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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路在地狱里都赎完罪了，补天士竟然还没死。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补天士过得不好。这对夺路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于是夺路拒绝成佛，选择变成鬼魂回到现世看补天士受苦。
夺路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灵体，美丽、干净、一丝不苟，于是夺路满意地现身在补天士面前。补天士正伏案工作，夺路的鬼魂忽一下出现在他面前，他也只是懒洋洋地抬眼看了一眼夺路，连句话都没说，接着半死不活地看着堆积如山的数据板。
“咦？没看见吗？再来一次。”于是夺路消失了，接着更近地出现在补天士面前。“咳咳。”夺路靠在补天士宽大的办公桌上。
补天士在数据板上签上了不予通过四个狗爬一般的大字，随手甩到一边，又从成山的未读数据板里拿起下一块。数据板山缺了小小的一角，却丝毫没有要倒塌的迹象。
“咦？奇怪，怎么会看不见呢？”夺路看了看自己的半透明的手，又在补天士眼前晃了晃。
“去去去，”补天士想拍掉夺路不老实的手，但他的手从夺路的灵体中穿过去了，他头也不抬地说，“小孩上一边玩去，别来烦我。”
“你装什么看不见呢！”夺路用力地拍了一把桌子，可惜他的手穿到了桌子下。死了就是这点不好，现世的一切都只能看，不能碰。夺路还没习惯这个。“我告诉你，你现在装看不见也没用，反正你碰不到我，也赶不走我！”
“是，”补天士冷笑了一声，“我要是能碰到你早把你扔出去了。看见没，那个大门，”补天士一边说，一边指着办公室大门，“我在那屋养了一堆噬铁虫，专门治你这种不听话的小孩，门一开我立刻给你丢进去，给你啃得渣都不剩。”
夺路噤声了。他在地狱受的最多的刑罚就是反复循环他的死，那种被浑身啃噬殆尽的痛苦，无论多少次他都无法适应，更无法脱敏——夺路对这个有点PTSD了。
“对了，”补天士终于舍得从数据板中抬起头来了，“你哪位？”
“你个婊子养的混蛋。*”夺路把这句话原话奉还给补天士。
“哈哈，”补天士皮笑肉不笑地说，“抱歉啊。”——显然他也没有真的觉得抱歉——“我忘了你了，更不记得你怎么死的了，不是故意说这话的。年纪大了，丢失了缓存很正常，多担待哈。”
夺路坐在补天士办公桌上，这样他就能比补天士高一大截。“你装什么老，你才五百万岁，你真歹毒，果然坏人过多少年都是坏人，你活到现在这样真是你活该。”
补天士惊讶地说，“咦？你怎么知道？你偷偷查过我生日？”
夺路翻了个白眼给他，“鬼都不会去查你的生日。”
补天士迅速不动声色地问，“那你怎么会知道？”
“你头上有写啊，而且你离死……”夺路适时地管住了自己的嘴，接着怒骂，“你故意套我话！你真不是东西！阴险！狡诈！”
“哎，”补天士一边看数据板一边转转椅，“我怎么会呢，瞧你这话说的。”
于是夺路意识到他不是补天士见过的第一个幽灵，幽灵透露了地狱的规则就要被抓回去，而补天士显然知道这一点。夺路的复仇（？）之路变得有挑战性了，于是夺路更加跃跃欲试。
“咳咳，”夺路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悲悯的语调说道，“听说你过得不好，怎么样，你忏悔了吗，忏悔你对我做的、还有你从前做过的一切。”
“你也信光谱教了？”补天士眼皮都不抬，接着在暴力镇压难民的申请书上签不予通过，“漂移去年刚死，他传教的速度也太快了点。不过其实我觉得我过得挺好的，现在我是赛博坦领袖，吃好的住好的，瞧，这大房间。瞧，这大电视。瞧、”
“瞧你做不完的工作、批不完的数据板、解决不了的能源危机、镇压不了的叛乱。”夺路冷笑道。他把这些残酷的事实说出来，觉得心情舒畅多了，简直能用神清气爽来形容，快乐感大约仅次于被元始天尊亲自接见。
补天士沉默了一下，接着说，“对，这也确实。但是我现在也的确是万人之上了，卡隆的威震天雕像都给拆了换成我的了。”
“你的雕像也就能放在卡隆跟威震天那种人挨着了，”夺路嗤笑道，“铁堡的雕像我可看了，可还是擎天柱呢。”
“那你看得不够仔细啊，他那雕像都被涂成什么样了。”补天士说。
“你的雕像还被凿得千疮百孔了呢，”夺路神气地说，“擎天柱的雕像可是还好好的。”
