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k Text:
—1—
如果那天画速写的时候他没有看见胎记就好了。艾格想,遥远记忆里拇指大小、绿色的胎记。
不知道是从那一刻起胎记成为了他作画的灵感,就像蒙古斑的病因一样不明晰,虽然不清楚为什么这会被当作疾病,但确确实实是那样写着的——大量色素沉着、血管畸形与聚集。
说不清道不明的对于胎记的执着,追随这这一伴生的烙印如同追随某一位天神,洁白皮肤上一块瑕疵,或许也是不完美的印证。为此他从家里搬出来,带着一身才名和声望逛遍各地的画展,甚至想要研究胎记的位置与命运的关联……好像沟通了幻梦一样的前生。艾格不信奉宗教,同时也不相信轮回论,连同“上天的礼物”这一说法也是嗤之以鼻。
直到不明诱因的火从他暂住的公寓燃起,陌生的人在火场里拉住他的手。
那一刻艾格最先看到的不是生。吸引了视线的是那只手的不同,藏在手腕往后生长的瘢痕。
“不要在危险的地方傻站着呀。”
弗洛里安说。
艾格眼里是摩擦一刹的火花,暗火借此从他眼底燃起来。他回握住弗洛里安的手,抓住纤细的手腕,入手的触感绝不平滑。从高温中解脱出来的那霎时,他又想。
命定的东西好像被烧断了。
—2—
那些痕迹……在烈火弥漫的世界里,衣料被焚毁的边角之下,狰狞的、无法忽视的伤痕。看起来好疼,起码在这些烧伤显现的初始,弗洛里安真真切切的疼过。
这个名字会被艾格所记忆大抵也不过是一个偶然,当然他也确实足够出名——作为一个火灾调查员却永远奔赴在火灾第一线,被他所援救的人数不胜数,无不是心怀感激地向他道谢。
也确实该感谢弗洛里安,不论是出于教养礼节还是真心,毕竟要是换一个人,绝不可能为了他的几幅画去反复进出火灾现场,即使那画就是艾格最最重要的财物,无价之宝。但比起人命,艾格也清楚在这样的抉择里他的画作只能算作拙作。
“应该没有被我遗漏的了吧?”弗洛里安从火场里冲出来的时候,在救援人员的帮助下火势已经有所缓和了。虽然热浪还是烧的连空气都打卷,扑过来燃的他们全身都发烫。
艾格看见自己的画被弗洛里安箍在怀里,以一种保护的姿态。他接过弗洛里安递来的画,视线却聚焦在那只握住他画框边角的手上。
那只手没戴黑色的手套,袖口也略微撩起了一点,隐隐约约让他能看见一些异样的痕迹,被手的主人毫不在意地暴露在了空气里。
应该是褐色的一块,攀附在弗洛里安的手臂上,在阴影里看不清具体的模样。
那是什么?伤疤吗?还是他找了很久也没能让他寻觅到足够满意的,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褪色的,和所谓命运相互挂钩的与生俱来的蒙古斑?可是又不像,即使只是模模糊糊影影绰绰的一点形状,艾格也能看出来那不是他近期一直执着着的命定的印痕。
“你身上有胎记吗?”他忽然问。
“什么?”弗洛里安的眉头皱起来,上扬的尾音透露着疑惑。
“胎记。”
弗洛里安满脸的莫名,觉得眼前这位画家衣着的人貌似是精神不太正常,尽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奇怪的话,但也还是认真思虑了一会儿才作答,“记不清了。”
他想了想,又对着面前不认识的画家补上两句,“就算有,可能也已经被烧伤盖住了吧。”
这样啊……原来是烧伤啊。
艾格总算在想象中补充完全了那抹被衣袖遮挡了大半的瘢痕,源自于某一场烈火。就像是火焰留下的刺青一样,丑陋的表皮拼接出了奇异的美感,仿佛还有火光正在面前跃动,炙烫的燃烧着的火,还有被风吹动吹散的余烬。
像心脏的跳动。艾格的思维向来跳脱,他想:摇晃着的火和跳动的心脏别无二般,在弗洛里安的身上烙下了生命的温度。从前被他当成是命定的、串起了宗教和神学的、带有浓厚艺术意义的胎记,也就是色素沉淀后形成的蒙古斑,在艾格看见了烧伤之后,好像也不再具有他曾经追求的艺术体现。
