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01.
“研磨！！！你身后跟着的那是什么东西！！！”
诡术师——盗贼行业下的一个小分支——黑尾铁朗捂紧了兜帽，下半张脸也要藏进阴影之中了。天色已晚，在这个绝大部分居民都是矮人和半身人的镇子上，他和研磨这两个半精灵已经算得上是鹤立鸡群，而那个和他们差不多高的影子紧紧跟在孤爪研磨身后，都不用刻意动用感知能力。
“嗯？”研磨扶了扶头上的帽子，一边向队友走来，一边回头看向身后。他是一名游侠，同样拥有优秀的感知力和视觉，动作也十分灵敏，可以在对方还未察觉之时就捕捉到其身影。看清那人之后，他皱起了眉头，“天啊——她跟着我走了两天——”
“她？”黑尾眯起眼睛，努力观察着那个跟踪研磨的大个子。研磨用的是“她”，但黑尾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看清对方头上结着的粗大辫子。矮人男性也爱留辫子，谁知道是不是荒野的流行趋势呢……
“是那个霜鹿部落的女人。”研磨解释道，“不用管她，她什么都不懂，也不识字，智力也只有8。拿好，这次可别再弄丢了。”
游侠抛出手中晶莹的水晶锥，黑尾赶紧迈出半步，靠盗贼的敏捷稳稳接下了它。这玩意儿可不便宜，他在术士云集的城邦黑市买到了它，可以不消耗法力地制造五个幻影，对于只有两人的冒险者小队来说非常有用。半身人是天生的盗贼，不过，在这个山脚下，他们偷了这个漂亮宝贝，也没有销赃的地方，又很快被部落里未开化的人类抢走了。不知道为什么，黑尾总是被守卫拦下，不能出城，研磨只好代为效劳，把幻影水晶从不懂其价值的野蛮人手中赎了回来。至于部落里的女人为什么跟上来，研磨摸了摸腰包里剩下的甜饼干，心中已经猜到了答案。
“守卫为什么能把她放进来啊？”黑尾的声音越压越低，内心还抱有能甩开这个女人的幻想。研磨回忆了一下，“她把那几个穿重甲的矮人全都打翻了，当然就能进来了。”
“喂，研磨！等一下！”
那女人开始大声喊叫了，路上还在收拾东西的矮人和半身人打了个寒战，立刻加快了速度。黑尾拉起研磨，左躲右闪，那女人却如影子一般，紧跟在他们的身后。“站住！你答应过我的！研磨！不许做骗子！”
她要是随手抓起一个东西向他们扔过去，研磨不一定，黑尾肯定死定了。幸好她运气不好，什么也没有摸到，只能一边又生气又委屈地叫研磨的名字，一边加快脚步穷追不舍。黑尾抽出空来问研磨：“你答应她什么了！不会是要娶她吧！”
“我什么也没答应。她智力8，记错了，根本没法解释。”
“再用一次幻影水晶，这镇子可就待不下去了！”黑尾低声哀嚎着，“你怎么看？”
“那就走。”研磨对此毫无意见，“这里也没有我们要找的东西不是吗？”
“你不要老是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啊！”黑尾苦笑一声，拧开了幻影水晶的法术开关，五个一模一样、动作灵活的黑尾四下逃窜开来，又引发了一阵小骚动。两人步履不停，一路跑出城门之外，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短暂休息。研磨清点了下随身物品，水和食物都还充足，可以让他们在这里扎营休息一晚。于是，他们生起篝火，支起帐篷。黑尾拉出几排简陋的木栅栏，挂上铃铛用以警戒。刚挂完一半，身后的铃铛突然叮当作响，吓得他立刻拔出匕首，正准备刺向声音的来源，只听见一个城中听过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我还想再吃饼干嘛！”
“都说了不会给你了，回去吧。”研磨平静地拒绝了她，很可惜，没起到什么效果。
“这、这样吗……”对方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哭腔，“可是……可是……明明之前也给我了……你说还有的……”
“可是我不想给你了。”
黑尾悄悄探头。女孩当时看显得十分高大，大概是城内低矮建筑带来的错觉，如今跪坐在他们面前，其实和研磨差不多高，可能略微高一点点。在篝火和月光的照耀下，女孩的眼睛蓄满了泪水，“不对，研磨之前说的是还有的，城里还有的……”
“有吗？”
“呜呜……没有吗……”
“亚树。”黑尾看着研磨轻轻叹了口气，露出了一个可以称为温柔的笑容，走上前扶住了对方的肩膀，“大概是你记错了吧。我真的没答应过，接下来还会给你饼干吃的。你仔细回忆一下，慢慢想好吗？我们不会赶你走，也不会伤害你，但是，你要仔细回忆，我是不是没有跟你说过还会给你饼干吃？嗯？”
这场面看得黑尾毛骨悚然。
