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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克里斯终于收拾完厨房的卫生朝窗外看时,天边已经染成了紫红色,最后一抹夕阳也即将消失在烟黑色的云层后。他双手叉腰,疲惫地吐出一口气,打开一瓶啤酒准备犒劳自己。
每年这个时候他或者克莱尔都会抽空回到这所已故祖父母的老房子看看,打扫卫生和检查维护。长途驱车到这中部的乡村就得花不少时间,再加上上下里外耗费体力的清洁工作,算不上件悠闲差事。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没人会来租或买下这座房子,而他和妹妹或多或少也不愿放弃这处留下不少童年回忆的地方,尽管现在两人越来越忙,也依然尽力保持这个习惯。这儿是个充满美好的安全屋,那些木质桌椅、陶瓷碗碟、老电视与收音机、后院的烧烤架,还有门前广袤的农田,无一不承载着与家人过去的幸福记忆,随意放弃并没有那么容易。或许在这里,他才可以短暂忘记那些与黑心的医药公司和邪恶的变异生物相关的事,只需专注于拧紧年龄比他还大几倍的黄铜水管阀门和驱逐入侵的害虫老鼠,放松地沉浸在乡野的宁静与昔日家人朋友们的欢笑回声中。
不过门前的玉米地不是他们的。隔着门前公路对面的那片玉米已经足够成熟,邻居却还没开始动工收割,这不太符合往年的惯例。这有些奇怪,克里斯翘起一侧眉毛,他今天还没顾得及去探望年迈的邻居和他们的家人。昨天刚下完雨,路上还残留有好几条沾着湿泥的轮胎印,一直通往更远处的房屋群落,那说明邻居一家也已经从城市回到了乡下社区。也许可以等明天再去拜访他们。电视里正在播放那部特别小队捕捉淘气幽灵的科幻冒险电影,作为方才扫地时的背景音再合适不过。他关掉电视,把扫帚和扳手放回原处,接着张开四肢躺倒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打算小憩一会再做晚饭。
可就在他合上眼帘还没过几秒,有东西撞门的响动惊醒了他,也打破了木屋的平静。咚——听起来像是个大物件被用力摔到门上。克里斯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警觉地盯着门,却又很快产生一丝迷惑。
是路过的车上的人随手把什么东西扔到了门上?或者是迷路的野生动物?还是隔壁邻居的孙辈们在淘气?曾经有过路车在前院乱扔垃圾,也有鹿或者野猪在附近出没,而如果是调皮的孩子——说起来今天是万圣节,他才意识到这件事——老屋里没什么零食,要是有一堆小孩来要糖,他就只能两手空空说声抱歉。
那声响动后,门口似乎恢复了寂静,只有客厅的窗帘在风中无声地飘动,但如果仔细竖起耳朵听,就会听到有一种类似遥控汽车玩具的电动马达空转的声音在门缝处若隐若现。眼下的情景有些令人不安,年长的雷德菲尔德很确定一路上没有看到跟踪的可疑家伙,也做好了万一遭遇意外的后备计划,虽然他想不起来自己还有哪些疏忽之处。希望不是什么糟糕的事。他慢慢贴着墙朝门口移动,放轻脚步,避开窗户,还不忘顺手抓起壁炉上方的老式双管猎枪。
老木门上没有猫眼,他小心翼翼拧开门锁,拉开一条极细的缝隙,隔着防盗链朝外看:柔和的橘黄灯光照亮门廊,风吹动路边的庄稼地,干枯的玉米叶摩擦发出响动,附近一个会动的生物也没有,除了在已经爬上天空的满月下飞过的几只蝙蝠。再往下看,一个模糊不清、类似行李箱的黑色物体堵在门前,包裹在浓密的白烟中无法看清全貌。他急忙打开门,跨过那堆东西环视房子四周,怀疑地向玉米地里张望,又朝远处被小树林遮掩的邻居家方向探头,只有虫子在草地里鸣叫。那个乱扔东西的家伙的逃离速度一定很惊人。傍晚的乡下寂静无人,风景如画,这让克里斯觉得自己端着枪在门前打转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傻。
也许的确是他想太多了。
一股凉风突然擦着肩膀冲过来,猛地撞开门,钻进屋子。那股白烟也被带着扑面而来,克里斯难耐地捏住鼻子,挥挥手扫开难闻的塑胶燃烧味。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注意到刚才制造出门前响动的是个什么东西。一个黑色的硬塑料箱翻倒在地,侧边斜挂一挺长相奇特的枪,不过似乎更像一把长号,后方延伸出两根软管连接箱体,往前,一堆凌乱的线圈和天线缠绕固定在塑料枪身上,但不像是爆炸装置,而那股黄灰色的烟雾从“长号口”处钻出,向上升腾,包裹在廊灯周围形成一圈五彩光晕。奇怪的是,那东西看起来有点眼熟。他用脚轻轻踢了踢箱子,没有反应,电流声消失,烟也逐渐变淡,最后,它躺在那里,像个大号生活垃圾,与周围的宁静和谐地融为一体。
克里斯困惑地挠了挠头,究竟是谁把这种东西扔在他家家门前,它又是做什么用的?他拎起这件不明物品,重量意外很轻,在尝试打开箱体未果后,考虑再三,决定先放到远离公路的后院,待会拿工具再仔细检查。
就在他弯腰握住枪上的把手时,“克里斯,你怎么在这儿?”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他立刻转头,院子里空无一人,什么都没变。“谁在那里?”他迅速端起猎枪,作出防卫姿势,“快点出来。”一阵夹有湿润土地气息的微风在他的脸颊旁盘旋打转,那个耳熟的声音在风中再次出现,“我就在你面前,你看不到我吗?等等……为什么我会是这个样子?”说话人的声调陡然提高,那股风忽高忽低,刮起几片飘落的树叶又扔下。
究竟在哪听过这个声音?克里斯在记忆中快速翻阅,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中,他纠结再三,最终睁大双眼,犹疑着开口:“……里昂?是你吗?你怎么会在这?”他慢慢放下枪,仍旧难以置信地环视周围,甚至往旁边高大的橡树上瞧,疑心是否有不速之客藏在树梢上,但只有那只住在树上的胖猫头鹰敷衍地回应了他两声。
“……这很难解释,我也不太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老实说,我现在很糊涂,我明明是在……等等,”里昂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们先进屋再说。”
他的口气听起来不太妙。克里斯便果断提起脚边的东西,跟着那阵风迅速闪身进门,随后将门完全反锁,关上窗户,拉下窗帘。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站在客厅地毯中间,或许还有透明的里昂肯尼迪,如若不是窗户已经关上,他或许会以为依然徘徊在身体周围的微风是错觉。屋内温暖干燥的空气中飘荡着一种诡异的尴尬。克里斯看了看擦得发亮的壁炉护栏,老式的单人布沙发靠在窗边,又望了望头顶稳定发光发热的白炽灯泡,积满灰尘的白色灯罩已经发黄变暗。他突然觉得刚刚莫名其妙经历的一切只是幻觉,或许是他最近压力太大导致身体出现了问题?
“呃,里昂,你还在吗?”他小心翼翼地冲只反射出自己身影的电视询问,连音量都不自觉减弱了些。没有回答,鬼一样的寂静,正当他思考自己是否确实需要休息几天,那个声音又出现了。“我在,克里斯。不好意思,我只是在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哑口无言。“那也正是我想问的,”克里斯捏了捏鼻梁,仍然疑心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所以你得出什么答案了吗?”