艾格之前就不愿意去相信基督天堂和命运,休息日要去教堂做礼拜的习惯也并没有养成。他之前为了逻辑自洽不得不说服自己,去赋予胎记新的有别与仅仅为了确认身份而存在的意义,只可惜唯一的申引出的含义同他的理念相悖:那是传说中天神给予的标记,无法更改且早已注定。
他终于知道了他想要抓住的是什么,就像他自己握住画笔时能够把控的完全归属于他的一切,艾格看着弗洛里安手臂处的烧伤,不是天生就存在的胎记而是火焰熄灭之后残留的二次创伤。
后天性的、被改变的。
野火烧彻身与心。
—3—
不知道是第多少张揉皱成纸团丢弃的画稿,艾格的手上沾染了各色的颜料。无论抽象还是写实,准确来说他的失败与作品的体裁无关,单说画面都是漂亮的——一改往日绚烂美好的风格,这次在他的画笔下缓缓流淌出来的,是血色、交织了浮雕一样的凸起的烧伤。
就算如此依旧谈不上满意,身边废弃的纸团也越垒越高,艾格吐出一口在他肺里郁结的废气。到底缺少了什么……他复又感受到难以言喻的挫败,调色盘上粘稠的没掺水的颜料溅开弄脏另一块。
笔掉到地上。艾格和那幅只绘上了几笔意义不明的色彩的画对坐了一会儿,在久久的沉寂后猛地伸出手撕碎了轻薄的纸。
必须、必须再见弗洛里安一面。
艾格在此前从没有这样迫切地想见一个人,想要看见他、同他交谈、更进一步……抚摸他身上的崎岖的烧伤。
再一恍神他已经一路跌跌撞撞走出去,以弗洛里安在镇上的知名度,艾格很快打听到了他所就职的那家火灾保险公司的具体位置。理智还未反应过来,竟是先到了那所公司的门口。
“请问布兰德先生在吗?”
“找弗洛里安吗?麻烦稍等,他现在不在这里。”
“谢谢。”艾格表情没什么变化。
如果是往常的他,没人会敢让瓦尔登少爷苦等。但是从家里搬出来之后到了这里,不认识他的人才占大多数,何况是只有过一面之缘几句对话的陌生人?艾格现下根本不知道弗洛里安在哪里,刚刚和他交流的那个工作人员也匆匆离开。他远眺出去,望着天边一线橘红的光影。
是地理问题吗?分明不是什么特别干燥的地方,却总是起火。
艾格一直等到日薄西山。
困意漫上来的时候他闻到一种刺鼻的火硝味,和前几日在火场里幸运逃生还带出了画时嗅到的一致,毫无由来的熟悉感。来不及思考其中的深意了,艾格的动作比困极的头脑快,一把拽住了那只掩藏在深蓝色制服之下的白皙的手。
“在等我?”弗洛里安眼都笑得眯起来。
“是,”艾格摇了摇头保持自己的清醒,松开了握住对方的逾矩的手,转而扶了一下头顶红色的贝雷帽,“我是画家艾格·瓦尔登,冒昧想请您做我的模特。”
话里说着冒昧却没有半点冒昧的意思,弗洛里安思忖着,微微颔首。
“能为先生提供帮助真是太好了,”他唇角依旧上扬,“不过为什么是我……我想瓦尔登先生应该知道,我真的没有什么做模特的经验呢。”
“只能是你。”他没多做解释,定定地看着弗洛里安的眼睛。
“好吧,”弗洛里安双手手心向外摊开,略一耸肩,“劳烦瓦尔登先生带路了。”
—4—
艾格一点点将弗洛里安的袖子挽了上去。
溃烂的伤口在他的眼里映现,那些并不光滑但脆弱的皮肤可以承受他不知轻重的触摸吗?艾格的指腹抵着弗洛里安的小臂,陈旧的伤疤、新生的肉、这里曾经覆盖过厚重的痂,随着时间的推移又一点点自行脱落。
有些痒。弗洛里安的指尖蜷了蜷。
“别动。”
“我需要做什么吗?”弗洛里安有些好奇地发问,但还是听话地坐在原位等待着艾格的下一步动作。
“在这里坐一会儿,辛苦了。”
于是弗洛里安就真的没有再动了,安安静静坐在艾格的画板侧边,用没被绷带盖住的半边眼观察着艾格落笔时的样子。
他绘画的那张纸并非纯白的未使用过的画纸,而是在这之前就画过的、一块生长于手臂内侧的胎记。淡青色,边缘渐渐隐入了手臂侧边因打光产生的阴影里,而此刻被一层新的颜料覆盖。
一层烧伤的瘢痕。
时隔多日,抚摸着那片伤痕,艾格终于又画出了足够让自己满意的作品。
不是那种绝对写实依葫芦画瓢的东西,疤痕的两端都被他艺术加工过:一半是陈腐的厚重痂皮欲落不落,另一半连血丝都未干,那道血蜿蜒着向前延伸,直到融入薄薄表皮之下青色的血管。
似乎是站在某处纤细暗红小道的一端,是裹挟在白皙下不知前路的所能及何处但又被欲望驱使只能踏下一步步。
—5—
不对、不对。
