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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我見到了那個男人。
令人懷念的語氣,燦爛豪邁的笑容,他望向我,一手環抱著我贈與他的禮物,一手緊緊握住我的雙手,我的身影映照在他清澈的眼瞳中,在這個與上帝相似的男人的眼中。
「路西法,我真的太高興了,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股喜悅,果然你是我——」
……後面的話,無論如何也回憶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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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理時鐘準時的喚醒了路西法。
地獄之王緩慢的睜開眼睛,撐起他的上半身發愣,等待著他的意識從那個他夢過數萬次的夢中脫離開,回到現實之中。
他總是惡夢纏身,每晚每夜,他會夢到許多他過去的過錯,雖說是過錯,但路西法想不到更優解,他也不覺得自己的選擇有誤,他的理想是崇高的,而天堂那群盲目的、只懂信服上帝的天使間接導致了他如此境地。
或許不管人生重來多少次,他都會選擇做出相同的行動,因此,那些選擇造成的後果他是必然要承受的,他的選擇是正確的,他每天都在心理暗暗的想著。
但為什麼正確的選擇總會傷害到他所重視的事物呢?
路西法嘆了一口氣,被這股每天必來的低氣壓襲擊後,他徹底的清醒了,揉了揉眉準備叫來侍從給他倒杯有助於放鬆身心的花茶,張口準備說話時,卻被均勻的打呼聲打斷了,路西法轉頭看向身邊的男人。
亞當。
世界上第一個人類,也是世界上第一個曾經無條件給予他支持的人。
路西法感覺像是被什麼輕輕的勒住喉嚨,他的呼吸沉重起來,唇舌干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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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場大屠殺後,亞當作為天使死去了,大量的聖血從他體內流出,金燦燦的染亮了地獄的土壤,他的臟器外漏,若不看那翅膀、那色澤,那他可悲的屍骸就像隨處可見的地獄街道日常。
路西法本來打算放任他的屍體任由那些食人族品嚐,畢竟他的寶貝女兒答應了那些食人族可以享用天使肉,他們有那樣的權利那樣做,他已經死了,已經什麼意義也沒有了?不是嗎?
於是他經過亞當殘破的身軀準備往家中走去,冥冥之中,他的眼神飄過亞當的上半身,看見了某個食人族將手深入他的胸腔,扒開他的肋骨,掏出了他的心臟。
路西法停下了腳步。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這樣的行為,令他十分的不爽,這股沒來由的火在他心中燃燒。
「住手吧,別碰這個男人,他現在開始屬於我。」
他的語氣堅定,眼神定睛在那顆心臟上,對著食人族們说道。那些食人族雖然對突如其來的命令有些不知所措,但看見地獄之王的表情,他們還是乖順的放下屬於亞當的一切,摸摸鼻子去其他驅魔天使身邊掏寶了。
等到食人族們離開後,路西法維持著那個姿勢好一陣子,說實話,他那段時間什麼也沒想,只是深深的望著亞當的心,跟那個遺留在他嘴角的笑。
之后,地獄之王單膝跪地,左手輕輕的觸碰著亞當的心臟,冰冷而僵硬。
而它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地獄的風輕輕刮過路西法的臉,他的帽子低垂,沒有人能看見他的表情。
