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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寬大的浴缸此刻顯得極為擁擠,山下亨一手撐著頭另一手將被水淋濕散亂在額前的黑髮向後梳起,頭靠在他肩膀上的森田貴寬百無聊賴地看著自己的指尖,墨綠色的髮絲像是那些生長在海岸邊的海帶或溪流裡的水草,死死地扒住溫熱的肌膚,就像它們素日裡最常做的、纏繞住每一個會途徑周圍的生物。
除了變換動作帶起的細微水聲,浴室裡近乎寂靜無聲,兩人就這樣一起待在浴缸裡直到水溫逐漸降低,冷卻的水溫使森田貴寬打了一個噴嚏,濃密的眉毛迅速地皺在一起又放鬆,山下亨轉頭望向身側的人。
「或許我們該到此為止。」黑髮男人聽見自己的唇齒間漏出極為冷漠的言語,三白眼有些倦懶地注視聽見此言有些愣神的人,內心那股試圖摧毀一切的、難以壓抑的衝動促使他繼續往下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要走。」
回過神的森田貴寬不以為意地挑了挑眉,以為這次只不過是對方又一次的心靈雞湯時間。指尖輕觸山下亨的心口,肌膚下的心臟依舊跳動著,會因為觸碰的區域改變而加快或放緩跳動的速度,他將手掌貼緊前幾日情事過於激烈時留在對方心口附近的吻痕。
「我們的團長大人又想說些什麼發人深省的言論嗎?比起說這些,不如好好地做一場愛還比較實際。」
語帶曖昧的向身旁的人調情,卻在雙眼對上對方視線時將緊貼在心口處的手掌撤回,森田貴寬抿唇看著山下亨冷淡地面容。此時此刻他開始恨起自己,如果從未讀懂對方面容的各種變化,就不會因為現在如此冷漠、甚至是明顯拉開距離的表情而感到受傷。
「該起來了。」
無視森田貴寬臉上浮現出的受傷神情,山下亨起身離開浴缸,拎起一旁懸掛的浴衣穿上,頭也不回的朝外頭走去。被遺留在原地的森田貴寬有些難以呼吸,尤其在山下亨將門關上的那一瞬間,那聲喀噠聲像是表明雙方交流的門被封閉,再也不會有打開互通的那天。
彷彿自己的靈與肉已然分離,森田貴寬機械的拔開浴缸底部的水塞,望著水流從出口離開進入管線造成的微小漩渦,渾身赤裸的人雙手環胸,水分蒸發從身上帶走些許體溫,寒意從毛細孔侵入,卻又咬牙硬撐不肯拿過一旁的毛巾將自己擦乾。最後是怎麼離開浴室回到房間內的,早已弄不清楚,森田貴寬只記得自己濕漉的髮尾沾上枕頭的觸感,身心狀態驟然跌至低谷的他無力將頭髮吹乾,整個人深深地陷在平日裡最喜愛的棉被裡。
身側躺著的山下亨不發一語,雙目闔上像是陷入睡眠,森田貴寬側過頭看向他閉上的雙眼和高挺的鼻樑,纖密睫毛下的陰影還有貓唇唇角的細紋,他想不明白為什麼會突然變成現在這種窘迫的情況。恍惚間森田貴寬竟開始回想起幼年一直籠罩在自己頭頂上的陰影,各自都有繁重事業的雙親、好不容易齊聚一堂卻又爭吵不斷和美其名曰激將法實則信心貶低的教育方式,最後的最後他只記得自己縮在外婆家的房間裡,窗外的蟬鳴聲震耳欲聾,吵鬧不休的樣子就像父母之間的戰爭。
為什麼會想到這裡呢?纖長的睫毛眨了眨,視線聚焦在天花板的某處,似乎隱約有哪邊傳來的嘆息聲,森田貴寬左手手指開始摳弄右手大拇指。想到了、很長一段時間都只願意和其他人保持不簡單純粹的友情關係,或許是因為內心最深層對親密關係的恐懼吧?畢竟也是親眼見證一對伴侶從至親至密的愛人漸行漸遠,最終成為一對互看不順眼的怨偶。