风又打了个旋。“事情一开始是这样的,我临时协助调查一起事件,中途出现意外,一头bow从实验室出逃,我一路追到这里。那只怪物,有点……特殊,只能用特制的武器才能对付,”特制的武器?听到这,克里斯主动回头去看那个奇怪的塑料长号,原来那是件武器,恐怕连阴谋论者也会对此感到惊奇,“我本来已经快要抓住它了,但是机器突然出了点故障,射线扫中了我,怪物也挣脱开,让它逃走了。我被枪击中后昏了过去,等我醒来,发现自己就躺在这栋屋子前,还看到了你,但是我只能看到自己身体的虚影,你也看不到我,就像是……我变成了幽灵。”
克里斯竖起眉毛,抱起手臂。
“以及……”里昂焦虑的声线停顿了一下,“我们得尽快抓住那只怪物才行,不,或许是三只,因为昏过去之前,我看到被我打中的怪物分裂成了三只,朝不同方向逃走。它们受了伤,跑不远,应该就在房子附近。”
三只?听起来真棘手,这故事变得越发离奇,怎么,他们要处理的对象继从普通罪犯变为生化武器,现在又升级为灵异现象了吗?同时,克里斯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亲耳听到这个诡异的声音,它就像从脑子里自然冒出来,忽远忽近,但与自言自语时的心声又不同。内心对自己出现幻觉的疑虑只增不减,可那个声音是如此清晰,也的确像里昂肯尼迪,尽管离上次和他实际见面仿佛已经过去了好一段时间,什么时候来着,从南极回来之后的那次碰面?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漂亮的金发脑袋,克里斯重重吞咽了一下。
“证明一下我没在发疯,里昂,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他站在原地轻声说,像是怕打破了屋内的寂静,“否则我现在就得去医院检查自己的脑子。”
时间凝固了几秒,随后老屋不再保持沉默,茶几上的杂志书页开始翻动,飞扬的灰尘在灯下闪着微光,飘来一声叹息。“我碰不到任何东西,它们只会径直穿过我的身体,我再试试别的。”又过了一会,关闭的电视突然打开,音量很大,聒噪的音乐与说话声让克里斯也不禁被吓到,现在正在播放晚间新闻,频道很快跳到体育赛事,又紧接着跳到真人秀节目,可遥控器静静卧在沙发上,没有任何异常。克里斯正惊讶地望着电视,头顶的灯泡又突然开始忽明忽暗,就像是线路接触不良,频繁闪烁几下后,最后完全熄灭。屋子里顿时陷入漆黑,只有电视屏幕上的嘉宾们仍在大笑,丝毫不在意他们给这间此时变得阴森的老屋带来的诡异氛围。
克里斯站直了身体,双手垂在两侧,皱紧眉头,注视着这一切。
“有点像那些老恐怖电影的情节,我好像可以控制这些电器……”里昂自顾自地继续钻研,“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做到别的,或许可以请你抬起手?”
“嗯?”克里斯迟疑着抬手,一种奇异的冰冷触感从手掌直抵脊背,像是浸到了冬天的林中溪水中。
“我现在在直接接触你的身体,这样你可以感觉到吗?”里昂好奇地在脑子里询问道。
似乎真的有人在他的脸颊一侧呼吸,他嗅到屋外秋季泥土的芬芳与湿冷,不确定那是从缝隙钻进屋内的风,还是他正在做个奇怪的梦。这真是个难以与现实相分辨的梦,某处同样温暖的灯光下,有人坐在他身侧,手捧一杯啤酒与他谈笑,在记忆中若隐若现,如同幻影。
“所以你现在是在触碰我的手吗?”克里斯反问道,话中染上一丝笑意。
“呃……是。”
“那么我可以感受到你,感觉还不坏。”他柔声给出确切的答复,后知后觉这对话有些像在调情。可话语先于思虑脱口而出,无法收回。他从未否认过自第一次见面起自己就被对方或多或少吸引的事实,不过也只止步于此,心知肚明最好也只是到此为止。地板楼梯咯吱作响的漆黑老屋不是酒吧或高档餐厅,也许换个环境会更合适,但该死的,谁让他们现在被迫处于这种糊里糊涂无法解释的情况下,而他不知为何又很怀念这萦绕耳畔让他颈侧发痒的声线,如同即将陷入表面平静的水下漩涡。
那股凉意在手指尖萦绕,但没有离去,他听到里昂小声咳了一声。
“那这样呢?”
克里斯惊讶地望着自己的小手指自行弯了起来,向内曲折九十度。他立刻稍使力,手指重新听他指挥,伸直扣在沙发扶手上。
“看来真的就像电影一样,”里昂这么评价,“猜现在我也像幽灵一样有了一定的附身能力,但是只要你稍微挣扎,我就没办法继续控制你的身体了。”
“这感觉还挺奇怪的,”克里斯又不信服地重新抓握一下,这次手上没有阻力,“不过,向我保证,下次这么做之前先问一下好吗?”
“抱歉……”那股凉意很快从手上消失,微风在手腕旁犹豫不决地飘荡,克里斯听出他语气中的窘迫,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只是开玩笑,我并不介意你这么做,只要别偷听我脑子的想法,”他想象那双蓝眼睛对他眨了眨,“所以现在能告诉我那只怪物的特点和要害了吗?既然我们得尽快抓住它们,就得把你掌握的信息提供给我。”
里昂沉默了一会。
克里斯竖起一侧眉毛,“怎么,你在政府难道是为中情局工作,这种时候还要保守机密不成?”他本来想打趣,毕竟上次见面不经意提及现在的工作时,这小子也支支吾吾不肯多透露一点。
“不,那是一头奇怪的bow,我的确对其了解不多,资料大多被制造者销毁,就连那把武器也是现场搜剿得到的,”里昂很快争辩道,像是为了急着自证清白,“我只知道它会隐形,力量和速度都很惊人,不过它的攻击性暂时看来并不强,理论上也不会主动攻击人,也许是件好事。该死的,我当时应当再小心一点。”他听起来对工作中的挫折很沮丧,似乎也并不喜欢被比作黑色行动的特工。
这反而让克里斯脸上的笑容消失,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开了个不恰当的玩笑。
“好吧,那我们就别再浪费时间,开始行动。”他恢复工作时的严肃,走向门前,审视那把捉鬼武器几秒后毫不费力地抄了起来,“首先,我们该从哪开始,有什么建议吗?”他套上大衣,空旷的口袋里只摸索到钥匙串,随后又给猎枪上好子弹,背在身后,架势就像是要去打猎。
“老实说我也没什么清晰头绪,或许我们可以先检查周边是否有它们的踪迹。”他第一次听到里昂工作时这种正经认真的口吻,有些新奇,仿佛能从中隐约窥探到对方的另一面。微凉的风徘徊在脚踝处,和他一起迈出门槛。
克里斯站在玉米地边的田坎上沉思,他的目光专注,直视正前方。应急手电筒的光直直照在几棵倒下的玉米植株上,几个被乱啃出缺口的玉米棒散落在地里。
“你觉得这会是bow干的吗?”克里斯怀疑地询问道。
“不确定,”里昂也一定在仔细观察这处可疑的作案地点,“比起bow,也许野猪的可能性还更大一点。”
“的确是,”克里斯苦笑着望向神秘莫测的玉米林深处,“可我们已经检查了房子周围几乎所有地方,一点变异生物的踪迹都没发现,或许该考虑扩大搜寻范围,或者呼叫你的支援来帮忙。”
“支援……”里昂似乎有些烦恼,但就在克里斯想问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时,他突然惊呼起来,“克里斯,快看前面!”
