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早上八点。
安吉尔浑浑噩噩的坐在餐桌前,有点茫然的看着盘子里的烤香肠和青豆。
距离那次不欢而散的晚饭已经过去了整整35小时。这期间,安吉尔自己回了庄园,自己躺在床上,自己吃三餐。老管家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又知道一切一样,依旧像往常一样端上可口的饭菜,饭桌上依旧摆着两套餐具,只不过那个座位一直都是空的。
直到现在。
“为什么今天只有一套餐具了?”他并没有动刀叉,只是一直看着那个没人的位置。
“巴纳姆先生昨天晚上联系我,说最近需要出门去寻找临床病例,这在他签订的合同范围允许之内,我就同意了。当时您已经睡下了,就没有和您说。”卡特先生对答如流。“我以朋友的身份询问他会去哪,他并没有回答我,需要去关注一下吗?”
安吉尔不置可否,只是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所以我又被抛弃了,对吗?”他喃喃自语。
“您是和巴纳姆先生吵架了吗?”卡特先生询问,面对安吉尔,他总带着一点看自己的孩子一样的慈祥与包容,“需要我去揍他一顿吗?”
“不,并不需要,卡特。”安吉尔终于勉强笑了一下。放下还没怎么动过的早餐就上了楼,“叫奥莉维亚过来一下,她前两天提交的方案有点问题。”
巴纳姆按掉闹钟,疲惫的翻了个身,差点从沙发上滚下去。他慌忙抓住扶手,才勉强稳住身子。掀开盖在身上的毯子坐起来,他看了半天茶几上摆着的冷掉的外卖和喝了一半的牛奶,才反应过来他在哪。
吵架之后,他实在不知道该拿怎样的心态再去面对安吉尔,只能找借口出差。我是不是有点太懦弱了,他痛苦的揪着头发,但一想到直接面对,又可耻的退缩了。
巴纳姆匆忙收拾行李来到德国慕尼黑已经一周了,每天奔波在查房开会手术和写报告之间。西格莉德偷偷和他说,这个考察机会本来是留给实验室里的助手学生的,所以工作量大很多,她说boss你想去临床找资料早说啊,伦敦就有几家医院和咱们实验室可以合作。但巴纳姆反而觉得这样挺好的,可以离伦敦稍微远一点。
昨天下午有一台预约了很久的手术,正是他非常需要的临床病例,他以助手的身份一头钻进手术室,回到暂时栖身的小公寓又奋笔疾书整理病例资料,搁笔时已经快过了午夜了。本打算把下班打包回来的意大利面放到微波炉里加热一下,没想到坐在沙发上很快就失去了知觉。好在今天时休息日,不用着急去打卡上班。把空的餐盒扔进垃圾桶后,他又坐回了沙发上,眼睛一直不住的去瞟放在茶几底下地板上的牛皮纸包裹。
那是他在庄园里收拾行李的时候,鬼使神差放进背包里的叔父的私人医生病历记录。
犹豫了几分钟,他还是任命的伸出手,拿起包裹解开了牛皮纸。
叔父的记录攒了厚厚两大本,之前在庄园里,巴纳姆只看过零星的几页,如今不同往日,倒是能静下心来仔细研究。
虽然担任私人医生的时间不算太长,但正好赶上这个家族巨变之时,遗留下来的记录数量还是让巴纳姆暗中咋舌。他想了想自己来到欧洲这半年里,好像并没有写过什么很详细的病例,安吉尔是一个非常省心的上司。
想到安吉尔,巴纳姆脸上的表情还是扭曲了一下,随即苦笑两声,暗叹自己果然还是放不下。他泄愤一样把记录翻得哗哗作响,简略的浏览着前任医生龙飞凤舞的笔迹。
记录中大部分都是老伯爵和长子亨利的记录,都没什么新发现,还是那一套垂暮贵族和暴躁继承人的剧本,中间只夹杂着很少量的关于伯爵小儿子的记录。一整本下来不过两三张,都是些被鞭打的外伤或者营养不良,除了——
他把第二本记录翻到最后,从不太平整的笔记本封套中抽出来一页皱巴巴的纸。
那是一张被撕掉一半的就诊记录,就诊人正是罗伯特·安吉尔。
但那不是叔父这个私人医生做出的诊断结果,而是伦敦一家他听说过的私人心理诊所。
“患者躯体化症状明显,常有严重的头晕、头胀等症状,胃部严重不适,如食欲不振、胃胀,经常有心慌,时感胸闷,呼吸急促。
伴随明显强迫症状,反复做的动作明显变多,或反复思考一些想法,感到没有必要,想做抵抗,但无法克制内心的冲动,伴有较明显焦虑,有一定求医行为。人际关系敏感,朋友较少。偏执、怀疑性明显,常感到被人跟踪或监视。”
下面被人撕掉了,在纸的背面,是叔父密密麻麻的备注:
“卡特先生从小少爷的房间垃圾桶里捡到了这半张纸,忧心忡忡的过来和我商量,我只能大概判断出他有严重的创伤性应激障碍,被刺激到就会发作。医院已经给他开了相关药物,多余的我也无能为力,虽然我和卡特先生一致认为,他脱离这个压抑的环境会让他的病有转机,但目前来看,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也许是怕被人发现,但医生的良知又不允许他随意处理这张就诊记录,只好偷偷夹在笔记本封皮里。
“菲尼亚斯,我说我讨厌这间屋子!”
