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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方买了箱猫罐头,尽管他家压根没养宠物猫。说来话长,周末那天他为生物钟所害,早上七点多就醒了,下床去倒水喝;路过阳台时隐约听到外面有猫在喵喵叫,立马起床气大发作,怒喝一声“叫叫叫叫你个头啊!”;扰民嫌疑猫应声闭嘴三秒,然后就重新开腔了,叫得貌似还比先前更响亮。
半杯凉水落肚,土方先生的神智终于恢复了70%,隐约感觉情况不对。倒没反思自己不该和动物置气,而是怀疑那猫的耳朵是不是好使得有点离奇了:拜托,这可是十楼!从没听说哪个人能隔着十层楼在自己客厅一嗓子嚎到楼下的猫都听清的!
当然了,短短二十秒后,他就发现扰民嫌疑猫并没有什么超凡入圣的听力天赋,它只是单纯就蹲在土方家的阳台外,门一开便跳了进来,扑到满脸震撼的户主怀里。于是新的问题又来了:拜托,这可是十楼!就算是为了显摆爬树技能,也完全没必要猛爬十层楼私闯民宅啊!
真是人在家中坐、事从窗外来,土方无奈,把通体浅栗色的尖耳朵访客抱到地板上,决定过会儿就领着它出门问问,看是楼里哪户缺心眼邻居忘关窗户害得猫在大清早出逃了。不得不说,猫的攀爬本领确实好,一会儿没管,它就连扒拉带蹦跳、顺着土方的腿腰背肩成功登上头顶,并在此地一屁股坐下,变成了过分沉重的毛绒软帽;所以,应该叫它帽子猫还是猫帽子呢?趁着临时征用人形猫爬架在镜前洗脸,猫把尾巴轻飘飘地一甩,精准盖住对方的两只眼睛,哈哈,偏不给看。此刻的户主已经额爆青筋,深呼吸四五回,最终还是决定大人不计小畜生过:因为他肚子空了,账可以等会儿一起算,至于现在呢,不把自己饿死才是头等要事。土方出浴室进厨房,不甚细致地捣鼓一碗茶泡饭,刚端着碗走出来,就发现猫已经爬上了桌,还朝自己伸来一只爪子,意思大概是“快点让我用没洗过的脏手毁掉你的Hijikata Special半成品吧!”
真可惜,首先,土方是一个可爱感知缺失、会对各类萌物直白给出“太软弱了”之类恶评的人,其次,土方是一个比较爱干净的人,最后,土方非常讲规矩,举个例子,“四足动物不准上桌吃饭”就是他在三秒前新鲜颁布的家中法度,违者将被当场判处一巴掌呼回地板之刑。猫客人非常不高兴,又开始喵喵叫个没完,先是使劲蹭他的脚踝,随后跳上大腿,把脑袋探进衣摆往腰际乱咬乱啃。土方摔筷子把它从上衣里捉出来,他压根想不通自己为何在一夜间觉醒成为招小动物喜欢体质,左手摁着猫,右手摸起手机搜索“不知道哪跑来的猫非常黏人是怎么回事”,搜索引擎简洁明了地答复他:它饿了。
土方问猫:你饿了怎么不早说?
