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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neath the White River

Summary:

白河的水冰冷刺骨混混沄沄,水里还混着猩红的铁锈味,也许在白河的底下,就藏着安卓斯特的拥抱,如果坠入其中,就能洗尽自血脉中传承的罪孽。但在白河最深处,他找到的并非女神圣洁的胸膛,而是脖颈插着一把匕首的尸骨。

Notes:

有考据(来自World of Thedas)但大部分是改编和造谣,以及乱改时间线!只是我在想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英雄们为什么最后会走向那样的结局的时候冒出来的脑洞
为男同性恨怒而拉磨2w5k字,说给当年刚玩dao就为Cousland家灭门惨剧哭得稀里哗啦怒骂Howe狗贼的我听我都会笑自己脑子有毛病……

Work Text:

如果脚下土地浸透的鲜血全部汇入水中,就连白河也会被染成锈红色。可惜再多的流血与牺牲都无法改变他们在和奥莱伊军队的对阵中惨烈的现状。

“撤退——撤退——”Howe听见Leonas试图压过兵器相接之声的嘶吼,在白河水的轰鸣浪潮间卷起,抛向旷野,一遍一遍被军官们重复。

撤退!

撤退!

奥莱伊的狮旗突然间变得遮天蔽日,朝着Howe压过来,他抢过传令官手上的旗帜,向身后的军队挥舞,呐喊着由Leonas传来的命令。

“撤退!”

但雄狮总是能嗅到劣势的猎物,总是能捕捉到落单的猎物。Howe曾经在阿玛兰汀看过无数次那些戴着夸张华丽面具的人来来往往进进出出,他会听从父亲的命令,谦卑地俯首,双眼只盯着那些靴子踏过的毛毯。

不知为何,战争进行到现在,直到这一刻正视着朝他包围过来的奥莱伊人,他才真正明白了父亲究竟在那些面具上窥见了什么以至于心甘情愿地被戴上项圈。

Bryce砍倒敌人的架势一如他带着至高堡的军队叩开阿玛兰汀城门那日,剑风凛凛,干脆利落。一举一挥一落,锋刃在敌人的身上撕开伤口,而他在包围圈外捅出一道裂缝。

“Rendon!”Bryce喊着他的名字一路闯过来。

如果按照正常的撤退路线,Bryce Cousland早该退到外围去了。

“你离家太远了,至高堡小子。”Howe对他肩并肩的战友说道。

Bryce脸上还沾着喷溅出的猩红,他大笑了一声,又砍倒了一个奥莱伊狗:“巧了,我也想这么对你说。”

奥莱伊的军队从他们手里讨不着好处,战意已经溃败,Bryce向四周扫视,注意到这是他们离开的最佳时机,再拖延下去,敌人的援军随时可能抵达。

“该走了。”

Howe点点头。

白河的滔声连绵,奥莱伊助威的号角轰轰,Howe的左耳右耳灌塞了太多的声音,羽箭破空的猎猎之声就这样被淹没。Bryce向他喊,当心!但他还是不够快。

第一支箭被他的剑斩断,第二支箭擦过他的软甲,第三支箭射中了他的小腿。

雄狮总是能嗅到劣势的猎物,总是能捕捉到落单的猎物。

军队首领的第一刀冲着他的脖子而来,他忍着腿部的剧痛闪开,刀刃命中了他的左肩,他失去平衡倒在了地上;第二刀朝着他的心脏落下,他举起还能用的右手,对着想要他命的武器砍去,终是撼动了它几分,刀刃没入他的肋骨之间。几乎是同一时间,从男爵的背后捅出一截银白的剑刃,雄狮的心头血自刃尖一滴一滴落在Howe身上,与他腹间伤口的汩汩鲜血融在一起。

Bryce砍倒敌人的架势,剑风凛凛,干脆利落,一举一挥一落,人头落地。

“Rendon!”Howe用手里的剑撑着爬起来,Bryce向他伸出手,把他架住,在他们正前方,士兵们因为主帅的阵亡而大乱,整个战场乱成一团,惊起的马蹄高高扬起随时要朝他们碾过来。

我要死了。Howe绝望地想。

“还没到时候。”Bryce抓紧了他的胳膊,看向了几步之外奔流不息的白河。

他可能还是会死,但是他情愿赌这一把。

他们一起朝着河堤起跑。3、2、1,跳。

砸进白河的湍流之中时,Howe好像被什么召唤般睁开了眼睛,正上方的堤坝边垂着一具阿玛兰汀士兵的尸体,奥莱伊的长枪从他身躯的伤口中破土而出,阿玛兰汀的残破旗帜压在他身下,被风吹着缠裹住半个脑袋。

他的头朝着Howe的方向。Howe看见了父亲挂在阿玛兰汀城墙上的那张脸。

叛徒。父亲被押在Cousland军队的剑下,如笼中困兽般垂死挣扎,向着叔叔愤怒地控诉。

叛徒。阿玛兰汀的城镇里聚集着被解放的人群,指着父亲高悬的头颅窃窃私语。

叛徒。父亲的魂灵化出蛇尾缠紧了他的脖子,质问他为何不为他报仇。

叛徒。Howe对那长着父亲面孔的尸体说,但言辞的利箭在水中化成泡沫。

“抓紧了。”一个浪头打过来,把他向更远、更深的地方推去,Howe听见Bryce的声音。

但Howe不知道自己该抓住什么。

白河的水冰冷刺骨混混沄沄,水里还混着猩红的铁锈味,也许在白河的底下,就藏着安卓斯特的拥抱,如果坠入其中,就能洗尽自血脉中传承的罪孽。

 

当他们被冲到没那么急的河道时,Bryce抓住机会攀着自岸边斜生出来的枯木游回了岸上,另一只手拖着已经意识涣散的Rendon Howe。

幸运的是,他们都是托乘着海风降生的继承人,要是换了Leonas那样的旱鸭子跳进白河里,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浮上来。Bryce草草一把抹掉脸上的河水,湿漉漉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至于甲胄早在水里的时候就被他解开沉进不知道哪片河底去了。

“Rendon……Rendon!”唤了好友几声,Bryce刚放下的心又惴惴难安起来,凑上去试探地拍了拍Rendon Howe的脸颊,不见回应,不由加大了力度。

Rendon猛地咳出一大口水,费力挥开了Bryce的巴掌:“别扇了……如果我真的溺水了你就是把我扇成猪头我也醒不了。”

Bryce长长舒出憋在胸口的郁结,打趣道:“泡着阿玛兰汀洋的水长大的孩子,如果死在河里有点太丢人了吧?”

“我们在哪?”

“不知道,但我们依然在白河河畔,靠着河水的方向我们没那么容易迷路,走下去总能和Leonas汇合的。”

“如果我们没有迷路,如果Leonas没有丢下我们,如果我还能走那么远……”Rendon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缓缓举起放在腰腹的手,即便已经被河水稀释,淋漓的鲜血依然在苍白的掌心红得刺眼。

Bryce担忧地锁住眉头,从靴筒里抽出匕首,割开黏住Rendon伤口的衣物,棘手的伤处边缘被水浸泡的皱了起来,泛着不健康的红色,还在朝外不断地流着血:“比我想得还要深……Rendon……”

Rendon嘶哑着喉咙假笑两声:“现在抛下我还不算迟。”

Bryce有些恼怒地摇头,转而从胳膊上扯下一片衣袖,从地上捡起树枝,紧紧包扎住了这个最喜欢口是心非的朋友的伤口:“如果你心里不是那么想的,就不要那样讲。”

言罢,将布料狠狠绕着树枝拧几圈打了个结,Rendon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我们会找到Leonas然后一起离开这的。”

Rendon灰色眼瞳中自己的倒影看不出与平常有什么分别,但他的视线仍在自己脸上多停留了一阵风吹过的时间,随后无言地指向肩膀。

Bryce想起来在刚刚的战场上,Rendon受的伤远不止一处。

“不是我的,你的。”Rendon叹了口气,“你不会都没注意到自己也受伤了吧?”

他后知后觉伸手摸过去,透过深黑的布料,指尖的螺纹间洇开了一层薄薄的红色。

刺痛此时才从肩膀处蔓延开来,他努力不在脸上显露出来,转过头继续关心朋友:“你的呢,感觉怎么样?”