現在我和山下亨也要成為這樣的關係了嗎?一想到這點,森田貴寬忽地有種想把人搖醒質問的衝動。
三年前在笑鬧間做出Bedroom Warfare 這首歌時,自己還曾在巡迴的巴士上對著山下亨哼出尚未完全成熟曲調,森田貴寬只覺得過往的回憶重重地搧了一掌在自己的臉上,唇齒間似乎嚐到一點鐵鏽味。被牙齒咬破的部分滲出血液,在過去那段年少輕狂的時刻自己也不是沒有被女孩們甩巴掌在臉上的經驗,不像真正意義上被甩巴掌那般疼痛,只不過是——
「明天我就會搬離這裡,住宅鑰匙也會更換,近日你要來訪的話先暫緩。」停頓幾秒後,山下亨又繼續說:「你和我都不該再越界,我不可能永遠撐住你的情緒。」
思緒被驟然響起的聲音打斷,山下亨那經過聲帶震動從喉間傳出、最終透過唇齒定調的語句,讓森田貴寬再難思考,只能以一句乾巴巴的好作為對話的結尾。很悲哀的,森田貴寬清楚地意識到如果自己現在繼續追問緣何至此,自己不一定能求得清晰完整的解答,但一定會被徹底的劃分出山下亨的生活。這個人從以前到現在就是這麼自我,一旦想到什麼就不擇手段以求達成目的,看似包容實則毛病一堆,只會在忍無可忍的時候全數爆發。
緊抿雙唇,森田貴寬覺得自己的視線有些模糊,他不願意這樣思考但萬一呢?萬一自己在山下亨心中再也不是那個可以隨意任性的人了呢?不再有優待、不再為了與自己有關的小事急匆匆的踏著腳踏車來尋找自己,一陣鑽心的疼痛襲來,摳弄右手拇指的指頭鬆開,森田貴寬將甲面裂開的拇指含入嘴中。
他忽然想起自己和山下亨兩人也未曾對彼此認真的說些、或承諾什麼,兩個人似乎就自然而然的一同吃住,然後在某個互相渴求的夜晚順勢的滾上同一張床,接著就從那個夜晚一直維持這種關係到現在。森田貴寬從以前就一直對承諾這件事嗤之以鼻,但現在卻覺得早知道就——算了,他自嘲的笑了一下,最後閉上雙眼試圖騙自己進入夢鄉。
2.
一如既往的從床上起身,安靜地梳洗完走向廚房,森田貴寬將蛋殼敲開,直到蛋白逐漸從透明變白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多打一顆蛋,不、甚至不是多打一顆蛋而已,他望向水槽旁擺放的餐盤。兩個托盤裡,各裝了一碗白飯、兩碟小菜和一碗豬肉味噌湯,他關上爐火,有些痛苦的跌坐在地,雙手摀住臉龐低低地哀泣。
然後該死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Hard to love 的旋律在只有啜泣聲的屋裡迴盪。You showed me that I was just a diamond in the rough這句竟有些荒謬的好笑,被設置成這個手機鈴聲的人不多,而此刻在中島旁的地板上縮成一團的森田貴寬卻沒有任何精力可以支撐自己起身,手機另一端的人似乎非常執著,鈴聲一直響著直到被轉接到語音信箱才停歇。
依賴在他人身上是一件極度危險的事,森田貴寬在內心裡這樣告誡自己,手掌胡亂地在臉上抹了一把,有些歪扭的從地上站起,像是整個體內的力氣被抽乾,他緩慢地收拾,把多做的那一份餐點按照分類仔細地放入保鮮盒內,然後仰頭將那碗多做的豬肉味噌湯全數喝下。