被叫作“亚树”的女孩一脸苦恼地托着腮，努力回忆着研磨说过的话。很快，她的注意力便转移到噼啪跳动的火星上，在空气中认真描摹起木炭燃烧的纹路了。研磨拿出便携锅，支在篝火上，开始煮他很拿手的蔬菜肉汤面。黑尾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伸手拦下研磨，指了指坐在篝火边冥思苦想的亚树，默不作声地做起了口型：她怎么办？她肯定吵着要吃！
“随便吧。”研磨瞥了她一眼，飞快地把蔬菜削成了小块，丢进锅中。果然，亚树很快注意到了这边，几乎是蛮横地挤了过来，“让我来做！研磨做得不好吃！”
“你还给他们做饭了？”黑尾瞪大了眼睛。
“客人来部落的第二天，就会和部落居民一起同吃同住了。”研磨解释说，“也有他们不太欢迎我的意思。”
亚树认真地加入了各种调味料。不得不说，本地人都很擅长烹饪，这一锅东西比他们之前做出来的任何菜式都要香。盛出汤面，即便再不信任亚树，黑尾也不得不折服于野蛮人的厨艺之下。“你做得真好吃。”
“哼哼。”亚树不太礼貌地回应着，得意地仰起了脸。她吃得倒不是很多，饭量也就等于两个研磨，吃完之后还会主动帮忙收碗。看着她积极清洁厨具的样子，再看看研磨一脸冷淡的表情，黑尾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揉了揉眉心，试探地问：“研磨，你该不会是——把她故意拐来了吧？”
“不是故意的。”研磨承认了半句，“我不知道她会一直跟着我。我一开始只是骗她说城里才有饼干。她很害怕矮人的，我以为她不会来。”
看来，对甜饼干的渴望战胜了内心的恐惧。“所以你就把她带着了？”
“她挺有用的，不是吗？”研磨耸耸肩，“而且也没那么早定下来，是看了她殴打守卫之后才决定的。”
“唉……我们不会被那群野人抓起来杀掉吧……”
“很有可能。”研磨已经开始做起最坏的打算，“她是首领的女儿，那位首领大人和她不一样，很聪明的，还会很多丛林法术，能读卷轴。”
“我们完蛋了。”黑尾再次拉紧了兜帽，“现在不光是那些信蛇神的家伙要干掉我们，那些未开化的野人也记恨上咱俩了。”
“不会的。”研磨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那位首领也知道——他的女儿，在没有辅助的情况下，差不多能赤手空拳干掉两个兽人。给她找把巨大武器，我们的队伍会更全面些。把她驯化成我们的队友，再对她温柔点，一切就没问题了。”
“我觉得有点可怕。”
“你只是不了解亚树而已。”研磨翻出包里仅剩的甜饼干，吹了声口哨，对着转头来看的亚树晃了晃。她立刻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兴高采烈地接过了饼干，吃完后还认真地舔了舔手指上的糖粒。
“亚树，接下来的话你要听好了。”研磨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字一句地强调着，“我身上再也没有甜饼干了。但是你回去，城里也不会给你甜饼干。你跟着我，我以后会给你，黑尾以后会给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嗯嗯！”亚树一边舔舔嘴唇一边猛点头，“跟着研磨。”
驯化……真的是驯化……黑尾把快要掉到脖子上的下巴按了回去，忐忑不安地钻进了睡袋。
02.
等黑尾醒来时，朝阳已经大亮，云团的边缘泛着刺眼的橙粉色光晕。他赶紧套好兜帽，爬出睡袋，看到研磨正坐在将熄未熄的篝火旁，用未完全熄灭的炭灰加热面包和水壶里的咖啡。亚树蜷缩在他的脚边，背影像极了巨大的魔兽。看到黑尾醒来，研磨轻轻拍了拍亚树的肩膀，她转了个身，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靠，这长得也太漂亮了吧。这是黑尾看清她的长相后，心中出现的第一个念头。精灵长得美丽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但她可是一个野人啊！
“小黑，你在发什么呆？”研磨递来热好的面包，“吃点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去紫城，给亚树买一柄适合她的武器。”
“我要去洗脸。”亚树站起身，走到营地下方的位置，打湿一块布料，擦拭着脸上的肌肤。洗掉额头的白色图腾之后，她变得更漂亮、更像精灵中的美人了。喝完一杯咖啡，黑尾的心情平复了些许，“她是不是有精灵血统？”
“也许有。”研磨看着她的背影，“不过她并没有半精灵耳，至于她的父亲，我也没法近距离观察。”
冲上去翻人家的耳朵，你小子不要命啦？
黑尾为脑海里的想法偷笑了两声。亚树收拾妥当，坐了回来，大口吃着夹了黄油的干巴面包。尝到咖啡的时候，她的五官皱了一下，“好苦！这是什么呀，讨厌！”
