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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雨季,但也会有放晴的日子。唐黎出现在这里的第十天是个大晴天。但拓一大早就给坤猜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那些追杀妹妹仔的人昨晚没有再在附近的城镇出现。他们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从未来过一般。
“好,知道了。”坤猜将碗里的粥全部灌进嘴里,朝他卧室锁在的方位望去。他的妹妹仔,可真没让他失望啊。
为了掩盖她的存在,唐黎这些天一直在坤猜的房间里,而坤猜自己则挪去了书房的矮塌上。或许是因为这里气候湿热,十天过去了,她的伤口也只是勉强愈合。但唐黎的状态一直不错,似乎这样的伤势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
早饭后,坤猜回到他的房间,细狗则提了一份提前为唐黎预留的早饭。
唐黎已经醒了,半坐在床上,手里是一本坤猜从书架上随便抽出来的华语国学书。
“阿叔早,细狗哥早。”唐黎这两天的心情都不错,原本眉宇间的愁容散去,习惯性挂在脸上的笑意也更加明媚了。
“有个好消息,”坤猜在床边坐下,从细狗手里接过一碗粥递给唐黎,“那些追杀你的人撤出达班了。”
唐黎抿了口粥,她的的神情谈不上欣喜或是什么,仿佛坤猜在说一件她已经知晓的事情:“应该是他们接到了回撤的命令,所以放弃追杀我了。按时间来算……是家族里派系争斗有结果了。”
“有结果了?拉样的结果?”细狗好奇地问道。
“我之前隶属的派系赢了,他们掌控了家族势力,所以给那些人下达了停止追杀的命令。”
这理论上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但唐黎语气淡淡的,表情也淡淡的。
“啊,那你那边赢了,你要回去噶?”细狗对此懵懵懂懂,在他看来,赢了是件好事儿,妹妹仔怎么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唐黎没有回答细狗的问题,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坤猜。她的去留决定权不在她自己,而在猜叔。猜叔想留她自然最好,如果不想留,唐黎也不会过多纠缠,今晚便脱身。
“你想走就走,不必问我的意见。”说完坤猜不再看唐黎,也不等她回应,站起身来走出了房间。
“猜叔你咋个就走了?”
细狗是没有看明白唐黎和坤猜之间的眉眼官司的,他撇下托盘追了出去,唐黎认命地掀开毯子下床,拿起托盘里的鸡蛋,蹲在垃圾桶边剥了起来。
坤猜似乎没说什么,但也什么都说了。他他说的是“想走就走,不必问意见”,言下之意他默认了唐黎会留下。或者说,他期待唐黎能留下来,但他依旧把决定的权利交还给了唐黎。
话又说回来,坤猜大概也只是嘴上这样说说,实际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唐黎已经做出决定了。只是唐黎不明说,他也怕自己最后会失望,就只假做全然不知情罢了。
……
唐黎被坤猜救上来的第七天夜,雨夜,枪声在凌晨的雨幕中响起。这次的枪声有些响,还伴随着山林深处雷区地雷爆炸的隐约声音,以及夜幕之中不算太明显的火光。
有什么人进入了那片禁区吗?
坤猜被雷声惊醒,一侧身,他便看到雨幕尽头那微微泛红的天幕,那里是北边,是埋满了地雷的人类禁区,怎么会在这下着雨的大半夜突然闹腾起来?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光着脚就朝隔壁的卧房走去。
咔哒。
卧房的电灯被打开,屋里安安静静,空无一人。一如十七年前唐黎消失的那一晚。
坤猜微微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然而胸口还是难以抑制地传出轻微的钝痛。
“猜叔!”楼下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是寨子里的众人都听到了那遥远但还算清晰的枪声和爆炸声。
坤猜转身出现在楼梯口。
逆着光,但拓看不清他的神情。或许是雨夜的风,吹在但拓被淋湿的皮肤上,很冷。
“要我去那边看下撒?”但拓问道,他说得隐晦,毕竟这事儿可能与妹妹仔有关。
“不用。”坤猜摇了摇头,“回去休息吧。”
待众人都走了,坤猜独自一人关上卧房的灯,回到了书房。他也没开书房的灯,就静静地在黑暗里坐着。那边的骚乱并未持续很久,随着又一声格外清脆的枪声响彻夜空,这个雨夜彻底沉寂了下去。
坤猜不知在想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想,就只是坐在那里,在黑夜中静默着。
啪嗒……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楼下的露台上,或许是从河水里跃出的鱼。
嘎吱……木地板失修,踩上去发出了轻微的响声。是夜风吹得吧,看来这栋十几年的房子需要修缮了。
咔哒……他卧房的门口隐约透出了一些冷白色的光。那不是他卧房的电灯,他的电灯是暖黄色的。