喝的有點快,有些湯汁進到氣管裡,異物入侵通道使得周圍肌肉快速收縮,原先高高仰起的頭此刻轉向身旁的水槽,劇烈的嘔吐感使森田貴寬將剛入胃的湯水全數嘔出。一手狼狽的抓握住水龍頭,開著清新乾淨的水流試圖將那些混雜胃酸、涎水或許還挾帶一些血絲的嘔吐物沖走,另一手則虛弱的扶在洗手台上,整個人身姿向前靠著,森田貴寬覺得此刻的自己就像在舞臺上唱到情緒湧上心頭,卻又不想被觀察到太多面部表情時蜷縮起來的那個模樣。
好可悲,明明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了,還是會因為這種事情感到痛苦。不停地掬起水龍頭流出的清水,森田貴寬試圖透過這種方式將自己喚醒,水珠遲遲不肯從睫毛上垂落,液體入侵眼球使他有些難受的揉了揉眼睛,有些捲曲的綠髮此刻塌在鬢角邊緣,軟塌塌的模樣像極了那些被沖上岸邊將要腐爛的海草,就算窗外明媚的陽光照射依舊沒有任何復甦的跡象。
門口傳來鈴聲,還有隱約的砰砰聲響。扯過不遠處的廚房紙巾隨意地在臉上擦著,過於用力在臉上留下的紙屑被忽視,森田貴寬走向門口,在伸手壓下門把前他將塌在額頭上的髮絲向後梳起,勉強的調動臉部肌肉,在開門的同時露出笑容看向來訪的客人。待他定睛一看才發現門外站的那人是神吉智也,總是笑容滿面的臉龐此刻依舊笑著,捲曲的中長髮些微梳起,在後腦上綁了一個丸子造型。
「進來吧。」森田貴寬有些沙啞地說。
聽見森田貴寬的邀請後神吉智也才踏入他的居所,進門的當下他隱約的聞到一股異味,極為淺淡但不像是森田貴寬家裡常有的氣味,看向水槽處明顯剛洗過東西的痕跡,他向森田貴寬開口發問。
「你是剛剛才吃完飯或洗過什麼食材嗎?」
朝著水槽邊慢步走去,神吉智也在途徑櫥櫃時打開櫃門拿了自己慣用的杯子——每個成員都在森田貴寬的家裡有專門的餐具,這並沒有什麼令人意外的。在他將要打開水龍頭旁的飲水器時,視線的餘光卻瞧見水槽濾網裡那些來不及清掉的殘渣,和平日裡總是傻兮兮的任憑隊友們捉弄的樣子不同,神吉智也在觀察細微事物這方面的能力雖稱不上團內最強,至少也能排個第二。他放下手中的杯子,轉身朝著癱坐在沙發裡的森田貴寬走去,伸手輕觸了幾下森田貴寬的喉嚨,在瞧見對方不適的神情後又看了一眼室內的擺設,最後神吉智也篤定的說出他自己的想法。
「分開了?然後你剛剛吐了。」
一個簡單的問句伴隨著一個直述句,就像亙古荒原裡突然響起的沉厚鐘聲,又一次的重擊在森田貴寬的內心深處,他嘆了一口氣,就像被針戳破的氣球,整個人在沙發裡像一顆乾癟的柳丁。森田貴寬知道他無法和神吉智也說謊,懶懶地朝神吉智也伸出手索要他口袋裡常備的香菸,火光一瞬即逝,香菸湊近嘴角森田貴寬深吸一口。又從口袋裡的菸盒掏出一根香菸,神吉智也蹲下湊近森田貴寬,嘴裡叼著香菸朝他手上正燃燒的那根菸湊近,森田貴寬又一次吸氣,火焰於此刻攀上神吉智也指頭捏住的那根菸,兩個人的視線在此刻交會又互相錯開。
「弘中綾香,你知道嗎?」
一言不發,森田貴寬連回應這個問題的意願都沒有,手指輕輕地點了下,灰燼便全數落入菸灰缸裡,在準備將手伸回時似乎是被燙到,最終他選擇摁熄將要燃盡的菸,閉上雙眼假寐,似乎就打算這樣將一切矇混作結。但神吉智也沒有打算放過他的意思,手掌輕拍著有些凹陷的臉蛋,眼睛直直地注視森田貴寬有些不耐的表情,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膀,然後湊上前在森田貴寬的唇角落下一吻。
「什麼意思?」
抬起眼皮,森田貴寬望著神吉智也的面容問。