“喝完你会有新的感觉的。”研磨握住了她的手腕，“不要倒掉。”
忽略掉她的呆傻，和她一起吃饭真的挺享受的。她的脸露在光明之中，霞光都会黯然失色。而且，她收拾帐篷的速度也很快，黑尾总算是舒服了一把，平时都是他来整理营地，今天也终于能和研磨一样，干点零碎杂活偷懒了。
精灵动作灵敏轻捷，就算没有马匹等坐骑，一天不眠不休地赶路，也能在第二天日落前到达紫城的城门。亚树的速度没那么快，只能靠着力气紧随其后，从未主动要求过休息，反而是研磨一直在要求停下。过河前，他们把空水壶重新填满，黑尾刚想把自己的壶贴身放好，研磨便拿了过来，交在了亚树的手里。
“我们是一个队伍，不能让她有脱队的可能。”研磨解释说。
没办法，他们又耽误了一晚，在深夜抵达了紫城紧闭的城门，在守夜人小屋里住了一晚，等到了天亮。今晚换了黑尾守夜，研磨睡下休息。半精灵游侠就算在梦中也紧握匕首，眉头微皱，看起来沉稳可靠。他又把目光移向旁边的亚树，在室内，女孩便睡得毫无防备，一派天真烂漫。这真的不会出什么意外吗……
还是抓紧给她买把武器吧。
“我要吃——”早上的市场就已经很热闹了，当地流行一种烤肉卷饼的早餐，肉香、油香和面香立刻勾走了亚树的所有理智。看到漂亮女孩死死盯着他的摊，摊主吆喝得更卖力了：“香喷喷的烤肉卷饼！卷饼！”
“老板，要三个。”研磨掏出了钱包，“多少钱？”
“一个四通币，三个算你十通币怎么样？”
“再便宜点吧，人家的摊上有三通币一个的。”
“我多给你卷点肉，你看那些摊上哪儿卷得这么满啊，是不是啊小妹妹？”
亚树只需要流口水就够了，砍价什么的应该交给研磨和黑尾来做。黑尾闪过身，又开始和老板讨价还价，终于把价格砍到了三个九通币，附带一包薯条。一边吃，他们一边开始搜索起铁匠铺的位置，不过，市场内大多是贩卖农具和厨具的铁匠铺，要购买大型武器，要向军工厂那边走才行。一路上，亚树又吃了风干香肠、新鲜的李子、甜奶酪，来到军工厂附近的铁匠铺时，他们身上只剩下五百多通币了。
“你好！”亚树探头进去，被扑面而来的热气噎了一下，“咳咳……不好意思，我们想买武器，现成的就可以，请问有双手巨剑吗？”
“有的，有七百通币的，还有一千四百通币的。”拉风箱的学徒一边擦汗一边说。
黑尾和研磨面面相觑。“能便宜点吗？”
“我说了不算，要等我师父回来才能讨价还价。”扔下这句话，学徒便继续处理起炉火，不再理睬三人。黑尾提议让亚树去跟对方求情，但她完全没理解求情的含义和目的，多说两句，大脑又宕机了。研磨翻着背包，打算找些不用的东西来卖掉，但算来算去，每一个道具都有用。最终，他们唯一的选择确定了：“我们偷吧。”
“这不好吧！”亚树连忙摇头表示拒绝，“爸爸说偷东西不好。”
“我们只是借用一下，等到有钱了就把钱还给人家。”
“……那，那黑尾要跟人家说清楚哦……”
傻孩子就是好糊弄。黑尾勾起嘴角，绕着铁匠铺转了一圈，很快便制定好了计划。亚树和研磨继续从正门进去，假装真的要买东西，和学徒打听各种武器的价格和制作流程，吸引他的注意力。黑尾趁机翻进屋后的武器库，在七百和一千四的巨剑中果断选择了后者，把它甩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准备离开。
我靠！好沉！身后的无锋巨剑拥有能和流沙术媲美的力量，不容逃脱地拉下了黑尾的身体。他深呼吸一口气，动用全身的力量，想把自己提起来，重新站在地上，背走这把剑，但不管他再怎么用力，大剑纹丝不动。他弓起背，将剑拖拽了一下，刺耳的摩擦声响起，他赶紧停下动作，竖起耳朵，听外面是否有响动。研磨已经快把单手武器的价目表都问完了，还是没有获得黑尾的信号，平生第一次，他的内心打起了退堂鼓。
“不会有事的，相信小黑。”他一边给自己加油打气，一边继续锲而不舍地骚扰着学徒。突然，门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卖给他们吧，五百。”
“谢谢您！”亚树惊喜地叫了一声。
“不用。我只是听烦了而已。”身材虽然矮小、却格外强壮的矮人铸剑师推开了挡路的两人，“走吧，去库里取剑。”
亚树兴高采烈地跟了上去。研磨暗叫不好，但已经来不及了。拉开武器库的门，背着巨剑、身体弓成虾状的黑尾还在努力地抬起剑尖。在铸剑师的凝视下，他绝望地放松了身体，对着他露出一个平时颇有魅力的微笑。
“……我不卖了。”
幸好，在亚树的哭诉下，铸剑师没有把他们移交给巡逻队。作为补偿，他们必须在铁匠铺劳作一天，好好理解铸剑的不易。两人毕生所学的风法术、火法术和水法术，都被学徒用来替代风箱了，这感觉真不怎么样。亚树的智力不足以学习魔法，在这里竟成了一件好事。她只需要搬动铁块，把它们烧红、砸扁。更深层次的技术，还是由铸剑师本人来做。
