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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里迪布斯望向夜色里朦胧的街道，注意到有轻微的风声：仿佛是谁在用指尖拨动树叶，好让树影间的夜虫也能望见星空。那声音里充满韵律，或许是在楼宇间演奏——而他正是因此睁开双目。
依偎在身侧熟睡的阿谢姆头发散乱垂落，艾里迪布斯伸出手梳理开同自己的缠在一起的几绺后向两侧挑开。他这才看清阿谢姆笼在月色里的面容：与在灯光下大相径庭。
——早些时候，艾里迪布斯是在办公室里醒来的。刚从沉眠回到现实，他的大脑还未完全脱离梦乡，尚且漫无目的地思考着自己是将手臂睡麻了才会感觉到柔软，阿谢姆忽然就凑到面前。一双绿色的眼睛格外明艳地撞进视野，使人蓦地想到春日草木的郁郁生机。仿佛身处亚马乌罗提周遭的山坡，正被煦风包裹，又好像是还在梦境里的以太之海中摇摇曳曳，引人动容。
“阿谢姆……”
艾里迪布斯喃喃自语着，猛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正被阿谢姆搂着躺在小榻上，一条毛毯仔细盖在身上。所谓柔软的触感正来源于此。注视着他的阿谢姆微微俯身，似乎是蹭了蹭额头，声音轻柔地说：“再睡一会儿？”
“不，已经足够了。倒是你，你才是……”
艾里迪布斯显然是想提醒对方刚结束一段工作，应该休息。但还没有说完，阿谢姆已经说了下去，他的话语也就被打断了。
“情况比委员会的预估好些，处理提前结束了。回家没有看到你我就过来了……诶，真是的，明明有这个休息用的床。像那样子趴在桌上睡对身体可不好。”
这样说着，他好像在责备，又或许仅仅是表述心疼，搭在艾里迪布斯肩上的那只手小幅度地动了动：也许是要揉捏按压对方的脊背肌肉。
“已经全部处理结束了。”
但艾里迪布斯只是这样说。而听到他的话语，阿谢姆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心下了然，便只是一边顺着艾里迪布斯起身的姿势坐起，一边说道：“我带了当地特产的水果回来。”接着，偏了偏首，他示意向一侧的矮桌。
艾里迪布斯顺着阿谢姆的目光望去，这才意识到空气里弥漫有一种陌生的、清甜风味的果香。只见白瓷果盘摆在墨绿的桌垫上，切成小块的果肉整齐堆叠在其中。金黄的色泽几近于阳光照耀下的议事堂地板，但出现在水果上对于艾里迪布斯来说略显陌生——这并非亚马乌罗提周边可栽种的类型，在灯光下肆无忌惮地散逸着远方土地的情调。
“当地人说登录的名字是菠萝，不过，还自然产生了一些其他品种，正在整理确认……它们的生长喜爱湿润与温暖，而那里的空气常年都笼罩着一层似有似无的水雾，几乎会叫人感到肌肤黏腻。有很多与它喜好类似、形态奇异的植物，亚马乌罗提周边完全见不到那种景象……”阿谢姆顿了顿，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落地窗，“已经是秋天了……嘛，毕竟这里很凉爽。”
此时星空正被耸立的高楼分割成大小不一、具有几何美感的数块幕布铺展开在窗户上。因为秋空清爽，这景象给人以星子很近的错觉，几乎要疑心是城市灯火的错视。
就仿佛是要确认它的真实性，阿谢姆忽而说：“去天台看星星吗？这个时间不会有其他人。而且，明天你也是休息吧？”