他一向對對方極為寬容,縱使常常出手欺負,但在各種大小事上一直都是以近乎老媽子的心態在縱容神吉智也。不過對方也是這麼想的吧,森田貴寬微微地瞇起眼,仔細觀察神吉智也臉上的細微表情,最後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神吉智也一邊被捏臉一邊笑,他伸手回握森田貴寬在他臉上搗亂的手。長年握持鼓棒的手指和掌心的粗糙程度在肌膚上帶來的觸感,不亞於某個人帶來的感受,一思及此森田貴寬不自然地撇開和神吉智也對視的眼眸,然而一向善解人意的人卻用溫熱的手掌,以近乎強硬的方式將他的頭掰回。
「你還有我,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我們。」
深褐色的眼眸裡承載許多情緒,些許放大的瞳孔亦昭示這點,森田貴寬深吸一口氣,緩慢地將那股內心的不甘吐出,纖長的睫毛輕搭在下眼瞼,落下一層淺淡的陰影。他從沙發上挺直坐起,神吉智也鬆開觸碰森田貴寬的雙手,靜靜地看著對方惱怒抓亂自身的頭髮,再湊近自己並在頸側落下一吻。無所謂山下亨事後知道會如何想自己,神吉智也此刻只是單純的想要陪伴自己最鍾愛的朋友。
反正搖滾就是這樣——混亂複雜滿是爛泥,真心可貴卻也不值一提。
溫熱的水流從水龍頭裡流出,神吉智也和森田貴寬兩人面對面的坐在同一個浴缸裡,黑色的髮尾和水面若即若離的觸碰彼此,水分子沿著毛鱗片向上爬升,讓原先微捲的毛髮看起來像極了梅杜莎頭上那些細小的蛇身。玻璃杯裡的紅酒被小口啜飲進喉間,森田貴寬有些疲乏的、上半身靠在浴缸的一側,最後他把玻璃杯隨意的放到一旁的置物架上,平時清亮的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一樣,此刻他聽著自己說出口的話,覺得自己就是那隻充滿怨恨不得紓解的烏鴉。
「憑什麼他能做到就這樣轉身離開?」
神吉智也沒有回應,只是身體向後靠在牆上。他知道此刻的自己最好閉上嘴巴,森田貴寬需要的是發洩不甘,而不是獲得任何人的情緒支持。
3.
「你確定要把這個紋上去?」
「對啊,不然呢?」
站在全身鏡前,森田貴寬在換上演出服裝前,定定地看著自己臂膀上的眼睛刺青,耳畔響起當時準備刺青的對話,指腹拂過那隻眼眸,很突然地想起2016年渚園演唱會後臺的情事。簡陋的休息室、悶熱潮濕的夏日還要面對隨時有人進來的可能,在上臺前快速地互幫互助,兩人一起射精的當下互換一次氣息,親吻轉瞬即逝。
距離上一次這麼密集相處,已經是上一個巡演的時候了,在這期間兩人之間僅有日常公事聯絡的互動。除了那天,山下亨疑似是真的喝到爛醉,從他打來的電話中森田貴寬只覺得活該,他高興的想和一堆人分享這傢伙深夜爛醉打來的蠢事。山下亨活該被當事人分手——森田貴寬想這樣大聲和世人宣告,但最終他只是惡毒地在內心這麼想。憑什麼只有自己陷在泥淖裡走不出去?為什麼山下亨配得幸福?陷我於不義的人究竟憑什麼?像是那些爛俗愛情故事裡愛而不得的女鬼們,森田貴寬咯咯地笑,手指握住眼線筆,在鏡子前替自己畫上精緻的眼線。
蓋上筆蓋走向隔壁間,所有人都有感受到主唱和團長前些日子的尷尬氣氛,為了眾人的安好最終將此次巡演的休息室從共用一間大間改成每個人一小間的型態。在森田貴寬試圖敲開山下亨休息室的門時,隔壁的神吉智也開門走出,兩人心照不宣的看彼此一眼,點頭後又轉頭繼續做各自的事。喀噠一聲,門終於打開了,金棕色的髮絲散發著往常熟悉的氣味,森田貴寬有些愣神卻也沒說什麼,將人推進室內後他把門關緊。