铁匠铺真的太热了，研磨汗流浃背，黑尾只得脱下兜帽，用一块三角布捂住口鼻。亚树也满脸满身是汗，她已经脱掉了皮甲，露出里面的衬衣，现在，棉麻布料的衬衣也被汗水浸透，外人隐约可以瞥见衬衫里面的深色胸衣。扯了扯黏在皮肤上的衬衫，亚树大声抱怨了一句，把可以拧下汗水的衬衫也脱掉了，扔在门口柜台上。
“亚树……”黑尾刚想提醒一句，就看到门口有几个巡逻队的人探头进来，张望着什么，看到亚树只穿一件胸衣打铁的样子，围观的人群立马沸腾了。学徒愣了一下，立刻从座位上跳起来，要关门赶客。见此情形，赶紧有人挤进铁匠铺：“我要买东西！”
黑尾福至心灵。他也站起身来，和学徒一起准备关门，“不买东西的就都出去！”
“别关门！我要买！我要买剑！”
“我要买盾！”
“我也要买剑！”
铁匠铺里凭空多出了几十个客户。亚树只觉得吵得烦人，把烧红的废马蹄铁锤得火花四溅，殊不知那些莫名其妙的客人都在透过热浪和火花紧盯着她的脸蛋，以及胸脯。研磨皱了皱眉头，隔着人群叫起了铸剑师：“我们也算做完了吧？你今天赚的钱绝对不止七百通币。”
“你们偷的不是一千四百通币的吗？”矮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不过算了，我今天也赚够了，人类真是吵闹。拿便宜的那把走吧，贵的你们背不动。”
“结束了吗！”亚树的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喜悦，丢下锤子便冲进了武器库，每一个被她挤开的客户都神情恍惚，不受控制地微笑了起来。不一会儿，她就把巨剑背了出来，又向矮人伸出了手：“给我工资。”
“什么？”
“爸爸说了，不可以替人白干活，我、研磨还有黑尾给你干了很多工作，所以给我工资。”
“不给，你们替我干活的工资是用来付剑的钱的。”
“哦……”亚树眨了眨眼，“对不起。”
“没关系。”矮人让亚树转过身，摸了摸那把没有剑鞘的巨剑，“真是把好剑啊……不愧是我铸造的。要是旅途上出了什么意外，这可怪不到剑头上。”
于是，他们最终还是得到了需要的巨剑，五百多通币还攥在手里，够他们前往旅馆好好休息。一行人认真地洗了个澡，看着披散头发、沐浴在月光之下的亚树，黑尾凑到研磨身边，低声说：“我真的觉得她这些动作还有仪态很像精灵啊。”
“她父亲可能是半精灵，长得非常俊美。”研磨回忆起他和部落首领交涉的情况，“说到亚树的时候，首领承认，她的母亲确实是半精灵。半精灵和半精灵之间，应该是有可能生下没有精灵耳的孩子的。”
“他连这个都跟你说啊。”
“人家是看在小黑你的面子上才这么说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看着亚树穿着旅馆提供的浴袍在月光下跑来跑去，辨认花坛里植物的种类。突然，黑尾的声音变了个调，就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样，说话的方式也变得一顿一顿，像木偶一样，慢慢变得僵硬了。
有人用法术偷袭了他们！
研磨的大脑飞快地搜索起相应的法术。没有感受到法力的波动，很大可能是对手直接操控了黑尾灵魂发散出的灵力。而自己未受影响，大概是因为对方只能先控制一个人，要等黑尾彻底成了傀儡，才能来对付自己。“塔楼”的图书馆里记录过相关法术，破解之法只有一个，就是击倒施术者，让对方停止施术。
谁是施术者？研磨立刻观察起四周，后面有不少人影，位于施术范围的对象起码有三四个。他一边摇晃着黑尾的身体，假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边看向那些可疑的对象，最终，他的目光和一个始终在微笑的男人对上了。他还冲着研磨点了点头，看起来很淡定，但直觉告诉研磨，就是这个人在施术！
“亚树！”研磨低声呼唤着她，亚树似乎也厌倦了看花捉虫，小跑着来到了他的身边。那个施术者见势不妙，攥紧了拳头，又不敢立刻离开打草惊蛇。这下，研磨更加确定，他就是敌人了。他拍了拍亚树的肩膀，毫不掩饰地指向了对方。
黑尾的身体也彻底僵住了。施术者大喜过望，拔腿就走，黑尾也跟着上前，把研磨推倒在地。术士带着傀儡黑尾一路狂奔，即将跑到沐浴区的空地时，膝盖一痛，毫无防备地跌倒在地。他刚想起身，后脑勺又是一记重击，他立刻昏了过去。施术结束，黑尾也转醒过来，看着陌生的环境和趴在地上的陌生人，立刻明白了什么。
亚树抓着术士的头发，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然后开始在地上摸索。摸了一会儿，她撇了撇嘴，“刚刚捡来的漂亮石头，为了打他就弄丢了。”
谢谢，谢谢，谢谢你的呆傻啊，亚树！黑尾几乎要落下泪来。
03.
