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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最后一次看日出，也许这就是黑暗赠礼最大的仁慈之处。”——S101 路易对丹尼尔说
要不是有地下停车场和防太阳光涂层车窗，丹尼尔恐怕没法在白天出席书展。但一连数日的书展，足以令丹尼尔在颠倒睡眠的时差中变得疲惫不堪。他每天顶着太阳眩晕症，给热情的书迷们开讲座、签售和合影。
成百上千颗心脏挤压泵血发出的畅快乐音，交织着从人类鼻腔呼出的生命甜意，让抵抗太阳眩晕症的丹尼尔越发头晕脑胀。每次签名后抬头，他看到书迷的血管近在咫尺，浅浅地铺在柔软的皮肤下有节奏地喷张，似乎只要轻轻地咬一口，就有无尽的甘美涌入，滋润安抚他被欲望灼烧的喉咙。
他还是个新生儿，要抗拒这样的诱惑，需要下很大功夫。
“莫洛伊先生？”
助手友好地提醒。丹尼尔从欲望中挣扎出来，他努力藏起突出的吸血鬼獠牙，“抱歉，有点倒时差。”
“需要休息一下，还是今天到此为止？”
丹尼尔看向等待签售的长队伍，几乎没有尽头，排队的人还在不停地增加。每个等待签售书迷脸上似乎都挂满期待和焦灼。而靠近他的几个书迷可能听见了助手的话，流露出失望：
A：操，不会那么倒霉吧？身体不行，就别出来写书！害我坐了两天火车从西部赶来……
B：看来Benny说得对，这老头就是骗钱骗热度的，亏我特意请了三天年假……
C：莫洛伊先生，你不签别人可以，必须要签我的呀！我可是你的忠实读者……
面对难听的话，丹尼尔当耳边风呼一声吹过，他在意的是，自己还没成为吸血鬼之前，办这样的新书签售会可以三天三夜不睡。怎么变成吸血鬼后，身体反而不耐抗了呢？
自尊心作祟，丹尼尔拒绝了助手的建议，他起身对书迷们，尤其是那些腹诽他的假书迷：“我身体很好，再活一百年都不成问题。我保证今天你们都能拿到签名和合照。你们先吃些茶点，坐下休息一会，我去喝杯咖啡，几分钟后回来。”
说完，他让助手把主办方提供给他和工作人员的会后茶点拿出来，分发给等待的书迷，又自掏腰包拿出一张黑卡，给助手包下对面的咖啡店，让书迷们可凭签售书去免费点单。
“吸血鬼万岁！我们万岁！”
丹尼尔做着爱的手势，露出吸血鬼獠牙，其他工作人员配合地戴上假獠牙，狰狞地张嘴。他们并不知道，这位莫洛伊先生是真正的吸血鬼。
回到后台的丹尼尔，见四下无人后，从包里取出一个有点掉漆的粉色保温瓶，幸好他早有准备地装了一瓶温热好的血液。
温润的暖意入喉，安抚着喉咙的燥热干渴，太阳缠在他头上的玻璃纸似乎也慢慢地一层一层剥去。丹尼尔很快就喝完。
呵！他满足地舒了一口气，抿干净唇上的血液，折磨了他一个上午的太阳眩晕症此时好像消失了，丹尼尔又恢复入夜后的神采奕奕。
他拧紧了瓶盖，同样见四下无人，才把掉漆的粉色保温瓶小心翼翼地用柔软的皮革包好，放回背包最内的夹层里，用他的机车风衣遮掩好。
保温瓶是阿尔芒留下的。丹尼尔并非羞于承认阿尔芒的存在，只是觉得阿尔芒挑选的颜色太女人了，以至于在他被阿尔芒抹去记忆的那段日子里，他一度以为这个保温瓶是女儿小时候的用品，于是和女儿的旧物一起打包，封存在楼梯下的储物间里。
直到最近记忆渐渐回来，丹尼尔才记起，曾经有一段时间阿尔芒热衷于扮贤妻良母的角色。他会每天早上做好午饭，冲一杯蜂蜜水，给丹尼尔带回报社或学校。这个粉色的保温瓶，就是阿尔芒用来盛蜂蜜水的杯子。