虽说是提议，语气里却有一种不容拒绝的魄力。说着他已经站起身，似乎就算艾里迪布斯不愿，他也会独自去天台消磨些时间，然后带着几个引人深思的观点回来神神秘秘地宣布；或是带来一场持续两夜的辩论……
艾里迪布斯也望了望窗户，点点头，主动端起果盘跟上抱着毯子先一步走出门的阿谢姆。
“菠萝没有切开的时候，像星星攒聚在一起。”
阿谢姆将毯子披在自己与艾里迪布斯肩上——模样形似冬日堆在一起的雪人。向下望去，只见暖色调的光沿着街灯的波浪外形一圈圈晕开，将染着橘红秋色的行道树衬得更为暗沉：这无疑是一副会令人不自觉联想到冬日雪人的、深秋的景色。
虽说如此，夜风还没有到刺骨的程度。
艾里迪布斯在这时意识到阿谢姆并没有准备竹签。但偌大的天台只有两人，而向四周望去：城市熙熙攘攘灯火通明，这一隅便更显静谧。仿佛是两人隐藏在繁华的阴影里，品尝着只有彼此的小小乐趣。
他将目光移向深蓝色的天幕，空手拿起一块金黄色的果肉送进口中。夜风似乎让湿漉漉的果肉凉意更甚，而这恰到好处使果肉的清雅甜香更加浓郁，沁人心脾。
——脆甜、爽口，在齿舌间溢出果汁，几乎有一种夏日晴空的气息。亚马乌罗提的居民悠然自得地在路边长椅上辩论；甫一转身便看到阿谢姆被孩子们围着，俯下身似乎是在倾听小小的请求。叫人想起来树叶间斑驳漏下的、蜜似的阳光。艾里迪布斯不愿惊扰阿谢姆，便没有出声呼唤。只是远远地、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柔和笑意。
——水果的可口令这样的景象在回忆里浮现了出来。
艾里迪布斯转向阿谢姆，对方无疑是观察着自己的面容，他明了阿谢姆期待自己能够喜欢这份礼物。但他刚想开口赞赏口味，阿谢姆就先一步自他的表情、肢体明了，自顾自地笑起来，那种笑容令言语变得可有可无了……
他忽而在指尖凝聚起些许以太的辉光，描摹出菠萝切割前的轮廓，转了两圈，紧接着烟雾、或者说烟花似的消散在夜色里，只剩下手指尖沾染的果汁闪着微明。
因为笑容，阿谢姆的眼眸略显眯起，在睫羽落下的阴影里，眼睛的色调格外浓郁，好像是春野在黄昏下的模样。艾里迪布斯意识到此刻这双眼眸里只是自己——他想到对方平日在城市、星球穿行，诚挚地注视着一切。于是，一种体味到小小占有欲而产生的、近乎撒娇的情感忽而浮现出来。
也许这也是甘美水果的效用……
艾里迪布斯开口说：“滴下去会弄脏衣服的。”在阿谢姆疑惑这没头没尾的话语之时，就毫无征兆地低头舔舐湿漉漉的指尖。阿谢姆一愣，似乎下意识地想要缩手，又本能地贪恋着爱人的齿舌，只是张了张嘴说不出话；脸颊忽然因为害羞而泛红了。他看着艾里迪布斯小幅度侧过头仰视自己的模样，那微微张开的嘴里能瞥见白色的牙齿与肉粉色的舌尖。
——这无疑是令人心生爱意的。
阿谢姆捉住艾里迪布斯的手指，也学着他的模样舔舐指尖、指腹以及手心里的果汁。他用双唇叼住手指，牙齿剐蹭到对方指侧因握笔处理文件而略显粗糙的小块皮肤。
接着，在艾里迪布斯情不自禁地张开嘴想要呼唤他时，拈起一小块果肉喂进口中。阿谢姆像是在玩闹，放开手指后转而朝艾里迪布斯贴了过去，毛毯滑落到肩上，被他拢起捏住左右两角打了结。这令两人包裹在一起，试着活动就能感受到毛毯与对方的皮肤化为整体同自己紧贴着。
“太狡猾了……”
“不喜欢吗？”
“……”
——此刻回忆起来，菠萝就是在这样或是类似的玩闹中互相喂着耗尽的。
而那时阿谢姆将空果盘推远了些，星子在果汁的残留中闪烁，像是盛了一捧星空，给人会响起清脆歌声的奇妙错觉。艾里迪布斯仿佛真的听见阿谢姆在轻声唱着些什么……
他转过头，视线从阿谢姆的嘴唇上滑过去，发觉只是夜鸟互相追逐着从两人身后掠过。
夜很深了。