在城内，他们就不会有好好休息的权利。一个术士只是开始，从逃出城门的路上，他们就遇到了刺客、拦路阻截的半兽人、高等的德鲁伊等种种敌人。好在他们最擅长的就是跑路，加上亚树这样武力值爆表的野蛮人那是轻轻又松松。她虽然擅长投掷，用起巨剑却也是虎虎生风，直接打残了四名试图包围她的披甲斧枪手，剑身平拍在头盔上的嗡鸣声让研磨都听得鼻血直流。
黑尾狂开御风术和幻影水晶，总算彻底甩掉了追兵。三人钻进树林，在树上度过了一夜。
“本来就已经是在绕路了，结果还是……”看着亚树处理研磨捕到的兔子，黑尾不禁小小抱怨了几句，“这群人真是穷追不舍啊。话说，下次能捕点鱼吗？”
“可以呀。”亚树抹好调料，用宽大的树叶包住兔子，起身就要去河边。研磨拉住她，“现在不用了。”
“人家现在就想吃嘛。”
“小黑，你不适合这样的说话方式。”
“可恶。研磨偏心是不是。”
他们在树林里的方位感很好，但森林面积出乎意料的广大，虽然不缺食水，却也有种走不到边际的绝望感。亚树和研磨的适应能力很强，但黑尾无法在这里待得太久，他需要在人群中生活。想到自己这样东躲西藏的日子还要过上好长一段时间，他不禁悲从中来。
“好想吃糖哦……”亚树一边烹饪着收集来的野果，一边喃喃自语。
“果然，你也很厌倦了吧！”
“黑尾，我们去找蜂巢吧！”
好吧。亚树的智力还不足以让她产生如此复杂的情绪，她能思考出烟幕的使用方法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黏稠香甜的蜂蜜入口，黑尾的情绪总算缓解了些许。研磨也在此时带来了好消息：有一支小队也在森林中，领头的是个金发精灵，似乎是带着圣物，来到各处的森林洗礼。他们立刻动身出发，追上了那支队伍，看着骑在白马上神情倨傲的金发精灵，黑尾大叫一声：“这不是月岛吗！好久不见啊！”
认真论起来，黑尾还算是月岛的指导者呢。两支小队便合在一起扎营，月岛的队伍里还有不少人，其中，一个性格活跃的半身人和亚树很聊得来，互相交换了蜂蜜和饼干。月岛先是简单介绍了他们的目的地：他们确实是带着圣物来各大森林朝圣的，队伍里的人都是从各地的神庙选拔出来的优秀人才。另一位木精灵戴着领袖的徽章，不过他性格谦和，身材也略矮，不如月岛那样醒目。他看向和半身人翔阳玩起抛骨牌游戏的亚树，谨慎地开口：“这位女士是……？”
“研磨从冰雪矿山部落上拐来的。”黑尾不加掩饰地说，“不过她真的很能打，用那种巨剑，一回合也能把人砍成六段。”
“很有你们的风格呢。”木精灵微笑着说。
“我们在你们的眼里成了什么形象啊？也没有随便拐人好嘛。”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你们都很擅长发现别人的天赋，并且加以利用呢。月岛现在已经是月之神庙资料馆的主管者了，算是小队里地位最高的人。谢谢您当年的教导和培养。”
“哪里哪里，那是他小子聪明。”黑尾挠了挠头，“对了，你们的地图可以借我们看一下吗？”
对着他们的地图，黑尾重新规划起回国的线路。这片森林的形状很狭长，他们现在相当于处在一张弓的中心点。最短的路径是向西南出发，但这条路上早已有不少黑暗精灵把守。另一个办法是先回到紫城，经过紫城西北方的群星联邦，再向南前进。后者虽然路途较远，但进入联邦的国境后，他们的安全提升得可不是一星半点。他正低头思索着，亚树扯了扯他的披风，“黑尾，翔阳问我们为什么要出来冒险，为什么？”
“没什么，出来玩玩。”黑尾两句话便把她敷衍了过去。身后，月岛冷笑出声：“也就那几个笨蛋会信你这种说法。”
“他们信了就行了呗。”
“我建议你从联邦走，甚至跟着我们走。我已经听说了你们在紫城遇袭的事，你们还活着，他们就一天睡不安稳。你要是死了，他们就能把那片土地牢牢攥在手里。”
“哈哈。月岛，你说的这些话我早就知道了。”黑尾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我也想好好活着啊。但是——跟着你们，那就不对劲儿了，不是吗？你们是神的使者，我呢，是个不入流的盗贼。那种身份——也是一种罪名啊。”
“你要有办法的话，就随便你。”月岛耸了耸肩，“我们没有任何立场，但，就我个人而言，我把你当朋友。”
“谢谢你，月岛神官。”黑尾犹豫了一下，脱掉了头上的兜帽，理了理头发，“你多对我说两句吧，不管这趟旅途是生是死，结束之后，我都没有机会和你说这种话了。”
那颗顶着乱糟糟发型的头看起来并没有特别显眼的地方，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争抢着想要他的命。原因无他——看着再怎么平凡，那也是半精灵独立建国之后，第三任继承人还未佩戴上王冠的脑袋。
黑尾一直怀疑，父亲的死与前来交流的黑暗精灵商队脱不了干系。但他什么也做不到，这一切发生时，他还在法师的最高学府“塔楼”，与童年好友研磨一起修学。得知王国易主，他们二人只能仓皇出逃，想杀掉他们的佣兵数不胜数，就算是研磨那样智力18的脑袋，也早把他们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们当然不甘心一辈子过这种躲躲藏藏的生活。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晚，他都会想家。研磨总是一副无波无澜的样子，黑尾想，如果不是他坚持要回去，研磨大概也不会如此用心地保护他，为他出谋划策吧。
“所以，我必须以真正的王的身份，重新拿回父亲的王冠。”说完，黑尾瞥了一眼外面和亚树、翔阳抢烤肉的黑发术士，“我不能变成影山那样，失去了国家，就把自己献给神明。我不能放弃。”
“他和你不一样。”月岛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对智力10以下患者的悲悯，“你说了这么多，他们估计一个字也没听懂。”
04.