坤猜的心脏剧烈跳动着,他庆幸自己没有什么心脏问题。他缓缓站起身,衣物摩擦发出及其轻微的声音,他屏住呼吸,抬脚避开了那些会发出声响的地板,缓缓挪到了卧房门口。
借着门帘的遮挡,坤猜从门帘与门框的缝隙中看到了跪在地上的人,是妹妹仔。
她上半身的衣服脱掉了,里面是一件与她来的那天穿的一模一样的黑色款肩带背心。下半身看不清是什么裤子,湿哒哒地黏在她腿上,脚上是那晚一模一样的靴子。
唐黎右边侧对着他,面前有一个用布或是衣服包住的手电筒,只露出微弱的光,刚好照亮了唐黎的腹部。
唐黎腹部的伤口开裂了,还因为频繁的牵扯被那缝合用的线割出了一些裂口,显得血肉模糊。好在她右肩上的枪伤似乎没什么问题,只是微微渗血。
她用一把小剪刀将腹部的线一一剪段,一根根从肉里拔出。然后从坤猜那个角度看不到的地方,拿出了被弯成弧形的针。
坤猜认得,这是医用的缝合针,也不知唐黎是从哪里弄来的。她左手拿着纱布抹掉伤口上的血液、消毒,然后直接将针戳进了肉里,动作比坤猜那晚还要果断。
她一手一把镊子,因为疼痛,手还是难免微微颤抖着,但她熟练地抽针、打结、剪断,这一套动作仿佛做过无数遍。
缝合、上药,最后用纱布重新盖住,唐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收起地上的用具,关掉手电筒,站起身开始脱身上已经湿透的衣服。
坤猜收回了视线,接着唐黎那边窸窸窣窣声音的遮掩,回到了书房。他躺在矮塌上,黑暗将他包裹,敲击着屋檐的雨声也没有往日那般烦人了。
前两日还在达班四处乱逛的那些黑衣人,在又一场持续了一夜一天的雨后消失得一干二净了,仿佛他们从未来过。
一天、两天,连着两天,但拓都没有再在街上看到这些人的身影,他在妹妹仔来到这里的第十天早上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坤猜。
“好,知道了。”坤猜并不太惊讶,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今天是报账的日子,坤猜翻看着手中的账本,有些心不在焉。但拓看出了坤猜意识的游离,可也不敢说什么。没人能摸透猜叔的心思。
嗒,嗒,嗒……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但拓循声望去,竟是妹妹仔光着脚下了楼。
也是,那些找她的人都消失了,她也不必再躲躲藏藏隐匿行踪了。
过于宽松的T恤和棉麻长裤挂在妹妹仔身上,随着她下楼的动作飘动着,平白给她添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味道。她乌黑的头发天然带了些卷、十分蓬松,随意散落下来,衬得她的脸又白了几分。
“伤还没好,下来做咩啊?”坤猜放下手里的账本,摘下眼镜问道。
唐黎没说话,而是走到坤猜身边,在矮塌边跪了下来。她拿出背在身后的手,手里是一把入了鞘的剔骨刀。黑色皮质鞘连着黑木的刀柄,刀柄大越十厘米,刀刃有接近二十厘米了。唐黎双手托着刀,抬头以仰望地姿态看向坤猜。
坤猜转过身正对着唐黎,挑眉看着她问道:“拿刀做咩啊?”
唐黎看了眼一旁的但拓,又向坤猜。坤猜摆摆手,让但拓先出去。
但拓有些担忧地看了眼唐黎手中的刀,还是放下账册出了门,但他并未彻底离开,只是站在不远处的阴凉里注视着屋里的动静。
唐黎伸手拔掉了刀鞘,双手托着将尖刀举到了坤猜跟前。刀被保养得很好,雪亮,刀刃形状流畅,刀柄上只有一个L形状的刻印,也可能只是个划痕。
坤猜有些不明所以,从唐黎手上拿过这把刀,再次问道:“你要做咩啊?”
唐黎垂眸背过身躯,同时撩起了一直盖着她后脖颈的长发。
在头发最边缘处,神经最多、肌肤最柔软之处,那里有个用黑色颜料纹在上面的条码,条码上面还有一串编号,1985Q4M3E6-667。
纹身的边缘不是很清晰,而且有随着皮肤的牵扯而被扯得越来越大的痕迹,应该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被纹在了上面。十七年前,她后颈有这道纹身吗?坤猜不知道,那时唐黎就一直是披散着头发的样子,他也没有刻意去检查过这个地方。
“阿叔,你帮我把它割掉好不好?”唐黎低着头,声音闷闷的。背对着别人将后颈露出来是非常危险的行为,身后的人只需要稍稍起了些旁的心思,就可以将武器插进后颈、切断中枢神经,又或是简简单单的裸绞也能将她杀死。
她将她最柔软,最致命的地方袒露在了坤猜面前,并亲手将刀递给了他。
坤猜握着刀的手不知为何微微颤抖,一如当年他亲手杀死毒贩吴奔时那样。他并不恐惧,只是心脏跳得飞快。
“这个人已经死了,以后这个世界上就只有猜叔的阿黎了。”唐黎的声音柔柔的,像是夏天里一团清凉的微风拂过,也从坤猜心头吹过。
“阿黎,”猜叔将手轻轻按在唐黎肩膀上说道,“你要想清楚哦……”
唐黎像是知道坤猜要说什么一般,直接打断他,将他原本要说的话堵了回去:“我为家族做事这么多年,该还的养育之恩早就还清了。但现在,我还有阿叔的救命之恩没有还。”
然后她又侧过身来,仰头看向坤猜:“除非阿叔要赶我走……阿叔,你不会赶我走的吧?”
唐黎的那双黑眸还是那般清澈,她看向坤猜的眼神依旧如十七年前那般充满了仰慕与信赖。
坤猜伸手轻抚唐黎的脸颊,然后揉乱了她本就不长的头发。
“好啊,阿黎是个好名字。”
他的阿黎聪明、有能力,自己解决了身后的尾巴。她不需要他费心,她知恩图报,她还记着这些年的恩情。她臣服于他。坤猜有了留下她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