有时候丹尼尔出门匆忙忘了带，阿尔芒就亲自送去，好几回被同事撞见。
有好事之徒问：嗨，丹尼，他是谁？
我、我家工人Rashid！丹尼尔胡乱编了个谎，急忙辩解，露出假笑，在暗处松开了牵阿尔芒的手，他那时候还没有接受自己是酷儿的事实。
替我妻子送东西来了。丹尼尔继续撒谎，怕同事误以为他跟工人搞在一起。他在内心对阿尔芒说：你快走吧。
丹尼尔，你真幸（xing）～福！同事们笑着打趣，丹尼尔别提有多尴尬，那张怼死人不偿命的毒嘴在这一刻竟然罢工了，只说一句：你们的稿都交了吗？
后来，同事们变本加厉：嗨，丹尼，你家阿三又来替嫂子送蜂蜜了！
丹尼尔除了尴尬地笑和警告他们不要歧视印度人外，就没有为阿尔芒辨明身份。阿尔芒也没说什么，安安静静地离开。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丹尼尔现在终于意识到，当年自己的胆怯和自尊心，伤害了阿尔芒。
换作现在，他会大大方方地承认，这是我的伴侣阿尔芒。就算遭到异样的目光又怎样？他已经是七旬老头了，再活跃个十来年，就可以去装死了。外界的嘴巴再毒，也不至于为难一个去见耶稣的老人。然后，他以新的身份，再做二三十年老头，再装死，周如复始。
忽然，心头出现被风筝线拽手拉扯的疼痛，尖细痛痒的感觉由一股异常熟悉的力量牵引、拉扯、收紧，似乎告诉丹尼尔留在他体内血液的主人出现了。
这就是吸血鬼的血脉相连吗？丹尼尔萌生了个念头。
他不确定，因为路易只提到过，吸血鬼的联结永远无法完全被切断，这种联结让创造者和他的雏儿相信，这个星球上只剩下彼此。但真正的感觉是怎样的呢？丹尼尔没有切身地体会过，至少，没有在阿尔芒转化他之后，在缔造者的引导下切身去体会。他变成吸血鬼后和阿尔芒相处的时间只有不到半小时。在那半小时内，他和阿尔芒交换血液，沉浸在做爱中，之后莫名其妙地被阿尔芒抛弃。
不过，这根细线的拉扯确实让他感受到一种只属于这一端和那一端的亲密联结，周围的杂音和气息一瞬间归于了虚无，否则，他是无法感知到如此细微的疼痛——缠绕在心头的细线有节奏地颤动，仿佛被线的另一端某件有节奏跳动的东西所带动。
心脏吗？阿尔芒的心脏？
丹尼尔顺着细线收拢，眼前出现一个戴着鸭舌帽、帽檐下露出棕色卷发的背影。
丹尼尔不假思索地上前抓住，大喊：阿尔芒！
转过身来的是一副欧洲人面孔，对方态度非常恶劣，骂道：“臭老头，脸上有病就去看医生！”
脸上有病？
丹尼尔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追到了太阳底下，阳光毒辣地灼烧他的脸。
同一时间，萦绕心头的细线断了，他成了脱离主人之手的断线风筝——如果主人不去找，那只是件再也飞不起来的残败垃圾。
丹尼尔吃痛地捂着脸，躲进阴暗里臭骂阿尔芒：混帐杂碎，艹！
*****
自从这件事后，丹尼尔越发渴望，可以像阿尔芒那样活在阳光下。
他从未如此渴望过阳光，转化前，他对阿尔芒说：我对日出没兴趣。
“这是你最后一场日出，丹尼尔，以后你就要活在冗长的黑暗中。”
“无所谓。”
丹尼尔气若浮丝，却仍装强地挑唇笑看。在他以为要被死神收走灵魂之际，阿尔芒喂给他一点血，吊住了他的命。
为什么还不转化我？丹尼尔渴望地望着阿尔芒，感受对方将他抱起，抱到露台的沙滩椅上。
“你来迪拜的那天，我就建议你多花心思去欣赏窗外。”