“还能凑合,不如这儿的……严重。”Rendon指了指腰间的简易绷带。

“那就趁我们还能多走几步赶快吧。”Bryce搀扶起地上的战友,撑住他的半边身子,“别担心,Leonas一定也在找我们。”

“年轻的Cousland大人,总是这么乐观。”

Rendon Howe尖锐刻薄的讽刺总能轻而易举地惹恼许多人,但Bryce甚少为此困扰,也从未放在心上。他的家族与Howe的恩怨能追溯到两个家族在费罗登的土地上刚立足之时,他早已从漫长的家族历史中习惯了Howe血脉中与生俱来的特性,Rendon不合时宜的讥诮在他耳里只是干巴巴的幽默。和Bryce截然相反的Leonas无法理解他们之间的默契,这位流淌着一半奥莱伊血液的贵族之子,性格也混合了奥莱伊和费罗登的特点,直言快语,却常常为最细枝末节的小事纠结,和Rendon起冲突是常有的事,不过往往第二天就将所有不快抛之脑后。

“有时候我们只需要足够的乐观就能支撑我们活下去,你不这么觉得吗,Rendon?”

“我觉得这时候还是安卓斯特更靠谱。”这似乎是Rendon又一句挖苦,Cousland和Howe可从来不是虔心的女神信徒。

Bryce低声笑道:“那就向安卓斯特祈祷吧,还记得光明颂怎么背吗?猜猜我们背到第几段能遇上Leonas?”

他们第一段还没结束就不再背了,倒不是走出几步路就找到了Leonas,而是Bryce和Rendon甚至连光明颂的第一段都记不全。如果不是境遇命悬一线而且他们的身体不允许,恐怕他们都要笑得前俯后仰了。

“造物主原谅我们,我们绝对没有任何不敬。”Bryce不带丝毫歉意地感叹,“我们只是一群愚蠢的年轻人,总是在老师的课上走神,比起枯燥的课本更喜欢院子里的棍棒刀剑。”

Rendon用胳膊肘捅向Bryce的胸口:“造物主原谅我们,别听这个蠢小子胡说八道。”

Bryce如好友所愿闭上了嘴巴,但嘴角依然噙着笑,下一脚,他踩中了藏在枯叶间的一个浅坑,一个趔趄差点带着Rendon一起摔出去。

“老天……”扯到了伤口,Rendon疼得拖长了声音,“我们要下地狱了,是不是?”

Bryce知道如果自己笑出来,兴许也会崩裂伤处,但他还是克制不住地放声大笑。

但很明显的,不论是造物主还是女神大人都没把他们的小小冒犯放在心上,因为他们最终还是在天亮前碰上了Leonas。

善良的、聪明的、固执的Leonas,在听到了他的两个同伴跳进白河的消息后,不愿放弃他们生还的希望,沿着白河来找他们了。再次见到熟悉的伙伴,Bryce全身的力气突然间被抽干了,肩膀的伤处连带着手臂和整片后背都疼得无法忽视,Rendon捂着腹部咳出了一口血迹,被士兵搀扶着坐到树根下。Leonas想替他们检查伤口,被Bryce挥开了。

“别在这浪费时间了,我还能坚持,Rendon比我严重,我们要立刻找到歇脚的地方,给他找个医师。”Bryce低头瞧了眼疼得嘶嘶叫的Rendon,转而搭上Leonas的肩膀,露出疲惫的笑容,“我和Rendon都很高兴能再见到你,我们知道你不会放弃的。”

 

从白河之战中活下来的人只余泛泛五十人,他杀死了一个奥莱伊的大人物,但代价是什么呢?Bryce望着零零落落蹲在草丛间休息的人群,其间缺席了太多熟悉面孔,齿间咀嚼的精灵草尝起来更加苦涩。几步之外Leonas正在和王子殿下的部将争执着什么,他们声音压的很低,几乎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只是再讨论接下来的路线,但Bryce从他们的肢体之间读到了凝滞的无言冲突。将手臂传来的疼痛混着草药汁液一并咽下,他站起来向Leonas走近。

“怎么了?”

“Bryce?”被Bryce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Leonas立刻停止了与将领的争执,关切地打量着好友,“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

“我还能动。”他固执地摇头,“告诉我怎么了,为什么不继续行进?”

“我们靠近赤崖了,伯爵虽然站在我们这边,但现在毕竟还没有从奥莱伊人手里夺回领地,敌人必定高度关注着附近的区域,再往前走会有暴露的危险,以我们现在的状态遇上奥莱伊的斥候和哨兵,只有死路一条,我们必须绕开赤崖,直接去南边和Maric殿下汇合。”

“没有休整,没有补给,我们会在路上损失更多人,我们之中有太多伤兵了,一大半的人根本就坚持不到王子殿下面前!”

Bryce绝对不会让这些跟着他们从白河的炼狱之中逃出来的人在路上白白折损:“我们不需要进入赤崖,前面一定会有农庄,如果能够借住……”

“太危险了。”年长的部将脸上深深的沟壑写满了不赞同。

“Leonas和我会尽力将风险降到最低,我不会……”Bryce回过头,将剩下的人群收入眼底,坚定地瞪着远比他和Leonas老练多了的军官,不肯让步一寸,“我不会再让更多人牺牲了。就一晚。一晚之后我们就走。”

“当你们被村民拒之门外、当你们被奥莱伊的斥候堵在半路上,我希望你们别后悔没听我的建议。”

Bryce敲开一户农民的门,用诚挚的言语打动了那一家人,并让整个小村庄都接纳了这群流亡的士兵,还给他们提供了力所能及的补给;Leonas乔装打扮,一口熟练的奥莱伊官话,就把追踪的斥候们骗去了回霜山的方向。

将军不得不收起对年轻人的轻视,再也提不出喋喋不休的反对。在昏黄的一豆烛光下,Leonas铺开残破的地图,和军中部将商量第二天的路线,Bryce包扎手臂的伤口之余分神支着耳朵旁听,这近乎和谐的静谧让他紧绷的神经陷入棉花般的安逸中,止不住地打了个哈欠。Leonas抬起眼睛,咧开嘴露出虎牙:“终于困了,嗯?我还以为Cousland家都是不知道疼不需要睡眠的怪物呢。你可以先去休息,我能接手剩下的工作。”

他相信Leonas的能力,而且他的身体……确实已经接近极限了。就在他准备起身走进内室时,农舍的平静被一串急促地敲门声惊走,所有人都下意识抓住了身上的武器,Bryce和Leonas紧张地对视:这个夜晚……已经再度掀起了波澜,

他们以为收到的会是奥莱伊斥候接近的警报,但并不是。更好的消息,还是更坏的消息?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同的考量,对Bryce来说,这绝对是更糟糕的一种讯息。斥候?他和Leonas可以应付,然而这个……

“你们的朋友伤势好像恶化了,我不觉得他还能撑下去,你们还是来看看吧。”

Rendon在他们刚抵达村庄休整的时候还没有那么糟糕,甚至有所好转,脸上比起前几日的惨白多了几丝神采,给他换上绷带和草药后他就直接躺下睡着了,Bryce和Leonas没指望他立刻恢复完全,可都以为第二天他至少能不再是吊着一口气随时就不省人事的样子。随他们一起来看望Rendon的将军只用了一眼就给Howe家的少爷下了判决。

“他伤口感染了。”惋惜地摇头,年长者带着几分安慰拍上Bryce的后背,“除非能找到治疗法师或者资深医师,我们谁也救不了他。”

Leonas伸手抚上两人共同好友的额头,向Bryce投去悲伤一瞥。其实,不用去试探Rendon的体温也能看出他的身体已经一团糟,他的脸上烧得滚烫发红,腹部伤口渗出的血给整条绷带都染上了颜色,那颜色已经不是健康的血色,而是深得发黑。Bryce往前一步,手指擦过冰冷潮湿的掌心抓住Rendon的手腕,脉搏轻微得几乎感受不到跳动。

他知道他们该怎么做。治疗一个感染的病人超过了他们所有人的能力,而他们也不可能拖着一个昏迷不醒随时可能就死的人上路。但Bryce想,就算他们要放弃,也要在尽过所有努力之后,否则他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于是他问村民:“你知道……哪里能找到治疗法师或者医师吗?”

被问到的村民面露难色,望向屋子里的其他人征求意见。他的犹豫已经给了Bryce一半答案,这里确实有能治病的人,他呼唤那个男孩:“孩子,看着我。”

他的叔叔曾经开过玩笑,他说Bryce你知道吗当你很想做一件事、得到一样东西时,你的眼神你的言语你的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让人无法说“不”的力场,没有那么凶狠以至于吓得人不敢说话但也并不温和到任何人敢随便糊弄你,这可能就是与生俱来的威严吧。

Bryce,你会成就一番大事业的,我有预感。

他一直记得这句话。当叔叔一家在王都被奥莱伊的走狗抄家灭门悬首藁街,当他在那场只有衣物的火葬上抬起被黑烟熏得又疼又红的眼睛望向父亲,他什么也没说,但父亲第二天毫无预兆地就将军队的指挥权交给他手上,也许父亲也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叔叔曾经看到的,也许父亲也一直牢记着自己弟弟的那句谶言。

“孩子,看着我,告诉我,你知道哪里能找到医师吗?”

