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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泳馆附近是有湖的,每一次来回都会经过。汪顺会把目光投向湖水,没刻意想要看到什么,只是水总会吸引他的目光。
看了太多年,湖里的鱼也不知道换了多少回,湖还是那片湖,汪顺也还是会在路过的时候看一眼。
荷花盛开时看不到湖水,只能看到一片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粉的绿,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又变成一片灰黑。枯荷像汪顺曾经在草稿纸上随手画下的混乱线条,被不知道什么人画在湖水上。
湖水倒是没有干涸,也是奇怪。
有时候汪顺会想要跳进湖里,变成湖里的一尾鱼。
他忍不住去想,也许湖水比泳池更加纯粹,更加自由,更加安静。
汪顺的生活好像并没有因为孙杨的回归产生什么变化。他还是很忙,忙着训练,忙着去跑好像永远跑不完的商务,忙着履行队长的职责,一边应付上面一边管着小孩。
最忙的时候,他把睡觉的时间压缩到最短,省下来的时间拿去下池子,游不了多久又要上来,顶着泳镜压出来的印子登上飞机赶往下一个地方。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汪顺实在不知道。
他问孙杨,你当年是怎么忍下来的?
孙杨一边放下手中的器械抹一把汗,朝他笑,当年还年轻,精力也足,现在换我去做,肯定做得不如你。
又拍什么马屁。汪顺翻了个白眼,转过身窃喜。
能够不被任何事情打扰地完成一天的训练成为汪顺这段时间里最幸福的事,他和孙杨像很多年前一样,在泳道里游到所有人都离开,游到有人来赶人,他们撒个娇再多游一会儿,然后湿淋淋地爬出来去冲澡换衣服。
孙杨搬到了宿舍里,单人间,和现在的汪顺一样。他们总是要一起走的,一起去食堂,一起走过那条走过无数次的路,一起回宿舍然后说再见。
路过湖边时他们会默契地停下,沿着小路绕到池子靠着树木的旁侧,倚在栏杆上聊一会儿天。他们两个总是在聊天的,只要凑在一起就说个不停,在池子里都闭不上嘴。
这个行为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湖边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湖边待着让人觉得舒服,而且不容易被人察觉。
毕竟总有人明里暗里提醒他,和孙杨保持距离。
他们不爱看别看不就行了吗,汪顺想,他和孙杨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没有邀请任何观众,也不需要谁来指指点点。
孙杨劝他不要意气用事,汪顺如今正如日中天,不必为了这件小事和上面起冲突,他们避着点人就是了。
汪顺好想问一问孙杨怎么变成这样,这样精通为人处世,这样圆滑,这样不勇敢。是不是温柔乡磋磨了你的锐气,磨平了你的棱角,师哥,你怎么不像你了。
可是看着孙杨的眼睛,看着孙杨眼中已经不同于当年的自己,汪顺把话咽了下去。
那场长达四年多的痛苦不仅落在孙杨身上,也同样落在汪顺身上。重逢不意味着痛苦的终结,它只是被更大的喜悦覆盖了,就像被纱布包裹的伤口,看上去没有那么可怖,没有那么血肉淋漓,内里仍是永不止息的痛。
他不能这样问孙杨,这些话说出口就是双刃剑,捅的是他们两个人。汪顺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当年那个仗着孙杨包容就永远不低头不认错的小孩,更何况他不确定自己现在在孙杨这里还有没有这样的无限次数的免死金牌。
时光不会倒流,痛苦从没有消失,他们只能选择战胜。
或者忽视。
回宿舍的路上往往天色昏暗,路灯也算不上多么明亮。队里有小孩会戴耳饰,那些耳饰在这样的环境下往往格外晃眼,孙杨手上的戒指也是。
曾经汪顺以为自己对孙杨结婚的事情可以不在意,都是运动员,还有那么多前辈打样,他们都知道最后所有人都会离开泳池,在陆地上组建自己的家庭。
孙杨已经很久不和他们联系了,包括汪顺,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在听到消息时汪顺劝自己,这太正常了,孙杨肯定比谁都难受,他需要一些转移注意力的事情,而且反正他总会结婚的,既然现在没有训练没有比赛,时间比先前充裕,借机完成这个任务很正常。
很正常,很合理。
可是猝不及防看到孙杨发的微博,汪顺疯了一样给孙杨打电话,想要找孙杨问个明白。
一开始孙杨没有接,在汪顺手机电量告罄之前,孙杨终于接起来。
孙杨叫了一声“顺哥”,而后两个人沉默着,隔着手机听对方的呼吸。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是过了一小会儿,汪顺问他:“你还游吗?”
孙杨刚说了一个“我”,汪顺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他想他知道孙杨的答案,孙杨肯定会说“我要游”。果然,他等到了。
可是他逐渐觉得不满足。
曾经的曾经,无论是在泳池里还是在陆上,他和孙杨都是最亲密的人。他和孙杨都谈过恋爱,但是无所谓,他们的那些对象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构不成任何影响,他们就是他们。
但孙杨的妻子不一样。
他们结了婚领了证,戴上戒指,他们是“一家人”。
汪顺是孙杨没有血缘的弟弟,孙杨的妻子是孙杨有法律保护得到家人支持的,爱人。
戒指并不总是戴在孙杨手上,训练时是要摘掉的,可每一次汪顺看到那枚戒指都会觉得浑身难受。
他想问孙杨,你把戒指戴在手指上的时候有没有想起你之前给我做扩张时把手指伸进我身体里的感觉?你老婆知不知道你戴着戒指牵着她的手之前也牵过我,抚摸过我身体的每一寸?