他迅速抬头,接着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前方一根直直挺立的玉米脚下的土壤正在不断涌动,像是玉米即将长出腿要逃离他们似的,但很快,这根奇怪植株的高度开始下降,连着叶片一节一节有节奏地往土里缩,直至顶上的穗最终也消失在松动的土层之下,然后,他们更是惊奇地望着掉在一旁的饱满玉米棒竖着站立起来,飘在半空,注视了他们一会后,同样消失在拱起的土堆后,一去不返。
“我猜你看到的就是我所看到的?”里昂镇静自若地问他,克里斯惊奇地点点头,随后毫不犹豫地钻进玉米田里。一路上仍有接二连三倒下并原地失踪的玉米,那个在地下偷庄稼的东西速度真是惊人,哪怕克里斯在保持一定安全距离的同时已经在尽力追赶,还是不免有些吃力,更勿论泥泞的土壤和密集高大的玉米严重影响了他奔跑的速度。他咬紧牙关,抓稳手中的武器,努力弓腰开路。
可这场漫长的追逐战仿佛没有尽头。一片干瘪的长叶片猝不及防打在他眼睛上,同时脚踩到一块湿滑的石头,克里斯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该死的,他骂了句,狼狈地抓住歪斜的玉米,粗糙带刺的叶片边缘割得虎口生疼,也许还出了血。而前方活动的隐形生物趁机摆脱了跟踪,一下子就没了踪影,现在只剩他们迷失在了广袤的玉米地迷宫里。
“你还好吗?”身旁的风仿佛想托住他。
“我没事,但不幸的是我们跟丢了。”他恼火地捡起手电筒。“而且我发现一件更糟糕的事,我们好像一直在绕圈,瞧瞧旁边那堆土,我明明记得不久前还见过它。”
夜空中几朵薄云在互相追逐,月光勉强穿过交叠的叶片触及地面,隆起的土堆像座微型金字塔,玉米清甜的香味弥漫在风中,足以证明今年收成的良好。克里斯颇有些泄气地往庄稼稀疏的地方走,不一会,他们走出玉米林,来到田地另一边。那里有一间没有门的简陋棚屋,坐落在树林边缘,笼罩在阴影之下,漆黑的门洞在树枝间漏下的零星光斑中像通向未知世界的入口。
“那东西很可能往地中间去了,真狡猾。不知道它今天晚上已经祸害了多少庄稼,希望农田主人的损失不会太严重,否则光赔偿款就会压垮我。”里昂语气略带苦涩地自嘲道。
克里斯在屋子前落满树叶的沙滩椅上颓然坐下,“会钻地,还故意引我们兜圈子,还挺聪明,我们得想想别的办法。它不断把玉米拖入地下,那么地底下一定有它通行的通道和储存东西的地穴,就像准备过冬的老鼠。想必那怪物还会再出现,我想待会你可以先进到地里去找它,你不会发出响动,不会惊扰到它,等发现它的藏身之处时我再……”
一声响亮的咕噜声不合时宜地从他的腹部传出,打断了他们严肃认真的作战分析。克里斯顿时止住话脚,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你饿了?”里昂肯尼迪直截了当,没给他留面子,“下午还没吃晚饭?我遇到你时天都快黑了。”
“我打扫了整一天的老屋子,正准备做饭时,就发生了这些事,”他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向后靠在椅背上,“本来打算煮点南瓜,今天刚在附近农场买的,很新鲜。你呢?你也应该一天没吃东西了,现在饿吗?”
“不,”里昂的声音开始往外飘,逐渐和他拉远距离,“变成幽灵之后感觉不到饿,倒是一件好事。不过我出发前在口袋里装了一些巧克力糖,用于临时补充能量,也为万一有孩子向我要糖,你知道的,今天毕竟是万圣节,这种事说不准。可惜现在我的衣服也变成了空气,否则我就会给你几颗。”
克里斯刚想反驳自己不是要糖的孩子,里昂在棚屋里大声骂了一句,他赶忙起身去看。
“发生什么了?”屋子里漆黑一片,手电筒光柱往下,他惊讶地在角落里发现一个不起眼的坑,不,或许原本只是个很浅的地窖,现在却被挖开,像个深不见底的洞,原有的活板门被扯开扔到一边,旁边堆起一堆土,还有一些碾在土里的玉米粒。他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不是我现在没有身体,恐怕就要摔下去了,”里昂抱怨道,“不过我们还挺幸运,没想到歪打正着找到了那只怪物的出入大门。”
地窖里面似乎在垂直方向被挖出了一条通道,不知通向何处。“我们走吧。”克里斯拿好东西,和微风一起跳了下去。
洞意外地挺宽敞,克里斯不禁有些担忧那只三等分前的bow体型究竟大到什么程度,甚至连里昂也无法制服,他可是和自己一样经历了那次恐怖的事件,还帮克莱尔一起逃出生天的家伙。地面上散落不少玉米叶,还有几片南瓜碎片,踩在脚下黏糊糊。“我得说,我仍然对你变成幽灵这件事不太相信,”他小心翼翼转过一个拐角,“一开始听到你说话,还以为我见了鬼,或者我是在做梦。”他弯起嘴角笑起来,也是为了让自己放松。
“好吧,当我躺在你家门口,抬头看到你时,我也被吓了一跳,”里昂的话里也带上了笑意,“你从烟雾里现身,一脸凶恶地端着枪,再加上你身后上世纪二十年代风格的老房子,当时我还以为你才是鬼魂。”
“我像吗?”他隐约在前方看到一个光点,于是加快步伐。
“至少在我看来很像。也许明年万圣节你可以考虑扮个更可怕的造型,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他没太听懂,里昂似乎是在夸奖他。
等他们终于来到通道的终点,一个宽阔的圆形腔室出现在眼前,如同谁家修建的地下室,或是微型候车厅,还有几条不知通向何处的其他通道。地上堆起一座玉米和南瓜组成的小山,下面有玉米杆叶稳稳地垒起基座,而中间是几个已成熟的巨型南瓜,最顶端更是坐着一个正发出温和橙黄色灯光的大南瓜,或许有一人高,咧开锯齿状的嘴朝他们露出恐怖的笑。光亮带来一丝奇特的温馨,不过他们要找的怪物却无从找起。
“短时间内收集到这么多东西,也不知道哪家商店门前的装饰物就这样被偷了,它怎么做到的?”里昂听起来甚至有些赞赏。
“我忘了件重要的事,”克里斯抬起枪,用最小的音量说,“你知道这东西要怎么用吗?”他提起手里的特殊武器。“我当时也没找到说明书,”里昂认真回答,“不过它有个扳机不是吗?就像枪一样,按下它就会发出射线,然后射线会束缚住怪物,关到后面的箱子里,”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可靠,他又加了一句,“至少我先前就是这么用的,没什么问题。”
听起来依旧不是很令人信服,尤其是在从那个巨大的塑料南瓜灯里缓缓流出一只浑身发出微光的透明生物,正从喉咙里发出均匀而沉闷的嘶嘶声,恼火地注视着他们时。他们要找的目标终于现身,从战利品堆上缓缓往下爬,不友善的目光始终锁定在他身上。土墙上的投影越来越深,这怪物像一块自行变幻的粘土,正在慢慢显现出全貌,它一点一点逼近,逐渐变形膨胀成类似于啮齿动物一样的生物,如同一只硕大无比的没尾巴的幽灵松鼠,还长着尖牙。
“好吧,希望这东西没有摔坏,”克里斯端起射线枪,瞄准目标,准备开火。怪物见状立刻吠叫着扑过来。他毫不犹豫扣下板机,几条如同闪电的耀眼光线伴随危险的高压电流嗡鸣声从枪口射出,火花四射,成功击中目标。怪物尖叫起来,可怖的吼声震松了土层,仿佛能贯穿耳膜,它剧烈挣扎,试图逃窜,却被困在自己掏出的囚牢里无处可逃,射线如同软绳紧紧束缚住它,脚下的玉米与南瓜被深深碾进土中,或者被射线连同一起击碎,实在是颇为浪费。
他后退到甬道里以保持安全距离,始终没有松开按住扳机的手。战斗没有持续多久,最终,就像吸尘器吸入垃圾一般,bow变回流体,被刺眼的射线拖入枪口,塞进黑色箱子。箱子跳动几下,不再动弹,上方附着的仪表盘开始冒出蓝光,还发出短信提示音一般的滴滴声。被打坏的巨型南瓜灯闪烁不停,微弱的光线下,一缕眼熟的白烟从长号般的枪口钻出,缓缓上升。
这样就结束了?他正准备对此说些什么。“快走!”里昂急促地催他,克里斯这才意识到头顶的泥土由于刚才洞内的骚动已经开始掉落,便急忙从临近的一条通道往外跑。一路上土块越掉越多,或许还有一只吱吱叫的老鼠掉到他头上,最后更是要手脚并用向上爬,等到满身泥灰地从土里钻出来时,身后的路已经被塌方的土堵得严严实实。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开始进入玉米地的地方,公路对面就是他的老房子,在月光下安然如故。
“不得不说,这比我想象中的要容易点,希望抓另外两只也能像这么幸运,”克里斯呼出一口气,打算穿过公路回家,“要是bow都只是专注于偷玉米和南瓜,我们也就不必这么辛苦了。”
“还是得小心一点,”盘旋在身边的微风帮他抚掉了脸上的灰尘,“它毕竟会咬人。话又说回来,什么东西不会呢?什么东西都有可能成为人类的敌人。”
“等等,”克里斯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
“为什么我的车库门开着?”
