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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先不提,那四个贱人把我如花似玉的十八个儿子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不过打了他们几下又能怎么样?”
“帝国的‘网道项目’刚刚落成,目前的流动资金限度暂时不支持让混沌四集团撤诉……”
“那就让他们告去吧,让他们明白谁才是主子,老马,帮我处理完这件事,我就允许你退休——哦,看来这小子醒了。”
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的福格瑞姆眼皮子抖了抖。他刚从黑沉的梦境中醒来那会儿,脑子里仿佛有十万个安格隆在狂奔,以至于他迷迷瞪瞪不知今夕何夕,直到听到自己的名字的时候才倏地一下清醒过来。
是父亲的声音。
一只大手扒开他眼皮看了看,与之相伴投射而来的目光带着冰冷的审视,整个帝国集团最高贵的大脑就藏在那一双金色探照灯后头高速运转,分析福格瑞姆那微微涣散的瞳孔是否代表着什么不详的意味。
福格瑞姆难受地扭了扭身子,发现情况有点不对。他的双臂被牢牢地用束缚带固定在手术台上,腰部以下似乎打了大剂量的麻药,毫无知觉,肋下凉飕飕火辣辣地,连带着额头也开始阵阵刺痛。
尼奥斯这会儿转过身面向守在观察室里的药剂师,只给他的第三子留下一个高大的背影。茫然的福格瑞姆勉强驱动自己一卡一卡的迟钝大脑,操控麻木的听觉神经去收集二人的交谈声。
“……是的,帝皇阁下……可以保证福格瑞姆先生的肢体切除手术非常成功,我们的团队将持续提供三个大疗程的基因恢复靶向药……洗脑仪显示福格瑞姆先生的记忆清洗基本完成……不不不,是我表达不够准确,按照您的要求,我们将其被污染的记忆完全切除,尚未导入编辑后的记忆模板,这需要时间……”
这都是在说什么?福格瑞姆恍惚地盯着纯白的天花板,无影灯的投影洒在他的脸上,令那尚未完全褪去异族特征的美艳五官笼罩在阴影之下。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一片美丽的珊瑚岛之间,拉兰的海水很浅,温暖如同母亲的羊水,轻柔地拥抱住银发青年的身体,引导他潜往更深处,直至——
“醒来,福格瑞姆。”在儿子面前,尼奥斯的声音显得平静而威严,不同于他平日里在帝国集团员工们面前发号施令时那恢弘如黄钟大吕的端丽嗓音,此时这一声轻喝低沉,却更为冰冷,刺激得福格瑞姆一激灵。那双漂亮的紫眼睛一下子瞪大,惊恐地望向父亲,害怕从他的眼中看见失望:“父亲,我……”
尼奥斯的神色没有丝毫和缓,却也没有显露出更尖锐的情感,他将手搭在第三子的眼睑,遮住那双空茫的眼睛。将被色孽集团骗走洗脑的儿子们重新带回来废了尼奥斯不少功夫,在那群逆子当中,福格瑞姆绝对不是最叛逆或是洗脑最严重的,却比他的兄弟们更加难以处理,对虚假完美的苛求使得他更容易暴露出自身的软弱,作为父亲,尼奥斯已经放弃以上位者和年长者的态度去呵斥昔日骄傲的凤凰,他已经有了更完美的计划。
帝皇离开了手术室,就像他来的时候那样快,麻药的效果开始退去,药剂师给前叛逆者先打了一针高浓度肌肉松弛剂,然后麻利地拆去束缚带和金属扣,操控机械臂将福格瑞姆抬起,缓慢地浸入基因修复液中。这下福格瑞姆才发现自己身上恐怖狰狞的创口:双腿自膝盖以下完全切除,曾经白皙丰腴的大腿被剜去真皮和最上层的肌肉,肋后直至肩胛骨的位置露出大片湿润的血肉和白森森的骨骼,肌理的断面在浅绿色的药水中泡得发白,肉芽丝丝缕缕地萌发,缠绕在同样年轻的新生腿骨之上,一点一点构筑成筋膜和肌腱。
尖锐而连绵的刺痛沿着神经末梢刺激着福格瑞姆的大脑皮层,迫使这具身躯剧烈抽搐,犯下无数罪孽的堕落凤凰双目上翻,带着血丝的眼白在灌满浑浊液体的修复舱泛着妖异恐怖的光彩。因失血而苍白泛青的薄唇被尖锐的犬齿勾破,淡红的血珠融化在沸腾的基因修复液中,连同那含混的尖叫一同严丝合缝地封闭在内。
当仪器停下来的时候,福格瑞姆已经数不清自己究竟昏迷了几次,再次睁开眼的瞬间,他忽然心头一紧,一张熟悉的面孔正在修复仓外默默盯着他,仿佛自从他以俘虏的身份回到泰拉的时候,这张气色同样枯槁的面容就再未离他远去。无论是惊悸缠身的昏暗梦境,还是痛楚深入骨髓的清醒时分,美杜莎的戈尔贡模糊的五官不依不饶地纠缠福格瑞姆那被洗脑仪冲刷得乱七八糟的记忆,直至永远。
费鲁斯·马努斯,他的第十个兄弟,至交,前男友,孩子(指锻造者和火刃)他爸……如果把铁手在他这里的头衔一一列举,那这间小手术室压根站不下这老多人。可是为什么费鲁斯如今距离他如此之远,望向他的目光中警惕和愤怒多于亲密与担忧?