“深柜啊你！”补天士咂舌，“不是，说到底，你到底来干嘛的？咱俩又不熟，你来找我干嘛？”
夺路翻了个白眼，狰狞地凑近补天士，“我来度假！度假，懂不懂？看你这副倒霉样，我就觉得神清气爽。我只是死了而已，你这么活着简直是生不如死。我真开心，你受到了应得的惩罚！这是现世报！”
“你现在像我的深柜。”补天士小声地说，躲开了夺路。
“呵呵。”夺路不为所动地冷笑，高傲地说，“你要是识相，就快对我道歉，你好好恳求我一下的话，说不定我会改变主意回地狱去。”
补天士奇怪地看着夺路，“我干嘛要求你回去，难道地狱比人间还好？”
夺路噎住了，接着他认真地想了想，“现在看来地狱还是好一点。”
补天士发出了狂放的笑声，尖锐的穿透力让死去的夺路都感到难以忍受。夺路嘁了一声，嫌弃地离补天士远了一点。“你就笑吧，除了笑你也没什么别的能耐了。”
“我真的，”补天士甚至笑出了眼泪，“不是，哎，我记得咱俩关系很差啊？但是见到你真的是我最近几年来最开心的一天，漂移死了以后我都没和人聊过天了，现在我真的有点感谢你了。”
夺路有点怀疑补天士脑子坏了，毕竟看他的表情倒真的很开心，这和想象中的狠狠羞辱折磨补天士看补天士痛哭流涕地忏悔可不一样，夺路感到恼怒，骂道，“别装疯卖傻，我可是来讨债的，你当年那样对我，现在你造报应了你知道吗，报应，报——应——！”
补天士耸肩，他现在肩膀上已经没有那对漂亮的肩灯了，现在的补天士看起来又土又疲惫，颓废得很。“那咋了？”补天士反问道。
夺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光学镜，“你心里就没有一点悔过？你心里就没有一点后悔？你现在的一切可都是你咎由自取！”
补天士挥挥手，“后悔有用吗？我前天后悔杀了你，昨天后悔把威震天交出去，今天后悔怎么没跟尼昂一起死，我日子还过不过了？”补天士指着堆成山的数据板，“他们可都指望着我呢，我一死赛博坦原地暴乱第二次汽车人大战霸天虎当场发动你信不信。”
“第一，我不是被你杀的，我是自杀的。”夺路纠正他，“第二，你死不死都一样，现在根本没人听你的。第三，你根本比不上擎天柱一根手指头。”夺路指着他的脸骂道。
肉眼可见地，补天士脸上的最后一丝欢乐也消失了。他重新瘫倒在椅子里，慢慢地说，“你说的对。”
什么对？夺路想反问他，虽然他不是补天士杀的、全赛博坦没人听补天士的和补天士根本比不上擎天柱都是对的，但是补天士承认了哪一样？还是都承认了？夺路真想听听看，但是他打算先多欣赏一会补天士的痛苦的表情。
“你说得对。”补天士说，把脸埋在手里。
“你当时救了我，”夺路乘虚而入，掩饰好得意，惺惺作态地说，“让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些善念。这么多年过去，其实我早就原谅你了，如果你愿意真心实意地对我忏悔，那我就可以成佛投胎去了，”夺路悄悄观察补天士，“你会帮助我的对吧，你看，这也能减轻你的罪孽，以后去了地狱，还能少受些苦。”
“你原谅我？”补天士的声音闷闷地从手心传出来，“我还没原谅你呢，你倒是原谅上我了，被你害死的那些人原谅你了吗？”
夺路在心里辱骂补天士，表面上依然笑意盈盈地说，“他们都原谅我了啊，不然我怎么能从地狱里出来？”
“那我不原谅你，”补天士说，“你先是哄骗挡板，又把我的船抢了，还把黑狗队招来了，差点把我害死，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干嘛这么对我？”
夺路忍不下去了，他拍桌子的手再度穿过办公桌，“你跟我无冤无仇？你跟我无冤无仇要把我嘴锯掉？你跟我无冤无仇要把我拆成人棍一样吊在那里？你还有脸说这话？”
“是你犯错在先啊，谁知道你会不会以后再犯错？我这是预防你犯罪好吗？”补天士坚持不懈地嘴硬，“救护车可是有你的体检报告，你离元始天尊崇拜症只差把自己改造成擎天柱了。”
“我那是在正常的范围内相信，MTO可都是在战场上出生的，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信点元始天尊怎么你了？退一万步说，我是说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真的错了，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非要把我当犯人一样？挡板都有狂飙保护他，你还能在那个威震天身边狗仗人势，我有什么？”夺路气势汹汹地指责道。