“在赤崖山脚下的小镇……有一个医师……但那里离奥莱伊军队驻扎的地方太近了……”

Leonas不确定地咬住了舌头,一手搭在Rendon额头,一手伸出去想拉住Bryce,目光复杂地在二人之间游移。

Maric殿下的部将站了出来:“Cousland大人,请告诉我你没有打算真的去找那个医师。”

“如果我说‘是’呢?”

“那我恳请你再重新考虑。”部将向Leonas偏了偏头,显然是想让年轻的Bryland继承人也和他统一战线,但Leonas躲开了视线。他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决定做这个房间里唯一理智的声音。

“需要我提醒你Howe家族的力量能给反抗军带来多大好处吗?”Bryce固执地辩驳。

“那您知道如果Cousland家族失去了您会是什么后果吗?!恕我直言,现在Howe家的主事并不是……”老练的将军指向Rendon Howe,“而是他的叔叔,即便失去了他,Howe依然可以向反抗军提供援助,他们已经选边站,他们别无选择;而Cousland……您的父亲已经卧病在床,至高堡的实际话事人只剩您一个了!在你和他之间,你难道不知道你才是无法被替代的那个吗?”

“那好吧……”Bryce语气的松懈一定让不了解他的人觉得他改了主意,只有Leonas无奈地叹气,“就这么说吧,我不是一个随便抛弃朋友的人,我也不愿意做一个因为利益就决定他人价值的领导者。我能把他的屁股一路从白河里拽出来,就绝不会在这放弃。是死是活,让造物主来决定吧,但我要给他争取和死亡搏斗的砝码。”

“抱歉,我不会改变主意。”

在他踏出房门的时候,他听见了年长者气急败坏的低声咒骂,没有感觉被冒犯,Bryce从喉咙深处憋出一声胜利的窃笑。

“嘿,Bryce。”Leonas追了出来,喊住他之后反倒欲言又止。

“你不会也是来劝我的吧?”

Leonas抓抓头发,大步上前握住他未受伤的那一侧肩膀:“当然不是,我也不会就这样让Rendon死的。但是你已经负伤了,不如让我去……”

“正因为你没有受伤,所以你更不能去。”Bryce反手抓住Leonas,“反抗军需要你,等天亮你还是按照原计划带领剩下的人和王子殿下汇合,等Rendon恢复一些了,我会和他赶上的。”

“我感觉我们在做些很愚蠢的事……”Leonas自嘲地笑了,“你听到Maric的部将说我们什么了吗,热血上头的混小子。”

Bryce摸了摸挂在胸口的家族戒指,向Leonas挑起眉毛:“我们年轻,当然会做很愚蠢的事,这难道不是我们的特权吗?”

“哪怕是在战争里?”

“哪怕是在战争里,我们也还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没什么能改变这点。”

Leonas放开了他的臂膀,将他拉入短暂的拥抱里:“我们年轻而且冲动而且愚蠢,但就像费罗登土地上的所有先人一样,没什么能杀死我们。”

 

Rendon Howe时睡时醒,但就算没有昏睡过去,也没力气睁开眼睛,头脑烧得一塌糊涂,生命力的流失在黑暗中刻印下清晰的痕迹。他听见了许多人的声音,父亲的、“父亲”的、奥莱伊人的,毫无疑问都是来自过去的幽灵的幻听。

“Cousland大人,请告诉我你没有打算真的去找那个医师。”

“那您知道如果Cousland家族失去了您会是什么后果吗?!恕我直言,现在Howe家的主事并不是……而是他的叔叔,即便失去了他,Howe依然可以向反抗军提供援助,他们已经选边站,他们别无选择;而Cousland……您的父亲已经卧病在床,至高堡的实际话事人只剩您一个了!在你和他之间,你难道不知道你才是无法被替代的那个吗?”

但这些……这些并不像是幻听……

他们在争执。Rendon不知道他们在为了什么而争吵,可他还是奇异地理解了这些话的意思。父亲的幽灵在他脑袋里放肆地大笑,他滚烫的身躯再次坠入冰冷的白河,止不住地颤抖。

是因为冷?因为害怕?因为愤怒?

“叛徒!”父亲歇斯底里地在绞刑架下喊着,唾沫飞溅,毒蛇般阴冷地目光死死钉在叔叔身上,“你毁了Howe!背叛你的亲哥哥就为了向这群不自量力的费罗登人献忠诚!由毛还没长齐的孩子和女人组成的反叛军!”

“我为Howe、为阿玛兰汀贡献了,所以我们才有今天的地位,全都被你毁了!为了什么?为了忠心、荣誉、高尚,一文不值的狗屁!你以为他们还会再接纳你吗?你记住了,最后你什么也得不到!”

“Rendon——!Rendon Howe!报仇!为我——!”

绞索收紧,刑架下方的木板打开,父亲的诅咒和怒骂戛然而止,那个被他用来处死无数反叛军的绞刑架,也成了他的索命鬼,但他的临终之言在Rendon空荡荡的躯壳里终日回响。

他以为自己可以遗忘……在Bryce和Leonas身边,在战场上,他见到了奥莱伊残暴统治下的费罗登,我们在做正确的事,而父亲是错的,正义淹没了父亲的声音。

他已经在替父亲赎罪了,不是吗?那为什么,在王子殿下的仆从眼里,他还是可以被牺牲、可以被代替的?

Rendon Howe,为我报仇!

为什么和Bryce Cousland比起来,他什么也不算?为什么偏偏是Bryce Cousland?

Rendon Howe,为我报仇!

和父亲的凶手并肩作战的他,难道才是叛徒吗?

白河的水里很冷,白河的水底很黑,就像阿玛兰汀洋的深处一样。他幼时也曾潜入过阿玛兰汀洋,靠近城堡的一处悬崖底下,差点迷失方向死在海上,接着他找到了一片属于Howe的沉船遗迹,靠着宝箱里的罗盘重新回到了海岸。后来父亲抚摸着救了他命的罗盘,告诉他那只沉船是Howe鼎盛时期的象征。直到它在Rendon生父继位伯爵期间疏于照顾,最后在海啸中被摧毁。

他的生父。那个痴迷于灰色守望者的传说而抛弃家人、抛弃责任离家出走杳无音讯的任性的男人。

“你看,真实的财富、能够触摸的到的权力才是一切,你是被过去属于Howe的宝物拯救的;而你的父亲、我的弟弟,为了虚无缥缈的荣誉、名声,差点把我们带入万劫不复之地。Rendon,他是家族的耻辱,千万不要像他一样。”

Rendon想再找出那个罗盘,自从那次海底历险之后,它就成了自己的护身符,他在黑暗中摸索许久,手中也只有空荡荡的空气。

他在跟着反叛军做正确的事,但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会被抛弃?

 

Rendon醒了过来,勉强撑开眼皮,视线一片模糊,他只能大致辨认出周围的形状,一个穿着长袍的中年人端着他的脸左右摆弄,身上沾染着草药的味道。没多久,他从Rendon身边移开,对他身后的人说道:“现在算是脱离危险了,烧也退了,还有些低热,再好好休息几日应该就能恢复大半,把我绑架来的目的达到了,你们满意了吗?”

Bryce的声音听起来略显做作夸张:“医生,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是邀请你来的,又没有用绳子绑着你把你拖到马后面,还是说你其实更宁愿留在赤崖协助奥莱伊的走狗?”

“医生”冷冷地哼了一声,过了一会Leonas的声音在Rendon的另一头响起:“我去说服他留下来或者跟我们走,不能让他回赤崖去,那样我们会暴露。”

“他不至于这么蠢,有点胆小,但还没有懦弱到助纣为虐的地步。”

“我宁愿不要冒这个险。”

木板发出一串被踏过的嘎吱声,由近及远,被门轴旋转的声响吞没。

Bryce的面孔逐渐清晰,Rendon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应该要表示感谢,他迟钝的脑子一卡一顿,然后告诉Bryce他要休息。等他的伤痊愈了,至少等他没有被烧糊涂的时候,再和Bryce说话。

可是他现在还是被烧糊涂着的。

“对一个像你这样聪明的人来说,为恨你的人做这么多,有点犯傻了不是吗?”

Bryce的沉默是否代表他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恨意弄得摸不着头脑了?无所不能的Bryce Cousland也有哑口无言的时候吗?

“什么?你确定你没事吗?”Bryce凑到床前,脸上的每个细节都让Rendon看得仔细。蓝绿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忧,“你认得出我是谁吗?”

“我不应该恨你吗?你杀了我的父亲,我落到这个地步也是因为你。”

那张亲切的脸上突然一片空白,完美的Cousland公子的面具摔得粉碎,Rendon的喉咙被一股恐惧和疯狂混合编织而成的触手攫取住。

“第一个,我承认……第二个,是从哪来的?”

