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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我对你的爱直截了当就像剑或路。
秋天,或许是个会让人想要拥抱的季节。
从领口灌进冷风的时刻、寒意透过牛仔裤像雪一样在皮肤上融开的分钟,都想被拥抱,想要被另一个人的身体包裹,都银虎吸着冰美式想。啊,还是应该点热拿铁才对,可是帅气的都市男孩就应该不惧温度一年四季都在喝冰美,似乎糖分和牛乳是侵蚀帅气的化学剂。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因为咖啡店的杯套用光了,必须要用冻白的手直面满杯的冰块,不得不轮流把手揣进卫衣口袋,还没等到回温就冷得受不了换另一只手塞进口袋。
打开手机还停留在通话记录的页面上,最新一条来电在17分钟前,备注是冷冰冰的全称——南艺俊。这是他赌气的时候改的,把想起来舌尖发腻的昵称改成全名是他的小小对抗,为什么会打这通电话?就像冷到极致时会有的幻觉,想起前男友应该不足为奇吧?等回过神来已经开始拨号,刹那的清醒和秋风一样从头到脚卷过。等慌慌张张用冻僵的手指想要挂断的时候,对面已经接通,传来熟悉的喂的声音。
没有被拉黑也没有挂断,这难道不违反现当代情侣分手法则吗?都银虎将耳朵凑近听筒,如记忆中相同的蓝色冰汽水般的声音,无论何时都能唤醒对曾经度过的璀璨夏日的印象,但在此时此刻,是反季节反自然规律的存在,是和都银虎现在所过的人生无法相容的东西。他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和那个不会再有的暮夏一样的决心,准备将南艺俊从生活中推开,却传来“银虎是在街边吗?风声很大,今天很冷,有穿够衣服”的问话。
基于人与人交往之间最基本的礼貌,在有人关心自己的时候无论是否真心都要有所表示的来自妈妈的教导,都银虎重又拿起手机。所以也没人规定不可以和分手一年多的前男友联系,不能坐他的车穿他的外套。
那台相当拉风的轿车在都银虎眼前停下的时候,他根本没往南艺俊身上想,如果他知道南艺俊会从车上走下来,绝对会挺起背在寒风中傲然而立,而不是冻得跺脚。和阔别的前任初见就这么狼狈实在难为情,但一年过去自己毫无长进更难堪,他喝着热拿铁这么想。南艺俊走下来时臂弯上挂着一条暖栗色的柔软的围巾和一件厚实的棒球服外套,定睛一看还是恋爱时期买给他的那件。这是什么意思,都银虎脑袋乱作一团,趁机归还然后两清的意思吗?可是分手时都没有这样做,又有什么理由突然要开始礼物清算?
虽然身高相似,但肌肉量差了不少,套在南艺俊身上刚刚好的外套留给都银虎活动的空间实在是紧张。他把脸深深埋进围巾,能闻到与记忆中无二的属于艺俊家的独特的味道,还有淡淡的车载香氛味。见面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尴尬,看见冰块完全没有融化迹象的咖啡杯,南艺俊不赞成地皱了下眉头,像过早到来的初雪,无征兆地落下又飞快地融化了。都银虎鬼使神差地没有抗拒南艺俊给他围围巾的手,微低了点头,温顺得不可思议,而后围巾柔柔地系住他的脖颈。手中的咖啡杯自然地渡到了南艺俊手里,又被轻飘飘地丢进垃圾桶。
“这么冷就不要喝冰美了吧?哥请你喝别的。”南艺俊勾起的嘴角没有任何言外之意栖身,只呈现言辞本身,不高昂亦不过分切近,语气清晰自然,不犹豫也不羞怯。都银虎抬起头,秋日无云的湛蓝天空毫不掩饰地与他对视,让人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真是鬼迷心窍了,都银虎将头扭向窗外,颓败的灰蓝色街景流过车窗上倒映的两张脸。
南艺俊熟练地把车开进得来速车道,对着对讲口点餐,都银虎不想表现得太好奇,用眼角小心地瞟,从这个角度看只能看见需要修剪的发尾和耳廓,耳环已经不带了,露出耳洞的遗迹,大概已经愈合了吧。南艺俊是很怕痛的人,当时都银虎软磨硬泡了好久,最后只是因为一句“哥,听说一起打耳洞的人会一直在一起”,南艺俊就坐在了穿孔店的椅子上。当时说着怕看了银虎打耳洞的样子会害怕得跑掉所以打头阵的艺俊哥,因为紧张所以一直紧握的两只手,到现在不也是分开了吗?就连看到这则奇怪迷信的社群软体,也在前不久也停止了运营。可那时都银虎真的坚信两个人会天长地久,果然恋爱会让人智商降低,也让人变得软弱,才会让这种无根据的笃信趁虚而入。