艾格想,暗红色皱起的表皮本不应该这样分布。那种艺术,那种触摸不到又虚无缥缈的东西就要在弗洛里安的身上具象化,指腹之下黏连坏死的组织好像仍然在跳动。描摹那样独特的肌理,他的思绪又飘忽不定了。
不可以是这样的走向。艾格没有去看弗洛里安的眼睛,他知道弗洛里安一定还是笑着,永远同样一副表情,放在别人身上就虚伪得令人生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艾格却吞咽下了从心底蔓延的情绪,水一样流动的疯涌着的东西又被截断。他的喉结滚了两滚,说不清楚是对着什么,总之一定不是关于那块硕大的木板上颜料未干的他的作品。
弗洛里安还是保持着按他要求摆出的姿势,趴在沙发上露出半截背。覆盖肩胛骨的皮肤表面爬满了狰狞的于灾后生出的崎岖不平的血肉。艾格攥紧了手里那把金属的火枪,棱角把他的手掌硌得慌,艾格视线的落点是烧伤逐渐模糊的边界。
再烧出点什么吧,烧出只专属于你的、生命的衍生。
“抱歉,这有些疼……我会给你报酬。”
没想过他自己会吐露出这般言语,艾格曾经也并没有见识过多少需要他来致歉的场合。时至今日,当他依靠着拇指施加的力道扣动了火枪的开关时,面对那一丛蹿升的火苗,他竟鬼使神差地向弗洛里安道了个意料之外的歉。
“没有关系的哦。”艾格的眼目被睫羽扫下的阴影所遮挡,但弗洛里依旧笑意吟吟。他们俩的距离缩得只剩下一点点的缝隙,近得能听见呼吸,弗洛里安又一次仰起头来冲他笑。
恍惚出神的那霎时,他听见弗洛里安说——
“只要你需要我。”
艾格反应过来的时候火枪还被握在他的右手,而喷射出的火苗已经燎上了弗洛里安的肩背,烧灼出一片新的暗红色。他亲眼看见原先紧致白皙的皮肤变色又蜷缩,弗洛里安压抑的哼声载着痛觉神经泛起的猛烈感受从他的耳道灌进去。
怎么手心有些出汗了呢?艾格似乎也觉察到某种幻痛,目光逐渐凝聚在那块已被炙熟的肌肤上,熄火的瞬间弗洛里安沁出的冷汗也一并淌下去,蹭过了那片刚刚被人为制造出的,血肉模糊的伤口。
像……花一样。艳红的蕊、蜷缩的瓣。
艾格想把这一切都画下来。伴着“咔嚓”一声火枪的开关被松开火苗也消失,随手将其丢弃在地毯上,发出了又低又轻的响声。回到画板前的速度很快,艾格扫了一眼调色盘混杂的颜料,那些颜色都不够干净不够纯粹,画笔分明执在手中却不知该从哪里落下去。
他要纠结的并非让人眼目一新的构图,也不是绚丽花哨的色彩。艾格怔愣地盯在弗洛里安渗出的晶莹的汗,一闪而过,被眼睛一并捕捉的还有那个蕴着血丝的、他亲手烧出的伤口。
灵感。他梦寐以求的灵感终于从弗洛里安身上的伤口里像血一样源源不断地浮现,艾格好久没有体会到这种一气呵成的舒心了。那张放置在画板上的空白的纸从一无所有再到遍布满纵横的褐色痕迹,就如同早已干涸的血重新流遍他细弱的血管,怀揣了生命的重量和温度。
暗色的背景把白皙的背衬得更加吸睛,大片大片的疮疤好似是一种破坏,指代了崩毁的意象。它们在背上随着脊弯凹陷的线条蔓延,把它们和其他细腻的肤的边际变得像是天海线。这样的界际线串联起的是什么?恨吗、怨吗?还是说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是构成弗洛里安的一部分,是完整的弗洛里安被烟和灰湮灭的曾经。
疤痕的触感还烙刻在艾格的脑中,这位大名鼎鼎的姓瓦尔登的贵族画家终于在他被艺术和画作充斥的二十多年的人生里,突然有了意外的冲动感受。
画到了最尾,艾格放下画笔去看他最新的创作,凹凸不平的暗红的烧伤他再也忘不掉,或者说是从未忘记过。呼吸越来越急促,他闭上眼睛,弗洛里安的脸就这样定格在他的脑海里无法甩掉,裸露的肌肤、缠着绷带的眼睛、血肉模糊的、被艾格所烧灼出的伤疤……
“谢谢你……你可以离开了,报酬明天我差人送到你的公司里。”
艾格没有挪动位置,也根本没打算送弗洛里安出门。不是出于高傲和绝情,他凝视着自己的作品,在逐渐变得粗重的喘息声里,艾格发现自己勃起了。
至于弗洛里安是什么时候走的,那个夜晚是如何结束的,他都已经记不清了。
—6—
“今天、还是画伤口吗?”
