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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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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八年 秋

 

尊敬的冈特先生,

    您最近好吗,先生?我这边发生了太多事。我的心里五味杂陈,都不知道该如何下笔。

    我妈妈病故了。当初我们失去父亲的时候,她正怀着贝丝,大着肚子努力挣钱养家;好不容易把我们三个孩子拉扯长大,我们也不那么缺钱了,她才能够喘一口气。然而,多年的劳作拖垮了她的身体,她就这样在一个寂静的夏夜走了。她操劳了一生,现在终于可以休息了。

    她长眠在了米尔顿的墓地里。牧师黑尔先生主持了她的葬礼,我们的工友们都来了。我想起您曾寄给我的诗集里,诗人雪莱的《咏死》:

        人呵!请鼓起心灵的勇气

        耐过这世途的阴影和风暴,

        等奇异的晨光一旦升起,

        就会消融你头上的云涛;

        地狱和天堂将化为乌有,

        留给你的只是永恒的宇宙。

    她的墓地在一座小山上,能俯瞰整个城镇。我有时工作累了,就看看那座山。

    您或许还记得我在厂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艾玛,她比我要大几岁,待我就像姐姐一样好。她是一个开朗泼辣的女孩,技术十分娴熟。然而就在上个月,唉,太惨了,过程我都不忍再提——总之,她的双手不幸卷入了机器。现在的她无法工作了。

    最开始,我们的监工说会尽力为她争取赔偿。但是随着时间过去,说好的赔偿迟迟没有兑现。艾玛存款微薄,还有她的年幼弟妹们需要供养,不仅无法好好医治伤口,现在家里也已经揭不开锅了。工友们时常帮忙,但也能力有限。

    尽管害怕艾玛的事件发生在自己身上,可我已经和工厂签了十年的用工合同,走不了了。

    不工作的日子里,我都在照顾艾玛。

    这两天她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地说着呓语。她说她非常后悔,当初为了一点涨薪就签了永不加入工会的协议;她说她非常害怕,她要是死了,弟妹们就要去丑名昭著臭名昭著的济贫院了。我在她身边,只能一遍一遍地将冷毛巾放在她发烫的额头上。

    我又开始想我的家乡了,或许看不见这些苦难,我的心能好过一点。可我总得养活我自己和我的家人呀,即使我不再为贵族们工作,却还是要为资本家们工作,这又有什么分别呢?看到朋友们的遭遇,除了奉上安慰和有限的照顾,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依然按时参加工会的活动。工会里常常讨论,若是我们有更多的选举权就好了,这样我们就能为自己争取到更多合法的权益,甚至能未雨绸缪。虽然对艾玛来说,这无济于事;但是对更多的未来的工人,这一定是有意义的。

    妈妈常说,分享快乐,快乐就会多一倍;分享痛苦,痛苦就会少一半。当我写完这封信,我确实感觉好多了。我很感激和您的通信,至少我有一个可以倾诉所有的朋友。希望您的生活比我过得更好。

您诚挚的,

劳拉·布朗

 

    奥米尼斯如愿地忙了起来。在一次次和他人的交锋中,人们逐渐认识到他是一个少偏见、思维活跃、脚踏实地的实干家。如父亲所说,一旦有了实力,在他人口中,他就不再是“空有皮囊、沉默寡言的小瞎子”,而是举手投足温润如玉,谈笑间如清风拂面的贵公子了。

    对内,他将冈特家仍拥有的资源整合,重新分配。得益于和劳拉的通信,他比他父亲更知道该如何正确去看待现在的麻瓜社会。19世纪末的英国,已经完成了工业革命,铁路网通向全国,服务业和运输业亟待发展。靠天吃饭的农业已经不再是田地最挣钱的使用方式,因为境外殖民地拥有更适合农业生产的土地,而他们的产品正在通过蒸汽货轮反哺英国本土。拥有田地的冈特家族,最好的方式是发展矿业和畜牧业。通过魔法,探矿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