山下亨坐在椅子上,而森田貴寬跨坐在他的大腿上,手掌將下頷抬起指腹緊靠臉頰肌膚,沒說任何話用嘴咬開眼線筆的筆蓋。森田貴寬嘴裡叼著筆蓋,就像往常興致起來叼著菸那樣,濕潤的筆尖輕觸睫毛根部,在他補完眼線細節歪頭將筆收回筆蓋的同時,一絲涎液順著嘴角滴在山下亨光裸的臂膀內側。此刻森田貴寬似乎聽見他心跳加速的聲音,水滴滴落帶來的感受讓山下亨的呼吸稍微加重一些,但森田貴寬並沒有打算要滿足對方的念頭,確認眼線液乾透後他在山下亨的唇角落下一吻,隨即從當事人的大腿上起身,獨留山下亨一人在原地。
一切都是自找的,怨不得他人。
森田貴寬又蹦又跳的唱著歌,像Jared Leto飾演的小丑,只不過是將濃烈妝扮卸去的版本,在舞臺上時而正經時而情緒強烈外放的歌唱著。弦樂悠揚的在場館裡飄蕩,明明是安撫人心的溫柔曲調,本應感到溫暖舒適,然而燈光灑在森田貴寬身上的樣子,卻像是午夜裡站在窗邊被月光照耀的孤單模樣,早已習慣抬起的頭顱此刻又再次注視地板。
なんて思えば思うほどに
君を忘れることなんて僕にはできるはずもなくて
一定要經歷過打碎再重組的過程,才會構成所謂的熱烈愛情嗎?森田貴寬想不明白這件事,他的手攏住麥克風,一邊隨著歌曲的節奏搖晃,一邊開口唱出那些平素深藏於內心的情感。自己確實心有不甘,但內心那個難以壓抑的情緒也真切表明自己究竟有多渴求山下亨這個人。森田貴寬闔上雙眼,在多種因素相疊加、還有各種人脈網絡的牽扯下,事情早已不容許想開後斷捨離了,雖然嘴巴上總是對神吉智也說不想造成眾人的困擾,想盡力達成多年前設下的、那個向海外征戰的遠大目標。
嘘。*
事實上不過就是難以承受全然割捨的痛苦罷了,趁著燈光暗去森田貴寬趁機擦去眼角再難壓抑的淚水。怎麼能徹底分離呢?在這麼漫長的歲月裡,一同吃住一同笑鬧一同面對人生起伏,宛如連體嬰,森田貴寬難以想像被完全撕扯開的疼痛,眼角餘光望向燈下照耀的另外一人,握緊眼前的麥克風,他大聲地將內心的情緒全數轉到歌詞中。
And I want you to know what the truth is / But sometimes it makes me feel so sick, oh no / I just can't say to you, No I won't /
眼神遙遙地望著底下跟著音樂搖擺的粉絲們。別再思考了就這樣作結,森田貴寬在心裡這麼想,總是歌唱激勵大家要勇敢的人,此刻卻無法做到歌詞裡那般驕傲放縱的模樣,算了吧就這樣——得過且過也沒有什麼不好。
事後回想當時場景,神吉智也覺得那時的兩人和那篇小說裡寫的模樣高度相似。山下亨離開了那一顆每天日落29次的小小星球,走之前順手拆去玻璃罩,留森田貴寬一個人待在原地獨自面對。*
那天私下喝酒的時候山下亨是怎麼說的?噢,他當時對著神吉智也坦承到——我應當壓制住那股試圖摧毀一切的慾望的,我該看穿內心躁動不安的情緒因何而起,而不是將這些情緒牽拖到森田貴寬身上。神吉智也翻了個白眼,開口向山下亨吐槽,他忘記自己究竟說了那些話,只記住最後他告訴山下亨不能以一句你還太年輕不懂得如何愛他作為解釋一切的藉口。
將眼前酒杯拿起,抬頭便把其中的琴通寧一飲而盡,山下亨的指尖把玩杯上掛著的檸檬片,低聲地笑了一下。神吉智也有那麼一瞬間覺得惱火,但他也無可奈何,畢竟只要森田貴寬不將臂膀上那個眼睛刺青去除,山下亨這個人在他心中永遠有任性妄為的餘地。
4.