“如果你没有……把阿玛兰汀牵扯进来,没有说服我的叔叔支持反叛军,我还好好地留在海边的城堡里呢。”

Rendon想,现在他听起来像极了父亲。但他是父亲的儿子,如果不像父亲,他该像谁?

Bryce笑了起来,不是往日里爽朗的笑声,可也不像父亲的幽灵在Rendon耳朵边的恶意嘲笑,他笑着,仿佛在安抚无理取闹的孩童。

“然后呢?等着王子殿下把奥莱伊人赶出去之后,再把你们全家宣布叛国罪处死?你想就这样结束自己的一生?以叛徒的名声?”

绝望地抓住Bryce撑在床边的手臂,Rendon也没想到身为病患的自己身体里还残留这么大的力气,很长时间都没修剪的指甲抠进衣袖下的肌肉里:“有什么区别吗?难道我死在战场上就不会被当作叛徒了吗?对奥莱伊人来说,我还是个叛徒;对费罗登人来说,我也还是叛徒,叛徒的儿子!你是高贵的Cousland,你怎么会明白出生在叛徒的家族里是什么体会?!”

Cousland的继承人没有掰开Rendon的手指,任由自己被这样抓着,Rendon在他的神色里读不出愠怒,只有该死的坚定,Rendon发自内心地恨他的波澜不惊,恨他的包容,让自己的失控自己的疯狂都变得软弱无力。

“对奥莱伊人来说,反叛军的所有人都是叛徒,不接受他们的统治,动摇他们的政权,给他们到处惹麻烦,就连我死在战场上,从奥莱伊得到的也只有对叛徒的唾弃;而在我眼里,你只是Rendon,我的朋友,你的父亲是你的父亲,你的祖先是你的祖先,Howe做过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作为Rendon……选择了什么样的道路。”

“我不得不下令处死你的父亲,我给过他机会,试图让他和反叛军合作,但被他拒绝了。我也给了他审判,杀死他只是我的职责所在,而不是出于私人恩怨。如果你为这件事记恨我,我也能理解,我发现我自己也很难原谅处死我叔叔全家的刽子手……”Bryce虚弱地笑了笑,眼睛深处闪着肃穆的光芒,“但我也记得,在我和王子殿下离开阿玛兰汀的时候,你主动跟了上来,背着一个简单的包裹,腰间别着长剑,说要跟我一起走,你说你也想战斗,想看看外面真实的费罗登。”

“我接受你恨我,但你不要为自己的决定而恨自己。我们父辈的罪行……”Bryce站起来,Rendon浑然不知自己何时松开了手,“在他们死的时候就随他们一起消散了,留下来的、塑造未来的,只有我们。”

Bryce离开了房间,让Rendon好好休息。他的床单边缘沾上了几滴鲜红的血,血迹沿着床单的纹路晕染开。

Bryce的伤还没有愈合。

他可以恨一个来自和他的家族争斗了数百年的仇家的年轻人吗?世代的仇怨从血脉里一代代流传下来,他们的先祖彼此仇恨,他们也理应如此。

他可以恨一个将他的父亲当众吊死挂在城头上的凶手吗?阿玛兰汀的荣耀蒙尘,Howe的一切都如同父亲的尸体一样被拉到阳光下曝光供人审判,全都出自一人之手,不憎恨他才是对家族的背叛。

Rendon Howe,为我报仇!

他可以恨一个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一次一次于生死之际拯救他的战友吗?

他可以恨一个在他生命中唯一将他剥离Howe的身份来看待交往的赤子吗?

在我眼里,你只是Rendon。

他究竟该不该恨他?他究竟要背叛氏族还是背叛自己?

他们出生在两个有着血腥历史的家族里,但他们成为了朋友;他们是朋友,但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Rendon分不清是未退的低热将他绕进了这无解的死结,还是这无解的死结让他陷进这稀里糊涂的余热里。

 

Rendon没有休养很久就催促Bryce和Leonas一起上路,他不想无所事事整天瞎想了,Leonas还在劝着“医师说”,Rendon没搭理,面无表情地凝视Bryce。

“你说我们这些留下来的才是塑造未来的人,躺在床上龟缩在农舍里可谈不上塑造未来。”

Leonas不说话了。

他还是理不清自己的思绪,所以他尽量避免和Bryce交谈,细心的Leonas很快就发现了两个朋友间的尴尬氛围,试探地问他们还好吗,Rendon不欲将细节讲给他,只推说自己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没什么精神,Bryce体贴地保持缄默。

“看在你负伤也要跋山涉水给他找医生的份上,他不应该表现的更感激一些吗?”路途中小憩的间隙,Rendon悄悄跟着去河边打水的两人,听到Leonas这么问Bryce。

松树干上干枯的树皮嵌进了指甲盖中,他吃痛地收回了手,用力拔出了指甲中的异物,指甲缝里填满了鲜血。

Bryce背对着他,他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听起来不为所动。

“我不是为了他的感激做这些的。”

“我知道,但是……”

“他只是有点……疑惑,因为身体的缘故,但他会想通的,你别瞎想了。”

他的低烧一直没有退去,在一天中,他有时候热得满头大汗,有时候冷得如坠冰窟。Rendon希望这低烧永远不要退下,他就有理由一直躲在疾病的借口背后。

在白河之战结束的一个月后,他们三人终于回到了南河领,反抗军的总部、Leonas的老家,再次见到了Maric殿下和其他的同僚战友们。Maric一个个拥抱了他们,曾经天真任性的王储眼睛里平添了许多复杂成熟,Rendon好奇地望着殿下和身边沉默寡言的Loghain,看来在他们缺席的时间里,王子殿下也有了自己的一番经历。

“你们应该好好休息一下,我会给你们相称的表彰的,我保证。你们都是反抗军的英雄。”

第二天,他们都被殿下亲自授予了英勇勋章,庆祝的仪式虽然简陋却足以透露费罗登皇室对他们的肯定与褒奖。在席间,Maric告诉他们,他们回来的时机正正好,他和Loghain已经准备向王都推进,把奥莱伊彻底踢回他们该待的地方,现在是他们重新加入南方军队的时候了。Leonas听闻自是难耐地摩拳擦掌,Bryce隔着庆祝的人群,向Rendon举起了酒杯,指了指胸前挂着的亮闪闪的勋章,象征胜利的桂冠压在他红棕色的发间,将他衬得像个天生的王者,比Maric王子还适合国王的称号。

他们应该是相似的打扮,喝着同一坛酒,佩戴着一样的勋章,头顶着一样的桂冠,但Rendon无法想象自己和Bryce一样。他抿了一小口杯中的佳酿,辛辣的液体灼烧过他的身体。当天夜里,Rendon再度烧起高烧。南河领的医师们给他做了诊断,确认他不再适合跟随军队远征,至少在接下来几个月的时间里,他都只能卧床静养。

一片昏天黑地中,Rendon溃散的意识死死抓住最后一丝清明在抗争着。不,他不能被留下来,他必须和其他人一起回到军队里!如果他不能跟上,他会被丢在败者的人流中践踏吞没,没有了功勋傍身,他Rendon Howe将会一无所有,不论是作为Rendon还是作为Howe!

“那就拜托你们照顾他了,他是我们很重要的伙伴。”

不!不!不!

“Rendon,好好保重,我们在等你跟上来。”

你说我们才是塑造未来的人,但如果我什么也没做,我该如何塑造未来?在一个没有我亲手参与塑造的未来里,我的位置又会在哪儿?

待他苏醒时,南河领变得空空荡荡,只留下守城的士兵和老弱病残。苦涩在舌面蔓延,Rendon知道这不是药剂残留下的味道,这是他的希望随着时间流逝慢慢被燃烧殆尽留下的残灰。房间的门被悄悄推开,Leonas的妹妹端着伤药走了进来,对他粲然一笑:“你今天也醒得很早啊?这几天恢复得不错,想出去走走吗?我哥哥有没有和你说过南河领都有什么?”

Leonas的妹妹是个出色的医疗师,也是细心温柔的陪护者,可她能治好的只是他身上的伤口,他渴求的也并非她的陪伴。反抗军的战报每次都会送回来,他们并不总是能获胜,但和胜利的距离在一天天缩短,而Bryce总会在每一场战斗里被提到。Rendon会在每个深夜,死死攥住那些纸张,想象自己的姓氏和名字也出现在字里行间,但等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户被照进来,他又会被拉回痛苦的现实里。后来,他也不再看那些战报了,他知道自己再也追不上他们了。

Rendon没有想到自己会在王都的捷报送来前先收到自己叔叔病危的消息。他已经多日不再仔细阅读战场上的消息,但料想此时奥莱伊人的气数也差不多到头了,却不曾想叔叔在胜利近在咫尺的时候在海边的战线被重创。

他没什么能做的。阿玛兰汀的医者和法师们一定早就试过了各种方法,如果他们也救不了他,自己又能帮上什么?