他愣在原地。月光下,老房子侧边车库的卷帘门被强行抬上去了半截,但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情况。没有传来什么响动,也看不到里面有什么活动的东西,仿佛只是他疏忽大意没关好车库的门。
“你忘记关车库门了?”里昂在他耳边说悄悄话。
“没有,”克里斯顿在路中央,考虑要不要退回农田里隐蔽好以静观其变,“我发誓我根本没打开车库,它一直关着,”他急切地回忆今天一整天有关车库的情况,眼角余光中,那个地方的确一直处于封闭,他也没有兴趣去打开,甚至也不会考虑去清理,“我基本不怎么进去,那里面放着的都是些多年不用的杂物,空油桶、旧家具、脚手架、装修工具、几根木头、坏掉的渔具,没有任何金钱价值,连小偷都不会看得上,最大最值钱的也不过是一辆……”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那个他口中最大最值钱的东西便突然从车库中向他打招呼。两束亮光从黑暗中笔直射出,如同野兽的眼睛,一时晃得他的眼睛发疼。模糊的视野中,一长条巨大扁平的沙丁鱼罐头从车库里鱼跃而出,直直朝他冲过来,但又在差一点就撞上克里斯前猛地转向,干瘪的轮胎在地上甩出一个野性十足的九十度弯,差点脱落,随后铁皮罐头沿路疾驰而去,速度快到像是在飞。
“轮毂都生锈了的老爷车,明白了。”震惊的余波中,里昂接上他的话。
“所以那就是我们的下一个目标?真是个奇怪的小偷,”克里斯反应过来,迅速跑向前院停着的另一辆不太新却现代且保养良好的黑色福特,他一把拉开车门,还不忘细心地打开另一侧副驾的车门,“坐好了吗?”
“你忘记我可以穿过车门吗?”里昂好像有些无奈,“只管把东西都放在副驾座椅上就行。”克里斯对此笑着摇了摇头,他重新拉好门,脸部微微发烫,却明白自己并非是在为忙中出乱而懊恼。
“它往居民区跑了,希望别出什么事。”他不动声色地回到狩猎任务的专注状态中。引擎轰鸣着发动,如同一匹训练有素的马在出发前嘶吼,前stars小队的王牌驾轻就熟地松开离合、拨动方向盘,车子优雅平稳地画出半圆,冲上公路,在月光下向前追去。
经过邻居家时,他朝外瞥了一眼,一辆车停在屋旁的树影中,遮得严严实实,但从外形可以看出并非他那被抢走的老车,屋子里没透出任何灯光,门紧闭。也许邻居一家已经睡下,希望他们安然无事,克里斯略有担忧地想到。
不知道那只bow是如何做到控制一台老旧的古董车跑这么快的,一定超过了速度限制。路灯与几户零散人家家中的灯光像雾般朦胧,车左拐右拐绕过商店和几处街角,车轮碾过落叶,碾过路面坑洼不平的浅坑,溅起微小的水声。漫长徒劳的驾驶会逐步消耗完所有耐心。克里斯停在小公园广场的中间,草坪中俯卧的几条年久失修的水泥路通向不同方向,没有任何人声,一时他竟觉得这个熟悉的地方在夜里像是完全换了一副模样,如果不是那个不知多久以前被撞出凹坑的限速27英里每小时的指示牌站在面前,还有远处红砖教堂尖顶上的十字折射出的冷光,他几乎还以为开到了别的陌生地方。
已经搜寻过了大半个村子,然而到处都没有旧车与可疑生物的踪迹,他们又一次陷入了困局。时间在无意义地流逝,一只逃脱控制的变异生物还能带来什么好结果?他突然有些烦躁,下意识打开副驾驶前的储物盒取出火机和烟盒,但在抽出一根烟夹在指间准备点燃时,才想起车内还有另一个人,于是手顿在半空,几秒后又把东西全部放了回去。
“如果你想抽烟的话,我不介意,”里昂还是注意到他的动作,“反正我现在闻不到东西。”
“不,我只是……不想抽了。”他微微拧起眉毛。
“真的?”
“是……”他应付着含混地答了句。
秋季的凉意飘进车里,直到夜晚时,自然的萧杀肃冷才真正开始展露原本面目。对方轻轻叹了口气。“就像是又一个迷宫,我得说我开始讨厌捉迷藏游戏了,”里昂像是能听到他的心声,语气同样略带厌烦,“虽然那东西理论上不会主动发起攻击,但放任它到处乱跑,一旦和人接触,想想就令人头大。”
“再在这附近继续找找吧。”克里斯从鼻子里叹气,重新发动车往教堂方向缓缓驶去。
微冷的夜风从车内穿堂而过,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混合其中,在低矮狭窄的空间内回响。那种熟悉的疲惫似乎在皮肤下蠢蠢欲动。
“这里的居民似乎不太多。”里昂忽然开口。“一路上我只看到几栋房子亮着灯,大概有多少人住在这儿?”
“以前有几百人。现在?我也不太清楚,只会更少。经营农场的和他们雇来的人住在更远的地方,这附近也没什么能提供工作的工厂和商业区一类的场所,只有个粮食加工厂,所以也没什么上班的人来居住。现在这儿基本只剩些老人,不少房子的主人多年都没再回来过。”他又想起自己在童年假期时在这里度过的时光,时间总是毫不留情。
“你以前住在这里吗?”里昂的声音穿过记忆,“上次听克莱尔提过,我还以为你是在都市长大的。”
“我的确是,只是小时候放假或者周末会和家里人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我祖父母曾经住在这,他们去世后,基本一年也不会回来几次。”他感到身体不再那么紧绷。“你呢,你在哪里长大?”