「我會賦予你生命,讓你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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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幹嘛」
回過神來,路西法發現他又躺回了床上,一隻手正撥著亞當的瀏海,看起來他是被這舉動給吵醒了。
「……沒什麼,只是在想一些事。」
回過神來的路西法手一僵,緩慢的把手從前天使的瀏海移開,亞當靜靜的看著他的動作,沒有說話。
詭異的寧靜持續了差不多10秒,之后亞當一股勁的掀起被子坐了起來。
「餓死了,叫你的侍從搞點好吃的來,記得肉要多一點」
亞當自顧自的對路西法說道,伸展了一下他的羽毛,之后開門走出了房間。
路西法對此也沒什麼怨言,他彈指叫來侍從,把每天早上都會講的命令複述一次,接著便讓他們去自由發揮變換菜色。
亞當那個傢伙適應新環境非常的快,儘管一開始他還不請不願的說著「憑什麼我要跟你這傢伙一起住啊」「老子自己一個人也可以活得很好要你管」之類的話,但真一起住後,不到幾天他倒是把路西法的侍從當自己的了,會直接命令他要哪些東西,甚至會把一些小惡魔拉來一起開個小型音樂會,但路西法看到後又急匆匆的把他們推走,挺搞笑。
總之,亞當活的如魚得水的,沒什麼不好,唯一的不好大概就是近距離多次的看著路西法發病,亞當在人間界活了900多年啥雜七雜八的都稍微有涉略,但在那個年代對於心裡疾病仍然是沒啥重視,亞當也當然了解的不夠透徹。
接近這樣不穩定的路西法常常會引發很多不必要的問題,但亞當沒有在管那些,他不會因為路西法這討人厭的傢伙而收斂自己,所以引火上身也是常有的事。
當路西法第一次把他撲倒時,他也只是震驚了一下。
儘管路西法已經氣的露出了惡魔的角,他的紅瞳燃燒著地獄的烈火,他仍然直直的看著路西法,嘲笑著他的懦弱。
他講了很多不一樣的髒話,事實上,亞當也只是會比較多不好聽的單詞,句型上是不怎麼有變通的,但這樣的話語仍然能氣到心情不穩定的路西法。
「膽小鬼。」
他是笑著這樣講的。
之后他們扭打了起來,打一打衣服開始被撕破抓爛,莫名其妙的演變成了上床。
隔天早上路西法後悔極了,他掙扎著想給亞當說些道歉的話,亞當卻只是靜靜的看了他一眼,給了他一個中指,路西法甚至看不出他臉上有任何憤怒的情緒。
就這樣在吵架中吵到滾上床的機率越來越多,甚至可以說是日常,兩人身上每天又青又紫的,那些傷口從侍從幫他們包紮,到後來路西法主動給亞當包紮,就變成了打架>上床>包紮這樣愚蠢的循環。
亞當可能是真的哪裡怪怪的,路西法不只一次的想過這個問題,他知道亞當早就不像他在伊甸的個性了,也從查理那邊聽過他們大屠殺會議時的行為與表態,直到他們在那場令他死亡的戰鬥中交鋒時,他也能感受到亞當那股無處發洩的深沉怒氣,天使對著地獄之王嘶吼噗咬,儘管在地獄之王眼裡像無力的弱小生物在掙扎叫喚,但他確實的展現了他的憎恨。
那為什麼住進他的家之后亞當仿佛磨平了稜角呢?我是說,亞當是時常跟路西法針鋒相對與扭打沒錯,但路西法每次望進亞當的眼睛,他都沒有看到憎恨的影子,哪怕是一點點。
路西法真的很好奇,但躊躇著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他可以輕易的對亞當說出非常傷人的話,但這種真心的疑惑就很難說出口了。
某天他借著酒勁……是的,那天他們兩人都喝到非常爛醉,路西法的酒量不是一般的高,所以當他成功用酒給自己壯膽成功時,亞當已經差不多回不了話了,基本上下一秒就會直接倒頭呼呼大睡的程度,所以在這個情況下,他說出口了。
「你恨我嗎?」
路西法口齒不清的喃喃道,但亞當聽到了。
他的眼睛瞪大了一會兒,然后笑了。
「我恨你,路西法。」
「我恨你搶走了上帝應允我的第一個妻子,我恨你賜予了她罪惡。我恨你還搶走了我的骨肉做的第二個妻子,再次將罪惡染上了她的身軀。我恨你讓伊甸邁向毀滅,你摧毀了完美的天堂,卻自認為人類必須要擁有自由。我恨你讓我嘗盡人生百態,讓我在人間界垂死掙扎著苟活,眼睜睜的看著該隱犯下滔天大罪。我恨你放任你家小姑娘對我施予關懷。我恨你的軟弱、自我中心、理想主義……總之,我恨你,不講了。」