已经叫唤了不知道多少声的猫试图挠他脸。
土方拿过桌上剩着的小半瓶蛋黄酱——其余大半瓶在茶泡饭上——打开盖子递到它面前,岂料对方当即紧紧地闭上了嘴、陷入静止状态。一人一猫对峙良久,土方再度摸起手机搜索“猫能吃蛋黄酱吗”,搜索引擎简洁明了地答复他:不可以。
十分钟后,翻遍冰箱也没能找出半样投喂食材的土方先生,满脸官司地抱着猫出门了。直觉告诉他,把一只来路不明的坏心眼动物单独留在自己家里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所有玻璃陶瓷都会碎掉、所有数据线都会断掉、所有桌上的东西都会被推到地上。直觉没有告诉他,穿黑衣服抱猫也是不会有好下场的,等终于抵达周边距离最近的宠物店,黏在他短袖上的毛都够织条围巾了。土方问店员:这家伙饿了,买什么喂它?噢,不用那么大袋的,我只管它一餐。付完钱出店,他打开罐头摆到地上,开始看现场版猫吃播。换位思考一下,土方吃饭的时候喜欢被其他人盯着吗?答案自然是否,所以他看了没一会儿,就默默移开视线、开始掏烟盒点烟了。
他在考虑要不要领着猫去公告栏看看,如果哪户人家发现宠物丢了,应该会在那里贴寻猫启事。可土方又实在对猫了解甚少,不知道普通家猫是不是也和这头一回见面就挠了自己十来下的饿死鬼一样烦人,该不会是野猫吧?听说绝育过的流浪猫耳朵会被剪个口子,小饿死鬼的耳朵倒还是完完好好的,难道说这厮闹上门来鬼哭狼嚎还有发情因素催动,是不是还得感恩它良心发现、没有在我家满地做标记?土方这人吧,一抽烟大脑就会变得很活跃,想着想着就想远了,顺着猫咪绝育手术想到公司某个西裤拉链总敞着的同事,又想到下礼拜有个酒会穿什么衣服去还没决定好,再想到去年夏天买的某件薄外套好像很久没见,还想到那张掉进柜子底下的商店会员卡还没拿出来;思绪到处兜兜转转,好不容易飘回当前时间线了,低头一看,咦,地上就剩个空罐,猫没影儿了。
缘分这事不能强求,土方认为自己请栗色未绝育短毛猫白吃一听主食罐头已经仁至义尽,既然如今它自个儿跑路了,那之后什么找主人的麻烦事也就不归他管了。不过他也没急着回家,刚出电梯,直接去摁对门那户的门铃,连摁三遍都没人应,这才悻悻地转身去开自家家门,顺便拿手机给冲田发消息:八点半了,别睡了!
土方和冲田在同家公司供职,还是同组里的上下级,半年前冲田新租了套房子,搬家的时候和土方在单元楼门厅碰个正着,这就又顺带着和他成了邻居。他俩的关系,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一支从超市买来常温放了三天的促销香蕉,剥开遍布黑斑的外皮,肉眼可见的烂且黏腻。两人的社交软件聊天记录也是一片混沌,含有许多旁人难以参透的符文交流,像在上周四,冲田发来了“?~”,土方回复了“。”,之后就帮他从便利店带了午饭。再有就是大量自说自话和配套对应的已读不回,冲田会在工作日凌晨三点连发六七条消息,内容大致是“熬夜看球喜欢的球队还输了真是火大啊白瞎了我特意买的玉米片土方去死吧”,收信人于次日早晨边刷牙边查阅未读通知,半个字没回,只在到公司后往对方桌上撂了杯冰美式。至于土方呢,他碰到什么烦心事都爱以问句形式通知冲田,譬如“看到打印纸去哪了吗?”“这培训会开得没完没了,过会儿去哪吃饭?”“往我家门上贴不明符纸是想咒人死吗?”“我的杯子里怎么有一块嚼过的泡泡糖?”“为什么有猫跑到我家来?”,经年累月,已彻底模糊了咨询和质问的界线。九点差十分,冲田终于回复了信息:什么猫?
土方:不知道。你手头有没有能清理猫毛的工具?
冲田:为什么问我?貌似有一把粘毛刷。
土方:送来,快点。
三分钟后,他穿着T恤衫五分裤外加一双花花绿绿的人字拖出现在门铃监控画面里,刚进门,就看着领导一片狼藉的黑上衣来了句“挺亲热啊”,在欣赏完领导抓痕累累的胳膊以后,又补了句“挺激烈啊”。看在冲田这回贡献了粘毛刷的份上,土方没和他一般见识,只赏他半秒钟的瞋目怒视,便转而对付在地板沙发桌子矮柜处处留情的猫毛去了。趁着户主打扫卫生,客人已经大摇大摆地晃悠进厨房,从冰箱里翻出一包未开封的什锦果汁吸吸冰,挑出一支菠萝味的,然后带着它回了客厅、在编织地毯上盘腿坐下。“我说土方先生你呀,真是迟钝得让人没法评价。”冲田半歪脑袋咬开果汁冰的长端封口,“现代人在路边碰到流浪猫都要蹲下来咔嚓咔嚓连拍几十张照片,你倒好,猫主动送上门来了,居然连个图像证据也没留,怎么,光是看着它留下的毛就心满意足了?”
“去你的,那猫闹腾得要死,光是控制住它就很费劲了,哪里顾得上拍照录像。它拿脚踹我的脸!”
“这就有点扯了,要不是你把人家当个宝贝搂在怀里,它还能长出可伸缩后腿对你的扑克脸发动远程攻击不成?”