Rendon重新折起信纸,纸张背后印着的Howe的家徽刺眼地亮在眼前。他用手指沿着线条描绘那只野兽的身体……叔叔的结局已经注定,自己作为Rendon的结局也早就写明,但Howe的呢?等到叔叔去世,继承阿玛兰汀的会是谁?他的叔叔年纪不大,膝下只有一个刚满十岁的女儿,他的遗孀和幼女无疑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可是阿玛兰汀的继承法则并非那么严格,身为前任家主之子的Rendon Howe,也有着竞争的资格。

太多的东西已经从他指间流逝,Rendon将手中的信纸揉成团,背后咆哮的棕熊被他捏在掌中,这个……他还有机会去争取。

不顾医师的劝阻,Rendon连夜收拾了行囊,抢走了马厩的一匹马,强行离开了南河领朝阿玛兰汀赶去。还没恢复的身体支撑不了高强度的赶路,没过多久他就在马背上感到一阵眩晕,几乎抓不住缰绳摔下马去,从身后响起一串由远及近的马蹄声,紧接着从斜后方横伸出一只手,勒住了他的马。

“Rendon Howe!你在干什么?!”Leonas的妹妹怒气冲冲地瞪着他,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是被他的任性妄为气到,还是追赶他追得喘不上气。

“Eliane?你跟来干什么?”Rendon从她手中夺回缰绳,安抚身下不安地打着响鼻的马匹。

“你是我的病人,还是哥哥的客人,你不顾自己的身体贸然离开,我怎么可能不追来?”

“回去吧,我要回阿玛兰汀,路上太危险了,不是你该跟着的地方。”

Leonas的妹妹倔强地抿起嘴巴,见他不肯退让,和他对峙着:“行,那我跟你一起去。”

“Eliane……”他胸口升腾起烦躁,他没精力也没时间应付一个跟屁虫。

女孩直接打断了他,抢白道:“照顾你是我的责任,我不会让你随随便便死在路上的,同不同意随你,反正我是跟定了。”

Rendon甩不掉这个小尾巴,显然Leonas的妹妹就和Leonas一样认死理,于是他带着一个同伴一起回到了阿玛兰汀。

他抵达维吉尔要塞的那天,他的叔叔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要塞里乱成一团,Rendon的突然归来更让人们惊疑不定,他抓着这个空档以粗暴却有效的手段恢复了要塞的秩序,而等阿玛兰汀的小贵族意识到Rendon是为了什么而来的时候,已经迟了,更何况,他们还有奥莱伊人要对付。随着Loghain在戴恩河的胜利,奥莱伊人占据费罗登的最后一道防线被击破,被逼到绝路上又被他们的皇帝抛弃的侵略者们孤注一掷,在各个地方发起绝望的反扑,领主们陆续赶回了自己的封地,要把奥莱伊剩余的负隅顽抗彻底扼杀。

熬到深夜结束了一场会议后,Rendon独自走在维吉尔要塞里,曾经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辉煌大厅,在夜深人静中显得灰败落魄,Rendon记得以前它并非这样的。父亲会在地上铺着华丽的毛毯,烛台上总是插得满满的,并且都用上不会随便滴落烛油的蜡烛。而现如今呢?家具和摆设似乎保养得没那么完好了,少了许多华丽的陈设,他抬头张望着空荡荡的石壁,父亲的画像都被取下了。

叛国贼是不被允许挂在墙上供人瞻仰的,对吧?

父亲……看看他们都在如何屠戮糟践您的遗产。

父亲……我是不是真的选错了?

“Rendon大人。”Eliane应该是准备入睡了,她没有穿繁复的外套,只着白色的裙子披散头发举着蜡烛站在二楼的连廊上,“这么晚还没有休息吗?”

她像是游荡在维吉尔要塞里的幽魂。

Rendon移开目光:“来了。”

Maric夺回王都的捷报于年尾被送达,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虽然地方上的小战斗依然在继续,可只要王都重新回到费罗登王室的手中,那么费罗登被皇国占据奴役的时代的结束就指日可待。维吉尔要塞的议事厅难得轻松的氛围,甚至有人讨论起王子殿下的登基会在何时举行。

“等王子殿下被教会加冕为国王,也差不多该是重新授爵和分配领地的时候了吧。”

圆桌边的嗡嗡声随着这句话慢慢小了下来,直至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投向了坐在主位的Rendon。

Rendon放下了挡在脸前的战报,皮笑肉不笑地扫了一圈桌上的人。

“Rendon大人,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代理领主的权力还给真正的阿玛兰汀继承人?”

噢,Rendon认得这个小贵族,他是叔叔生前的幕僚之一。会议室各人的面色变得有趣起来,不想牵扯其中的早已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剩下的人纷纷跟着点头。

“你认为真正的继承人是谁?”他漫不经心地回应。

“你叔叔的妻女还生活在要塞里,他尸骨未寒,你就想抢走属于他的东西吗!”

重重地把战报拍在桌上,Rendon厉色道:“我可是在好几个月前就好好安葬了叔叔的,我给足了他应有的待遇!我的父亲也是Howe的家主,我跟着反抗军一起解放费罗登,在过去几个月里我组织你们抗击奥莱伊的进攻,你倒是说说,如果这些都不够格继承阿玛兰汀,那你口中十岁的小女孩能做什么?”

“Rendon大人,如果你有在认真跟着反抗军去往各地征战的话,恐怕不会在几个月前就那么快回来了吧?”

“还有,我们为什么要把阿玛兰汀交还到向奥莱伊俯首称臣的叛徒之子手中?”

Rendon紧紧攥住战报的一角,嘴唇愤怒地扭曲,露出了獠牙:“你再说一遍?”

“总之,我们已经认定了继承阿玛兰汀爵位的人选,那个人不是你,我们会让Maric殿下知道我们的意见。”

贵族们鱼贯而出,偌大的房间里很快只余下Rendon一人,难以抑制地愤怒使他目眦尽裂,将手中的战报撕成碎片抛向空中,桌上的地图和信件也被他一扫而尽。

叛徒的儿子?

在他付出了这么多之后,他在他们眼里依然只是叛徒的儿子?

不,Rendon不接受第二种结果,维吉尔要塞、阿玛兰汀,一切的一切,最后只能属于他。

 

关于Howe旧家主的朋友、幕僚、部将们为何总是出现在阵亡的名单中,或者被搜查出通敌的罪证被判刑,阿玛兰汀的人群中众说纷纭,但他们最后都会心照不宣地偷偷看向Rendon Howe。一个月后,质疑继承权的人越来越少,直到所有人都绝口不提;又过了半个月,前任家主的遗孀宣布由于女儿体弱多病,医师建议她们去更温暖的地方修养,所以她决定带着女儿迁居自由境。

两个月后,奥莱伊企图通过海上舰队侵略费罗登沿海的阴谋在Bryce Cousland和海盗王的联手作战下被击溃,战役结束后,Bryce返回了阔别已久的至高堡,他的父亲在见到儿子最后一面后溘然长逝,这位立下赫赫战功的少主不仅赢得了至高堡所有贵族的拥戴,甚至连一部分阿玛兰汀的小领主也向他效忠,自愿归入至高堡的领地。

四个月后,收复了费罗登全部失地的Maric王子、反抗军女王的唯一儿子,在教会的见证下加冕登基,彻底结束了费罗登被奥莱伊皇国占据的历史。在加冕仪式上,Maric为费罗登的领主重新授爵并分配领地,他的挚友Loghain Mac-Tir和至高堡的继承人Bryce Cousland为费罗登境内唯二的公爵;南河领的Leonas Bryland、赤崖领的Eamon Guerrin和阿玛兰汀Rendon Howe为伯爵;剩余男爵被封在男爵领国内。最后,Maric宣布不日将迎娶赤崖伯爵的妹妹为皇后,这让一些人意外,虽然Maric与未来的王后从小订下婚约,但在这场战争中与他们一同战斗过的人多多少少都看得出来,王后与Loghain公爵之间,一些没有点破的情愫也在暗自涌动。还有一件能称得上是逸事美谈的八卦,至高堡公爵Bryce Cousland在仪式结束后便立刻向海盗王的女儿求婚,为她演唱了由二人在海上中共同抗击奥莱伊改编而成的民谣,那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在公爵唱至第三首的时候哭笑不得地将年轻的公爵拉起来,以一吻封上了跑调得不成样的歌。

 

