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k Text:
1
她离开的时候留下了三颗苹果。
第一颗苹果上刻了兔子。
这事我也干过。我刻的兔子很丑很丑，说是老鼠也会有人信的，我还失手多挖掉一小块，导致兔子耳朵上有了小缺口。苹果氧化太快，被镂去的部分裸露在空气里，很快就变成褐色，清爽的苹果香气也变得粘稠。
我很受挫，在她看过来的时候把苹果飞快地藏进抽屉。她走过来，食指指尖点了点我的桌面。“这位同学，藏了什么东西，可以不可以给老师看看？”
我慢吞吞掏出那颗丑苹果，低着头等她笑话我。但她只是拿起那颗苹果，仔细端详许久，说：“刻的图案和我卫衣上的小兔子好像啊。”
那颗苹果被放回桌上，我脸太热，不敢看她。头顶有轻柔的触感，她摸摸我的头，夸我的小苹果十分可爱。
她转身走掉时我才抬头，有点后悔没告诉她苹果上刻的就是她衣服上的小兔。
……
她刻兔子的水平不比我高多少，但我一眼认出来那是兔子而不是老鼠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因为兔子耳朵上有一个小缺口。
我想起她帮我穿耳洞，那时我躺在她腿上，她拿笔在我耳垂耳廓点来点去。“打在这里吗？这里？或者这里？……耳朵这么漂亮，打在哪里都会好看的。”
我说我的耳朵一点也不漂亮，她捏我脸，说不自信的小孩会被她一口吞掉。
她最后选在了靠上的位置。我为了转移注意力，在她穿耳洞时和她说话，问她怎么最后选定了这个位置。
她说因为我刻的小兔子就在耳朵尖尖那里有个小洞。
我偷偷看她，她专注的时候会抿起嘴巴，连带着没什么脸颊肉的脸也会鼓起来一点。我想戳她侧脸，我其实想亲她，但我一动就被她眼神警告，只好作罢。
那时她已经不做助教了，只是和我关系很好的学姐——虽然我不太确定是不是每个学姐都会像这样让学妹躺在腿上穿耳洞。
我没叫过她老师，但很爱叫她学姐。我说好痛啊学姐，可不可以轻一点。她说拜托学妹，针还没有碰到你耳朵呢。
是她穿耳洞的技术太好还是我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奏效了？一点都不痛。
不过夏天打耳洞就是很容易发炎，我的耳朵有那么一两周时间发红甚至变肿。不过正因如此，她才一有空就来找我，好像关心小孩或是照顾病人那样关照我发炎的耳朵。她的手数次轻轻碰上我由于发炎而总是发烫的耳朵，冰凉指尖给我降温。
我有次壮着胆子在她抬手检查我耳朵时顺势把脸靠进她手心蹭蹭。她就那样顺着我的动作托住我的脸，笑着问我：是小狗吗？还是耳朵痛才这样撒娇。
“当然是因为耳朵痛。”我答。
2
第二颗苹果是烂苹果。
我们暑假都没回家，一起报了个夏令营。前往目的地的漫长路途我和她并肩坐，大巴位置不算宽敞也不算舒服，但和她在一起就莫名很满足。
夏令营的活动集中在一座小镇上进行。周中有一天自由活动时间，我和她在镇子上漫无目的地溜达，直到两人不约而同地在一片果园外停下脚步。
我们一开始没发现那是果园，只当是一片太好的林子，每一棵树的枝桠都乘着无尽的生命力向上攀长，每一片叶子都跃映着金灿的阳光。
果园主人见我们驻足，邀请我们进去看看。她和我们年纪相仿，给我们递了一个篮子，说看到喜欢的果子就摘下来吧，算是一种缘分。
我和她就这样在苹果林里待了一整个下午。她相中一个长在高处的苹果。我和她一起把梯子搬来立好在树下，她利落地三两下爬上梯子，摘下那颗果子。
我扶着梯子紧张得不行，怕她掉下来；她倒是很自然，摘了果子递给我，让我放篮子里。
“你先下来，我给你扶梯子。”
“你太小看我了，如果不是穿裙子，我可以直接爬到树上给你摘苹果。”
她边说边下梯子，到离地还有两三阶的地方踩空，我赶紧去抓她手臂，她靠过来的时候搂住我脖子：“被骗到了吧。”
我们只摘了这一个苹果，剩下的时间在苹果林里晃悠。她好像对什么都很好奇，走着走着会蹲下让我去看小蘑菇或者小蚂蚁。她捡起落在地上的苹果花放在手心，捧起来给我看，那朵花落下来应该已经有些时候了，花瓣的边缘被泥土和空气吃掉了一些，不再完整。
我说怎么不捡一朵好看点的呢。
她说就这朵好看。
我帮她和小苹果花拍了照片，小苹果花在她手心、到她发上，最后被她别到我耳后。
“耳朵不痛了吧，我看看……”
她指尖轻抚过我耳廓，拨弄一下耳尖上的小环，靠近我。
我的耳洞终于不再发炎的时候，我们接吻了。苹果林里的吻很轻很轻，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闭上的眼睛，再睁开眼时发现她也正看着我，脸上有从林叶缝隙间漏下的光点。
那颗苹果被我摆到桌子上，我舍不得吃掉它，因为它总能让我想到苹果林里的吻。时间久了它的皮皱缩起来，她来找我的时候发现了，怪我对她辛辛苦苦摘下来的苹果特别特别坏。
我：“对啊我就是那种连一颗苹果都没办法照顾好的笨蛋。”
她说，那怎么办呢，苹果都没办法照顾好的话要怎么好好照顾自己啊。
我顺水推舟：“搬到一起住吧，你监督我有没有把自己照顾好。”
于是我们同居了。搬家的时候我想带上那颗烂苹果，她说那就不要进家门了，只好作罢。
我时常佯装遗憾，跟她撒娇说还我苹果。后来一次约会她带我去做粘土手工，在那里我们一起笨手笨脚地做出又一个烂苹果。
……
现在她离开了，留下了最后一个烂苹果。和我们做出来的粘土苹果不一样，这个苹果是真的，我不处理它，它就会在我眼前一天腐烂过一天，还可能会爬虫，或者被我放到太阳底下晒成苹果干。苹果烂掉的过程我明明见过，心情却完全不同。
她用烂苹果告诉我，时间会不停留、不回头地往前走。
3
第三颗苹果饱满漂亮。
所以我把它吃掉了。它的味道和它的外表一样好，很甜，只是多咬几口下去牙龈会开始痛，再多咬几口就变肿。
没关系的，我吃过很多苹果。我知道这只是甜美苹果带来的一点阵痛，不痛之后我或许会去咬下一个苹果，也可能很久很久都不会再吃苹果了。
她离开了。我们分手了吗？我不知道。她的离开再正常不过，毕业季就是这样人来人往，每年都有人离开，不过今年轮到她了而已。
房间空掉一半，她离开前帮我找好了下一个住处。我没有搬。我坐在我们的家里吃那颗漂亮苹果。
我固执地留在这个家里固执地等，一年或是两年，不过是苹果树开花又结果的几个周期。
我吃完苹果把果核里的籽剥出来埋进小花盆。我和她用这个小花盆种过很多东西，可惜我们都没有园艺天赋，什么都没养活。
我没指望小籽能在小花盆里长成苹果树，但还是把它们埋进了土里。它们变成一种未知的状态：可能会长出来，冒芽，抽高；也可能不会，就这样蛰伏在土壤中。
回顾和她的分别太痛苦，我只能珍惜这样的未知，在未知中等待下一颗苹果。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