    他的父亲厄瑞彼斯对此颇有微词。但这样的疑虑,在奥米尼斯将马尔福先生请来吃了顿下午茶,顺便让父亲“咨询”了马尔福家族的发家史后便打消了。

    这一年多以来,他已经实现了稳定的进账,只是因为之前家族里花钱大手大脚惯了,节流并不是很顺利。为了能快些偿还掉债务,最近他在考虑是否做一些投机的生意。

    对外,随着混血势力的逐渐壮大,《保密法》的层层收紧,纯血统失去掌权地位是大势所趋。这段时间,他正努力游说各大纯血家族,不应再打压混血巫师,而是将有能力者接纳进圈子,许他们以好处,以便一定程度上让他们与纯血家族的利益站在一起。

    他深知,这件事是无法以冈特家一己之力完成的。毕竟有能力提供好处的背后,是纯血统们持续占有资源和垄断资源获取方式的事实。这种不均衡的分配模式迟早会衍生出更大的阶级斗争。他已经站在了纯血家族这一边,所能做的只是协调矛盾,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把权力在阶级间的转换变得更和平、更缓慢罢了。

    而他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在这样的政治沟通中起到了极大的作用。对温和派,他天然就知道应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对顽固派,甚至于妄图反击的激进派……那就要用上他从各处听来的“秘密武器”了。

    人无完人。三个人就足以构成一个小型社会,更别提成员众多、互为姻亲的大家族。人与人之间往往有亲有疏,当面亲亲热热,背后矛盾重重。表面上的光鲜亮丽,并掩盖不了所有纯血家族都有的龌龊一角。

    他在霍格沃茨上学时,便已练就在只言片语中获取信息、拼凑真相的技能,自然掌握了很多家族的丑闻。当那些人以自身利益为立足点,妄图痛击冈特家族时,奥米尼斯便知道这是他的可乘之机了。

    伯斯德先生曾经堵过他,但当他威胁要将伯斯德小姐和弗兰克私奔之事公之于众时,对方便一下子泄了气;他的姐姐玛格丽特自然也不忿于她一向看不起的弟弟执掌了家族,然而奥米尼斯因交好混血出身的魔法部副部长,从而成功让他的姐夫帕金森先生升上了魔法部的部门主管之后,她也偃旗息鼓了。

    以上只是几个无足轻重的例子罢了。玩弄人心、制衡权术是一件容易上瘾的事,尤其是他似乎极擅此道,信手拈来,举重若轻。

    奥米尼斯越来越少地回顾从前,他的时间和精力大多已经放在了具体事务上。再说,他就是受够了多想少做,困在原地,才迈出现在的这一步的。

    不够。他还不够强大。

    他已经摸透了规则,正在适应它、利用它,但仍然无法改写它。

 

    深秋。

    日上中天,丛林掩映下的冈特老宅仍然显得十分阴冷。魔法屏障之外,黄叶悄悄地无风自落。

    奥米尼斯在书桌前批阅起草完的一份提案。魔法部不再批准任何非亲属的探监请求,因此他只能曲线救国。这是他接手冈特家在威森加摩的席位以来尝试起草的第一份法律修正案,当然,是关于未成年犯罪的。为此,他已经布局了许久。首先,是打点了所有可能经手的人员;然后,是收集了一份来自民间的请愿;最终,是确认它能获得半数以上席位的支持。

    他将修改完的版本通读一遍,正欲放下魔杖去吃午饭,忽然注意到旁边放着的一摞相关文件。这是魔法部法律执行司司长今日来访时送来的一些历年文件,以示他的支持。尽管他知道,能拿出魔法部的文件大概率不重要,司长主要是来表态的,但万一这些文件中能提取出更多示例……

    还是过会来读一读吧。

 

    吃过午饭,他的父亲早早回房,同席的格温多琳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起身。奥米尼斯猜测她有话要对自己说。

    对这位表姐加嫂子,他一向没有过多交集。她通常是安静的、沉默的,在房间里并不引人注目的那一类人。对奥米尼斯掌管家事,她似乎从未发表过什么意见。她的身体也不是很好,往常最喜欢待在房间里,一直是潘琪挂在嘴边的头号照料对象。

    他等待了一会,果然听到格温多琳的高跟鞋踏在地上的声音。她向他走近,在离他最近的椅子处坐下。

    “奥米尼斯,我想我或许也应该告诉你。”她说,起初是小声的,但是顺着语句逐渐增加了音量。“我的朋友奥菲莉亚,从美国写了信给我。我想你应该还记得她吧,她是我婚礼上的伴娘。”