补天士在夺路愤怒的质问中显然无话可说地哑火了。过了好一会，他才说，“我当时……战争中就是这样的，不斩草除根的话后患无穷……你是在战场上出生的，我是在战争中长大的……”
“你怎么能和我相提并论？”提起这个夺路的表情都扭曲了，“你又是神铸又是擎天柱身边的红人，你可怜什么？难道擎天柱也是这么对你的？”
“当年我亲手烧了尼昂，”补天士痛苦地说，“擎天柱让我们自生自灭，我才亲手引爆炸弹。即使这样我还一厢情愿加入汽车人，我和他身边的嫡系当然不一样，你以为我不想要警车的位子吗？你以为我想做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工作吗？”
“你、你简直危言耸听，”夺路反驳道，但是他并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就无从为擎天柱辩护，于是他改口道，“他对你都那么好了，不仅不嫌弃你的出身重用你，还让你当寻光号的舰长，那可是舰长！已经足够风光了吧？还让威震天、恶贯满盈的威震天辅佐你，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你想不回去就不回去，想找骑士团就找骑士团，你在船上只手遮天！你在船上那么开心、那么得意，难道都是装的？你可以随意惩罚我，杀一儆百，没有人敢顶撞你，多少MTO做梦都不敢想的生活！多少MTO出生在战场上都活不过第二天，你可是在战争中活了整整四百万年！让你和我换，你换不换？”
补天士本来想反驳他，但是听到最后一句话，最终什么也没说。
“好吧，”补天士的声音艰涩，“好吧……我确实，确实，做得太过分了……虽然当时我没意识到，我不是故意……但这些都不能当借口，我确实……”
“你现在意识到了，”夺路冷笑道，“那是我的命换来的，多好，你还活着。”
“我救过你了啊！”补天士崩溃地反驳，“我那时已经意识到我错了，我也去火中把你抱出来了！”
这次轮到夺路沉默了。“……那是个意外，我是说，意外的自杀……”
两个人都沉默下去。过了好一会，补天士问道，“你说你想和我换，你也确实当上舰长了，怎么样，开心吗？”
夺路不说话。
补天士疲惫地笑了笑，“你只是觉得我看起来很幸福，你只是觉得这是你见过最幸福的生活了，所以就嫉妒得快要发疯，你觉得我的品德配不上这种幸福，你觉得你的品德更配得上这份幸福，哪怕你骗了挡板，你也毫不悔过地相信自己是更配得到幸福的人，所以就要把我的东西抢走，好吧，现在我原谅你了。”
“我们两个之间，是你伤害我在先。”夺路说，“轮不到你原谅我。”
“那如果是擎天柱这么做了呢？”补天士问道。
“他不会这么做的，而且就算他这么做，他也是有苦衷的，我不会怪他。”夺路说，夺路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难以抑制地感到一种幸福。如果伤害他是一种必要、一种能让擎天柱一切高尚与品德都让步的选择的话，那一定是非常重要的，这种伤害是一种肯定，一种甜蜜的痛苦。夺路发誓，自己愿意为了擎天柱的选择而献身，就像兔子跳进火中，把自己的肉身献给神明。
“你知道吗，冷铸的火种是从领导模块里来的。”补天士露出一个自嘲一样的笑容，“是擎天柱制造了MTO，是他把你们送上战场的，是他把你们的尸体堆成通往战争的道路的。”
“那咋了？”夺路像刚刚补天士反问他一样反问补天士，“战争胜利了，所有的牺牲都有意义。”
“现在我是补天士领袖了，我坐在这里，有你一份功劳。”补天士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说。
“我不是为了你死的！”夺路尖叫起来，“你是个冒牌货！你胸口根本没有领导模块！”
“你是为了你自己的信仰死的，我知道。”补天士说，“而且总的来说，我也确实不幸福，过得很累，很痛苦。但我还坐在这里，坐在这个位置上，不用忍饥挨饿地打仗，不用再在贫民窟过刀尖舔血的日子，已经很幸福了。”
“那你到底是幸福还是不幸福呢？”夺路茫然地问道，“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补天士没有回答。过了一会，补天士又问，“那你还信元始天尊吗？”
“当然了！”夺路坚定地回答。
“你也相信犯了错就会遭报应，杀了人就要下地狱，命运早就安排好了？”补天士继续问道。
“那是当然，我就是从地狱里回来的。”夺路不屑地回答。
“那即使你因为我的过错，我伤害了你，你嫉妒我过得太幸福，才兵变，才恨我，才死了。一切都是因为因为我。你觉得这也是元始天尊和命运的安排？”补天士看着夺路说道。