土方选择性忽略对方的发言:“你怎么会有这个,叫啥来着,粘毛刷?其实一开始我以为猫是你养的,受了什么挑唆故意派来影响我生活质量的。”
“原来我看着像是会养宠物的爱心人士啊。”
他俯身趴在地上,眯起一只眼观察静静躺在柜底的会员储值卡:“你和‘爱心’这个词哪沾边了?……只是看它和你有点神似,毛色挺像的,爱惹麻烦的性子也像,看着火大。”
“土方先生,我都有点害怕你了。”冲田坐直身子,故意换上严肃的语气,“在本人面前公然表示同事像一只刚被自己亲亲抱抱过的猫,然后呢?是不是该把存折和银行卡密码双手奉上了?”
“胡说八道什么,哪来的亲亲抱抱啊!只是把猫勒住不让它乱动乱蹬腿!”土方尝试用粘毛滚刷的手柄把卡片挑出来,结果好心办坏事,手一滑将它推进了更深处,“这死东西……我还是更喜欢狗一点。”
“好无力的澄清。”
“本来就是,狗多好啊,别说特意跑去宠物店买罐头了,随便丢根骨头喂一喂都能把尾巴摇得跟竹蜻蜓一样,比起闷声不响玩失踪的白眼狼……白眼猫,不知好到哪里去了。”
“你这发言一听就是既没养过猫也没养过狗啊,好没爱心。所以说到底,你就是舍不得它走,想用区区一听罐头收买猫心,把它变成自家的宠物猫然后成天抱着呗?”
“哼,又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看那副没出息的黏人德行也不太像野猫,我本来打算等它吃完罐头就带着它到单元楼里挨家挨户询问有没有丢猫……”
“土方先生,那只猫的肉垫是什么颜色的?”
“粉的。”
“你一定就是喜欢它。”冲田斩钉截铁地说。
“我为什么要喜欢它?!”
“你一定是准备在问了一圈都无人认领之后,边讲着‘真没办法’这种屁话,边喜滋滋地把猫占为己有抱回自家。再之后么,就边抱怨猫太会搞破坏,边在房子里到处装上猫爬架,边发消息跟我唠叨猫侵犯人权,边成箱购入猫粮猫砂猫玩具。再接着就要每天和猫躺在一张床上睡觉了、再接着就要把头像换成猫的照片了、再接着就要辞掉工作给猫全日制当奴了——皆大欢喜啊,等我哪天筹备好升职庆祝会了,会给你的猫寄邀请函的。”
冲田仰着脸,看土方走到自己身边坐下,便把手里剩着的半支果汁棒递过去。领导不高兴,当场甩了脸色:敢拿喝剩下的东西糊弄我,信不信我叫你脑袋落地!他笑眯眯地摇头,说只是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早饭,空腹吃冰不是容易胃痉挛肚子疼嘛,你家还有没有现成主食?
土方用一碗茶泡饭外加小半罐吞拿鱼打发走了冲田。的确是彻头彻尾的打发,他声称,依照新颁布的家中法度规定,混球邻居和四足动物一样不得在此地上桌吃饭,勒令冲田滚回自己屋吃去,连人带碗筷地滚,用完的餐具清洗消毒毕再送回来。冲田发来消息谴责他区别对待,猫能吃一整罐鱼肉,人怎么只能吃两勺半?他在输入框打下一句“有本事就来当我宠物啊”,仔细想想,发现自己并不需要有弑主意向的虐待狂宠物,于是改为了“有本事你也去当猫啊”,发送。
他觉得——事先声明,土方是狗派——如果总悟受不明因素影响变成了猫,肯定也是猫里最会拿捏人心的那批,都能想象出他在猫咪咖啡店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呼风又唤雨的死样了。然而短短三分钟后,土方先生就清醒过来,决意把总悟与所有猫相关概念的联系通通斩断,起因是他告诉对方,自己找出了白眼猫和白眼同事的又一共同点:都很爱自顾自走掉,太任性了,完全不考虑别人的心情。有几回两人出门上街,土方以为冲田还在跟自己并肩走呢,就目视前方、同他叽里呱啦讲了一堆话。说了半天没收到任何回应,扭头一看,身旁哪还有人影,这小子不知又钻进了哪家路边店,要么就是和某个NPC看对眼了。被批评者既不辩驳,也不改悔,反倒延迟不知多久关怀了一下领导的情绪:“土方先生,我不待在你身边让你很受伤吗?”