“和你一样,城市。不过很小的时候我偶尔和父母去看望祖父母,他们住在一片吵嚷的意裔社区里,那里的景色和氛围和这几乎完全不同。我还记得几家味道不错的推车和餐馆,有搭配芝士的甜南瓜馅的饺子和传统披萨,不知道它们是否还在。我也很多年没有再回去过,甚至连具体的地名都记不太清了。”
“很多餐厅的历史和城市一样长。如果你想回去看看的话,总还会有机会的。”
“也许吧……老房子也早就转卖给别人,现在回去看到陌生人住在它里面的话,说不定我会哭出来。”
“至少那里现在不用担心房子闹鬼的问题。”他听到里昂反驳似的哼笑。
“我注意到这附近的房子要更加新一些,这边是新居民区吗?”克里斯几乎可以想象出正用一只手托着脸朝窗外注视的金发青年微微好奇的神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些日子,他现在的模样会有变化吗?“这些房子看起来像是七十年代的风格,白天这里的景色一定不错,金色的落叶铺满路,让我想起了不少老电影和电视剧中的情景。”
“是,我那边是老住宅区,”他有点感谢里昂让车内温度重新升回常温,“我和克莱尔本来想把房子租出去,但是没能成功,原因……有很多,但后来觉得就这样保持现状的话似乎也不坏。”
“那是墓地吗?”
“不,不是因为旁边有墓地。”他有些奇怪里昂为什么突然提及墓地。“主要因为位置太偏,离主路远,而且也没有需求。”
“不,克里斯,快看右边的墓地!”里昂的声调骤然拔高。
他立刻扭头,随后便在惊讶中抓住手边枪的握把。这可真是一副奇怪的场景,清冷的月光忧郁地挥洒在毫无生气的小墓园中,他的旧车好端端地停在一旁的空地上,而顺着手电筒光束指示的方向望去,一块华丽的大理石墓碑正稳稳当当地漂浮在半空中,上面镌刻的金字在闪光。
真是见鬼了,瞥到一旁自己那位远房亲戚的逃过一劫的墓碑后,他在心里骂道。但正当他提着枪一只脚刚跨出车门,那块墓碑像是失去了魔法,瞬间掉了下去,完完整整地落回墓主人的坟前,严丝合缝地卡进原本的坑中。很明显那只躲在月亮下的怪物发现了他们。草堆里一阵窸窣声后,他的旧车重新活动起来,灵活地转过头,冲出墓园的小径。
“它又要逃!”里昂喊道。克里斯咬紧牙关,退回车里,立即跟上。
这次他们没再给对方逃走的可乘之机。克里斯在旧车身后紧咬不放,沿来时的方向一路追逐。可那辆老爷车的速度要比他快,尽管仪表盘上的指针已经指向一个近乎疯狂的示数,两车间的距离仍在越拉越大,恐怕再过不久,怪物又会成功逃脱。不知道它是如何让那台车动起来的,油箱里肯定没油,他似乎也没听到前方汽车发动机工作的声音。克里斯不无担忧地瞥了眼路边划过的提示牌,他们即将进入林区。高大的树林遮蔽一切光线,车前灯的光柱内,只有前车的车牌在隐约闪光。微弱的流水声从侧边传来,再转过一个弯,过了河,就是一条更狭窄且弯道更多的上坡路,一旦进入夜晚的森林,就更别想再抓住它。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一只手从旁边拿起猎枪,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中成形。
“你之前说,你可以附身对吗?”克里斯依然目不转睛盯着前方,“看看能不能控制我的右手和脚,让这台车继续往前开,我另一只手要开枪让那台车停下来,没法分心。”
“我试试。”里昂立刻答应。一阵奇异的电流感漫过皮肤,引起轻微颤栗,随后,他右半边的手脚自行活动起来,顺利脱离他的操控。这种感觉依然有点怪,就好像自己分裂成两个人似的,但没时间再顾忌这些,他相信里昂。克里斯摇下整扇车窗,把那柄猎枪艰难地架在窗口,对准前方,准备开枪。
“什么东西?!”千钧一发之际,车前突然窜出一头鹿,险些撞上保险杠。枪声回荡在幽暗的树林中,里昂骂了一句,猛地踩下刹车,急促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分外刺耳,响彻在神秘莫测的幽暗树林中,几只被惊醒的鸟拍打着翅膀离开。那头可怜的动物幸免遇难,迅速跑上斜坡,钻进灌木丛里消失不见。“克里斯,你还好吗?”
“我没事,但是不知道子弹有没有打中。”他眯起眼睛朝远处张望,老爷车又一次鬼魅般消失在路的尽头,可紧接着没预料到里昂在这时猛不丁踩下油门又换档,身体不由得向后倏然栽倒,险些没抓稳枪,“嘿!”他发出小小的惊呼。
“抱歉。”里昂飞速道歉,但车速仍在不断飙升,“我们不能就让它这么跑掉。”路过一个下坡时,车弹跳起来,在空中飞跃一段距离,又重重砸在地上,后悬挂发出不祥的咯吱声。克里斯不得不尽量向车内靠,甚至担忧自己是否有被甩出去的风险。
很快,旧车重新出现在视野中,它斜停在前方桥上,一动不动,像是完全失去了生命力,也许子弹的确击中了哪个地方,迫使怪物不得不弃车逃离。里昂把车停在桥的一端,这次很平缓。
“你开车一直是这样吗?”重新获得半边身体的控制权,克里斯打开车门,往桥底下看,语气略带怀疑。
“一直都是这么好。”里昂不以为然地回道。“合作愉快。”
他们跳下斜坡。河流沿山间的沟壑静静流淌,在月光下宛如一条缀有碎钻的丝带。克里斯站在散落有大小不一的卵石的河滩上环顾四周,开阔的空地上只有他们两个活着的生物,刚刚经过的桥屹立在不远处。脚下像是踩到什么硬物,他捡起一看,是一枚精美的外国古钱币,金色的椭圆形物体上铸有某个著名人物的脸。他往桥洞方向走了几步,又捡到一枚同样的硬币。
“克里斯,快看桥底下。”风提醒他,克里斯这才注意到桥的阴影下似乎散落着不少东西,他又走进几步,隐约辨认出一台留声机、一部老式打字机,还有一个金色的雕像,另有一堆无法辨认出的物品浸泡在浅水坑中,而和手中的钱币一样的东西更是撒得到处都有。
他正想评价这里难道会是哪位古董收藏者的秘密基地,“停下,克里斯,它就在那块最大的岩石后面。”里昂警告他。他当即顿住脚,飞速瞥了那里一眼:河床上突兀的巨石后隐约有一块半透明的投影,如果不仔细看,只会以为那是流动的波光。
“我猜或许它是想引诱我们过去,这是个陷阱,”里昂推测道,“你身上有什么值钱的古董吗?也许我们可以反过来引它出来。”
“很可惜,我没有,”他把目光故意转向别处,装作一副毫无察觉的姿态,“我想没多少人会有随身携带古董的习惯,不过不知道我背后的这支古董枪它会不会喜欢。”他假装朝斜坡上的树丛走去,不时搂开一丛灌木,“又或者它觉得自己的伪装还不错,以为可以骗过我们。既然没办法引它出来,就主动去靠近它,希望这能奏效。”
里昂提醒他注意安全,克里斯保持沉默点点头,继续漫不经心地朝那块河岸岩石逼近,脚步散漫、不沿直线,像是在无所事事地散步。这个临时的计策似乎奏效了,他就这样顺利地走进黑暗的桥下。他故意让手电筒的光避开那块石头,贴着桥洞边缘往前走,仿佛已经对这片区域失去兴趣。伏在阴影中的生物依然一动不动,几乎伪装得天衣无缝。直到克里斯快要走出桥洞,眼角余光中,那抹灰色的阴影终于轻微地动了一下。他立刻扭身,对准正要逃跑的怪物,按下扳机。
白色的人造闪电在跳舞,划分出一片危险的半圆形区域,将无辜的古董物件击打进了河里,这头喜好收集老旧玩意的bow还没来得及反抗便被抓住,被射线牢牢束缚,很快与它的同类成功团聚在箱子中。不过或许是动作太大,兜中的手电筒摔到地上,又被一道极细的电流击中,频闪几下后就不再发光。一抓住怪物,克里斯就立刻松开扳机,枪身在很短时间内便升温到有些烫手的程度,这把武器并没有看上去那样无害。