日子是怎麼變回這樣的呢?
不,也沒有全然變回過去的模樣,有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就這樣默默地改變了。
感受山下亨在自己體內的律動,因情慾而升高的體溫透過肌膚傳達到自己的腦中,森田貴寬雙臂緊緊地環抱住山下亨,指尖滑過他的脊背在上面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跡,皮肉碎屑卡在指縫裡,肉體上施虐的快感沒能被滿足,心靈上透過施虐行為反哺回來的受虐感也不能取得。臉上突然有水漬沿著眼角滑落,最後染濕頭底下的枕頭,森田貴寬全身緊繃著,雙腿死死地夾住山下亨的腰,他已經分不清楚剛才滑落的究竟是沿著山下亨髮絲垂落的汗水還是自身流出的淚水,但比起思考這個,他更願意沉浸在強烈快感帶來的洶湧浪潮裡。
唇瓣被舌頭入侵,交換氣息的同時也嚐到一些對方唇齒間的鐵鏽味,像兩隻不懂得什麼是克制忍受的野獸,森田貴寬奪過主導權將山下亨的頭死死壓著,以近乎啃咬的方式吻他,眼神直勾勾的盯著山下亨那深褐色的眼眸,在確認對方的瞳孔比平日再大一些後鬆開壓住脖頸的手掌,又重新伸手攬住山下亨的脖頸。
梳洗完穿著浴袍從臥室走向陽台,森田貴寬靠在陽台上的軟椅裡,指尖捏著一根已經點燃的香菸,默默地看著遠處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這裡不是東京,他可以隨意地在這裡自由做任何想做的事,就算全身裸體在外裸奔也沒關係,森田貴寬拿起香菸湊到唇邊吸了一口,緩慢地將進入肺裡流轉的氣息全數吐出。然後他很突然地想起那些荒誕蕪雜的夢境,直到感受到一陣潮濕的水氣,森田貴寬才意識到山下亨在他的身旁坐下了。
頂著未擦乾的頭髮,還有些濕潤的手指夾著香菸,有些笨拙地想用打火機點菸卻屢次失敗,最終森田貴寬看不下去,選擇叫山下亨叼著菸靠近自己,在兩人同時吸氣的瞬間,菸又一次的成功點亮,這個景象使他有些愣神,以為是純粹的運氣卻不曾想是另一人的處心積慮。
「這是最後一次抽菸了呢。」
將快燃盡的菸摁熄在菸灰缸裡,森田貴寬仰頭望向無邊無際的星空,頭頂上閃爍的那些恆星身邊又環繞多少行星呢?他不禁在腦海裡思考。而太陽系的變化又著實讓人感到有些哀傷,天體不斷地運轉,人們卻多次因為觀測技術的改變更改行星的定義,最終將冥王星排除在名單外。森田貴寬停住思考,抽菸使他的嗓子有些乾癢,咳了幾聲試圖清痰卻沒有任何效果。
「後面就要好好把菸戒掉了。」暗啞的嗓音說著。
「嗯。」另一聲低沉的聲音回應。
森田貴寬此刻竟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自己該和山下亨聊些什麼,那些兩人暢聊一切的情景彷彿只有夢中才會出現,但這明明是幾年前的彼此,怎麼就變成現如今不知怎麼開話題漫無目的暢談的模樣了呢?目光看向山下亨那開始露出黑色髮根的頭頂,鬼使神差的他張口問當事人什麼時候要再補染髮根。
「過幾天吧?」山下亨伸手摸了摸森田貴寬那頭微卷的黑髮,佯裝隨意的開口:「你也要染頭髮嗎?怎麼會問。」
像是被順毛後幸福呼嚕的小狗小貓,森田貴寬闔上雙眼,頭輕輕地倚靠在山下亨的肩頭,聞著他身上沐浴乳混雜菸草的氣味,在山下亨身旁難得且久違地陷入無夢的睡眠裡。
5.