土方读了消息,顿感吃苍蝇一般的恶心,毕竟他绝不能接受自己对总悟萌生半点依恋之情。对以玩弄他人情绪为乐的家伙就不该讲半句真心话,瞧吧,又准备拿我开涮了,这就是下场!
不过,既然满屋猫毛已经清理干净,事情也就告一段落,土方先生终于可以无拘无束地享受周末时光了,先补觉到中午,下午出门去商圈逛逛,吃过晚餐再回公寓,第二回摁响了对门住户的门铃。他有一套不错的家庭影院,顺理成章养成了深夜瘫在沙发上放电影的习惯,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像今天一样邀请总悟过来一起看。年轻下属推荐的观影清单个人喜好太重,要么是带有强烈荒诞讽刺意味的,要么就是笑点密集的幽默片,要么是从头打打杀杀到尾,间插几部足以令上司的男子气概逐渐缩水成沙发角落小小一团的恐怖电影。可惜土方这回没遂他的愿,刚从浴室泡完澡出来,就直接切掉了冲田精挑细选的高分鬼片,改放某部外国合家欢电影。当晚,电影播至中场的男女主角拥吻镜头,冲田就已经犯困到睁不开眼,抱着半满的薯片碗歪倒在另一位观众肩上,毫无负担地入眠。
等放映结束时已经快十二点,把人晃醒遣送回家未免太残忍,土方决定当一次好人,把抱枕垫到冲田脑袋底下,又抱来一床绒毯帮他抖开披上,这才打着呵欠回卧室去了。
他睡得很沉,直到临近天亮时才开始做梦;梦到自己在山溪里划皮划艇,河道崎岖不平,小艇在卵石与岸礁之间磕磕碰碰,硬是颠出了某种过山车感。溪水如珠玉般飞溅,先打湿他的左脸,再打湿他的右脸,温热潮湿的触感将他从溪谷流放到了雨林。在那里,土方先生躲在一丛阔叶植物中,扒开宽大的叶片,想看看藏身密林深处的谜之生物会不会是热带风情独角兽——很遗憾,他的猜测与正确答案相差十万八千里,只见林间平地上有一群衣不蔽体的部落原住民,正手拉手围着吉祥物跳舞,蹲在图腾柱上的生物对祭祀舞蹈无动于衷,只是转转耳朵、晃晃尾巴,顺便张嘴喵了几句。眼前的景象令土方诧异不已,想不通这神秘的橘猫崇拜究竟由何而生,莫非此地是转型成为热带雨林气候的古埃及?……
因为思考得太认真,大脑忘记了延续梦境,土方也就这样莫名其妙地醒过来,闷闷地哼一声,在一片沉重而毛绒绒的压迫下缓慢睁开眼。大约五秒钟后,他终于勉强搞清楚了状况,此刻正压在自己脸上、拿舌头起劲地到处乱舔的东西,大概就是方才的部落吉祥物,同时也是昨天那只不辞而别的负心猫。这一切都显得太魔幻,令土方怀疑自身仍处在梦与现实的交界处,托住猫肚子把它高举起来,与其静静对视片刻,便毫无怜爱之心地将它扔到床尾,重新合眼并翻了个身,接着睡回笼觉了。四足动物大声嚷嚷以示抗议,疾步走到户主身边,拿户主的后脑勺作沙袋、爪起爪落猛力拍打。土方在混乱中把它推下床,它立刻腾空一跃跳了回来,如是对抗若干轮,人类选手挨了三下咬五下挠外加十巴掌,实在不堪其扰,在发出一串难以识辨的咒骂后拿被子蒙住了头。这种程度的防护怎么可能拦得住凶猛动物,猫很快钻进被窝,如卓越的登山运动员般翻过他的腰,拱进胸前的空隙团成一团,顺便压住左臂。
“烦死了……怎么不去找外面那人的麻烦……”