此時的亞當臉上沒有了笑容,他拍桌站起身來,看起來是完全酒醒了。他大步的邁向他自己的房間摔門把自己鎖了起來。
而路西法只是呆愣的看著亞當翻倒的酒杯,試圖拼湊著亞當說的每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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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過後,亞當少見的變得非常的安靜。
就算他們在宅邸中碰面,視線對上了,但在路西法說什麼之前,亞當便先把視線移開了。
「讓我自己待會兒」
他是這麼說的,路西法也打算接受這個提議。
畢竟,他自己的心思都還沒理清。
他從亞當那邊得到了直白的回答,是的,亞當恨他,但在他述說著恨時,路西法感受到的強烈情緒卻不是恨,而是悲痛。
亞當是個擁有柔軟的心的男人,至少他在伊甸時是如此,他的情感豐富,共感性強,只是嘴上講的話不一定很好聽,但只要他願意,他是個傾聽的好對象,給出的建議也犀利,這就是為什麼路西法過去會對這個男人描述他的理想。
他記得男人雖因為未嘗禁果而不懂世界的迂腐,但他還是會努力去思考這樣的假設與行為是否可行,并給予他真誠的支持,同時自身又遵守著上帝的指示,無論路西法怎麼旁側敲擊,他終究是沒有咬下路西法遞給他的蘋果。
莉莉絲是個意外,她同他是同類,是理想家,不願被束縛於這樣的假象與體制之中,所以路西法被他吸引了,不僅僅是因為她出眾的外表,更多的是他感受到莉莉絲會跟他走上一樣的的路,會與他並肩行走……
這是他所判斷的,最終,他與亞當也真的走向了截然不同的道路,一切都跟他想像的一樣,不是嗎?
路西法的表情陰鬱,他渡步在他偌大的宅邸中,看著陪伴他度過好幾萬年的裝飾品們,空虛感再度席捲而來。
先去見亞當吧,他心想,就算不知道能說些什麼,但總比一直這樣漫無目的的走還要好。
于是路西法直接彈指傳送到了亞當房門前。
然后悠然的小提琴聲傳入了他的耳。
路西法身體一怔,他第一次不是直接闖入亞當的這種“小音樂會”,而是躲在門框後小心翼翼的往房間裡看去。
他看到亞當拿著小提琴——嗯,路西法的小提琴,大概是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拿的,平時因為他沒有樂器,就是哼哼小曲的這種程度。總之,他站在幾個小箱子堆叠出來的小舞台上,對著他的幾個侍從們表演。他的眼睛是闔上的,手非常自然的拉奏著悠揚的旋律,他的身體隨著演奏而擺動,嘴角帶著淡淡的、自信的笑,路西法從來沒聽過這首曲子,很大的機率是亞當自己譜的。
路西法就這麼靜靜的聽著亞當演奏完整個曲目,當他結束最后一個音,那些聽入迷的小惡魔們很開心的拍手鼓掌表達他們的喜歡,而路西法也輕輕的鼓著掌走進了房間。
他能看到亞當的表情從放鬆變成了緊繃,還有點彆扭。
「很驚訝我聽到你的音樂了嗎?」
「哦去你的路西法,我早就知道你在偷聽好不好」
路西法挑眉「是嗎?那為什麼沒有終止演奏呢,畢竟你應該不想讓我聽到」
「……我更不想讓你打斷我完美的演奏」
「確實是完美的演奏呢,看來我把你教得很好。」
亞當的臉皺了起來,沉默了幾秒
「出去。」
路西法能看到他的耳根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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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法的心情好轉了一點,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因為那首音樂真的很不錯,或是害羞的亞當讓他覺得很可愛。
……很可愛?
這樣的想法令路西法錯愕,不不不,變成惡魔的亞當,不如說伊甸之后的亞當的個性,怎麼樣都跟可愛這兩個字扯不上關係吧?等等,那他是覺得伊甸時期的亞當很可愛嗎?