阿玛兰汀的重建工作正在重要关头,Rendon没有亲自出席国王的加冕,而是派了使者前去。他以为自己会在知道结果之后而愤怒,但比起被阿玛兰汀的贵族们否认时的怒火中烧,此时他内心唯余失望。

对自己的失望。

他哭不出来、喊不出来、骂不出来。他记得Howe和Cousland都以公爵之名统治着费罗登临海的历史,历史……那些在他祖父时期发生的事,现在已经变成书籍里的一段故事吗?他记得自己用尽了下作手段才能从孤儿寡母手里抢来本该属于他的爵位,而Bryce不费吹灰之力就被拥簇着接过继承权,不沾一滴鲜血不背一句骂名;他记得他筋疲力竭重建着阿玛兰汀,而Bryce什么也不做,就扩大了至高堡的领地,因为阿玛兰汀的人宁愿为至高堡效力,也不愿意成为他的属臣。

Rendon手中拿着使者从王都带回来的任命书走到了要塞的悬崖边。维吉尔要塞临海而建,伫立在铅灰色的海水中,阿玛兰汀洋终日黑黑沉沉,海面上的大风不断,暴风卷起浪花拍上巨石碎成一块块落下,站在峭壁边,就好像随时会被脚下的浪涛吞没。任命书不过是薄薄一张纸,在海风的暴戾劲头下猎猎作响,一不留神就会被卷进海里。

狂风呼啸如同阴魂聚集怒号,它们在喊什么?

“你以为他们还会再接纳你吗?你记住了,最后你什么也得不到!”

遥远的海面突然被闪电劈开,不多时响雷在耳边炸响,空旷的阿玛兰汀洋上浪与风与雷交织出振聋发聩的交响曲,Rendon猛地一个激灵。

“父亲……”他喃喃道。

“真实的财富、能够触摸的到的权力才是一切,你是被过去属于Howe的宝物拯救的;而你的父亲、我的弟弟,为了虚无缥缈的荣誉、名声,差点把我们带入万劫不复之地。Rendon,他是家族的耻辱,千万不要像他一样。”

他的生父弄丢了Howe家族的船,他的叔叔弄丢了Howe家族的地位,而他……Rendon再也没找回过从海底带回的罗盘。大概是被弄丢在白河里了。

Bryce在赤崖的小村庄里是怎么告诉他来着?不要为你的决定而恨自己。

可是他现在后悔自己做出的选择了,怎么办?

父亲,原谅我,原来我才是Howe的叛徒。

他可以恨一个来自和他的家族争斗了数百年的仇家的年轻人吗?

他可以恨一个将他的父亲当众吊死挂在城头上的凶手吗?

他可以恨一个窃取了属于他的荣耀的小偷吗?

他可以恨一个光是存在就代表了他所有憎恶的品德的朋友吗?

他为什么不可以恨呢?

“Rendon大人!就快要下雨了,还是赶快回去吧。”Leonas的妹妹匆匆赶来,把他往要塞里拉。

石崖边飞溅的浪、又或者是云头上零落滴下的雨落在他们身上,Rendon抽回了手臂,冷淡地说:“我想一个人静静。”

Eliane咬着下唇,执拗地留在他身边,两人皆是沉默不语。又一道闪电和惊雷被天上的神明扔下,Eliane深吸了一口气,扯着嗓子试图盖过自然的种种声响:“我哥哥写信催我尽早回去。”

Rendon本来想说,你确实该回去了,你在阿玛兰汀留了太长时间,我也早就痊愈了。

他在回答前瞥了一眼身边的少女,这一眼让他改变了主意。Leonas的妹妹脸上没有掩藏半分情绪,沾染了水意的睫毛下盖不住不舍和委屈。

于是他反问:“你想回去吗?”

她苍白的的脸立刻被希冀点亮了,左右摇摆着足尖,小心地试探道:“如果我不愿意离开,你会让我留下?”

阿玛兰汀在领主大会中没有盟友。他的父亲在统治期间向奥莱伊献媚,惹恼了很多贵族;他的叔叔在位太短,而且忙着跟奥莱伊打仗,没有时间发展和维系关系;而他孤立无援,被大多数人视为叛徒的儿子。如果他想要Howe重新回到巅峰,他必须要有支持他的势力。

南河领是最先高举旗帜支持反叛军的贵族之一,也是反叛军后期的行动根据地,Leonas的妹妹是南河领被捧在手心的明珠。

“如果我让你留下,Leonas恐怕不会高兴。”听闻这句话,Eliane情绪低落地撇嘴,Rendon斟酌着语句,“可是如果……你永远留在这里,他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怀春的少女的面庞逐渐攀上一抹红色:“你……你说什么?”

“维吉尔要塞现在只剩我一个人,我一个人住有些太大了,你不觉得吗?”

Eliane捂住心脏,望着Rendon,什么也没说,然后她闭上眼睛,胸口深深起伏,再睁开:“只要你让我留下,我就再也不走了。”

她的心是多么的纯洁无暇,他却要这样利用它。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不。”她骄傲地扬起下巴,声音清脆,毫不犹豫。

那就和我一起成为维吉尔要塞的幽魂吧,被Howe世世代代的罪孽锁在其中,到死也不能挣脱。

“现在,你愿意听我的话回到要塞里去了吗?趁暴雨来临之前?我可不想再照顾高烧不断的你了。”

“亲爱的Eliane,我恐怕再也不会发烧了。”Rendon Howe把任命书塞进胸前的口袋里,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冷笑。

他刚刚从一场自白河持续到现在的高热中彻底醒来,世间万物的法则清晰地陈列在他面前。这一次,他不会再选错了。

 

听到Rendon要和Eliane结婚的传闻,Bryce很是错愕,他对Leonas的妹妹了解不多,但他清楚Rendon也不是冲动行事的风格,他惊讶于这两个人毫无征兆地就要结为夫妻,而Leonas甚至都没有告诉他任何消息。作为朋友,这两个人里不应该至少有一个人提前知会他一下吗?难道战争结束之后他只能从茶余饭后的闲谈中得知他们的近况了?

Bryce不悦地皱了皱鼻子,太久没落笔,墨汁从笔尖滴落洇染了桌上的公文,还在等着他回复的书官短短惊呼了一声:“Cousland大人!”

至高堡公爵收回了逸散的思绪,朝书记官摆摆手,将纸张团成球丢在一边,抽出一张纸开始重新工作。

他转瞬即逝的不愉快和盘旋在脑中的疑问全部都被在夜间敲开至高堡大门的不速之客解开了。

Leonas裹在湿透了的斗篷里,表情如同外面的天气一样阴沉得能挤出水来,见到了Bryce也没有打招呼,自顾自倒了一杯水,用喝酒的气势朝喉咙里灌下去。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老朋友。”Bryce给Leonas递上一块干布,示意他擦擦水,Leonas一声不吭地接过,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

“我也希望能跟你分享些快乐,可惜我现在实在笑不出来。”这位新晋的伯爵声音粗粝,即便是不了解他的人也能听出其中的切齿拊心之怒。

Bryce关切地托住Leonas的手肘:“怎么了Leonas?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Leonas捋起贴在脸上的湿发,双手撑着额头:“我要把Rendon Howe绑了扔进海里喂鱼,你会帮我吗?”

Bryce惊诧地松开了贴着Leonas的手,不知该如何回应。Rendon和Leonas之前不是没有争执过,每次都是他做和事佬,可他调解了他们之间足够多的矛盾,足以让他明白这一回Leonas的怒火是认真的,而且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Leonas发出一声嗤笑:“懂了。”

“Leonas……你究竟怎么了?”

“我怎么了?不如问问Rendon Howe做了什么?!他怎么敢……没有征求我们家任何人的同意,就欺骗我妹妹嫁给他?”

这个晚上的冲击实在是多得让他难以消化,Bryce眨眨眼睛:“你是说,你也不知道他们要结婚?”