“今天想画点不一样的。”艾格说着,朝弗洛里安走近两步。
从每一寸布料都自严丝合缝再到赤裸。他见识过弗洛里安不同的样子,最多的是半仰起头看着他勾唇,就像现在这样。悸动。艾格从这个角度看过他很多次,全部的他,全部的弗洛里安。只是这么想着悸动的心情就呼之欲出,艾格从来没有这么想要把他的绷带揭下来,即使他已经猜到空荡荡的眼眶会是什么样的惨状。
艾格的手覆在粗糙的绷带上,动作很轻很轻,本该安放着眼球的位置,摸上去只能感受到凹陷。
“绷带……我可以拆下来吗?”
“随意,今天是要画这个吗?”
弗洛里安指着那一圈圈的绷带歪头问他。
“如果可以的话。”
“我不介意哦。”
弗洛里安抓住了艾格的手腕,艾格的手依旧停留在他的右眼。手心的温度通过皮肤在他们两个人之间传递,弗洛里安领着艾格,沿着自己的脸颊向下摸,直至找到了绷带头尾相绕打上的结。
只需要轻轻一扯……
那条一直缠在他右眼的绷带、散了。
一瞬间先漫上来的是腐败的恶臭味,这条粗糙的带似乎是系了很久,新生的肉紧紧黏在布条的背面,拽一下就跟着绷带一起脱落,脓液伴着血水争先恐后的溢出来、滴在艾格的手背。
换在平日里他该是要嫌弃的,黄白色的黏稠液体和暗红的血混合,被杀死的和大量繁殖的病原微生物和聚集在感染部位的白细胞,以及受病原微生物破坏的组织细胞和渗液带着铁锈味从空气里流过,顷刻后在他的手上汇合,腥臭味重到连胃袋都要蠢蠢欲动起来,食道逆流的感觉卷上来,可是艾格却无暇顾及。
他看着弗洛里安眼眶里残留的血块发愣,顿了一会儿以后突然说,“对不起。”
弗洛里安那只很久有没有暴露在新鲜空气中的空眼眶绝不可能不痛,但是他却眨了眨眼,还是对着艾格笑。笑的时候那只空眼眶也顺着面部肌肉的动向合拢起来。
艾格嗅着淡淡的腥味,出神地想:好像太阳一样。
或者是正在燃烧的火焰的中心。淡黄色带着丝丝血色,伤口无法愈合,他盯着弗洛里安的右眼眶,空空荡荡的、露出了溃烂的内里、就像是刚被灼烧过一样。
就像现在,弗洛里安也正好被艾格的视线所灼烧。
这里也是被火焰所改变了的吗?改变了命运的轨迹,改变了一切。艾格又想起那些烧伤,烧伤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他想弗洛里安身上可能也曾经有过什么胎记,也许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淡化,也可能会永远留存。但是那场发生在弗洛里安遥远的儿时记忆里的大火、那场灾难太过意外太过突如其来,它毁掉了弗洛里安拥有过的幸福的家庭,同时也改写命运,斩断曾经被命运决定的结局。
这样才对吧,就像弗洛里安能活下来是一个奇迹一样,命定的东西被切断了。
“疼吗?”他不由自主地问。
“还好吧,等你画完我再缠回去就好了。”
其实他想问的是,被火焰改变命运的那个过程,你一个人从火里被推出来的时候,你疼吗?