    “伯斯德小姐?是的。”

    “她告诉了我前因后果,然后说她和恋人在美国找到了魔法国会的工作,他们也结婚了。伯斯德先生最近松了口,承认了他们的结合,因此她开始写信给她之前的朋友们,恢复通信。”

    “这是她最希望发生的结局了吧。我为她感到高兴。”

    “我也是。她说她会专门写信来感谢你,我个人其实也想感谢你。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一直不知道你帮助过她,直到读完她的信。”

    “我也只是尽我所能。不过,我不会拒绝淑女们想要感谢的心意的。”奥米尼斯笑道,他许久没有听过这样纯粹的好消息了。他转头想要接着忙自己的事,但是格温多琳并没有离开。

    她低头抿了一口茶,沉默片刻后,再次开口道。

    “我得说,我有些羡慕她。有的时候,我希望自己也有这样的勇气,但是我已经在这里了。”

    闻言,奥米尼斯有些疑惑。但他还是安抚道:“若是你有什么生活上的不便,或是我哥哥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请一定要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不……不是你哥哥做错了什么事。”她轻柔地否认道,末了自嘲一笑。“他确实不常在家,但是我最满意的就是他不在家这一点。”

    “从小我就知道,我长大后要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侍奉纯血家族,我也是这样被教育长大的。所以说到奥菲莉亚,看到她做了截然不同的选择,未免有些感慨。”说罢,她搅动茶匙,茶匙和杯子相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请原谅我,我今天有些多愁善感。或许,是因为我的身体还没恢复吧。”

    他想到不久之前她曾流产过一次,又想到母亲也曾说,她从没有想过人生还有另一种可能。

    柔软的心被触动,奥米尼斯轻轻叹了口气,鼓舞道:“你知道,我曾经也被多愁善感困扰。但是一旦我忙起来,困扰就被我抛到脑后了。或许,你可以帮忙分担一些事务的处理?”

    “我真的可以吗?其实在学校里的时候,我还做过校报的编辑呢。”

    奥米尼斯和她聊了聊具体的文书工作。当格温多琳不得不去参加一个下午茶宴会时,她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

    “能和你偶尔聊聊真好,奥米尼斯。你也知道你哥哥,有的时候我觉得他的情感只有一茶匙那么多。”

    这倒也是个公正的评价。

    他摇头浅笑,打算去书房继续办公,手指却不经意地摸到了袖扣上的衔尾蛇。

    多么像啊,他们的生活。一代人重复上一代人的人生。建构与破坏在往复,生命与死亡在交替。

 

    回到书房,他接着拿起那叠厚厚的文件开始阅读。片刻后,他震惊地站起身来,随后揪住胸口,晕了过去。

    羊皮纸从他手中滑落,翻开的那一页上有着熟悉的名字,标题赫然写着:《一八九六年阿兹卡班服刑人员死亡名单及后续通报》。

    半晌,他悠悠醒转。在无眠的梦中,他仿佛看见了一切。[1]

    颤抖着手,他弯下腰去将那份文件捡起,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

    年少时偷吻到的露珠,结在他波光潋滟的眸中,夺眶成一片清澈的湖。

    一滴,两滴,湖水漫过整个时间和空间,末了,只剩他孑然一身地趴在漂浮的木板上面。一轮弯月无情地注视着他。

    太迟了。终究是太迟了。他全心全意准备了道歉,可那头已无人来听。

 

    “啪!”

    “所以你要为了一个朋友而指责你的父亲?我看你才是昏了头了。”

    当转校生到达冈特老宅时,奥米尼斯正在他父亲的书房里,隔着一地瓷器的碎片对坐着。

    敲门声打碎了屋内凝滞的空气,潘琪在门外恭谨地通报客人的来临。

    厄瑞彼斯显然余怒未消,他皱起眉头,门外的潘琪惨叫起来。奥米尼斯哑声说道:“父亲。”他挥了挥魔杖,小精灵的叫声停止了。

    他的父亲冷哼一声,书房的门倏地打开,将潘琪拍得倒飞出去。奥米尼斯知道这是逐客令。他起身走出门去,扶起小精灵:“带我去见客人吧。”

 

    转校生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奥米尼斯。他金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低垂的眼帘遮住他灰败的眸子,脸颊上有一丝浅淡的血痕。

    “你怎么了?”转校生对他来了个“愈合如初”,上前握住他的手。

    “我没事。”

    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呼吸即将打在他的脸颊上,奥米尼斯偏过了头去,甩开了对方的手。

    “你向来会粉饰太平。”他的手又被不依不饶地握着,对方冷静而不容拒绝地叫着他的名字:“奥米尼斯。”

    “请你不要再对我摄神取念了!”