南河领伯爵发出的笑声苦涩又绝望:“我知道?整个费罗登除了他们俩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以为那些都是外界的误传,因为我妹妹在阿玛兰汀待了太久,所以又写了一封信催她快点回来,收到Eliane的答复后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Bryce试图让他的朋友冷静下来:“他们没有事先通知任何人确实是有点任性,但是如果Rendon和她是真心相爱的……”

“我的老天,Bryce,醒醒吧!如果Rendon真的尊重她就不会做这种事!他应该向她正式求婚,他应该征求我的家族的祝福!你会对你的未婚妻这样做吗?如果他爱Eliane,我为什么要阻止他们在一起?更不要提Eliane已经在阿玛兰汀停留了那么长时间,现在他们要匆匆结婚,你难道意识不到在外人眼里这像什么吗?”Leonas越说越激动,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Bryce,不要告诉我你没有感觉到,关于Rendon的谣言最近越来越不对劲了,所以我才更加担心……”

“也许你说得有道理,但至少先和他们谈一谈再下结论,而不是听信别人的闲言碎语。”

Bryce伸出胳膊拦住他,Leonas甩开他的手,忿然作色道:“你以为我是从哪来你这的?我连夜出发去找Eliane,想让她清醒一点,至少先跟我回南河领,但我的妹妹充耳不闻,于是我找到了Rendon,我几乎算得上是在求他,他比Eliane年长,他应该比她冷静,至少看在我们交情的份上,不要这么对我妹妹……”

回忆到这,Leonas脸上愤怒的红唰得褪去,不再横眉怒目的他掩不住倦色,掌跟紧紧抵着椅背。他把头埋在双臂间,一绺一绺的金发如同厚实的帷幕遮挡住了他的面孔,Bryce只能瞧见上下滚动的喉头,沙哑嗓音里的怨怼刷上了悲伤的底色:“Bryce,这个Rendon已经不是我们曾经认识的朋友了。今天我在阿玛兰汀见到的,绝对不是和我在白河出生入死的同伴。”

沉重的缄默落在他们之间,一时之间除了房中的柴火燃烧的噼啪之声没人再说话。

“我知道我的话不足以让你这个犟种改变看法,”Leonas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我今天已经失去了妹妹和一个朋友,不打算再失去第二个。你是个好人Bryce,我很珍惜和你的关系,所以我不打算再多说什么了,但至少……好好思考一下,我是想保护你。”

Leonas说这些不是为了中伤Rendon,而是真的关心他的另一个朋友,Bryce能看出来,让他更加进退两难,他只得引着还没有从悲愤中缓过劲来的客人走向客房:“我会的。你先好好休息一晚吧,不要想太多了。”

“我不想了,想又有什么用呢?Eliane不会再回来了……”

第二天早上,当Bryce醒过来时,管家告诉他Leonas天刚刚亮就不辞而别了。一整个上午,他都在反复思考着Leonas昨晚的话,几乎什么也干不下去,犹犹豫豫从来不是Cousland的作风,他当下决定亲自去一趟阿玛兰汀,见一见那位自从南河领一别就没时间再会的朋友。

Rendon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他的到访,挂着热情的笑容把他拉进紧紧的拥抱中,他看起来只是纯粹在为Bryce能来看望他而高兴。

“Bryce!我正准备等我没那么忙了再去找你,又被你抢先一步!来,我们去海边走走,不要在死气沉沉的要塞里。”

“你最近事情很多吧。”Bryce斟酌着开场白,公事公办的官方套话一不留神就说了出来,他恍神了一瞬,朋友之间应该这样打招呼吗?可他们之前都是怎么交谈的呢?在战场上争分夺秒,在行军路上要保留体力,他们都没精力假客气,总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现在他们还能这么做吗?

“是啊,重建的工作还没结束,还要准备婚礼……”Rendon突然笑了一声,“我们什么时候需要这样说话了,Bryce?”

没想到Rendon居然是他们之中先戳穿假象的人,Bryce尴尬地假装咳嗽,咸湿的空气趁机灌进他的胸腹中。

“你是为了我的婚礼来的吧?Leonas跟你说了?”

“我不是想质问你……或者其他什么,”Bryce站定,品尝着舌尖上的海,“可是至少你可以先告诉我,告诉我们,哪怕Leonas提前从你那得到消息,也总比最后以这样的方式知道真相要体面。”

“……”

Rendon盯着拍上沙滩的细密的泡沫,没有说话。Bryce探究地望向他的眼睛深处,但是从里面找不到任何东西。察觉到Bryce的视线,Rendon眼皮抖动了两下,收回了思绪。

“抱歉,我走神了,只是在想我做的决定……你说得对,这样做确实很欠妥,Leonas的不悦也在情理之中,但实在是Eliane坚持,她觉得她的家人不会支持我们在一起,我太顺着她的心意来了。之后我又投入太多精力处理阿玛兰汀的事务没去细想,我以为如果我能当好这个伯爵,说不定她的家人就能接受我,就能觉得我配得上她,你明白吗?”

“昨天Leonas出现,要Eliane和他一起回去,我没办法答应他,如果我答应了那在她眼里岂不就是我放弃了她?这会伤透了她的心的。”

Rendon双手背在身后,扯出无奈的笑:“我很爱Eliane,我不能这样对她。如果在Leonas和她之间我必须做出选择,我只能选择她。”

“Leonas去见你时心情怎么样?你觉得我还有机会挽回和他的友情吗?”

Leonas看起来不打算再原谅你了。

但这番话Bryce无论如何也没法对Rendon说出口,哪怕这是一桩不被看好也不被祝福的婚姻,可Rendon对Eliane的感情并不似作伪,他不想毁了他们即将到来的婚礼。

“Leonas的脾气上来了谁也劝不住,但他消气也消得很快,你过去不是也常常亲身体会吗?”

“那就希望他能在婚礼前能降火吧。Bryce……”Rendon诚挚地望向他,语气里带了点不确信,仿佛害怕他会拒绝,“你会来参加的吧?”

他当然会。

“原来你希望我来?看你迟迟没有给我发请柬,我还以为我已经被剔除宾客之列了。”

听了他的调侃,Rendon笑着摇头:“是我的不对了,我回头就给你,随便你想带谁来都行,比如——”

准新郎拖长了语调,笑容狡黠又好奇:“某位海狼小姐,我可听说了你们不少故事,还有那十首民谣,在阿玛兰汀的城镇上可还能听到吟游诗人在唱呢。”

Bryce的脖子突然烧了起来:“Rendon!”

瞧见了他的窘迫,Rendon哈哈大笑:“居然能让Bryce Cousland不好意思?这下我非得见见海盗王的明珠不可了,你可一定要带她来。”

“相信我,她不会错过这样的热闹的。”

Rendon这下才肯放过他。把事情都聊开了,他们也没急着回去,一起观赏着面前的阿玛兰汀洋。

“我想我还欠你一个道歉,为我在病中说的那些话。”Rendon收敛起了全部的笑意,情绪切换之快令Bryce咋舌,他愿意主动提起两人间心照不宣的陈伤也出乎Bryce的意料。

“噢,那没什么,我从来没放在心上。”Bryce专注地看着海上的浪涛,不在乎地挥挥手,“你能想开就好,真的。”

“我需要你亲耳从我口中听到我的答案:我不恨你。”

“还有,我想谢谢你,救了我两次。”

“这不都是朋友该做的吗?”Bryce转过头露出微笑,他鼓励地拍拍Rendon的肩,“别担心,我知道你能做得很好的,他们也许现在不明白,但以后也都会认清你才是最适合做阿玛兰汀伯爵的人。”

Rendon的肩膀不着痕迹地向后缩,看起来就像想从他身边逃走。但Bryce并不是单纯为了安慰或是敷衍他才那么说,他道出的都是肺腑之言。

他们在赤崖的小村庄里的对话还历历在目,Bryce知道Rendon最在意的是什么,他只需要再次向他保证,在自己眼里,Rendon永远只是Rendon,和他是谁的儿子都无关。

“我相信你,因为你不是你的父亲。”

Rendon愣怔了片刻,再次露出眼底空无一物的虚无,这次他很快就恢复了,嘴角慢慢提起:“你说得对,我不会是我的父亲。”

“我不会让Howe被历史铭记为叛徒。”

 

Bryce的眼神太多信任太多真诚,毫不作假全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几乎让他退缩:“我相信你,因为你不是你的父亲。”

他缓缓笑了,眼底的阴鸷一闪而过,尽量让自己的笑容不要是那么明显的嘲弄。

“你说得对,我不会是我的父亲。”

我绝不会是我的生父,为了名誉和美德就把Howe的未来断送。

我也不会是我的父亲,因为我不会失败,我要完成他的遗愿。

他一字一顿地补充道:“我不会让Howe被历史铭记为叛徒。”

因为历史只由胜利者书写。

  

Rendon Howe沿着铺满了尸体的道路逐渐接近Cousland城堡的储藏室,阿玛兰汀的士兵簇拥着他前进,副官则向他报告着伤亡情况。

“虽然拿下了城堡,但伤亡比我们预计的要多……没有想到公爵夫人和她的女儿居然会给我们添这么大麻烦……”

是啊,距离费罗登和奥莱伊打得火热的那个时代已经过去数十年了,海狼的威名也淡忘在许多人的记忆里,就连Rendon自己都没有将这一点算进计划里。他回忆起自己第一次在婚礼上见到那时还是Cousland未婚妻的海盗王之女,传闻中的海狼小姐,光是和和Bryce站在一起,所有人都会称赞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Bryce的头发是深棕色,而海狼的发色是更鲜艳的红;Bryce的眼睛蓝色中透着点点绿,而海狼的眼睛翠绿得像是盛夏的树叶。她的一举一动都散发着不拘一格的豪气。

