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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4-11-01
Completed:
2024-11-04
Words:
16,873
Chapters:
6/6
Comments:
11
Kudos: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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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

REBIRTH

Chapter Text

然而当天夜里,迈兹洛斯走上提力安城的街道。已经过了午夜,街上行人零星,对那头显眼的红发仍避之不及。他敲响了芬国昐宅邸的大门。

守夜的侍从见到他,心下了然,直接前去通知长子。家族中人人都知道两人不同寻常的连结。芬巩被从床上喊起来,随便抓来一件外袍就跑下楼去。

“麦提莫!发生什么了?”他的声音焦灼,“你竟在这么冷的夜里就这样跑来,斗篷也没穿。”

“我觉得疲惫,但这种疲惫不同寻常,仿佛我的灵魂不愿醒来。”迈兹洛斯说,“所以我不敢入睡,唯恐一躺下就过去百年,只能来找你。”

芬巩知道旧日阴影找上了他。“你若害怕,可以来我房里休息。”

“我不想惊扰你的家人。”迈兹洛斯说,“我本也不该惊扰你,因为剩下的许多回忆,尤其是最恐怖的那些,只能由我自己回想——感谢伊露维塔你不在其中。但你已知晓我比看上去软弱。”

“告诉我你要去哪儿,我和你一起走。”

芬巩牵来马,两个人共骑着一匹往城外缓步走去。迈兹洛斯靠在芬巩身上,左手紧紧攥成拳头,仿佛正在忍受灼烧。

“芬德卡诺,我必须向你坦白。凡雅与诺多之间流传的对我的轻视都有据可依。维拉与凡雅讨伐魔苟斯的大军凯旋之时,我同玛卡劳瑞,众子中仅剩的二人,前去窃取宝钻。玛卡劳瑞起先不肯,但我满心忧愤,因我可做的、能做的事再也没有一件存于世间,连讨伐大敌的征战都与我再无瓜葛。驱使我仍行走于世上的,只有宝钻与那可悲的誓言。我本想至少不再杀人,但有守卫发现了我,我便把短刀刺进他的喉咙。之后被封为圣的宝钻烧灼我们的手,凡雅之王英格威判断我们不值得玷污他族人的剑。我与玛卡劳瑞各持一颗宝钻走出营帐,我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歌声。至于早于这件事的罪过,你在曼督斯想必已经见到。”

走到城外的一条岔路,迈兹洛斯让芬巩勒住马,自己滑下马背。那正是他们少年时各自归家前分道扬镳的地方。只是双圣树的光辉已不再,周遭被夜幕笼罩。

“现在我要在这里睡下。”迈兹洛斯说,“我尽量在日出时分醒来。但如果我不醒来,或醒来时发现你已经离开,那也是我的命运。”

“有我看着你。”芬巩说。他把自己的斗篷卷起来,让迈兹洛斯枕在上面。

迈兹洛斯孤身站在纳牟座前。曼威的目光越过高山笼罩在他身上。

“伊露维塔首生子女的灵魂,费雅纳罗的长子奈雅芬威。”随着纳牟的宣读,有织锦从梁上倾泻垂下,厚重布匹在无风的审判庭中猎猎作响。

“你可在维尔玛城中的审判之环受到父亲鼓动,以伊露维塔之名发下忤逆维拉的重誓?”

“我发下重誓——但追随父亲是罪吗?”

“你无权提问。”纳牟洪亮的声音毫无波澜。

又一匹织锦降下。

“你可在天鹅港澳阔泷迪为了夺船残杀亲族?”

“我残杀亲族。”

“你可在洛斯加烧毁泰勒瑞族的白船,背叛血亲?”

“我……没有烧船。”

沉默。维拉的耐心是无穷无尽的。

“我坐视烧船。”迈兹洛斯闭上眼睛。

又是一阵布匹垂落的响声。

“被俘到桑戈洛锥姆后,你可曾向大敌屈服,泄露、损毁、伤害任何伊露维塔的子女及其盟友?”