它咪呜咪呜叫唤两声,可能是在讲“我偏要缠着你”,紧接着又去舔土方的脖子;猫舌头刺刺的,蹭得颈间本就脆弱的皮肤阵阵发痒,真是造孽。战争百害无一利,饶是心里有多不情愿,土方也不得不开始临时寻求与烦人动物和谐共处之道了,依靠着直觉和一点稀薄的记忆,舒展五指,尽可能温柔地摸了摸它的脊背;搞什么,这样不就像是在过家家游戏里抱着公仔扮妈妈吗?好在安抚招式确实奏了效,猫终于中止了蹬腿踢他肋骨的叛逆行为,张嘴往锁骨上啃了一口后就彻底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地躺着任土方顺毛。顺着顺着,人和猫都困了,紧紧搂抱的动作也逐渐松散解体,在床上四仰八叉摊作两个“大”字。
这第二觉睡得真够久的,都快到中午了,土方才被猫一顿踩奶闹醒。他把猫从胸口拎下去,懒洋洋地爬起身,扣紧双手撑过头顶伸了个懒腰,并在危险动物靠过来试图在他腹部多留个牙印时迅速停下动作、拉好衣服。
昨天冲田揶揄土方不给猫留照片,没成想补救的机会隔日就来了,他当机立断,扛起猫就往卧室外走,打算让对方亲眼看看这只擅闯民宅的犯罪嫌疑猫。然而他来到客厅,竟发现此处早已人去沙发空,总悟那小子是一点儿不念及自己昨晚发的善心,居然就这么撇下没折好的毯子和滚落在地的抱枕回去了,绝对值得追加一个犯罪嫌疑人的名号,可恶至极!至于猫,它可能是没吃早饭肚子饿了,行为举止又逐渐变得不端起来,明明刚才还在扮演沉默的猫型手提包,一被人揽进怀里托着,立马开始扭来扭去、东抓西挠,像唱片机似的咪咪喵喵叫。土方不惯着它,把自己的手当手铐使,一把捉住猫的两只前爪,低下头严肃问责:“你个侵占他人生活空间的惯犯,怎么还有脸回来?当这是谁的房子啊,阳台门没锁你就能随意进出了?”
猫无辜地看着他。
“还吃不吃罐头?想吃叫一声,不想吃叫两声。”
猫喵了一声。
他又问:“吃完罐头还跑不跑了?还跑叫一声,跟我回家叫两声。”
猫喵了两声。
土方先生很满意,完全不管小动物究竟听不听得懂人话的问题,弯腰把它放回地上,顺便揉了两把猫头:“行了,玩去吧,过会儿带你出门;要是敢弄坏什么东西就把你顺路送去阉了。”
虽然时间已经不早了,他还是在厨房物色一番早餐食材,把两颗鸡蛋丢进小锅、两片吐司丢进面包机,趁着加热时间去刷牙洗脸,再折返厨房给自己做了个再简单不过的鸡蛋沙拉三明治。猫仍旧不能上桌,一路爬到他肩上,看人边吃早饭边捧着手机查阅宠物疫苗接种事宜,并在土方点开公猫绝育的帖子时果断炸了毛,一口咬在他脸上。受害人吃痛大叫并把猫掀落在地,强烈谴责它是暴力分子,应该被抓进宠物少管所关起来,每天只吃白豆腐煮烂叶菜维生。猫深谙打一巴掌给一甜枣之道,很快又蹦到土方腿上,爪子牙齿齐上阵,解开两粒纽扣撩开睡衣,把毛绒绒的脑袋贴在人肚子上蹭,一副亲昵无害的模样,哪还有先前半点的飞扬跋扈。在洗盘子的时候,土方严肃地扭过头向它声明:我是狗派,不喜欢猫。
猫简单喵了两句。
土方又说:听说猫里流行长辈给晚辈舔毛,你这算什么,把我当孙子?
它闻言顿了顿动作,就开始接着舔土方的脸了,重点关注自己几分钟前新鲜制造的两点浅红牙印子;舔得比刚洗过的盘子还干净!