“你刚刚差点打中了我,”里昂的口吻中并没有埋怨意味,“成功抓住第二只,只剩下最后一只,直到目前为止,一切还算顺利。”
“抱歉,这枪射出的射线不怎么受控制,何况我又看不到你,我的手电筒也坏掉了,”他好像能理解里昂是如何被枪扫中的,设计这把武器的人明显不怎么考虑使用者的安全问题,“说起来,我刚才就想问,你知道要怎么变回去吗?我是说从幽灵变回人类。”他重新背好东西,往来时的方向走。
一路上,风罕见地陷入沉默,像是在思考。
“我不知道,”在克里斯从车上取出钩索,将自己的车的车尾与老车连好时,身后透明的幽灵终于开口,“没有资料提及会发生我这样的状况,也没有解决方法。我猜最坏的结果就是,”他顿了顿,克里斯也停下手中的动作,“永远也变不回去,变成一个真正的鬼魂。”万物在静谧的树林里熟睡。“不过,其实那样倒也不坏,”里昂轻笑,“不用再每天工作、交房租、做饭吃饭、洗衣服,也无须再睡觉,还可以用我强大的幽灵能力继续协助你们,我觉得这个形态还挺方便,”他顿了顿,“然后等有一天我累了该退休时,就去找一间没人要的空房子,住在里面安度晚年。”
他的语气听起来风轻云淡,似乎毫不在乎这实际上是个严肃的问题。克里斯坐进驾驶座,把手按在方向盘上,“先别那么想,总会有解决办法的,我们现在甚至还没完全了解清楚整件事,那把枪上一定还有别的操作模式,可以把你重新逆转回来,”他耐心等待窗外的风重新回到身边,“再者,我可不觉得变成幽灵就要比人更好,”他笑起来,“每天早上站在镜子前都看不到自己的脸,没办法享受食物,也无法被家人朋友看到,那一定不怎么好受。”他又回想起金发青年的侧脸,刘海遮住他的眼睛,无法猜出他的情绪。他现在会是什么表情?“就算最后你真的要找个老房子隐居,也许你可以来我的这座房子。我会是个平易近人的房东,到时候不会向你多收租金。”
里昂像是有些哭笑不得,“真的?难道你想让你的老屋变成一栋鬼宅,从此流传有关房屋主人的各种离奇流言?”
“我倒是并不介意,”他无辜地眨了眨眼,重新发动车,“只要那些流言和邪恶的生物实验无关就行。”
“那么,也许我该提前说声谢谢。”风再次绕着他的手腕温和地打转。
身后的老爷车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蹒跚而行,克里斯担忧地回头望了眼它锈迹斑斑的前盖,“希望它别在半路上散架,我都快记不清上一次看到它还能动是在什么时候。”
“它原本的样子应该很好看。这是台什么车?”
“道奇飞镖,在70年代应该挺受欢迎。它年轻时的样子的确很引人注目,你可以在网上搜到,如果能把它重新翻修就再好不过,”他又看了一眼那辆车,好像有极小的一块漆皮从车门上脱落,消失在黑暗中,“可翻新这样一辆车,钱、时间、精力,缺一不可,眼下我几乎不具备任何一个条件,所以也只能任由它在车库里生锈。”
“真可惜。”
“不过说起来,这倒让我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克里斯沿公路下坡缓慢行驶。
“说来听听?”里昂听上去很放松。
“还记得刚才那只鹿吗?我才想起来已经到了猎鹿季。有一次,同样是这个季节,我祖父母开着那辆老爷车,带我们去观看别人打猎,”他的一根手指开始轻轻敲击方向盘,“他们会带着狗,有经验的猎人会提前确定动物出没的地方。我们沿刚才的那条河走了很久,在附近一片灌木里蹲下隐藏,然后就是无聊的漫长等待,我记不太清了,藏在树枝里的感觉并不好受,小虫子会爬进衣服里。最后,我只记得听到两三声极其微弱的枪声飘在山林中,然后那群大人就说成功了,朝河对岸冲过去,我没反应过来,还觉得莫名其妙。”
“我没经历过这些,但听上去并不是十分有趣?”里昂评价道。
“我也这么想,但或许只是我无法体会到那种乐趣。等我们赶到,那只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瞪大,身侧的伤口仍在源源不断喷血,把皮毛和地都染红一片,腿还在抽搐。那场面我至今还记得,浓重的铁锈味和腥臭味让人莫名地感到厌恶,我当时想,就是这样?这有什么有意思的。”
“不能奢求自己理解所有的人和事,”里昂的语气平淡,“我小时候一度还很害怕鹿这种动物。家里客厅曾经挂着一个别人送的鹿头标本,现在想来它的做工并不怎么好,看上去呆板又诡异,每次我从它前面经过,总感觉那只死去的动物的眼睛在监视我,好像随时要冲下来用那对干枯的鹿角把我顶翻在地,把它被人类杀死的怨恨发泄在我身上。再加上那些吓唬孩子的温迪戈怪物传说,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对上标本壁挂那长方形瞳孔里射出的目光。”他轻松地笑了一下,“尽管后来摸到活着的鹿时,才发现它们的皮毛要比标本雕像柔软得多,也完全和邪恶的气质无关。这些自然的生物,还是在自由地活着时更美丽,而不是被用于不人道的生物武器实验或者做成标本。”
“很高兴和你观点一致。虽然我没能继承猎鹿这种喜好和传统,但也无所谓。”克里斯打了个哈欠。“我宁愿去河边是为钓鱼。”
“……你困了吗,要不换我来开?”里昂的敏锐总是令他惊奇,像是能读到他的想法,饥饿与疲乏的确在一瞬间使他分心。“不,没事,我可以继续。”他打起精神,拒绝了对方的请求,或许也是因为仍隐约对里昂刚刚展现出的车技心有余悸。
车内再度陷入沉默,但这次却是以一种慵懒迟缓的方式,橘黄色的昏暗灯光在温暖的封闭空间无声无息地缓慢流淌。“很高兴你帮我,克里斯,”良久之后,里昂平静地说道,“我很感激这里还有你在。”
他在等待里昂后面的话,可最终也只等来沉默。克里斯的喉头滚动,“你知道的,我们永远可以互相提供帮助,”他顿了顿,思索如何将梗在喉咙里的话披上正常的外衣,“如果你有需要,就联系我,譬如想找个人聊聊或者喝杯酒之类,下次假如你有空,而我也不忙时,也许我们可以再见个面……或者克莱尔,我们都会很高兴。”他将难以言明的期望藏进舌头底下,小心翼翼地给出近乎标准的完美答复。
“我会的,”里昂像在喃喃自语,“会很快……总有一天。”
这算是个确定的回答吗?也许不该过于贪婪要求更多。他没追问,收回思绪,只是选择继续沉浸在这默契又和谐的宁静中。
幸运的是,在他大致检查了一遍老爷车后,车的完好程度令人惊讶,就像它一直都是那么锈迹斑斑,不过是经历漫长的奔波后一切部件都完好、连颗螺丝都没掉的锈迹斑斑。等到他把车原原本本重新拖进车库,广袤的田野里连蟋蟀也不再唱歌。一定很晚了,可惜他没带表,并不知道时间,或许已经是午夜。
“还有最后一只,希望它能尽快自己出现,好节省我们的时间。”里昂在他的耳边飘来飘去,“万圣节派对也该结束了。”
克里斯拉下车库的卷帘门,漫不经心地抬头往天上看。就在这时,二楼漆黑的窗户似乎突然忽闪了一下,仿佛有人拿着相机刚刚按了下快门键。他困惑地将视线聚焦在那扇被窗帘遮住的突出屋顶的小窗,疑心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几秒钟后,就在他以为只是玻璃反光造成的错觉时,光亮穿透窗帘,再度悄无声息地快速闪烁。
“里昂,你依然在我身边对吗?”他当即警觉起来。
“是?”里昂的声音迅速飘近,“怎么了?”