阿尔芒冰凉的手掌覆在丹尼尔的额头上，为他抚去难受的高热。
“看它不如看你。”丹尼尔笑着说。他其实很擅长说土味情话，大家都说他的舌头很棒，不只是指那方面很棒，也包括各方面很棒。
只不过，很多时候出于自尊心和人类嫉恶如仇的道德心，他不想哄这只吸血鬼暴君小鬼。
偶尔哄一哄，或给阿尔芒一点糖，也不是不行。丹尼尔想，他会因此得到更多的快乐。
“路易说，最后一场日出，是黑暗赠礼给他最大的仁慈。我想，你也应该拥有。”阿尔芒顿了顿，话语里夹着抽泣的鼻音：“也许，是我想拥有。”
寂静了一会，他又听见阿尔芒说：丹尼尔，我没有骗你。
“那赶紧给我呗。”丹尼尔一刻都不想等待，他想起身，但重力仿佛把这副身体粘在了椅子上，他此刻想抱着阿尔芒，跟他说：我还记得巴黎公园的那场日出。
阿尔芒好像读到他的想法，将他扶起，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骗你，丹尼尔。
丹尼尔真拿他没办法，把手搭在阿尔芒的肩膀上，“够了，老兄，我快死了。”
他像很多年前在巴黎同志公园和阿尔芒看日出时那样，枕在阿尔芒的肩膀上：日出，我这辈子唯一一次看日出，是在你和路易相遇的那个公园。讽刺。我一直觉得，日出就是死亡倒计时，只有黑暗赠礼，才是最大的仁慈。”
一字一句都说的非常吃力，但他总算把想说的说完。
“恐怕你很快就不会这么认为了。”阿尔芒抓住他搭在肩上的手，说。
丹尼尔对此笑了笑，他听够了这些话。
“四十九年，七个七年，七旬老头。命运，命运就爱耍我们。”
丹尼尔临终前自嘲，他对命运从来没有屈服的时候。但这一刻，他决定释然了，就算阿尔芒不愿给他黑暗赠礼，他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气恼，和阿尔芒大吵大闹。因为他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只有一片模糊的白色。他没有多少力气了，连呼吸都好像感觉不到。他只求在弥留时刻和阿尔芒一起，死在阿尔芒的怀中。
阿尔芒，别松开……
这是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挤出胸腔的话。
关于那天日出的情景，丹尼尔没有任何印象，因为他根本看不清天幕。太阳升起来与否，给他的感觉就是眼前亮些或是暗些罢了，也许身上会感到几分温暖。
不过，他本来就处于高烧，只有阿尔芒的冰凉，才是他最需要的，可以明显感受到的。
他一直抓住阿尔芒的手，或者说，一直被阿尔芒抓住他的手，直到吸血鬼的身体又一次靠近，将他用力地抱入怀中，“丹，我现在给你。不过，这是我第一次做，也许会失败。”
没事。丹尼尔如愿以偿，他主动地歪头，迎接阿尔芒的牙齿。
利齿的嵌入没有带来从前的疼痛感受，反而是某种无法用人类语言描述的亲密无间。丹尼尔试图集中注意力去感受这份难得的、如愿以偿的转化体验，得到的是病痛慢慢褪去，高热被更高热所取代，灼烧着他所有的感知。
他不明白阿尔芒为什么还要吸食他的血，他不是早已被吸剩下一口气了吗？于是，高热中的他难免生出怕死的恐惧，垂下的手指拽了拽阿尔芒的衣角：够了吧？
阿尔芒离开，短短的几秒时间，丹尼尔感觉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他害怕阿尔芒就这样扔下他，任由他死去。