驀地一聲雷鳴響徹天際,在極少降雨的時節突然來了一場傾盆大雨,Sushi 不安的在房間門口吠叫,被雷聲中斷午睡的森田貴寬頂著一頭凌亂的金髮從床上起身,走向門口有些慌張的小狗身旁。抱起已經有些長大的雪納瑞,一手穩穩托住它的身體一手輕輕地沿後頸的皮毛梳著,Sushi 頭靠在森田貴寬肩膀上,因為雷聲而發抖的軀體在一聲又一聲的安撫聲裡冷靜下來。
「噓、噓......沒事的Sushi,我在這呢。」
森田貴寬抱著Sushi 在沙發上躺下,小狗濕潤的鼻子在頸間嗅聞,最後安心的趴在他的胸口,藍灰色的雙眼半闔,像是決定將飼主當睡墊那般自顧自的睡著了。Sushi睡著的模樣讓森田貴寬感到有些好笑,眼角餘光看見玻璃茶几上的手機閃了一下,他努力伸長手臂同時又試圖避免驚醒剛睡著的Sushi。指尖觸碰到手機外殼,努力的勾了幾下後森田貴寬終於將手機拿到手裡,螢幕亮起的那一瞬間他有些後悔為什麼自己不和愛犬一起入睡,這樣最起碼今日他就算深夜失眠依舊有充足的睡眠時間。
/上飛機了,明天傍晚到。/
一條簡短的Line 消息,卻在不對的時間出現。
森田貴寬看著對話框不停地思索,疫情漸趨平穩甚至幾乎無人關心的現在,世界已經恢復運作,那段意亂情迷的時光像是隨著疫情一同銷聲匿跡。在那之後的合宿時光,他和山下亨之間頂多只有幾個簡單且不值一提的親吻——巡演舞臺上的互動都比這些吻還要深入。但算了,森田在心裡這麼想到,是他自願來的,自己沒有做出任何出格的行為,這樣便不會有虧欠任何人的愧疚。按掉螢幕將手機扔到鋪滿地毯的地面,森田貴寬閉上雙眼雙手環繞睡著的小狗試圖讓自己也陷入睡眠。
不知過了多久森田貴寬混身酸痛的從沙發上起身,小沒良心的Sushi 在他仍熟睡的時候就離開他的臂彎,手掌扶在脖頸後,關節的喀喀聲響讓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再也不是那個年輕時怎麼睡都不會酸痛的人類。而當他看見正推門而入、有些風塵僕僕的山下亨後,森田貴寬亦明白有些陷阱他總是會反覆墜入,自己對山下亨的愛與恨都不夠純粹,事到如今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是愛他多一點還是恨更多一些。
最後森田貴寬選擇追尋純粹的慾望。
回房間的路上佈滿被脫去的衣物,黑色三角褲和灰色四角褲交疊在一起,皮帶隨意地掛在門把上,森田貴寬被山下亨死死的壓在床上親吻,雙手緊緊地抓握山下亨和自己十指交扣的手掌,久違的性事和那段各懷心事卻又意亂情迷的時光裡的樣貌相同。手掌鬆開,雙臂將山下亨壓向自己,森田貴寬努力的向上湊,溫熱起皮的唇瓣抿著戴有耳環的耳垂,想在上面留下齒印卻又退縮,只能用齒尖輕輕地在耳垂留下稍縱即逝的壓痕。
情事結束後兩人一如既往的坐在陽臺上的藤椅裡,森田貴寬的身後擺滿各種柔軟的枕頭,底下墊著最喜歡的白色絨毯,Sushi 趴在藤椅的椅腳旁,兩人一狗的模樣像是最親密的一家人。
森田貴寬溫柔地抱著一把吉他,在洛杉磯夏日的晚風裡輕聲歌唱著。
二度と愛す事もないかな?
仆は本當にそれで心から幸せと言えるかな?
而山下亨知道,就算森田貴寬永遠不會對自己說不,在他決定做那個行為的當下,就表明了兩人的關係只會永遠的停在這個尷尬且不上不下的位置。
不會再有任何表明心跡的機會,那些床邊耳語間的承諾在那一刻就已然成為永不可及的事物,他們最終一定會各自踏進名為婚姻的牢籠,然後在生活的間隙裡找到機會,在無人知曉的地方沉默又猥瑣地互換氣息和肌膚上的熱意,一輩子就這樣相互糾纏直到老死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