在出门之前,土方特意找出件看着不容易粘毛的衬衫换上,扛起罪犯猫再探宠物店去了;之所以全程扛着,是因为他无法接受一只四足动物在户外跑跑跳跳以后赤脚进入自己的住宅,要差使扫地机器人追着它打扫不说,指不定还得害自己换第二回被套床单——他又想着,这猫居然还挺亲人,这才见了两面就往床上钻,以后不会都要和我睡一起吧?我可不愿意;但这样是不是能省下买猫窝的钱?一人一猫站在货架前,人准备去拿昨天买过的鱼肉罐头,却被猫按住胳膊,示意他今天改买鸡肉罐头。店员在结账时出于客气夸了几句,说先生您家猫和您关系可真好,脑子又聪明,就跟通了人性一样,它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提得很有水平,让土方先生这位担当公司智囊的聪明人士连着考虑了将近一个钟头,拿软毛牙刷和宠物牙膏给猫刷牙的时候在想,抱着猫给它修指甲的时候在想,倚在沙发上选购宠物用品的时候还在想。倒不是土方的思维干涸到连个名字都想不出,而是那位混账虐待狂邻居兼下属造成的干扰太大了,要达成喊出名字就会有一个闯祸大王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效果,他的大脑给不出“总悟”以外的其它答案。土方想给冲田发条消息问问意见,但又还在生对方不告而别的气,于是决定抛下聊天软件,直接亲自上门、拎住他的领子当面询问。他一边起身朝玄关走去,一边付掉整箱鸡肉罐头订单的钱,刚准备开门,余光突然扫到了什么五彩斑斓的东西;定睛一看,好一双沙滩风情的花拖鞋,喂,这玩意儿不是昨天晚上对门那家伙穿来的吗!
土方一回头,就看到猫向自己走过来了。它步子轻快,尾巴也翘得高高的,把嘴里叼着的东西往地板上一摆,随即蹲坐下来,邀功意味十分明显,俨然是在等待着失主拾起那张储值卡片再摸摸自己的背,接着宣布加餐之类的奖励通知。岂料俯下腰来的土方反将它一把捉住拎起,凑近面前仔细端详了三十秒之久,然后叹了口气:“……你现在就给我变回来。”
猫一拳揍在他鼻子上。
接下来的三分钟里,户主和不知为何大变猫形的邻居在屋里大兴游击式追逐战,每回眼看着要抓到了,猫就出人意料地变更逃跑路线,一会儿往柜顶蹿,一会儿往桌底钻,重新拉开了距离。土方的主场优势半点儿没发挥出来,最后只得把胳膊费劲地探到沙发下,试图拽住总悟的尾巴,结果就是被一条甩来甩去的猫尾耍了半天,气得想用扫地机器人撵他。来硬的不行,只能勉强试试软的,土方伏在地毯上同冲田谈判,好言好语劝他出来,声称自己不会计较冲田在这两天的所作所为,不计较他从隔壁阳台翻到自家阳台,不计较他对自己连抓带咬的诸起人身安全侵犯,不计较他蹭吃蹭喝还一本正经地装傻,不计较他强行睡邻居床上还把邻居当糖球一样狂舔,真的完全不介意哦!他还承诺,只要冲田愿意出来就请他吃饭,先是开出了三罐猫罐头的筹码,再加到五罐,又加到十罐,顾及猫壳子里仍是人类,还额外添了一周的工作日午餐和周末晚餐。“倒是出来啊?我还不至于没底线到虐待动物,又不会真拿你怎么样,要打也是等你变回了人样再打,你怕什么?”土方咬咬后槽牙,拿出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决心,“这样吧,三秒之内过来的话,我可以在能力范围内实现你一个愿望。”
如是做了半天的思想工作,猫终于肯钻出沙发,扑进土方怀里。前一秒还佯装镇定的土方先生立刻垮了脸,勒着冲田仰躺到沙发上,谴责对方廉耻心稀薄脸皮倒是厚,哪有成天往熟人身上黏的道理,对你好点还装起来了?横竖左右骂了一通,又忍不住好奇他是在用哪套味觉系统品尝猫粮,到底怎么做到形态切换的,该不会是什么修炼百年的妖怪,专程施了点法术来寻自己开心?你大爷的,赶紧变回人样赔我买罐头钱!……之所以没能继续讲下去,是因为猫有意将寡廉鲜耻贯彻到底,伸舌就往土方嘴唇上舔,霎时将后者惊得四肢僵直。
斯芬克斯谜题的三分之二在眨眼间上演,假宠物的标记行为变成了真冤家所献上的不合时宜的吻,要不是土方忘了换气险些窒息,倒显得这两人也在拍什么无聊的合家欢恋爱片子了。冲田仍旧毫无自觉地压在他身上,同土方先生附耳商量赔偿事宜,说是愿意让领导改由邻居变房东,既能如愿以偿和自己待在一块儿,还能每个月多领一笔房租钱,真是多全其美的好事、世间难得的便宜,你讲的那个愿望份额就用在这里吧,快说你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