    一时间,会客厅里安静地落针可闻,只听得一旁的留声机奏着肖邦的E小调前奏曲[2]。

    “果然,我还想什么时候你会发现呢。”转校生半带自嘲半是了悟地说。

    “发现什么?发现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过朋友,还是发现你和我的父亲联合起来对我隐瞒塞巴斯蒂安的消息?”

    奥米尼斯几乎是在质问,鸦羽般的睫毛随着眼睛快速眨动而不断颤抖着,低哑的声线浸染着快要爆发的情绪。

    “关于这个。是,我承认,我一直知道他的消息,但是却没有及时告知你。”

    听到他的客人如此干脆利落地招认,奥米尼斯目眦欲裂。他的魔杖开始闪着越来越快的光芒,烧灼,刺破和撕裂充斥了他的感官。

    随着一声叹息,狂暴的古代魔法从转校生身上倾泻而出,却在触碰奥米尼斯的那一刻柔和地梳理起他散逸的魔力。

    “我没想到。时至今日,你还是无法放下。”

    等他终于平静下来,古代魔法又轻柔地把虚脱的他放到一旁的扶手椅上。他的客人缓缓开口叙述。

    “奥米尼斯。你或许不知道,但是我还记得当年我们决定把他送去阿兹卡班后,你的样子。”

    转校生兀自摇摇头,声音听起来甚至有些无奈:“那时的你就像一朵在枝头风干的玫瑰,衰败枯萎,仿佛随时都能凋零。你不和任何人说话,只沉迷于自己的世界,我不知道如何让你和世界重新产生联系。以往我们可以聊聊塞巴斯蒂安,但是,你也知道,或许……在他去阿兹卡班后,我和你都失去了可以和对方聊的话题。”

    “但我不想你去死。像你一样,越长大,我越不愿意向他人敞开心扉。你是少数几个知道我微末来处的人,你得活着见证我最终的伟大。”

    “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我发现古代魔法让我可以用肢体接触摄神取念之后,我时常在和你交谈时试探你对他的态度。在他去世时……你还是一副轻易能被击垮的样子,所以我没有告诉你。至于你父亲是出于什么原因未对你坦言,我不知道。”

    “所以你甚至觉得……这是为我好?”奥米尼斯幽幽地反问,他的眼睛像是一潭了无生气的死水。

    “我说这些,只是陈述事实,不是为了替自己开脱。”转校生耸耸肩,对展露自己的内心想法并不羞愧。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肯定看穿了我的本性吧。我并不是一个善于关怀别人的人。一切温情在我这里,都是用来达到某种目的的手段。”

    “难道你指望在这一切之后,我仍然用表面虚伪的温情掩盖我真实的目的?对别人来说,我可能会;对你,我不屑于做任何形式的伪装。”

    “确实。在那之后,你就冷淡了下来。我以为你只是……我信任过你。”

    回首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奥米尼斯发现自己其实早就明白,但是他仍放任自己逃避,放任自己装作看不清。

    转校生是对的,甚至,对方的不屑伪装恰恰是真诚的表现。

    他只是……他只是渴望他萧瑟的人生能多一份温暖。

    “信任?事实是,奥米尼斯,你太擅长依赖别人了。如果我像塞巴斯蒂安一样关心你,我敢肯定你会依赖上我的。”转校生接着打碎了他的妄想,始终语调平平,如同在叙述他人之事。

    “我虽然卑劣,却不屑于乘虚而入。我不是他,我也不想变成他、代替他,我和他都值得在你心里占一个位置,但不该是同一个位置。”