都怪孙杨动作太快了,把戒指摘下来放进包里,不让它在汪顺眼里多出现一秒钟,没给汪顺找到借题发挥的机会。
汪顺还挺遗憾的。
他本以为见得多了就习惯了,脱敏了,可没想到多见到戒指一次,自己的恨意就多一层。那枚小小的戒指像一个圈,孙杨和他老婆在圈内,汪顺在圈外。他进不去,他想让孙杨出来。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孙杨又把戒指戴回手上。在这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昏暗的寂静的角落,孙杨手上的戒指反光刺痛了汪顺的眼睛。
他刚跑完队里安排的活动回来,本应该直接回去休息,可还是匆匆忙忙地赶到馆里游了一会儿。来回奔波本就没有多少时间休息,飞机上也睡不好觉,汪顺眨眨干涩的眼睛,忽然伸手握住孙杨搭在栏杆上的手。
孙杨原本正在和汪顺说今天训练的趣事,忽然哽住,因为汪顺正在摸他的戒指。
他刚才收拾东西时在包里摸到就顺手戴了回去,没想到汪顺赶回来训练,他帮汪顺掐表,就把这茬忘了。
“你的戒指很亮,”汪顺的指腹从光滑的戒圈上滑过,“不过好素啊,师哥,还以为你会买镶一圈钻的。”
孙杨下意识回答:“你嫂子的那枚镶了钻。”
汪顺猝然笑出声:“嫂子的那枚跟我有什么关系?她又不是我的队员。孙杨,怎么训练还戴戒指啊,不怕做器械的时候磨到或者在水里掉了?”
孙杨有些摸不准汪顺是在开玩笑还是什么,他这四年多对他的小师弟的比赛关注不减,对他本人却缺乏应有的关心。
“我帮你摘了吧?”汪顺掀着眼皮看孙杨,好像在询问他的意见,其实手指已经捏住那枚戒指,缓缓将它从孙杨手上褪下。
孙杨没有阻止,低声问:“你不喜欢我戴吗?”
“哈哈。”汪顺心说问的什么蠢问题,他得多有病才会喜欢。
他捏着孙杨的戒指把玩一会儿,将戒指抛起又接住,问孙杨:“师哥,你还喜欢我吗?”
孙杨嘴唇动了动,没有回答。
汪顺点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他就把手中的戒指用力朝湖里一扔,小小的戒圈砸进水中发出轻轻的一声响。
“你——”孙杨在他出手的时候就下意识伸手去抓,自然是没有抓到,又惊又急地问汪顺,“你不喜欢我不戴就是了,你这是干什么?”
啊,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汪顺把背包脱了放在一边,原本裹在身上的外套堆在包上。孙杨预感不妙,紧紧抓住汪顺的手臂:“你想干什么?”
“对不起啊师哥,原来这戒指对你真挺重要的,”汪顺将孙杨的手拉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竟然为了它怪我。”
“你——”孙杨想指责汪顺不讲道理,可他忽然想起来,从前是他自己说的,汪顺在他这里不用讲道理。
就在他愣神的这一刹那,汪顺已经翻过栏杆跳进了湖里。这一下的动静比戒指掉进去大得多,溅起的水滴有几滴落在了孙杨脚边。
孙杨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汪顺!你赶紧回来,我没怪你!”
汪顺已经游远了,不愧是奥运冠军,穿着累赘的衣裤也游得这么快。
孙杨没再喊,三两下脱了衣服和鞋跳入湖水中,顺着汪顺的方向追去。
汪顺已经游到了戒指掉落的地方,他刚才扔的时候看得清楚。憋着一口气沉入水下,黑漆漆的水底什么都看不见,自然也看不见眼泪。
他在一团污泥里摸索,摸到植物,石头,其他的杂物。他不知道戒指在哪里,最好别让他摸到,不然他会再扔一次。
一股大力从身后袭来,孙杨将汪顺扯出水面,掐在汪顺手臂上的手太过用力,弄得汪顺很痛。
“你疯了吗!”
“我来给你找戒指,有什么问题吗?”
“谁要你给我找,滚回去!”
孙杨将汪顺狠狠一推,赶着人游到湖边爬上岸。
两个湿淋淋的狼狈的人在湖边对峙,孙杨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生气了:“汪顺你到底在想什么,这种湖你也敢跳?这么冷的水感冒了怎么办,水这么脏感染了怎么办?你自己身体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非要这样气我是不是!”
“谁气你了?”相比孙杨,汪顺平静得有些诡异,“我把你戒指扔了所以去给你找,我做得不对吗?”
“对个屁!戒指扔了还能再买,你要是出事了怎么办?”孙杨几乎是在汪顺耳边怒吼。
汪顺揉揉耳朵:“你现在挺像老朱的。”
孙杨被他堵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不再跟他废话,捡起地上的东西拽着人回宿舍。
好在这个时候路上没什么人,宿舍里的人也各有各的事,没人撞见两位泳队大哥的狼狈模样。
孙杨把汪顺拉回自己宿舍,推进浴室里打开热水劈头盖脸淋下去,一边在热水下扯掉汪顺身上的衣服裤子。
汪顺这个时候倒是安静下来,随孙杨摆布,冲完热水澡洗干净了又换上孙杨的干净衣服。
他坐在孙杨床上,听着浴室里传出来的水声,手指攀上刚才被孙杨抓过捏过的地方。那些地方还隐隐作痛,甚至留下了指印。
戴上戒指又怎么样,汪顺将手覆在那些孙杨留下的痕迹上,孙杨手指上连戒圈压出来的戒痕都没有。
而他和孙杨的对戒,是其他人都看不到的,他们这么多年在对方灵魂上留下的烙印。
谁也扔不开,谁也抹不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