就在福格瑞姆惴惴不安之际,费鲁斯终于从地板上拔出他的脚,平日里如同钢铁一般坚韧的战士此时却显得犹豫不定,这直接反映在了他的步伐上。
药剂师早在帝皇忠诚的儿子进入手术室的时候就悄悄退了出去,但没完全离开,而是前往了一旁的监控室,调试手术室内的警戒系统——作为帝国集团高层长期合作的尖端医疗团队负责人,药剂师比一般人知道更多发生在帝皇尼奥斯和他的子嗣们之间的秘事,例如“钢铁之手”领袖费鲁斯·马努斯和“帝皇之子”领袖福格瑞姆固然是挚友,但重创前者导致其被迫从前线撤下,在帝国集团总部泰拉静养数年的,正是后者,被色孽集团领袖莎历士俘虏并最终变节的“帝国凤凰”。
可能是帝皇阁下也担心美杜莎的戈尔贡会做出点什么过激的举措,毕竟费鲁斯当时距离被完全割断大动脉只差一步之遥,他的气管还是药剂师跪地上给现场缝回去的,因此即便戈尔贡想用多么激进的手段复仇都是情有可原。唯一的变量是帝皇的意愿,药剂师一边调试着麻醉枪的角度一边心想,尼奥斯强行给叛变的儿子们上矫正手术可不是出于什么父子之情,至少八成是因为帝国集团的高层牛马实在不够用了:马卡多三次申请内退,基利曼带病办公两次低血糖累晕在马库里格,圣吉列斯至今仍在ICU抢救,伏尔甘只想在能源部勤勤恳恳拉磨……
忠诚的儿子们为帝国集团流过血流过汗,即便是粗通人性如尼奥斯也不好意思再把他们往死里压榨,但逆子们就不一样了,努力一下还是能剥削一下剩余价值的。何况前车之鉴尚在不久之前发生:“狼王”黎曼·鲁斯在奉帝皇之命监护马格努斯的时候,差点把洗脑仪功率开成最大,自此之后各个医疗小组必须实时监控手术室内情况,以免真的出现叛乱派牛马的折损。
话又说回来,福格瑞姆眼中的费鲁斯随着两人之间距离的缩短而变得愈发清晰,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将每一个毛孔中散发的焦虑、愤怒、悲伤、痛楚收入眼底,心脏紧紧抽搐着,无论如何,福格瑞姆都无法逃避这样一个事实:在缺失的记忆里,记录着他最无可饶恕的罪行,不管他是否愿意面对,费鲁斯总是记得的,有些事情或许永远无法挽回。思及此处,怎能不令苏醒未久的凤凰哀鸣悲泣?
费鲁斯·马努斯皱着眉,他还没想好以什么态度去面对福格瑞姆,就看见此人忽然在被吸收完全的基因修复液中挣扎起来,双臂一下一下捶打在修复舱的玻璃上,还没适应的新生双腿依旧紧紧并在一起,像蛇一样轻微地摆动着。赶在药剂师冲进来之前,费鲁斯抢先连连摇手,示意药剂师把福格瑞姆完全交给自己。
他走到机器的侧面,输入一串指令密码,修复舱内的液体水位迅速下降,沿着管道消失在一个倾斜向下的金属槽当中。在这期间,费鲁斯用尽全力才克制住看向福格瑞姆的冲动,尽管他心知肚明那切莫斯的“完美之人”渴望他的关切。
福格瑞姆无力地瘫软在修复舱内,先前那一针高浓度肌肉松弛剂还在发力,令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费鲁斯塞进一件束缚衣,不透光的胶圈眼罩落下,隔绝了他投向爱人的无望的视线。
费鲁斯用他幼时使用的语言向手术室外驻守的钢铁之手们下令,福格瑞姆只能听懂一半,毕竟现在距离他们第一次相遇在大学校园已经过去太久,那些宝贵的记忆已经落满尘灰。
但只有一半也够用了,落魄的凤凰低垂下头,任由自己重新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
“……我被任命为美杜莎特区总督,士兵们,请看管好父亲交给我的另一项任务,跟随我赴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