分开是必然事件,都银虎心说,感慨自己真是金句频发文采斐然,思及此觉得要是忘记了实在可惜,一定要拿手机记录下来,等到晚上有时间,选一首最近新听到的好歌一起分享到社交平台,就算被讨人嫌的朋友调侃,叫“必然哥”也没关系。感情就是要抒发的嘛,不知道有什么好羞耻。正掏着手机,一抬头,车早已停下,南艺俊温温笑着,侧着身看了不知道有多久。
“不知道你在不在减脂期,帮你点的那一杯是无糖的。”也许是在恋爱期间早已习惯了他的神游天外,也许只是出于礼貌,南艺俊没有问刚才的发生了什么,只是将咖啡递到他手里,再提醒他小心烫。都银虎捧着咖啡,暖意占满手心,做了分层的拿铁入口先是绵密的奶泡和燕麦奶的香气,只是,都银虎皱起眉头。不对。无糖是这种味道吗?他狐疑地看向贴标。
“啊!这杯不是无糖呢......”都银虎欲哭无泪,暖流犹如一团火光,散发着毛茸茸的光芒熨着食管滑进胃部,掀起无数数字的浪潮,糖分、卡路里、需要多做几组高位下拉才能消耗掉。
“啊抱歉啊银虎呀,不小心拿错了,这杯我还没有喝,银虎喝这杯吧?”说着,便伸手换走了都银虎手里的杯子。
“那哥喝什么?”听到这话的南艺俊露出标志性的八字眉,俨然没了方才迎面走来凝固在眉宇间的寒意,暮冬薄脆冰面之下是早春新鲜澄明的水。他的语气很是不解:“我喝这杯不就好了?”他举起几秒前还在都银虎手里的咖啡杯,迎着目光饮下一大口。可惜耍帅的结果是半秒后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南艺俊用舌头舐过上颚,失去表皮后舌头粗糙的质感分外明晰。
他不好意思地吐舌做了个鬼脸,恍惚间都银虎以为他们的恋爱不是过去时,他们仍活在无忧无虑的那两年。南艺俊还是大他两届的学长,而他仍是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在校园林荫下穿梭的路痴后辈。
这样的错觉让都银虎惶恐,所以当南艺俊问他要去哪的时候他随便说了个地点,逃似的关上车门,后知后觉自己没说谢谢也没说再见。他在寒风中摸向口袋,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不会是落在了车上吧……都银虎绝望地闭上眼睛。他在路边摸遍自己浑身上下,急得转了一圈又一圈,活像个追自己尾巴的狗。几分钟后他终是接受了这一事实,至少钱包还在身上。
他走进便利店,拿了满满一碗关东煮,一路吃着向最近的地铁站走去。但正如先前说过的,他毫无长进,街边建筑物越来越快速地更迭让他的方向感不减反增。他先后问了一位遛狗的姨母和两位附近的大学生总算遇到了心软的神愿意直接带他去地铁站。等回到公寓他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困意像山体滑坡一样从四方涌来,悄然窃走他的时间,若不是他从梦中猛地睁开眼,恐怕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睡着了。
床头的电子钟显示18:27,而窗外天已黑透,店铺艳丽的彩灯照得人满心愁闷,遮光窗帘让开半人宽的缝隙,一立方的光得以通行,照进幽深的全租房。都银虎伸长了手努力够到窗帘,用力一扯,粗鲁得仿佛那是引敌入境的厄菲阿尔忒斯。他在黑暗中行动自如,饥饿野蛮生长,盘踞在胃底。在开火煮面和下楼买便利店即食便当之间,选择了下楼给南艺俊打个电话再买个便当填饱肚子。
被借走手机的店员面色不善地要将他盯穿,好像他下一秒就会揣上便当和他的手机夺门而出。都银虎相信他没有那么多耐心供他试错,一阵大脑风暴后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沉重拨通了号码。幸运终于开始眷顾他,两声铃响之后听筒传来南艺俊谦和的“你好?”声。都银虎飞快地瞄了眼店员,决定长话短说:“哥有捡到我的手机吗?似乎是落在车上了。”
那头传来食物在锅子里滋滋的声音,似乎是在做饭,南艺俊发出为难的声音,顾左右而言他:“或许……银虎吃饭了吗?”
