖的一团,似落雨般滴滴答答坠着水珠。他那湿软的内壁则贪食地吮吸着钟离的下身,里头热得快要融化了。
“啊啊、啊嗯嗯嗯…啊啊啊❤!!”
Omega得天独厚的体质令魈能轻易将那巨物整根吞下,哪怕在非发情期也能引着硬热的伞头来回旋转着磨蹭他最为敏感的腔口。魈自然知晓如今的身份下钟离没有可能娶他,否则两人也不必终日避人耳目,偷偷摸摸地亲近,甚至要违背AO伴侣的生理天性,在发情期时也要用抑制剂压制。
可或许是因为如此,在最渴望Alpha的亲近时才会打开的内腔总是无法得到满足,魈便克制不住自己,总要在这种看似安全的时候隔靴挠痒一番。他被刺激得浑身激颤,仿佛是要成结标记一般的错觉,激得钟离也按捺不住。
“别…别顶…呀啊……啊啊、那里进不去…嗯…!”
毕竟不是发情期,生殖腔不论被如何碾磨,除了弄得魈把持不住泄了出来之外,并不会允许Alpha进入。他射精之后浑身酸软,再也撑不起身体坐下,于是水花四溅,钟离起身反将他压在了浴缸边上。
“唔、呜呜嗯…嗯嗯…”
Omega放肆的喘息声被翻弄搅动的舌头压了下去,他被狂风骤雨般地进犯弄得连连掉泪,只余喘息。可即便魈已经神智不清,几乎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的身体却还自行其是地牢牢攀着钟离的臂膀,双腿紧紧缠着Alpha的腰,直至那富含信息素的汁水灌满了他的肚子才肯罢休。
“…我不是刨根问底,只是担心你。”
魈懒洋洋地靠在钟离的身上,半软的巨物还埋在他身体里。他正处在情事的余韵之中,不再有方才刻意演戏的力气与念头,便控制不住自己,自嘲地道:“您哪里担心我了?不是分明赞同我做旁人的情人吗?”
魈当然有些不自量力的妄想,他还以为钟离会吃醋呢。至少,没有哪个Alpha能接受自己完全绑定的Omega被旁人这样觊觎。
“可不要说您看不出是我故意放阿钰去找您告状的。”
“我当然看出来了,”钟离低声说,他看着魈低落的眼,凑过去将嘴唇贴在魈的额头上,“但你可以让阿钰带话,有些话我却不能让她带,只能自己来与你说。”
“……”魈的呼吸忽然一重,他感觉到钟离的双手环住了自己的后背,沿着脊背温柔地抚摸。
“虽然我相信你能很好地处理这件事情,让伊德尔森男爵得到教训。但如果你需要,我很乐意代为处理,当然…并不只是乐意。”
“可说不定,我是故意要瞒着您,因为我要做些会令天父降下惩罚之事。”
钟离已经十分了解魈了,他若是别别扭扭地这么说,就说明他并没有这么做。可是魈还无法与曾经犯下罪过的自己和解,也不认为钟离会相信他。
确切来说,哪怕钟离对他说再多次“我相信你”,魈仍然觉得自己不值得相信。
但他与魈是永久绑定的AO,只要死亡不降临在他们之中,钟离就还能说再多一次,我相信你。
“所以,我让阿钰告诉你,我相信你的选择。不论你想要自己来处理,还是寻求我代劳,我都相信你会做出对自己,对阿钰,还有对我最合适的判断。”
魈垂着头将自己的下半张脸贴进钟离的胸膛里,忍耐着眼眶的热意。
“钟离大人,您明知,说了这番话之后,阿钰今晚就真的听不到故事了。”
钟离不由得莞尔,他掬起魈鬓边的一缕发丝,引至唇边吻了吻。
“今晚魈还要听什么床头故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