“……我不曾屈服。”

接下来的声音更响,若干织锦如帷幕般齐齐落到眼前。终年苦寒的高山上堡垒矗立,阿德嘉兰平原一度生出绿草,又被火焰浓烟吞没。

“你可曾在任何讨伐黑暗大敌的战役中背叛盟友、临阵脱逃?”

迈兹洛斯看了一眼锦帛,转过脸去。高大殿堂顶端仍有鲜红织锦未曾降下,芬巩的灵魂曾在它们下方哭泣。

“你可曾在任何讨伐黑暗大敌的战役中背叛盟友、临阵脱逃?”纳牟重复道。

“我不曾。”迈兹洛斯深吸了一口气,“但若要把错漏、疏忽、连累甚至力有不逮算作罪过,那我便是有罪。”

然而在纳牟继续之前,迈兹洛斯抬起一只手——灵魂完好的右手——示意自己有话要说。纳牟忖度片刻,点头准许。

“大能者,你们无时无刻不注视中洲,对我一生的作为了如指掌。在审判庭中,我既无说谎与推脱的可能,也不打算这样做。我主动或被动地残杀无数同族,灵魂污浊不堪,血腥滂臭永远萦绕我身。我投入大地裂隙,怀着彻底灰飞烟灭的念想。但我错看了伊露维塔的意志,不得不回到此地。这也是一桩不敬的大罪,为此我已在殿堂深处被幽禁多时。”迈兹洛斯的音调毫无起伏,“所以请你们大发慈悲,不必再同我确认每一桩惨事,按照你们的意志判罚,予我确定的终结吧。我承认所有罪责,因为我已疲于世事,也因为我知道你们是全知与公正的。”

纳牟静坐不动,与曼威和维拉中的其他智者以意念商讨。良久,纳牟终于重新开口。

“伊露维塔首生子女的灵魂,诺洛芬威的长子芬德卡诺曾在此为你申辩——”

迈兹洛斯从未料想这种情形,僵在原地。

“——复述其原话如下:‘我深知他的作为不是出于堕落,而是出于绝望。’”

纳牟又说了什么,迈兹洛斯几乎无法听清。他的芬德卡诺,曾在自己的审判中哀叹他的不幸——誓言和诅咒扭曲了他的好意,败绩与流亡将他推入自我毁灭的深渊。芬巩懂得甚至也感受到那堕落,因为他们的灵魂曾经连结至深。

骤火之战浓烟滚滚中的号角声仿佛又在迈兹洛斯耳边响起。他与玛格洛尔守住了希姆凛,数度击退敌兵。然而众子其余的防线溃败,芬罗德的两个兄弟战死,芬国昐的部队损失惨重,多尔罗明的伊甸人盟友元气大伤。眼见持续近四百年的安格班合围就此不存,彼时的至高王芬国昐跃上马背,单骑向安格班的黑门冲去。

贝烈瑞安德土地上的所有人都听到了他挑战魔苟斯时吹响的号角,由东至西,山脉为之震颤。剩下的事情迈兹洛斯日夜兼程赶到希斯路姆时才听说。芬巩受了轻伤,但不是因为领军撤退导致。芬国昐的近卫没能拦下盛怒的至高王,以决死之心至少要拦下欲随父亲而去的王储,在马匹狂奔中生生截下他,求他至少顾念剩余子民的性命。那导致他受伤的近卫按律要被治罪,但芬巩放了他,在房中休养几天未曾见人。

不管芬巩见不见人,继任至高王的仪典已经开始筹备,散落的诺多领主处理完战事善后的事宜也纷纷聚集到希斯路姆。迈兹洛斯的路途最遥远崎岖,沿途仍有敌兵骚扰,在加冕前一天才赶到。他在夜幕降临时踏进重兵驻扎的巴拉德艾塞尔堡垒,没有分毫修整便叩响芬巩的房门求见,那时他已经知道自己爱他。

房间里生着火,芬巩的脸颊与双手却冷得不可思议。他足不出户,因为所见的每个人不是要向他哀悼,就是要向他效忠。两者他都不想听。迈兹洛斯劝慰他许久,终于使他同意走出房间散心。他裹了厚重的斗篷,同迈兹洛斯一起走上塔楼高处。