“我讨厌待在这……”
巴纳姆骤然想起半夜跑去海边那天,安吉尔脸上惨淡而绝望的神情。又回忆起吵架那天他那被碎酒杯割破的手掌,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已经在自己面前PTSD发作两次了,而我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
他猛然站起身,焦急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掏出手机又放下,他现在就想听到安吉尔的声音,但又退缩了,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去关心这件事,想去问问卡特先生或温斯孔贝小姐,又怕老管家会在得知他把安吉尔刺激的发作而没告诉自己后直接把他拉进黑名单。
他正急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犹豫着是否要直接飞回去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正是心心念念的卡特先生。巴纳姆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按下了接听键。
“您最近有时间方便回来一下吗?”卡特先生的语气带着掩盖不住的疲惫,“少爷需要您的照顾。”
“发生什么事了?”巴纳姆急切的追问。
“从和您吃饭的第二天他就有点低沉。”老管家叹了口气,隔着电话都感到了他深深的无奈,“您出差这一周多,他每天都泡在办公室,把自己埋在各种公文当中,连睡觉都在那里解决。饭菜只让我送到门口,我十分担心他,借着送咖啡去看过两次,少爷他又翻出来了很久没有用过的LSD贴片。昨天晚上我去收晚餐的盘子,敲门却没有人答应,我推开门,少爷窝在沙发上,捂着肚子疼的直冒冷汗。”
他说到这里,巴纳姆整个心都悬了起来,“现在他怎么样了!”声音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我昨晚就叫了救护车,医院诊断他没什么大碍,只是这段时间作息不规律加劳累导致的急性胃炎,医生嘱咐我要让病人长期静养,时刻观察情况。我想了想,这个工作您比较适合,所以联系您,希望您回来继续履行合同。”
等到巴纳姆好不容易买到最近的机票,再一路飞机转出租车风尘仆仆赶回熟悉的庄园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老管家小心叮嘱,说少爷晚饭吃得早,吃完药就又睡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千万不要搞出动静吵醒他。
巴纳姆坐在床边,小心翼翼的抓起搁在被子上的手,又摸了摸额头,还是有点微微发热,床上的人睡得也不是很安稳,眉头微皱,脸颊上有细小的汗珠。
他也不着急,只是抓着安吉尔伤口还没愈合的手,一下一下的摩挲,才一周没见,却仿佛隔了一个世纪,他瘦了不少,脸色比原来还苍白。原来合身的睡衣现在却空荡荡的,头发也乱七八糟的支棱着,完全没有一周前那个骄矜贵族的影子了。
“别走……”床上的人还在做梦,嘴里含糊不清的念叨着几句断断续续的话,巴纳姆把耳朵凑过去,才听清了他在说什么,“你就跑了……我该把你关起来……”他哼哼唧唧的小声抱怨,此时此刻,巴纳姆却觉得异常可爱,“说了多少遍了……我心里没别人……你总是不信……”听着他断断续续的梦呓,巴纳姆低下头,虔诚的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
安吉尔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
厚重的被子压得他浑身燥热,想掀开被子,却被一只手按住了。“你刚退烧,小心着凉。”
巴纳姆还守在床边,保持着几个小时之前的姿势。
“你怎么回来了?”安吉尔哑着嗓子问。
巴纳姆没有回答,只是递过去一杯温水,看着刚醒过来的人小口啜饮,突然想逗一下他。
“不如说……你怎么会放我走了?明明你想把我关起来。”
这次换安吉尔沉默了。
他默默喝完一整杯水,才低声说,“我不想和我父兄一样,做那样违背他人意愿的事。我调查你跟踪你是我不对……”他抬头和人对视了一眼,又别过头去,“但我真的没办法感到安全……我又不能真的困住你。”说到这,他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样,鼓起勇气和巴纳姆对视,“等我好起来,你就得到自由的,菲尼亚斯。我不应该让城堡牢笼困住第二个无辜的灵魂,我会考虑解除和你家族的协议的……”
话还没说完,嘴唇就被一直听着他絮絮叨叨的医生急不可耐的咬了上去。安吉尔的嘴唇还有些干,但很软,突如其来的亲吻让他惊讶的睁大眼睛,眼角还有些将落未落的泪水。
一吻终了,两人都气喘吁吁的。
“虽然最开始我恨极了这个打破我生活的协议,但我不得不承认,是它带我来到你身边。”他凑过去,把头轻轻靠在安吉尔胸口,“我爱你,为此愿意接纳你的一切,如果你不能感到安全感,那么是我的失职,”他抬起头,恳求他的雇主,“请继续这份合同吧,我觉得三年时间可能不太够。”
“你当真吗,菲尼亚斯?”安吉尔伸出手,慢慢抚摸过眼前人的眉毛、眼睛、鼻梁和嘴唇,“你愿意我像一条低矮阴暗的藤蔓一样死死缠着你一辈子吗?”
“这条藤蔓上开满了玫瑰花。我是说,我愿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