“还没有。”店员拿出微波炉里的便当,好好地放在柜台上,可那动作怎么看都带着点不耐。
“那来我家取顺便吃个饭怎么样?你知道的,冷掉就不好吃了。搭的士来吧,我会出钱的。”
都银虎扭过头,便利商店明净的玻璃映出他的脸,发型,抓一抓还算看得过去,穿搭,很整齐,他深吸了一口气:“吃什么。”
“泡菜炖鸡块。”
“好。”
他思索一阵决定先回家一趟把便当送进冰箱,再走到车流量大的主干道上拦车。一路上他抿起嘴唇不发一言,紧含在口中的词汇是他的珍珠,遗忘休想将它勾走。直到他坐上车,伴随着关上车门的声音,他松了一口气,语言像被海水包围的蛤蜊,软体从躯壳里露出来。堵塞的话语一涌而出,司机在语速里茫然。他重复了一遍,字音咬得很重,放慢速度之后字和字间一种不确定在微妙地摇曳。但司机师傅听完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果断地踩下油门驶向一个方向,没有转弯,畅行无阻地笔直地通向了目的地。而南艺俊正立在街边,翘首以盼,分明还有一段距离,却无比笃定地走近。
后来他问起那天,明明有那么多车来来往往,为什么南艺俊会向那辆车走来,系着围裙的南艺俊没有加以思考便说:“这是一种感觉,说不定我有银虎雷达哦,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不假思索地转向你,向你走去。”
然后我会带你回家。
南艺俊侧身让都银虎先进了门,食物的蒸汽房间里朦朦胧胧的,泡菜炖鸡装在高档商场才能买到的那种珐琅锅里,离火后也在咕嘟咕嘟冒着小泡,散发着畅快、鲜辣的气息。另一头南艺俊洗过手后开始盛饭,电饭煲弹起盖子徐徐吐出罪恶的香气,这股熏风吹得都银虎找不着北。顾不上说话,埋头就吃,比期末考还全神贯注,两碗饭下肚才回神。眼神坚毅而悲壮地拒绝了南艺俊给他装饭的手,桌下猛掐自己大腿一把痛斥自己意志不坚,心中叹息连连。
“不吃了吗?”
都银虎咬住牙毅然点头,倔强垂着眼,多看一眼锅里都怕自己按捺不住。南艺俊无声笑了,给他倒了杯清口的麦茶,转身将碗筷收进水池。都银虎终于抬眼,颇不好意思地凑过去,主动请缨担下洗碗大任,南艺俊只是用手肘轻捅了捅他,让他乖乖坐着,打开NETFLIX看上一阵电视就是最大的帮忙,口气像大人对待小孩。都银虎悻悻然地退下,没有打开电视而是环视起整个客厅。与个人形象迥然不同,在家具采用上大都拥有坚硬的拐角,作为一位经常东磕西碰撞一身青的人,都银虎不禁有些望而生畏,缩了缩腿远离桌角。
水声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而都银虎已经无事可做,明亮整洁的公寓一目了然,并没有值得停住目光的地方,更多的是熟悉感,因为太熟悉太习以为常,所以即便没有吻合记忆中那间小屋的轮廓,也会觉得不新奇、理所应当。仍然相同的是挂在墙面上的时钟,那时两个人隔一阵子就会去IKEA约会,并不是因为有什么东西要买,而是出于想度过二人时光,又不想蜗居在小家里的心态来到这里。IKEA的商品千篇一律,国中时妈妈买回家的收纳柜、垃圾桶多年后还是以同样的姿态摆在货架上,但每次南艺俊都逛的特别认真,这让都银虎不解,仔细观察样板间陈设的南艺俊头也不抬:“每一种装修都是一种不同的生活啊,我在想如果我们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会过怎样的日子。”
说着这样话的南艺俊在为新家挑选家具的时候有一瞬间想起他吗?那个挂钟是他亲手打包再挂上的吗?看到的时候又会有怎样的心情?问题像一起玩过的泡泡龙游戏一样冒出来。他看着只有时针和分针的钟面,觉得自己是时候离开了。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翻出袖管时忽然僵住了,像被砸了一苹果的牛顿,外套!还有围巾!这些全是自己的衣服,南艺俊江湖救急带给他的衣服统统留在了家里!人怎么可以捅出这么多篓子,一天里给前男友打了电话,穿前男友的衣服坐前男友的车结果还把手机忘了,喝前男友的吃前男友的,本以为和他的故事要彻底完结,没成想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都银虎绝望地闭上眼睛。
南艺俊从厨房擦着手出来就见都银虎这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这就要走了吗?手机记得拿上。”都银虎如梦初醒,此行的目的早就被他抛在脑后,哪还顾得上什么手机,自始至终都不曾在他脑中成像的手机大剌剌地躺在桌面上,和他的羞耻拥有同样的体态,露骨地摆放着。他抓起手机就要走,奇怪的是南艺俊也穿上外套慢条斯理地穿鞋。
“哥也要出门?”