“喝吧，丹。”
阿尔芒的声音犹如临终救赎，丹尼尔看不见可以给他饮血的伤口，他感觉自己在努力地寻找。最后，是阿尔芒把唇覆上，给他喂入花蜜一般的甜。
当唇离开，丹尼尔恢复了视野，他看见阿尔芒的脖子被指甲划出诱人的鲜红。他贪婪地凑近吮吸，花蜜一般的清凉将高热安抚，他没有听见路易描述的咆哮声、鼓声和轰隆隆的巨响，也没有看到巨人和森林，只像落入一池清潭，冰凉洗涤了他的高热，教他回到出生以前被包裹在生命之液里汲取重生的力量。
一轮明媚灿烂的太阳，在摇曳的水波之上，照亮了他视线里的全部，跟出生前无明无觉的混沌完全不同。
紧接着，一股力量将他拉出水面。丹尼尔猛然吸气，眼前的景象忽然变得无比明亮清晰。
眼角挂着湿润的七彩光芒，丹尼尔看到了人类眼睛从未看到过的绚烂。
“丹，你还想要吗？”阿尔芒站在不远处，他身上也镀上一层湿润的七彩光芒，好像方才和丹尼尔一起沉入清潭。
“要！”
丹尼尔毫不犹豫地扑上去，他发现自己比之前有力，虽然走两步就摔倒，可他感觉已经摆脱了帕金森的桎梏，现在他的四肢都属于他的意志了！
他压倒了阿尔芒，抢在伤口愈合之前咬住，用力地汲取。
“嗯，就是这样，丹，用力，嗯，再深点……”阿尔芒喘息说，收紧了绞入丹尼尔卷发中的手指。
丹尼尔觉得阿尔芒的声音和反应有些奇怪，随着他越用力地咬噬和吸取，阿尔芒的反应越像情事里求深操的样子。
“你——不会在想那种事吧？”丹尼尔咽下一大口鲜血，忍不住好奇起身。
阿尔芒拂拭丹尼尔的嘴角，舔着唇：“对吸血鬼而言，情人之间的噬咬，就是做爱呀。”
不等丹尼尔反应过来，阿尔芒已经将他压倒，两颗獠牙精准地插入脖子的高敏处。丹尼尔弓身张嘴喘息，巨大的麻痛快意从脊柱蹿上头颅顶皮层，绝不逊色于以前被阿尔芒指奸时硬物碾过前列腺深处。
甚至，随着血液被抽走、流入阿尔芒的心脏，丹尼尔感觉自己成了带着离心力高速撞向地球流星，以阿尔芒的心脏作为最后归宿，Bang一声炸开，燃烧熊熊火焰。
火焰久久才熄灭，丹尼尔几乎吸干了阿尔芒的血——至少，等他清醒的时候，他发现已经不能再从阿尔芒的脖子里吸出一滴血了。
丹尼尔坐在阿尔芒身上，看着自己留下的深深牙洞，有几秒晃神。
我变成吸血鬼了？我真的变成吸血鬼了？
亲爱的，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阿尔芒的声音将他唤回现实。
不舒服？
丹尼尔正想说做吸血鬼的感觉真他妈好时，小腿传来被灼烧的疼痛。
操！
是太阳！
丹尼尔狼狈地逃入阴暗里，才发现所有可以遮挡阳光的窗户都在路易抛下阿尔芒后，被阿尔芒愤怒地碎掉了，整座大厅现在充满了灿烂的阳光。
再晚一步，他全身都会着火。
“你不是很想知道，五百岁的吸血鬼所造出来的雏儿能不能见太阳？”
“我没说过。”丹尼尔躲进阴翳中，怨恨地瞪着阿尔芒。
“你说过，在巴黎的公园里。还有，在你跟爱丽丝订婚前夜，在你和我偷情的床上，你说你会在我转化你之后陪我看日出。”
“所以呢？”
“所以？”阿尔芒恢复在迪维萨德罗别墅里那股邪恶劲，笑道，“明天，你会陪我看日出吗，莫洛伊先生？”
上章：瘾君子的一线天光（七三年采访中一些不为人知的芒丹互动）；下章预告：无忧村，无忧树下的阿伦（丹尼尔的南亚寻夫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