“看来可以确定那不是你干的了。”
里昂一定也看到了他在注视什么,不再说话。克里斯匆忙拿起武器,和身边的风一起快速跑到窗子底下,贴着墙边谨慎地向门口移动。真是奇怪,门就像他走之前一样完好无损,他确定所有窗户已经都被关闭,从他见到里昂的那刻起也没看到有东西钻进屋子,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时候进去的?
木门在地板上蹭出短促又尖锐的摩擦声,克里斯勉强从狭窄的门缝里挤进屋子。刚进门,他便尝试去摸门边的电灯开关。没人会乐意在黑暗中搜寻一只透明的变异生物,就算它的危险程度相较于以往要处理的变异生物而言没有太具备威胁性。
“1号储藏冬粮,2号收藏古董,不知道3号会喜欢什么,时尚爱好者?”里昂不满地小声说道。他有时还挺喜欢里昂没来由的幽默感,克里斯挑了挑眉毛。可不管他扳动多少次开关,客厅依然漆黑一片,难道那只bow聪明到切断了屋子的电源?他小心贴着墙边,关门上锁,等待眼睛逐步适应黑暗。
“整个一楼都没有电,我试过了。”里昂低声嘀咕。
黑暗中,所有感官都会被放大,克里斯站在原地,凭借漏进窗缝的仅有的一丝月光仔细观察室内,同时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可无论他和里昂怎么找,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迹象:屋内的东西都摆放在原位,他清晰地记得茶几和壁炉上摆放的东西的位置,扫帚靠在电视旁边,歪斜的挂画保持原样,脚下的地毯和地板上也没留下有东西经过的踪迹,墙壁与天花板上也不见藏有潜伏的生物,连先前的虫子与老鼠也无影无踪。房间里仿佛无事发生过。
克里斯不敢放松,他弯腰检查了所有毫不引人注目的缝隙,又以同样的仔细程度检查厨房与卫生间,还是一无所获。最终,他站在楼梯边,往同样漆黑的二层仰望,眉头紧锁。
“现在只剩那一个地方了。”里昂严肃地说。
“刚才是从客卧发出的光,很可能它还呆在那,”克里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楼梯顶部那扇正对自己的紧闭的门,门缝下正透出一线温暖的光,隐喻着不祥,“走吧。”他悄声发出指示。
里昂提议分头行动,自告奋勇去隔壁主卧,这样可以提高效率,一旦旁边房间有情况,他也完全来得及赶过去。克里斯答应了,不忘没有必要地叮嘱一句注意安全。随后他专注于自己眼前的任务。一待拧开门把手,屋内明亮的光芒立刻扑上来,他强忍光暗变化带来的眼部不适,迅速扫视一遍屋内状况。台灯与头顶的灯全部被打开,连角落里堆放的不知哪年为圣诞节准备的彩灯也在交替发出彩光,床铺叠放整齐,干燥的木质地板笼罩着一层红光。不大的空间沉浸在宁静温馨的氛围里,甚至有些太过安静,就像缺了些什么。突然,克里斯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被窥视感,正转身要开枪,却看到老梳妆台镜子中自己神态紧绷的脸,幸好只是虚惊一场,他吁了口气,把枪口移开。今天打扫房间时就被这面镜子吓到过,他还是没有记住教训。
床底下没有异常,空空如也的衣柜中只漂浮着樟脑气息。就在这时,里昂的声音在耳边重新出现:“隔壁房间的灯可以打开,但我没找到怪物,”他认真地汇报着搜查结果,“很奇怪,整栋房子二层的电供应正常,只有一层出现问题。你在这里找到了它吗?”
“没有,”不得不说他被突然出现的里昂微微吓了一跳,但他怀念这个声音,“也没有发现任何踪迹,难道它又溜了出去?”
“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为什么一楼会没电?电路和开关都没问题,也许我们该去看看电箱。”里昂跟着他一同走出房门,“对了,我在你整洁的卧室里发现了一堆电影录像带,保存得不错。而且床边还有不少有意思的玩偶?”他听上去颇感兴趣。
克里斯对这突然的话题转变一时没反应过来,几秒后咳了一声,“是,那些是我和克莱尔小时候的……玩具,没地方能放下它们,就堆在我的旧卧室里。”他摸了摸鼻翼。
“很可爱,我喜欢那个眼眶里会发光的小骷髅雕像。”里昂真诚地点评道,克里斯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又重新回到客厅,第二次地毯式搜索依然没有收获,老旧的电箱里虽然布满错综复杂的电线,但除了一颗落在底部的生锈螺丝,也并未发现异常。克里斯在沙发上坐下,双手扣在一起,盯着茶几上不知是满还是空的啤酒瓶,继续思考其他的可能性,长号般的射线枪被他平放在腿上,毫无用武之地。
“还有什么地方,水管,地板地下?我总觉得它还在这屋子里,继续守株待兔等它出来还是去……”他的话戛然而止,马上保持不动,屏息静听,一种微弱的电流嗡鸣声似乎正潜伏在屋子里,不远不近,却无法判断声音来源的确切位置。可房子的一楼并没有电力,电流声又从何而来?
“我去厨房看看。”里昂的声线走远。克里斯在客厅踱来踱去,仔细谨慎地检查每一处地点,插座,电视机,还有墙上的壁灯,依然没有发现。还有什么地方他没有看过?克里斯站在客厅中央,望着漆黑的地板,竭力仔细听,那个如同蚊子飞舞的细小声音似乎越来越大。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脖子有点痒,后颈与头皮也出现轻微的麻痹感,就像是……
他愣在原地,终于想起了还有哪里没有仔细检查过,也许他早就应该搬来梯子检查一下头顶的灯罩。与此同时,身前的电视机逐渐反射出柔和的、代表家的温暖的柔光,他从中看到了自己的下半身。
“不要动,克里斯。”里昂冷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它就在你的头顶上方。”
克里斯重重吞咽了一下,寒意攀上脊背,现在他几乎能听到耳边若隐若无的呼吸声。
“它还在不断变形,就快要显出身体了,”里昂在不断通报情况,“等我倒数结束,你就转身向后跳,再开枪。”
他向前眨眨眼,示意明白。
三,二,一……里昂镇静地报着数……就是现在!