“不是啊,我要送你回家。”南艺俊说得正正堂堂理所应当,都银虎一面系着鞋带一面搜肠刮肚找着回绝的借口,可惜的是他可怜的社交活动里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随意搬来的借口只会像两片不吻合的拼图,突兀地卡在两人之间像房间里的大象。大概还是太了解彼此,南艺俊迅速给他找了个正当的理由,不过是乘车的正当理由,于情于理都不好再回绝,只能顺杆下。
索性问过地址之后两人无言地望向前方,只有导航冷冰冰的机械音画蛇添足地提醒交通规则。都银虎将信息一一回复,都不是什么要紧事,但手机不在身边总是会有种不安,手机逐渐变成身体的一部分,一种身份,人们花时间和精力在不同的人面前扮演不同形象的人,他的性格、他的语气甚至是姿态在不同的关系中不断改变着。尤其当两段对话并行时,沿着电磁波和字节一起飞来的迷失和惘然让人喘不上气。但他别无选择,即使疲惫,也必须持之以恒地塑造或者说捏造这种社会公序所接纳的骗局。但在交流不需要成本的现代社会,这样的状态似乎永无止境。每次回复完都银虎都要花一段时间独处,不再注视着屏幕,而是朝向内心,用独处维护精神自有的弹性,用独处让自己变回自己。不过这种复原的目的也是为了下一次信息纷至沓来的时刻,能够以同样的虚假面目继续生活。
说起来,南艺俊也有同样的体验吗?刚交换联系方式的时候他可是发了不少讯息,现在想来这也是一种负担。都银虎忍不住打量身旁年长者的侧脸,就当他是见色起意吧,但当时他可是抱着纯粹地和可靠前辈成为朋友的动机,在手机上敲下了一行又一行字。在发展成恋爱关系之前两人皆毫不怀疑地笃信自己的性取向指向异性,对待对方和对待其他同性朋友并无不同,但从哪里开始变了味,都银虎也说不出答案。确认关系的时候倒是十分郑重,在料峭的早春夜晚,路灯看起来融化的黄油,雨后潮湿的路面腻着一层油光,南艺俊站在单元门外,蓝色的眸子灿若鎏金:“你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于是都银虎让他进了家门,坐在沙发上喝着冰可乐的南艺俊冷不丁抛出两个问题,平地惊雷劈得都银虎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的用词很简洁,近乎生硬,南艺俊说“要不要和我一起住”和“可不可以和我交往”。
前一句倒是可以理解,不久前才抱怨过自己遇人不淑,刚交了一年租金的公寓入住后发现拆迁在即,也不知道能继续住多久,还没安定下来又急吼吼地去找下家,在学校、兼职店和公寓间奔波,忙得脚不沾地。得空闲聊的时候顺口抱怨了一句,没想到南艺俊全都听进去了,难怪最近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想要找室友合租……
“银虎不要有负担,也不需要急着答复,就算拒绝也没关系。”说完南艺俊起身离开,都银虎在床上滚了一晚上,一个月后他总算从黑心中介手里要回了钱,搬进了南艺俊家里,正式开启同居生活。建立在恋爱基础上的交流变得有些难为情,都银虎脸红的次数加起来比过去19年都多,从明明一起去汗蒸也无所谓的关系变成了就算光着上身从浴室走出到要挪开眼睛的关系,最初的一段时间里,没牵过手也没有接吻,每周都会抽出时间约会但好像恋爱之前也经常见面。总之这份有名无实的“恋爱”稀里糊涂地继续了下去,真正意义上的恋爱还在很久之后。
南艺俊踩下刹车终止了驰骋的回忆,都银虎走下车南艺俊也跟着打开了车门,不会又要“上去坐坐”吧,都银虎心头一紧。不过南艺俊显然并无此心,将副驾里里外外检查一遭,确认没有遗漏之后同他挥手再见。这不正是他所期望的吗,都银虎却没由来地一阵失落,匆匆告了别就跑上楼,气喘吁吁的冲到窗边,楼下南艺俊依然站在那里凌冽得像剑或笔直的树。这里的路灯很少,都银虎只能看到混沌的色块,还有从南艺俊嘴里呼出的像洁白纸花的气息。但莫名地有种预感,他拉开窗帘,打开所有电灯,房间里灯火通明。南艺俊似乎就是在等待着这一刻,朝窗口深深望了一眼,上车离开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