与神庙派出的小队告别后，三人决定直接向西南出发。令他们有些意外但又能理解接受的事实是，在黑暗精灵夺得半精灵王国阿塔珠之后，很多原本生活在城市的人类居民都搬迁了出来，在边境附近建立了新的聚居点。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有不少人类愿意庇护这群半精灵（以及野人），黑暗精灵派来的巡逻兵也很少，大概也不想和这些人类起冲突。
“他们很想保住这片土地。”研磨评价道，“在黑暗的世界里生活得太久，可不能再被人抓住把柄，赶回老家去了。”
亚树懵懂地点头。她虽然不聪明，但是很听话，也很守规矩，基本没犯过会被人盯上的错。当然，哪怕黑尾和研磨说了再多国恨家仇，亚树也只是歪着脑袋，似懂非懂。几人一路向首都前进，路遇袭击，就由亚树出手干掉。她很擅长控制力量，每个被她打败的人类、精灵、半精灵、半兽人、提夫林都要躺上十天半个月，可就是死不了。
“因为亚树是个善良的好孩子。”研磨一边摸着亚树刚刚洗过的头发，一边往她嘴里塞果脯。他们已经赶到了首都郊区的村落之中，在这里定居的人类和半精灵多半认同黑暗精灵的价值观，以背后捅人刀子、无底线地损人利己为荣，因此，他们只是做好伪装，买了点大家爱吃的东西，在城外扎了营。即便如此，在城外露宿也比在荒郊野岭露宿舒服多了，研磨还好心情地烧了很多热水，让大家分别梳洗了一番。
“因为黑暗精灵很看重容貌和体面。”研磨一边擦头发一边跟亚树解释，“越漂亮干净，越能增加他们的好感。当然，就算他们很喜欢你，害你的时候下手也一样狠毒。”
“明白了！”亚树一边梳理自己的头发一边点头。
第二天一早，三人穿上了研磨之前购买的二手服装，按照人类的流行趋向打扮了起来。经过一番整理，亚树看起来完全像一个端庄美丽的精灵，没人能想象她一手一张板凳砸在敌人的太阳穴上的样子。黑尾翻出了记载着易容术的套装，把两人的容貌掩饰成了平平无奇的人类，几人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旅行者。背上行囊，黑尾感受到行李过分的重量，赶紧把它甩给了亚树：“唉，把剑隐形之后啥也看不见了，还拿错了背包。”
“给我吧。”亚树轻松地背上了行李。
“至少你的隐形术和易容做得都很优秀。”研磨点评道，“出发吧。”
进入首都首先需要给出一张身份证明，经核对之后再给出入都城的证明。面对半精灵旅者，他们的检查尤为苛刻，甚至有几个被踢了出来，用斧枪尖逼走了。研磨三人倒是很淡定，黑尾是装的，研磨一直就是这样的态度，亚树根本就是什么也不懂。她就像观光一样高兴，拉着两人来到守卫面前，“我们想进城！”
看到亚树的外貌，守卫立刻警惕起来，还拽住了她的耳朵左看右看。发现她只是长得格外漂亮之后，他松了口气，开始跟面前天真好骗的美丽少女调情，还没说上两句，几张身份证明便从她身边那个面色不善的吟游诗人手里拍了过来：“麻烦您快点核对一下。”
守卫不爽地咋舌。看来，这位少女大概是北方城邦的某个大小姐，身边的两人是她的护卫。他随便扫了两眼文件，便一边对亚树挤眉弄眼，一边盖上了通过证的许可标。“小姐，我会在下午四点后交班，到时候能在迷雾酒吧见个面吗？”
“哎？”亚树被掐了一下，“额……不要。”
“不答应也没关系的，您知道我在那里等您就好。”
伪装后的黑尾在旁边暗骂了一句。那么恨半精灵和人类，却又对漂亮的人类女子挤眉弄眼，还不是因为被自己族里的女精灵打怕了，想找外面的女人欺负！
研磨不再与他纠缠，拿起文书走进了城里。扫了几眼手上的文件，不得不说，藤真首领准备得十分充足，假证做得天衣无缝，合情合理。让其他人装好证件，他们开始像游客一样，买地图，四处逛街，以及——参观王宫的公开区域。
亚树站在王宫的历史讲解区愣神。魔力投影出的讲解员正激动地讲述着王储毒杀国王夺权未果、被黑暗精灵的领袖识破的过往。黑尾心下一惊，赶紧过去拉住她，把她引到了艺术品区域。色彩鲜艳的画作更受她的青睐，亚树很快就跟紧了其他游客的步伐，沿着画廊慢慢观赏起来。黑尾和研磨跟在后面小声低语：“她不会信了吧？唉，我希望她没听懂。”
“为了让很多人听懂，他们写的稿子都很浅显。”研磨第一句话就打破了黑尾的幻想，“不过，亚树是不会相信那些胡言乱语的，你也应该多信任她一点。”
“这……”黑尾挠了挠头，“那你为什么这么相信她？”
“我不知道。”看着亚树的背影，研磨摇了摇头，“你相信我吗？你相信我，我相信你，也相信她。”
离开王宫后，研磨和黑尾领着亚树，到王宫附近的餐厅吃了顿特色菜。王宫的各种菜谱也早已流传出来，在服务生的推荐下，他们各自点了当年据说王储最爱吃的烤鱼、面包沙拉和苹果派。吃着吃着，黑尾苦笑了一下，“也没有那么好吃嘛。”
“没有啊，我觉得很好吃啊。”亚树仔细地品尝着，“大概……大概是不符合你的口味。”
“哪怕是畏罪潜逃的王子，多年之后也会成为挣钱的噱头。”研磨吃了一口苹果派，冷静地点评道。
定好酒店后，亚树去邮局买了信纸、信封、邮票，让研磨帮自己给爸爸写信，然后便和黑尾坐在一起，看他绘制起复杂的地图。
“怎么有好几层呢？”
“因为黑暗精灵扩建了啊。”黑尾不冷不热地解释说，“他们就算来到地上，也觉得地下才是安全的地方，所以把地下室又往下扩建了，国王就住在那里。”
“那他在节日之类的时候怎么出场呢？”
“用投影啊。或者祭祀仪式的时候，他就会亲自出来，到这边的神殿里。”
“哦……”亚树像是恍然大悟一般长长地叹了一声，“真奇怪，神殿却在地上，还是在顶楼呢。”
“嗯，因为和其他被广泛信仰的正神放在一起了。”身后，送完信的研磨也赶了回来，“还有一个星期，就是蛇神入水的节日了。
05.
