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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有一个小男孩,他真的很小,小到仅仅模糊地记得自己的名字。只记得名字该怎么写,黑字白纸,记得手腕移动时如何一笔一画将自己的名字写在纸上的感觉。然后除此外,他所能回忆起的事情就是父亲念出他的名字的表情,他喜欢他的名字,也喜欢父亲念出它们时的发音,他最喜欢的事是缠着父亲一遍又一遍吐出那几个简单的音节。父亲告诉他的名字意味着坚硬的宝石,投入火中都不会融化的宝石,所以你今后要和火共度余生……
他意识到仍是夜晚,丈瑠睁大眼睛,他尝试活动身体,发现身体不听使唤,他不知道自己失去了意识多久。外面有人走动,脚步急促,向他接近。他想要从如石块般沉重的被子里挣扎着起身,却无法移动分毫,心跳压迫着他的喉咙,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想呼救,但声带也失去了控制。
拉门被拉开,黑子走进来,他们和丈瑠所熟悉的黑子不一样,他们更安静。有人将他扶了起来,另一个人轻轻用虎口攥住了他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嘴,他无法反抗他们,看不清脸的黑子让他喝下了什么东西,冰冷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流到了他的领子里,但他饮下了大部分。那液体粘稠且有着奇异的甜味,像铅块一般坠入他的胃中。黑子们将他放下来,接着他们默契且迅速地替他换下了旧的绷带,他却感觉不到绷带离开粘连的血肉的痛楚。也许我真的在做梦,丈瑠想,他任凭黑子们摆弄他的身体,世界又开始远去,变得模糊和朦胧,那种感觉很好,很暖和很安心,就像是有人摇晃着他要他睡去。对,他是该休息了,不需要思考那些和他相去甚远的事情,他想。
很久以前,有一个小男孩。他长大了了一些,他能记住比名字更多的事物了。他记得远方有个和他相似的人在,不能出门玩耍,不能上学,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长大。他想,那个人是不是得了很严重的病,可他却很健康。大人都夸他有天赋,比之前的孩子都要强大,他一定能成为很好的继承人。他同样很喜欢这个词的含义,父亲告诉过他,这是从他人那里得到非常好的东西的意思。因此,他一定能收到属于他的那份礼物。所以他比以前要更加努力,拼命想让周围的人喜欢他,让父亲表扬他,这样他就能成为他人口中的好孩子。以及,那个和他一样的孩子那一份,他也愿意为那个孩子留着。于是他终于得到他应得的那件事物,在火中,从濒死的父亲手中,那件事物因粘上的父亲的血而变得血淋淋的,火熏得他口鼻生疼,疼痛和烟雾让几乎听不清父亲的话和看不清父亲的脸。这一切都是梦,他麻木地想。父亲说过他是不会融化的宝石,因此这火不会伤害他。
这一切都是梦,已经再无法伤害他,丈瑠猛地张大眼睛。疼痛让他的心脏跳得像是要从他的喉咙里飞出来,他大口大口喘着气醒来。他仍在这里,躺在因冷汗而湿淋淋的被子里,伤口一如既往地折磨着他。但先前那阵内脏也像是在被焚烧的焦渴已经消失了,那阵热散去后他只觉得浑身发冷,他不住地打战,希望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和他在一起。
其他人怎么样了,他吃力地转动着头,朝向门的方向。它紧锁着,几丝光线从门的方向透进来,已经是黎明了,再过不了多久,天就会完全亮起来。志叶宅会活过来,迎来它真正的主人。他等待这天太久了,久到他几乎要忘了她的事了,就像他一直在等的黎明总是迟迟不来,但现在它接近了。他感到释然,他终于能松一口气,他觉得房间变得越来越冷,冷到血液都要冻结,他的思想变得倦怠起来。丈瑠想保持清醒,可是那阵困倦如洪水,将他的意识重新埋没在微暗的晨光中。太好了。
再早一点,有一个女孩,她被告知她可以毫无负担地活下去,她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活下去。她很天真地想,她要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像其他女孩一样,在书包上挂满玩具,考虑明天的衣服,读喜欢的书。直到有一天她被告知,在她永远也去不了的远方,有人因她而死,很多人为她而死,只因为他们希望她能平安长大。她意识到,那种生活永远不会降临她身上。后来他们选出了一个武士,是比以前都要强大的武士,他能活很长时间,因此她也能不需要考虑未来地和他共生般地活下去。
有确切记忆的年纪开始,母亲最常对她说的一句话是你要做个安静稳重的女人,她和母亲面对面坐着,母亲的话如同一缕透明的丝线,不留痕迹地溶化在她和母亲之间的空气中。母亲的声音和呼吸别无二致,在这间她和母亲共同生活的庭院中,呼吸不是被四周的寂静放大,反而是被周遭凝固着的空气给吞没,她常在脑中想象着那样的画面。
搬来这里之前我们在哪里是做什么的,许多次她想开口询问,可都在那语句成型前将其咽回心中。清瘦的母亲,总是一脸疲惫而温顺的神情,沉默寡言的母亲,在这间静到令人心悸的宅院里陪伴着她的除了身为家老的丹波,就只有母亲。 这样掩人耳目的生活还要持续多久,年幼的她总是哭闹着央求母亲让她出门,母亲把手指贴在她的嘴唇上,叫她放低声音,将她轻柔地揽在怀中,摇晃着她,同她一起注视着暗沉的天空。
身为志叶一族的公主,你要时刻谨记绝不能让自身陷入危急之中,知道了吗?
母亲的脸颊和她的贴在一起,母亲常说她生得像父亲,但她一次都没有和父亲这样靠近过。在母亲的摇晃里,她困了,母亲的声音也变得遥远而模糊。对,睡吧,薰,做个好梦吧……母亲哼着催她入眠的儿歌,可那支歌却听起来愈发悲伤,连带着让她的梦也变得潮湿沉重。
薰睁开眼睛,天已大亮,黑子守在她的身边,她的黑子。
她伸展双手,黑子便为她更衣梳洗,将她的黑发在脑后束好。其余的黑子替她拉开窗户,日光毫无遮蔽地打进室内,将她未注意到的角落照亮。黑子们将真剑红的秘传碟和她的长刀放在一起,黑夜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