克里斯迅速转身,一只浑身发光的庞大生物对着他吼叫起来,看到克里斯不为所动,自己已经暴露,见势不妙便朝门口逃去。他迅速瞄准、准备开火。可只瞬间的功夫,那只怪物便敏捷地跳上地板,擦过他的脚边,从门缝底下溜了出去。
“该死的,它想跑。”他恼火地拧门上的锁,刚刚为防备怪物逃走而锁门的预防措施反倒成了阻碍。
“不会给它机会的。”变得猛烈的风随即从身边吹过,里昂追了出去。
等他终于冲出门,那只浑身发光的怪物已经跑到后院,很快就会窜到茂盛的树林里,成功逃脱。克里斯重新开火,可怪物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那些威力强大的射线竟然没有命中一次目标。眼见它投射在地面的影子正在逐渐变淡,也即将跑到树林边缘,克里斯恼火地准备一同追进林子。
里昂隐隐骂了一句,随后,他震惊地望着上一秒还在奔跑的bow突然杵在原地,静止不动,只有背部的肌肉仍在不断抽搐,身体因急促的呼吸快速起伏,睁圆的眼睛装满恐惧,紧紧盯着他,像是被夺取了身体。
“我控制住了它,”里昂在喊,“快行动!”
“你怎么办?”附身在怪物身上的里昂是否也会受伤害?克里斯的手紧紧扣在扳机上,却始终没有按下。
“我会没事的,也许吧……但这不重要,现在快开枪,我无法坚持太长时间!”里昂的声音带上恼意。
有那么一瞬间,克里斯以为自己的确是在做一场梦,就好像他即将被迫抛一枚硬币,向上,怪物被成功抓获,里昂会安然无恙,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面前;向下,怪物逃脱,任务失败,里昂消失,其他人受害,他又一次要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事物在眼前逝去。这会是一场无法苏醒的噩梦,还是一场皆大欢喜的美梦?不管怎样,万圣节就要结束了,他只想从这混沌的月光下的清醒梦中尽快苏醒。
指节开始攥得发疼,他的手仍在不争气地犹豫不决。
“克里斯!”里昂最后一次叫他。
他最终清醒过来,望着缓慢挪动的变异生物,咬紧牙关,坚定不移地扣下扳机。
耀眼的光在空中飞舞,怪物的尖叫声逐渐靠近,逐渐减弱,直至消失,但一道不受控的射线也许击中了某块石头,突然发生折射,他震惊地望着那道白光向自己的面门袭来。紧接着天旋地转,他失去了平衡。
有人似乎在叫他,克里斯勉强睁开眼,模糊不清的视野中似乎到处都在发光,无法判断是月光还是他正暴晒在烈日之下。旁边的草地上有一把形状奇怪的长号,末端正在散发白烟。有人在身边蹲下,一只手抚在他的脸上,温暖确切的皮肤触感,并非冰冷刺骨的飘忽不定的寒风。他察觉到对方的担忧,想要说些什么证明自己没事,却才发现自己正瘫倒在地,肢体并不受控制。他的头和身体轻飘飘的,像是要腾空升起。恍惚间,他看到一缕金色的头发,便努力抬起头,直到撞进一双水蓝色的眼睛,看起来很熟悉,且没由来地令人怀念。
已经没事了,他听到这样一句话,我来处理剩下的事。月光将那层金发镀上一层光晕,似乎在那清冷的光芒背后还隐藏着某些无法言喻的事物,从遥远的月球上注视着他。他突然感到无比疲累,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拍击玻璃的大雨吵醒了他。克里斯在卧室的床上睁开眼,头和四肢传来的酸痛让他发出嘶气声。角落地毯上摆放整齐的玩偶们与他互相对视,友善平常地微笑着。已经到了下午,他努力支起身子,坐起来,肚子紧随其后响起来,提醒他已经很久没进食的事实。于是他一边朝卫生间走去,一边琢磨该尽快出门去小商店买些吃的。
镜子里的自己仿佛比往日还憔悴,胡子拉碴,脸侧还有一小块像是被虫子叮咬而肿起的包。他抬起手,刚轻轻触碰,强烈的疼痛感便让他立即缩回手指。克里斯盯着像是经历宿醉的自己良久,终于一点点回想起昨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记忆是如此生动逼真。不,也许那只是一个梦,他因为太累而倒在床上昏睡了整一晚,做了这样一个奇怪的梦,毕竟那个故事实在过于离奇不是吗?和他并不相熟的里昂肯尼迪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老家门口,还变成了幽灵,和他一起追捕bow?旧衣服昨天不知何时被塞到洗衣机里,他尽快洗漱完毕,换好挂在门口衣架的另一件外套,准备出门。尽管在出门前的最后一刻,他往客厅天花板上那个蒙灰的灯罩又犹疑地看了一眼,手再三犹豫后还是按下开关,灯如约亮起,一切正常。克里斯苦笑起来,对自己莫名其妙的举动感到不解。
门板上突然响起敲击声,规律而有节奏的整整四下。他吃了一惊,谨慎地拉开门后,邻居家的孙女打着伞,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个篮子。他立刻打开门。
孩子们总是长得很快,女孩已经与一年前恍若两人,互相问好后,他才想起来时要给对方万圣节糖,于是在外套口袋里翻找起来。本以为什么也不会发现,但他的手指却触碰到几个意料之外的球状异物,这让他一时不由得愣在那里。
“不,我不是来要糖的,万圣节夜晚已经过了不是吗?”小女孩奇怪地皱起眉,“我们今天早上才回来,去摘了些南瓜,来送给你几个。今年的野猪很多,不少南瓜都被破坏掉,真让人生气。”
于是他的手继续呆在衣兜里,摩挲着那几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异物。
“以及,雨太大了,旧路的那座桥被水淹住无法通行,我爷爷让我提醒你回去时记得走另一条路。”她笑起来,“我们做了晚饭,如果你还没吃饭的话,待会就过来和我们一起吃吧。”
克里斯欣然应允,看来他不用去商店了。
等女孩走后,他关上门,靠在门板上,从口袋里拿出异物,几颗包装在金色纸中的酒心巧克力糖躺在手掌中。他茫然地凝视了一会,剥开一颗,放进嘴里,甜蜜的味道立刻融解在口腔里。他记不得什么时候揣着这些物品,也许是哪个同事顺手给的,只是他忘了。
又或者是他从梦中得到的。克里斯掏出手机,几条新的工作消息提醒他短暂的假期即将结束,明天一早就要离开。然后,他点开通讯录,划到最后一页,翻至里昂肯尼迪的私人号码。
特意发消息询问你是不是昨天变成了幽灵,听上去很蠢。那的确是个梦不是吗?不过,在梦的结尾,虽然没有看清青年的脸,但似乎他们迎来了美好的结局,或者说,他希望是。既然已经醒来,也是时候回到现实中。克里斯自嘲地笑了一下,放下手机,又把茶几上的空啤酒瓶扔进垃圾桶,拿起那包已消耗过半的便宜烟和打火机,点燃一支,叼在嘴里。
至少现在,他无须担心抽烟会再影响到别人。
直到几分钟后他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有人发来短信。他随意地点开,却在看清来信人和内容后,眼睛微微睁大。
好吧,看来做梦也不完全是件坏事。克里斯微笑着回过去几行字,随后拿起伞,打开门,朝大雨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