“休息一会儿吧？”艾里迪布斯向阿谢姆提议着，他伸手摸了摸对方的眼尾。他有时会和阿谢姆一同出差，深知对方在外睡眠时警觉得像巡视领土以保护族群的生物。而在办公室里时阿谢姆陪着自己，也并没有休息。艾里迪布斯回忆着醒来时看到的、对方的眼睛。那无疑有些疲惫——藏在相见后的眷恋背面。
“想看日出。”
阿谢姆这样说完，乖乖地依偎到艾里迪布斯肩上，他的确是困倦了。艾里迪布斯听着几乎就是紧贴自己脖颈的呼吸逐渐平和——阿谢姆简直立刻就睡着了。
——紫灰色的头发顺着头部倾斜低垂下去，而星光在发丝间隙游移，落到眼睑上，好像是喷泉溅起银铃似的水花，又仿佛亲吻的痕迹，有一种带着水色的温柔光泽。
艾里迪布斯一边注视阿谢姆的睡颜，一边小幅度地调整了姿势，让对方倚靠着自己的躯干更为舒展。星光在身周荡漾，也许是风声引起的错觉——因为风声而睁开眼睛，又因为风声而感觉星光摇晃着，艾里迪布斯似乎要认为自己是在梦境中。但他抬起手，触摸到与自己接触着的、阿谢姆温暖的皮肤。
阿谢姆的身上仿佛还带着那片遥远土地的痕迹，艾里迪布斯想着等他休息结束了，要了解些风土人情。紧接着，他看到星子投下的影子忽而移过去，几乎是摆着尾的鱼儿从眼前游过。他有那么一瞬错认为自己坐在阿谢姆家的鱼缸前，听到对方忙碌地准备招待的吃食；又或者自己正与阿谢姆身处在一个鱼缸里——有谁制作了亚马乌罗提外观的鱼缸饰物，要用来保存某种回忆。艾里迪布斯莫名其妙地这样想着。
离日出还有一段时间，他不再考虑星光以及鱼缸，转而思考起是否要叫醒对方……
但仿佛是要回应某种约定，阿谢姆在他权衡利弊时突兀地醒来。太阳尚未升起，天色已有些微明：虽会不由地眯起眼睛，但还没到刺目的程度——他正是因此发觉自己苏醒的时机颇为恰当。
“早……”
他用依旧含着朦胧睡意的声音说，在听到艾里迪布斯回应的“早上好，阿谢姆。”后小幅度晃了晃脑袋驱赶残余的倦意，这才笑着继续说：“哎呀，赶上了赶上了。我还想着你肯定会让我多休息一会儿，不肯叫醒我的。”语气间有一种孩子气的自得味道。
见艾里迪布斯不置可否，阿谢姆自顾自地把玩起他银灰色的头发，一边说起：“我还在当地居民的带领下去了森林，因为有孩子说看见了奇怪的魔物。啊，别担心，只是很普通的……刚才梦到了。那里实在是过于茂密了，天空都不怎么能看见，就像被笼罩起来……不过也有开阔的地方。”他絮絮地说着，还抬手在艾里迪布斯面前遮了遮以示“笼罩起来”的模样，而另一只手仍旧捏着艾里迪布斯的头发。银灰色的头发被分出一小绺，丝带般缠绕在指节，随着翻转手腕的动作上下滑动，“梦里我突然发现天空的颜色也有着差异，大概是气候，或是季节的影响？我并不确定。”
“去查询一下资料吧？还有那里的植物……知道名字的话就能查到展示品了，我想看看。”艾里迪布斯提议着，阿谢姆点了点头，说：“写完报告之后一起去……嗯，去帮忙的话能顺便问一下。对了，上次被委托的样本收集也要交付……啊，那个要先交掉。然后再写报告……”他自顾自安排着所谓“休假”，又似乎因想到报告而苦恼，撒娇似地顺着艾里迪布斯的身体往下滑，几乎像是要钻进对方怀里但又克制住一样，别扭地用头抵在艾里迪布斯的手臂。
“阿谢姆……”
艾里迪布斯看着他感到无奈，一边呼唤着一边把手放在他头上，接着忽然巧妙地移动身体，让阿谢姆忽然失去支撑滑倒在自己腿上。
“这样会舒服一些吗？”
“……”
阿谢姆沉默了几星秒，才小声嗯了一声。他感到艾里迪布斯语气平静而认真，几乎与询问天气如何并无二致，反倒是自己脸颊发烫：诚然，情侣之间的亲昵行径颇为常见。