    “最终我想出的方法是,给你设定一个目标,对你我都有益处的目标。虽然我不知道我设定的目标是否有用,至少学习古代魔文确实让你有所收获,不是吗?伊西多拉的消息于我只是点缀,于你,也只是维系我们脆弱友情的方式。”

    “奥米尼斯,那些美好的旧时光早已一去不复返了。从你最近的表现来看,我还以为你已经明白这一点了呢。”

    奥米尼斯的哀伤倾泻,像是一地破碎的水晶,难以弥合,足以让任何看到他的人心碎。然而转校生依旧冷静地审视着。

    “不必指责我,我知道你最想指责的其实是你自己;也别指责自己,自私一点又何妨?塞巴斯蒂安做的事本来就该受到惩罚,时至今日我仍然这样认为。”

    “不像‘粉身碎骨’、‘四分五裂’这些只是意图造成伤害的咒语,索命咒是需要杀戮意愿才能成功的。这还是你告诉我的,‘施放不可饶恕咒,施咒者必须对对方怀有恶意,否则不起作用。’就算在麻瓜世界,故意杀人也是最重的罪名之一。去阿兹卡班便是他应付的代价,至于他是否撑得住牢狱之刑,那是他自己的事。”

    再一次,事实就像一记重锤一样打在他的心上,让他多年用顽固的思念和本性的懦弱构筑成的大厦倾颓。

    奥米尼斯无法否认。

    怨恨、愤怒,然而他知道他最需要的是自醒。这一年多来,他抛弃了自己的道德和标准,放弃了自由和未来,将自己绑在冈特家这艘本将沉没的巨轮上,为的却是活在过去。可笑他还以为自己已经接受现实,准备重新开始了。

    事实就在那里。它从未改变过它惨淡的外表和鲜血淋漓的内在。

    正视它。接受它。这是唯一的办法。

    “安妮……你找到过她吗?她是否知道塞巴斯蒂安已经……”

    “我没有再见到过她,或者知悉她的消息。但我大概有一个猜想。当年她出现在达夫镇时,正是魔法部通知塞巴斯蒂安死讯的时候。我想,她知道。”

    他认识转校生已接近八年,但他觉得,今天才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的谈话。

    在走之前,他的客人向他提出了新的合作。而他应允了,像一个合格的,冷酷无情的家族继承人会做的那样。

    “奥米尼斯,我不会用温情绑架你,这样我们都轻松很多。你的心事,还需你自己来解。”

    “不过若你有想做的事,都可以拜托我,比如让那些纯血统的老顽固们听你的话。你可以把我当作你的黑手套,毕竟我不愿你脏了手;我也可以把你当作我的图书馆,毕竟我确实把研究古代魔法作为我终生的目标。”

    “我们就这样,做互相利用的朋友,不好吗?”他的客人总结道。

    奥米尼斯语气淡淡地回应:“如果我的要求,是请你带我去阿兹卡班呢?”

    “唯独这个,我不会答应你。我说过,我不想你去死。”

    转校生用着庄重的语气,还能说出地狱笑话:“话说回来,若是你愿意用黑魔法伤害一个无辜的人,来赢得一张去那里的单程票,我却也没有意见。如果这样,对我来说,你不过就是另一个他而已。”

    说罢,他的客人“噼啪”一声幻影移形而去。在他消失的地方,黄叶被旋着卷起,而后洋洋洒洒地落下。

    人和人之间的聚散离合,就好像被风吹起的两片落叶。风起,风散,他们在哪个路口短暂地相聚。终于,仍是要走上两条道路。

    造化弄人。在他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最后的玫瑰凋谢了。

 

    皮埃罗安静地飞回他的肩膀,带来劳拉的信件。

    读完她的信时,他想到和格温多琳的谈话,心情平复下来。人就是这样奇特的生物,当知道世上有那么多人都在和他承受一样的痛苦,内心竟会好过不少。

    宿命恒常,有情皆苦。母亲失去孩子的痛苦,孩子失去母亲的痛苦,自己失去最重要的朋友的痛苦,遍行求火,无有不失去[3]。挣不脱,便永受其扰。转校生也告诉他,唯有自渡。

    唯有自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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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请配合《你当见证你的裁决》一起食用,写得超级好呜呜。

[2] 《Prelude Op. 28, No. 4》by Chopin。

[3] 出自佛典《求不死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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