“我……”夺路感到一种恐慌，在黑暗中仿佛有一张血盆大口，等着他掉入深渊。他短短的一生都在相信元始天尊，深信不疑，从未怀疑过，也不能怀疑。他的一生都是在崇拜和信仰中度过的，如果不相信这个，他又能相信什么呢？如果不相信这个，构成夺路的一部分就缺失了，他还会是夺路吗？他又怎么样才能从那些连思想都一模一样的MTO中被分辨出来呢？说到底，MTO的思想、MTO的生命，全都是——
“我相信。”夺路说，像是为了驱逐这种不安、否定这种恐惧，夺路冷静地说，“我相信。如果这是元始天尊安排的命运，那么我相信。我不是为了你死的，即使我的死影响了你，我也不是为了你才死的。而且现在你也遭了报应，不是吗？这一切早就注定好了。”
“这样啊。”补天士笑了笑，蹬了一脚地面，跟着自己的转椅里转了好几圈。
“我现在过得很不幸福，”补天士笑着说，“你会不会好过一点？”
“那当然。”夺路回答。
补天士颓废的脸令他厌烦，补天士阴森的质问令他后怕。夺路打算迅速结束自己的报复，回地狱去。
“所以你到底答不答应？”夺路不耐烦地问。
“什么？”补天士一头雾水。
“你真心实意地对我道歉，我就回地狱去。”夺路提醒他。
“哦，”补天士露出了悟的表情，“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让我帮你成佛吧，我终于明白了。”
“我又不会白求你，”夺路拿出他准备好的重头戏，他在面罩下的嘴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但是声音依然装作不情不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会告诉你。”
“真的？”补天士将信将疑地问，但是他的脸上出现了劫后余生的、渴求希望的表情。
“那当然。”夺路说道，“我可是很大度的。”
“对不起。”补天士爽快地说。
“你根本不是真心的。”夺路对他翻了个白眼。
“呃……对不起？”
“太虚假了。”
“又不是我杀了你……”补天士小声地说，“我是说，很抱歉，对不起。”
“不是真心的，我还没消失。”夺路叉着腰装作生气的样子，实际上已经把低头道歉的补天士的可怜样永远记住了。
“很抱歉，对不起，夺路，我伤害了你，给了你过重的刑罚。”
“不行。”
“还不行？”
等到补天士的道歉已经足够写满五页数据板后，夺路终于感到满意了，主要是他终于忍受不了补天士这张脸和恼人的声音了，于是他宽宏大量地、充满慈悲地说，“这次可以了。”
“哎，累死我了，早知道这样，我当年绝对不害你。”补天士疲惫地瘫倒在椅子里。
“这可都是报应啊。”夺路得意地说。
“那你，可以告诉我了吗……？”补天士瞟着一旁，说道，“在地狱里，所有人都会再见面吗……？”
“是的，所有人都会再次见面。”夺路坚定地说。
“那真是……那真是……”补天士开始看起了天花板。
夺路看到他眼里的泪水，感到畅快十足。所有对补天士的恨、嫉妒、怨毒，都仿佛在这一刻一笔勾销一样，夺路觉得这简直是他生命中最开心的事情了，即使是元始天尊亲自接见他，也不会比这更快乐了。补天士对他的伤害，给他带来的眼泪和屈辱，都随着这畅快的谎言而消失了，他那庆幸的表情，简直令夺路几乎捧腹大笑了。
傻逼，夺路想，怎么会所有人都在地狱相见呢？地狱是处刑的痛苦、黑暗的孤独、尖叫和眼泪的世界啊，像他们这样的恶人，怎么会得到宽恕呢？元始天尊又怎么会去地狱接见夺路呢？而补天士的漫长的余生都会在这种单纯的期待中度过，像相信黑暗中的火柴一样相信，像夺路相信元始天尊一样地相信，因为除了这相信以外再也没有任何可相信的东西了，除了这再也没有能忍受痛苦的方法了。
等到他发现这谎言的那天，夺路恶毒地想，他将会度过更痛苦的地狱生活吧。
什么原谅补天士，都是假话，夺路永远不会原谅补天士，如果不是补天士，夺路的不幸难道是元始天尊注定的吗？夺路永远不会原谅补天士，从活着到死后，永远不会。
夺路露出邪恶的笑容，还好他有面罩，所以补天士并未发现。夺路的灵体逐渐消失，补天士看着他，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开口，“你如果投胎了，我会把你找回来的。我会……我不会像擎天柱对我一样对你，我会……把你教得很好，你看，我现在是赛博坦领袖，吃住都不愁……”
“滚。”夺路说。
*LL20中补天士追杀夺路时骂的就是这句话，“SO BUCKLE UP, YOU SON OF A BIT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