夜晚明亮而寒冷。芬巩在塔上遥望族人筑成的优美城镇,又越过威斯林山脉看到父亲陨落的黑门。目之所及都是即将压在他身上的重负。他转过身,颓唐地吻过迈兹洛斯的嘴唇。

“你既已知晓我对你的爱,能否在可怕的加冕仪式之前接受尚且不是至高王的我?”芬巩请求道,“如今我们都失去了父亲,而我们的母亲在蒙福之地忧伤哭泣,再也没有什么人能为我们见证,无人庆贺也无人斥责。就在这里以一如之名起誓,将我们的灵魂连结在一起吧!”

那个晚上迈兹洛斯的记忆中满是芬巩的眼泪。月亮高悬中天将芬巩布满泪痕的脸照得雪亮,他握着爱人的手站在手摩星辰的高塔上,心中却只有恐惧。上一次他的父亲在众人面前高喊伊露维塔的名字起誓,为亲族带来的灾祸无可计数,他自己亦深陷其中;而他不知道是否应当让如此可怖的事物降诸芬巩身上,让他从此与自己无可分离——哪怕这样做是出于爱,哪怕无数精灵曾在一如的注视下缔结这种亘古美善的约定。

“一切开端良好的行事,皆将以恶果收场——”

芬巩觉察到迈兹洛斯不肯发誓,愈加悲伤苍白,仿佛随时消逝的月夜幽魂。然而他没有逼迫迈兹洛斯,转而放开了他的手,拢起厚重的斗篷,准备自塔楼狭窄的台阶离去。就在那一刻,泰尔佩瑞安最后的光芒借由提里安的银船洒在芬巩王子式样的简洁额冠上,而在楼下厅堂中等待着他的却是一顶残酷的王冠!迈兹洛斯曾亲自将它带到米斯林湖畔芬国昐的营帐,单膝跪地将它献给叔父,如今它将折磨芬巩直至不知何时。这使他心中充满怜爱与歉疚,甚至一度盖过对誓言的恐惧。

“芬德卡诺!”他嚷道,重新攥住芬巩,将他冰凉的指尖拢在左手,“我发誓——我以一如之名起誓——”

他的声音颤抖,甚至算不上响亮,但芬巩听得分明。当下仍是王储的精灵扑过来拥抱他,咸涩的味道沾在他的嘴唇上。然后芬巩逐字逐句在迈兹洛斯耳边重复了相同的誓言,这份约定将持续到阿尔达的终结,即便在曼督斯的厅堂中也不会中断,连纳牟也无权违背他们的意愿将之终止。当芬巩带着他回到炉火旺盛的房间去完成契约剩下的仪式,迈兹洛斯亲吻堂弟的眼睛,咽下更多苦涩的泪水。但他确信他们至少在某一刻完全忘记了悲伤惶恐,因伊露维塔创世以来所造的最美最深的连结沐浴极乐,魂魄充盈却轻得如同白鸟。

在第二天的加冕礼上,迈兹洛斯同其他领主一样向新任至高王宣誓效忠的时候,那份恐惧又重新回到他心间。芬巩挨个注视着他们,神情严肃而疲惫。自己怎么敢在如此情势重压之下偷走芬巩灵魂的一部分、存在的一部分?他又有什么可以献出的?他的剑、他的防线、他剩余的任何肢体……他的灵魂也许不行,因那是早已损毁了的。

在空寂的审判庭上,在纳牟与众维拉的注视下,迈兹洛斯崩溃痛哭,一时间无法答话,再次吞咽苦涩的恶果。他在战争中受了蒙骗,无法原谅这疏忽导致了芬巩的死亡;他只剩下宝钻可以追寻,不惜作恶、践踏自己和他人。维拉将他收容在最幽深昏暗的角落等待审判,即使在曼督斯也使他珍视的伴侣心灰意冷。

然而芬巩爱他。在维林诺金色的风中,在亡者殿堂的暗影中,在他们共同营建之物的废墟中。他以恒久不变的明亮眼神看着他。这并不奇怪,芬巩一直是两人当中比较勇敢和坦率的那一个。

纳牟再次开口,每句话都比上一句更残酷。“在为死亡折损之前,你们的誓约所持续的时间仅有16个太阳年,”他缺乏情绪的声音宛如针刺,令迈兹洛斯痛苦不已,“而芬德卡诺称他与你的连结至深,因其死亡导致的崩溃促成了你的罪责。对此,你有什么好说?”