蛇神入水，是自称为“卓尔”的黑暗精灵们最隆重的节日之一。被安放于王宫神殿的蛇神塑像是全国范围内最高大的，要将它平稳地送入贯穿整个都城的莫奥吉河是件相当大的工程，每年都要有不同的规划方案。一般来讲，主要的流程都是国王来神殿祭拜，请求蛇神同意，然后用不同的方式把它移动到宫外。这个时候，全国人民都会看到魔力投影的实况转播。
亚树的体型混在女性仪仗队里毫不违和。尽管只遮住了上半张脸，暴露出的苍白的皮肤和秀丽的下颌曲线，反而让她更像一个精挑细选的月精灵护卫。研磨提醒她：别人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于是，从盔甲的缝隙里，她紧紧盯着前面的队员，她停便停，她走便走。
亚树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研磨在心里偷偷夸赞了一句，弯起弓身上弦，用卷轴给自己增加了视野范围、力量和精确度，摸出一支羽箭，轻轻搭在了弦上，没有急着挽弓。仪仗队内都是精灵，但外面负责转播的法师、术士什么种族都有，混进几个陌生的实习生也很正常。
卓尔王从地下缓缓现身。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走过楼梯了，每年唯一一次出现真身的时刻，他也只通过升降梯在两地之间往来。身边站着的人，研磨和黑尾都无比熟悉，是卓尔的王储、魔剑士大将优。他不敢让自己单独与儿子以外的人接触，却从未考虑过，他所编造的谣言里，有几分是他们父子之间才存在的猜忌呢。
研磨勾起唇角，手指也勾上了弓弦。精良的反曲木弓在力量的压迫下变形，将断而未断，那份即将毁灭自己的力量，将在瞬间的爆发下传送给锋利的羽箭，向王宫飞去。卓尔王踏出了升降梯，箭头也随之击碎了神殿的窗户，在破空之声的信号下，亚树抽出仪仗大剑，只在身前抡了半圈，便砸倒了一片仪仗队队员。
饶是在蛇神的眼下修炼过无数回的战士，也难以抵挡她的攻势。有人开始反击，亚树立刻拔下地上精灵们的头盔，一击便砸昏两个，又挥起大剑挡住了国王父子二人的去路。大将立刻抽出佩剑，可只是接住了亚树一下，剑身便从中间断裂，而那个陌生的仪仗队叛徒，在他僵硬的半秒钟里挥出了一剑、两剑、三剑……
在研磨的眼里，那华丽的巨剑被亚树舞成了绚烂的光彩，上了三道法术也无法看清她的动作。他只能通过大将的惨叫声粗略判断，亚树大概挥出了五剑。不，动作停下来了，大将跪倒在地，一共是八剑。卓尔王早已瘫坐在地，额头被巨剑的剑尖抵住，一直逼得他将后脑靠在了神像的台座之下。
“你……你是什么人？”
“我吗？”亚树始终举着剑，“我叫藤真亚树。”
“谁派你来的？盗贼工会？群星神庙？其他的黑暗精灵？”
“是我。”黑尾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一手持着匕首，一手拿着一卷卷轴，“你好啊，叔叔，我们又见面啦。”
“你！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死掉——”
“那是当然的咯。”黑尾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毕竟，我一直惦记着想要夺权呐。这是五环傀儡术，可以让你毫不痛苦、心甘情愿地把王位拱手相让，请吧！”
卓尔王愣了一下，露出一抹冷笑。他当年夺取王位靠的可不是这样拙劣的法术，还要把握民心才行。但魔法的光圈灌进他的脑海时，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不是傀儡术！”
“嗯。”研磨也赶了过来，“这是真言术。当然，这个级别很低，只有二环，只要你用心反抗，就不会生效了。”
“你们怎么可以如此阴险！”卓尔王崩溃地大叫。真可悲，这也是他的真话，一旦用这样怒吼的方式说出来，就显得他一点尊严和体面都没有了。
“亚树，放开他吧。他无力反抗了。”研磨将亚树拉到了自己的身边，“让大家看看，真相到底是什么。”
使得当年的国王性情大变的傀儡术、向盗贼工会悬赏获得的信物、几乎所有生物都无力抵抗的毒药……在如此简单的真言术之下，卓尔王还是无法控制地全盘托出了。黑尾的脸色愈发阴沉，但最后，他还是露出了一个堪称和煦的微笑：“最后一个问题——我父亲他，希望我死掉吗？”
“不，当然不……”卓尔王绝望地说，“他死前一直在说，希望你回来……”
黑尾的笑意愈发明显，但眼中盛满了悲伤。他摘下了自己的兜帽，解开披风，对着场外那些站得远远的法师和术士行了一个话剧演员的鞠躬谢幕礼。
“对不起啊，老爹，这点愿望我都没有满足你。”