画笔还在手上握着,艾格没有松开,只是俯身,给了弗洛里安一个在他们两个人意料之外的,很轻很轻的吻。
弗洛里安先是瞪大了眼睛,而后又低声笑了起来。他也突然想问艾格一些话,问他为什么要吻自己、问他究竟是爱作品还是爱这个可以给他提供灵感的人、问他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画家和模特?还是没名没分的情人呢?
最后他只是很小声地问了一句:“你会一直需要我吗?”
就算画作完成了、就算艾格再也不需要研究他身上遍布的烧伤这一课题。
只要能需要我。我永远不会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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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上床也变得顺理成章。
那条绷带并没有重新系上,安安静静地躺在画架前沿一小块置笔的地方。弗洛里安的制服艾格不是第一次脱了,只不过此前的目的绝非性爱,仅仅是将他摆弄成自己想要记录下的模样。这一次解开的扣子,意义不同了。
艾格清楚弗洛里安每一寸的皮肤,也知道所有疤痕的分布,真正紧紧相拥的时候最鲜明的是弗洛里安的颤抖。空气里好像有什么在缱绻流动,他猜想这不是在亲密氛围里发酵的暧昧。亲吻的时候水声在唇舌的搅动间渐响,呼吸重且急促,心跳趋于同频。
他们的身体贴合在一起,艾格的手臂紧紧环着弗洛里安的腰肢,弗洛里安的手臂则环抱住艾格的脖颈。身体太烫,弗洛里安的身上总是这样暖,把他的体温也浸润的热起来,艾格用拇指内侧在弗洛里安的腰窝处刮弄两下,近乎是挑逗性质的动作,让弗洛里安连睫毛都湿漉漉。
被子把他们两个人围裹,交缠着感觉快要融化掉。
当他在弗洛里安侧颈落下牙印的时候好像又回到了漫长的口欲期,吮吸、舔舐和啃噬都对着一小块皮肉,弗洛里安身上为数不多完好细嫩的皮肉。上衣已经褪尽了,艾格的左手摸到他长裤裤腰的边角,牙齿还叼着脖颈研磨,手指勾住裤腰往下扯。
最完整的弗洛里安。艾格又一次俯身亲吻他。
伤口都结疤,仍相信爱吧。
—8—
那一夜他们做到很晚,欲望退潮以后艾格做的第一件事是爬起来随手裹了件衣服快步到画板前。弗洛里安躺着的那张床正对画板,他看着艾格的侧脸,神情餍足地打了个哈欠。
“困的话就睡吧,刚好我画画也方便。”
弗洛里安身上还粘着精斑,听了这话笑了两声没往心里去,小臂叠着小臂趴在枕头上阖眼小憩。他看不懂艾格的画,也不是像艾格那种能为艺术生为艺术死的人。只是艾格的偏执在他看来太炙热,弗洛里安又是一个太容易被触动的人。
耳边只能听得见画笔的刷头在纸上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弗洛里安静了很久,久到他自己也以为自己睡着了,大脑也被倦意影响到混沌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艾格那句相当突兀且意义不明的话。
“为什么……”弗洛里安的声音有点沙哑,“为什么之前问我有没有胎记?”
这个问题早早在他唇齿间滚了无数遍,在喉咙生锈之前,他想,他是一定要问的。
恰巧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在艾格的心底被咀嚼了无数遍,他的动作没有分毫停滞,还是自顾自地画着,铺着画面里的色彩。
“因为胎记是货物的编码,兜售了灵魂的证明。”
是天生的、命定的,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把灵魂交付给天神留下的痕迹,是卖出了自己的一切后被所谓命运打下的货物出口的编码,常世的奴隶,换得上天的赐福。
弗洛里安实在太困,没听懂他弯弯绕绕的话,想了想还是又问他:“那烧伤呢?”
为什么那样执着于他身上的伤口,结痂或是流脓的地方,瘢痕和疮疤,为什么说只能是他。
他学着艾格刚刚说的那类句式问艾格:“烧伤是灌注了恶意的创痕?还是刻薄的命运给予的瘢疤?”
可惜艾格真的不相信神、不相信宗教。
他看向弗洛里安,卷曲的米白色头发少有这样看起来乖顺的时候,服服帖帖的样子。
艾格说:“都不是。”
“是焰火将罪行焚烬之后。”
“诞生出的。”
“你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