“我有什么好说?”迈兹洛斯突然于涕泪交零中大笑起来,仿佛他真的几近癫狂。“16个太阳年!尚且不够一个人类的孩子学会挥舞兵刀。我们只是愚笨畏缩,从来不曾意识和承认何时就开始相爱,浪费了太多时间。”

然后他抬眼直视面前的审判官,众维拉中灵魂的主宰,失去了所有怯意和厌倦。“我们灵魂相连的时间虽短,但在此期间,没有哪一种欢乐不伴随着痛苦,没有哪一个笑容不伴随着泪水,没有哪一次胜利不伴随着鲜血。因为这就是伤毁的阿尔达如今的模样,也是诺多被高傲和诅咒扭曲后命运的模样。我们全然接受了这份连结带来的一切,如同接受我们所行走的大地的样貌,我们的敌人和盟友的样貌,并就此走完了各自的一生——他的光辉美善,我的肮脏丑陋。但就连这样的龃龉他也不曾在意,只是愈加令我羞耻。这份羞耻既加剧了我的毁灭,又成为我唯一的救赎。我们的连结就是这样矛盾悲哀。”

纳牟的凝视寂静无声。

“宣判吧,大能者!”迈兹洛斯高声喊道,“甚至不必告诉我他的命运在何方。我必将找到他,因为我们的连结至深。”

迈兹洛斯在秋日繁茂的草地上醒来,淡金色阳光洒在他身上。他枕着芬巩的斗篷,黑发的精灵担忧地看着他,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头发。

“我仿佛做了一个长梦,再次经历了审判。”迈兹洛斯说,“如今我全都记起来了……可怕的折磨和罪行,短暂的荣耀时刻,都想起来了。”

芬巩一言不发。

“我的返生是对我的惩罚。”迈兹洛斯继续道,“我需回来面对这些嫌恶我、对我失去了尊敬的亲族,忍受他们的斥责与放逐且没有时限。他们中的许多曾经在西瑞安河口倒戈,绝望地忏悔甚至对我举剑相向,故而获得了众维拉的宽赦。我无法怪罪他们,却依旧因为微渺的生存本能和誓言的约束杀死他们。我的罪责无可偿还,再也无法真正回到他们当中。”

然后他握住芬巩的手,贴在唇边。“但你不同,死亡是对你的奖赏。我们的连结太深,迫使你在死后仍忍受痛苦,这是最大的不公。我曾想抛弃与斩断一切,被大地火焰焚尽。但伊露维塔并未为我准备这样的命运,我只能蒙受召唤,回到曼督斯等候受审。他们让我留在殿堂最幽深的地方,谁也不能得见。但在裁决的时候,纳牟问我怎么看与你之间的连结,因为你早先在那里为我求情。”

“你是怎么回答的?”芬巩问。

“我说我必会找到你。”迈兹洛斯回答。

芬巩笑了,俯下身同他接吻,迈兹洛斯轻柔地捧着他的脸颊。嘴唇分开的时候,迈兹洛斯在芬巩长发的阴影中看着他。

“现在我的样貌比从前年轻,灵魂却急剧衰老了。”迈兹洛斯悄声说。

“我明白,麦提莫,我明白。”芬巩应道,“——‘因为维林诺的盛时已逝,因伤毁而承受悲伤。就连大地也临近暮年,容不得年轻的灵魂行走’。”

“那我们就继续在其上行走吧。”迈兹洛斯从草地上起身,也把芬巩拉了起来。


Fin.
202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