應該說,伊甸時期的亞當是純淨的,沒有被污染的,他就像其他天使一樣喜愛這個上帝的造物。當然,他有著強烈的個性,這樣強烈的個性導致他跟莉莉絲的關係破裂,但他們相處時,路西法從未覺得這樣的亞當有什麼不好,不如說這樣可圈可點的人格特質,吸引了路西法——
路西法倒抽一口氣,然后他開始聽到女兒呼喚自己的聲音。
「爸爸——爸爸——?你還好嗎?我已經叫你很多次了。」
查理擔憂的說著,她微傾上半身,一手在路西法眼前揮著,試圖把路西法的注意力叫回來。
「啊哈哈哈……抱歉我在想一些事有點神遊了,你剛剛說了什麼?」
路西法乾笑著扯了扯領子,試圖擺脫他剛剛腦袋得出的結論,對,他才沒有覺得亞當可愛,誰會覺得那傢伙可愛啊,他決定把注意力擺到他可愛的女兒身上,不要去想那個發福的鳥。
「噢!我說……嗯,爸爸你之前不是說過,你復活了亞當嗎?你也說過要給他一些時間適應地獄,畢竟他也不會那麼快就願意入住旅館……那現在,你覺得他的狀況怎麼樣?」
路西法聽著查理的詢問,他的腦袋其實已經有了答案,雖然亞當異常的不願意得到來自查理的關懷,但亞當的靈魂掌控在他的手上,只要他一聲令下,亞當不情願也必須來,更何況,除了最近那個令人尷尬的事件,亞當一直表現的滿平靜的,可能現在真的是個入住的好時機,見面的機會也會變少,能夠慢慢的讓時間去處理那些難纏的溝通問題……
「……我覺得,他還需要一些時間。」
路西法聽到自己那麼說。
他覺得,自己還是必須要踏出那一步,解決他們之間維持了幾億年的關係問題。
為此,他需要更多時間,去跟亞當交流,而這個想法絕沒有添加任何私心。
查理聞言理解的點了點頭,沒有多問什麼。他招呼著路西法去他們的調酒師那邊,小酌片刻聊了聊最近的事,在確認旅館目前狀態良好後,路西法便離開了旅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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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當」
路西法踏進自己的房門,看到了百般無聊盤腿坐在地板上的亞當,他單手彈著一隻橡皮鴨子,聞言看了看路西法,視線又低垂了下去
「怎樣」
路西法走到了亞當身邊,一股勁的在離亞當非常近的對面坐下,甚至只要他稍微傾身,他的臉就能碰到亞當鼻子,這麼近的距離,甚至能聽到亞當的呼吸聲。
亞當立刻感受到不安,他的身體往后試圖挪開距離,但路西法抓住了他的雙臂不讓他移動。
但亞當不願維持這樣的距離,他極力掙扎著想要脫離路西法的制伏,卻重心不穩往后倒了過去,路西法也因為死死的抓著亞當所以也往前倒去。
亞當的身體重重的壓在一堆橡皮鴨身上,此起彼落的「呱——」聲環繞著整個房間,亞當被這樣的聲音氣笑了,他爽朗的笑聲在路西法的頭上響起。
這樣的情況下路西法想起來了,那天,在他蹭與亞當禮物時,他是怎麼形容自己的——
路西法將耳朵貼在亞當的胸膛,感受著他脈動的心跳,是那麼的鮮明,那麼的生動,綻放著生命的光彩。
他發現,他不願看著這個男人死去,他喜歡感受著他的存在、他的一舉一動、他的喜怒哀樂,這些都是只屬於他的,只屬於路西法一個人的,他不會接受其他人得到他。
他閉上眼睛,也笑了。
「你記得你以前稱呼我為什麼嗎?」路西法問。
亞當停下了他的笑聲,你能聽出他語氣中的疑惑「我不是一直都只是叫你路西法嗎?除了剛見面的時候可能叫過幾聲天使」
路西法笑的更開心了「不,我是說,在我送你那把吉他時,你對我說的那個稱呼。」
亞當聞言愣了愣,路西法能從他加速跳動的心臟聽出他的緊張,他的害羞,這些反應都讓路西法的死去的心再次活躍起來。
「你說我是你最喜歡的存在。」
路西法在他耳邊低語著,輕咬他的耳根,感受著前天使的顫抖。
事情正往好的方向發展,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