该抓的抓，该治的治，收拾了好几个月，黑尾终于披上了王宫礼服，在群星神庙派来的祭司手下加冕为王。加冕仪式与册封仪式连在一起，亚树和研磨一左一右，单膝跪在国王的面前，右手抚左胸，表示对国王的忠诚。黑尾左手持权杖，右手持未开刃的礼仪剑，在每个人的左右肩膀上各点了三下：“在星界、灵界、尘界的至高力量之下，在所有种族的信仰见证下，我，阿塔珠国王黑尾铁朗，赐予你们在此地的封号，以及权力——”
“所以，”仪式结束后，亚树对着面前的文书和印章戒指挠头，“伯爵到底有什么用啊？”
“问你爸爸。”研磨替她重新卷起文书，又把戴着链子的印章戒指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藤真是从“塔楼”赶来的。不穿野蛮人的服饰，他简直就像一位俊美的日精灵，把黑尾吓了一跳，这才知道研磨所言不虚，甚至没往真讲。和黑尾交谈时，他也不禁疑惑，为什么这样的人，可以生出智力8的女儿呢？亚树的母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她妈妈是个比较普通的人啦。”看出了年轻国王的疑惑，藤真笑眯眯地解释道。
普通？你管全国最大的、唯一的盗贼工会的会长叫普通？见到亚树的母亲之后，黑尾对形容词的概念再一次崩塌了。
公事公办，公事公办……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在研磨的陪同下走进了会议室，与她谈论起工会办事处驻扎的相关事宜。
“研磨啊研磨，你可真是拐了个好东西。”
“别这么说人家，”研磨笑着看了他一眼，“会被盗贼听到哦。”
“所以你都知道了？”
“没有，有些地方不确定，现在才得到了验证。”研磨从袖子里翻出了一本魔法书，他如今已经换上了法师袍，打算去“塔楼”继续进修，再回来当宫廷法师，“你能回到王位，可少不了藤真首领的帮助，以后和他们交流，你可要吃些苦头了。”
“唉……做国王就是这样啦……难怪研磨你又要去上学。”
“而且，藤真首领要求，要像他女儿求婚的话，至少要有一个职业认证书才行。我觉得这个要求倒也不算过分。”
“……你说什么？”
绷了一天的脸，黑尾再也撑不住了，露出了石化的表情。
“我想娶她。”
“……什么？”
“我说，我想娶她。”研磨很有耐心，反复解释着。黑尾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可是……这……你为什么突然这么想？”
“因为……不然，就很无聊啊。”
“要不然这个国王你来当。”
“不要。国王也好无聊。”
看着研磨捧着书离去的背影，黑尾咬牙切齿：下辈子我说什么也要再给你找个更折磨的东西！
06.
“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知道，女士。您想考察我。”
女刺客哼了一声，盯着研磨看了一会儿。研磨也回看了她一眼，然后很有礼貌地垂下了眼睛，以表示对盗贼工会和亚树母亲的尊重。透过狭小的窗子，两人都可以看到下面正和小孩一起玩闹的亚树。
“你觉得亚树身上有哪些优点？”
“脸很漂亮。”研磨不假思索地回答说。
“……肤浅。”
“我觉得喜欢一个人并不取决于她身上优点的多少，”研磨看向女刺客的脸，注意到她也转移了视线，把目光紧紧放在了亚树身上，“而是在于她对于我的重要性。哪怕亚树现在失去了力量和漂亮的五官，我也会陪在她的身边。”
“法师最擅长说漂亮话了。”母亲转过头，盯着研磨的眼睛，抱住了肩膀，“在我们家族，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我希望你对此有自己的理解。你爱被圈养的龙吗？那你也爱着它的笼子。”
“感谢您赐教。”研磨就这句话琢磨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不要别人爱我的笼子。”
“恐怕，我和您的态度不太相同。”
走出幽暗的房间，亚树和孩子们玩累了，正坐在一起，每人手里拿着一份刨冰。看着她满头大汗、蔫头耷脑的样子，研磨忍不住笑出了声，翻出手帕，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和玩伴告别之后，两人走向他们现在的住所，研磨似乎想起了什么，上前一步，挡住了亚树的眼睛。
“我从塔楼那里给你带了礼物。张嘴。”
虽然被遮住了视野，亚树还是毫不犹豫地听从研磨的要求，张开了嘴。一粒口感特别的糖果滑进了口中，除了甜，还带来了一丝丝苦涩和难以言说的香气。研磨松开手，看着亚树认真地品尝着嘴里的新鲜糖果，眼睛逐渐眯起来：“好好吃哦！这是什么！”
“法师那边叫它巧克力。嚼一下尝尝，会变软哦。”
“真的耶！唔——还有吗？”
摸了摸袍子内侧的糖果盒，研磨的眼睛转了转，露出一个明显的笑容，“跟我走吧，回家就会有了。”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