但脑海中不可自控地浮现些诸如“特弥斯的腿很有弹性很饱满”之类的话语，阿谢姆咬了咬嘴唇，并未真正说出口。他只是突兀地转开话题，说：“对了……熬夜在办公室里也要完成，是有什么苦恼的地方么？”
“不……只是不想留到休息日之后……”艾里迪布斯说着，顿了顿，继续道：“上次的会议中，帕斯塔罗特提出推行一个新规则，会议的气氛有些紧张……”但随即他又摇了摇头，并没有做出任何主观性的评价，只是补充了一句：“还在审查的阶段。”
阿谢姆了然地点头，抬手轻轻拍了拍艾里迪布斯的肩，也不知是鼓励还是安慰，又或者仅仅是两人都能明白的心情调剂。这时他越过艾里迪布斯的肩，注意到背后的城市高楼在窗户上断断续续映出了薄金色。他赶忙转过头，与艾里迪布斯看向同样的位置。
这一侧的高楼较少，视野开阔，远远地还能望到海面。几乎成为鸟儿姿影的小船驶离了港口，不知是否是米特隆院的例行考察……
抬起视线，他注意到天空呈现出淡薄的白色，好像是覆盖着一种膜状物。因为过于洁净，反而透出了些许海样的青蓝雾气。天空似乎等待着被涂抹，或是干脆地被用光刃割破薄膜。两人都没有说话，因此身周格外安静，微风拂动的声音衬得呼吸与心脏跳动的韵律比之前更明显。阿谢姆握住艾里迪布斯放在自己头上的手拉到胸口，依次捏着手指。
伴随着红日，金色的辉光从“鸟雀”的背后升起，缓慢且平和地往两人所处的位置移动，就仿佛这是一片从海中翻涌起的波浪。自己垂落的头发带上了蜜色的光晕，如同略微触碰就会化开、包裹在指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艾里迪布斯发觉几绺阿谢姆紫灰色的头发不知何时被自己托在手心，顺着手掌的弧度垂下去——而此时无声的金色波浪裹住了他们生活、为之付出的星球、城市，一下子将他们也淹没了。
——天色在呼吸间猛然明朗起来，莫名地使人感受到一种亲昵的情绪，几乎是本能地想要亲吻对方，以感受、庆祝星球一如既往的美丽与平和。也许是这初生的一日过于清澈，连干涸的果汁都会重新散发惹人怜爱的甜香。
阿谢姆不太确定是艾里迪布斯先触碰到自己，还是自身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撑起身体半坐起，揽住对方向自己俯了身。但互相触碰、重叠的柔软嘴唇还留着果香——是连舌尖与牙齿都浸润了那种甘洌的气味。因此，交换而来的呼吸里除了对方身上特有的、旁人无法认知的气息，还带上了果香。而舌面扫过颚部触碰到均匀分布的纹路时，阿谢姆忽然想到要捂住艾里迪布斯的双耳，似乎这样他们就与星球的呼吸重叠起韵律，进而蜷缩进意识之海、又一次认知彼此的灵魂——纠缠抱拥在一起。但他的手还需支撑身体，便只是抚摸对方的耳背，思考着回去之后再将这一想法实践、延续。
“要回去吗？”
分开之后，阿谢姆低声这样问着，手往侧旁移动，捏了捏艾里迪布斯柔软的耳垂，金色的晕光让艾里迪布斯看起来戴有一副漂亮耳饰。
艾里迪布斯或许是感到有些痒，又或者是亲吻之后身体涌起了本能性的羞怯，他略微往后瑟缩了一点躲避。接着又因此而有些歉意似的将目光略微移开放在阿谢姆手上，回答说：“回去吧，继续留在这里会让同事困扰的。要先睡一觉吗？然后就该……”
但还未待说完，他的嘴唇就被阿谢姆突兀地用手指压住了——阿谢姆无疑是笑了笑，用一种饱含情感的声音说：
“之后再决定吧……”
两人倏然站起身，只见三三两两的行人把清晨的市街点缀得更加美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