难怪Bryce会被她吸引,无可救药地坠入爱河。

而不可一世的海上女王,今天也要为这份爱在至高堡的海岸上搁浅,迎来末日。

“大人!”他们停在储藏室的木门前,守门的士兵向他行礼,“公爵和公爵夫人就藏在里面。”

从清醒的那日到今天,Rendon已经等了太多个十年。

他点点头。

士兵从他背后蜂拥而上,举起刀剑和火把,撞向那扇脆弱不堪一击的窄门。

Eleanor手中的弓如满月,即便想要她命的士兵如潮水般冲过最后一道屏障,她也毫不动摇,羽箭离弦精准地收割走每一个胆敢向她挑战的敌人,她只有一个人,竟然能让剩下的卫士们都心生迟疑,渐渐停下了上前的任何动作,举着武器面面相觑。Rendon从身边的士兵手里拿过一面盾,推开挡在他前面的人,径直走到最前方。在看到他的瞬间,海狼如止水般的镇定被打破,拉满弓的手微微颤抖,是因为疲惫还是因为愤怒?Rendon漫不经心地思索着,应声举起盾牌,如流星射出的飞箭深深扎进盾里,震得他手臂也发麻。

Rendon取下盾牌,箭尾不停地摆动,直到彻底静止,Cousland家族的命运也落槌定音。

“Eleanor,你应该射得再准些的。”他不无惋惜地摇头。

“再走近些,我会让你看看我不需要弓箭也能让你付出代价。”发狠的母狼龇出獠牙,嗔目切齿。

“好了好了,你为什么不看看我身后站着的人,再看看你身边还剩什么,然后做个明智的决定,给我们都省些麻烦?”Rendon摊开双手,无视了Eleanor杀人的目光,转向房间里的另一人,“Bryce,劝劝你的妻子好吗?”

他不记得自己有见过Bryce这么狼狈的样子,即便是在白河,在他们两个相互扶持着在树林里穿梭寻找Leonas的踪迹的时候,Bryce也更像泅水的獒犬而不是落水的湿猫。但现在倒在他眼前的年过半百的至高堡公爵,捂着身上的伤口,地下汇起一汪粘稠的鲜血,艰难地喘着气,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Rendon的副官报告说他捅了Bryce不止一刀,他没有撒谎。然而如果当时藏着匕首站在Bryce面前的是自己,Rendon有信心能直接掏出那颗被所有人称颂的赤子之心,毕竟哪怕是金子做的心,也会在背叛的利刃下粉碎。

那他为什么没有亲自去做呢?是为了留条后路吧,万一,万一失败了,他也有周旋的余地。更何况,现在这般居高临下地俯视公爵大人苟延残喘,不也是一出精彩的戏剧尾声吗?

“你疯了吗……在我们和暗裔开战的时候,做出如此行径……无异于……叛国……国王不会……放过你……”

“别担心,我都计划好了。我向你承诺过,如果你还记得的话,我说过……”Rendon太过专心于向Bryce炫耀他的成功,忘了海狼之所以是海狼,因为她就像陆地上的每只野兽一样,被激怒后便不死不休。

“叛徒!小人!肮脏的蛀虫!恩将仇报的毒蛇!Cousland给了你无限的信任,而你竟敢如此回报我们!准备为你在这个夜里践踏的无数生命赎罪吧!”

Eleanor紧紧握着白铁弓跃起将弓弦绕在他脖子上,随着每一句怒骂,弓弦越绞越紧,Rendon一手反制着Eleanor的手臂与她角力,另一手勾住贴着脖颈的弦线,士兵们惊呼出声,却无人敢轻举妄动。弓弦嵌进他掌心之中,磨得他血肉模糊,更在他最脆弱的颈项割开一道细小的伤口。

她几乎要成功了。

但弦线终是不堪重负,从中间断裂开。失去平衡的海狼摔倒在地,Rendon不顾手上的伤,毫不犹豫抽出腰间的长剑。

“Eleanor!不!”

他盯着Bryce,双手握着剑柄,对准心口的位置向下插了进去。

“我说过,我不会是我的父亲,我不会让Howe被历史铭记为叛徒!”

“……不……”

血滴沿着剑身流了下去,汇进Eleanor的心头血里,而自那胸口汩汩流淌出的狼血在大理石的地砖上蔓延开,与Bryce身下的红色融在一处。

“……Rendon……Howe……”如同透支着生命力一般,Bryce Cousland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如同搁浅濒死的鲸鱼,挣扎地甩着尾巴,发出最后的鸣叫。Rendon往前一步,蹲了下来,他想,Bryce那终于低垂的头颅下藏着什么样的表情呢?

鲜红的手扬了起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几乎把他摁趴到地上。

跪下,圣母严厉地训诫,在安卓斯特面前要虔诚地祈祷,任何异心都是对女神的不敬。

在他面前的不是执剑的神女,而是快要咽气的Bryce Cousland。

叛徒!小人!肮脏的蛀虫!恩将仇报的毒蛇!

Rendon等着从Bryce的口中吐出和他的妻子一样轻蔑的咒骂,Rendon等着Bryce像父亲一样在生命的尽头歇斯底里丑态百出,可他只是不带任何表情地审视着他、审视着他的灵魂,吟唱一首咏叹调般地问他:“你真的很恨我……是吧?”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你永远也不会得到……”

“真可惜……你本来可以……拯救你的家族……”

“我在底下……等着你……如果你的灵魂……真的能够跟我进入……同一个地方……”

Bryce掏出右手袖子里藏着的匕首,上面刻着Cousland的家徽,森冷的银光照出了Rendon惊慌的面孔,他用手肘撞开了至高堡公爵的攻击,此刻他身后的士兵们总算反应过来,一拥上前欲了结至高堡最后的血脉,但Bryce Cousland仰头发出破碎的大笑,将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脖子。

血色的长夜落下了帷幕。

士官们放火燃烧堆积的尸体,把Bryce和Eleanor留在最后,Rendon亲自拿着火把,最后一次端详老友的面孔。在死去的人的脸上,他什么也找不到,找不到愤怒、找不到怨恨、找不到懊悔。这是他唯一的遗憾。哪怕一次,他也想看着Bryce扒下平静的面孔,想知道那之下是否也隐藏着污点。

你也是人,和我一样、和众生一样的人,你不可能总是那么完美,对吗?

火舌吞噬了他们的衣服,被风卷着烧得愈发茂盛,直到最后把身体的每一寸都覆盖成灰。

他做到了。在Cousland叛出Howe的统御独立百年之后,至高堡再次被冠上Howe的姓氏。

在Cousland窃取了Howe的荣耀百年之后,Howe再次将Cousland踩在了脚下。

之后一切都顺理成章按照他的计划进行,逞强好胜却缺少谋略的年轻国王远不如他的父亲Maric一般英勇善战,没有等到Loghain的后援,唯有战死在奥斯特加一种结局。而Loghain身为除了Cousland之外的唯一公爵,更是当今王后的父亲,自然而然成为摄政王的不二人选,急需助力的摄政默默接受了Rendon Howe的自荐,也对发生在至高堡的一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Rendon不仅得到了至高堡,手中的权力也一步步向摄政王趋平。

Howe欲求的一切已经唾手可得。紧接着,他的密探就为他送来了恶魔的催命符。

Bryce的女儿,还活着。Cousland真正仅存的血脉,在那个夜里逃出了城堡。她不仅活着,而且加入了灰色守望者,她也是奥斯特加一战的幸存者。她同时是Howe叛国行径和Loghain叛主行径的见证者。

Rendon Howe终于明白了Bryce为什么会毫无牵挂地笑着自尽。他知道自己的女儿会活下去,会为他报仇。

阿玛兰汀伯爵从小在海边长大,从没有怕过任何水域,唯有跳进白河的那次经历是他余生不愿再忆起一次的。现在,看着Cousland之女与她父亲肖似的面容落在纸上,那股刺骨的冰冷重新攀上他的脊背。

“他们怎么会还活着?!”Loghain将报告掷在桌上,撑着桌子站起来,质问Howe。他对Howe的厌恶和不耐并不仅仅源于这一件事,Rendon很擅长阅读人的情绪,他一早就察觉出摄政王对自己的鄙夷,假如不是实在无人可用,恐怕Loghain早就恨不得把他踢回海边去。可叹呐,Rendon做的准备实在周全,手上拿满了摄政王无法回绝的筹码。

可即便擅长揣摩各色人的心思,Rendon也想不通Loghain究竟为何如此厌弃自己。毕竟,他们都是背叛了自己曾经最好的朋友的人不是吗?

他亲手屠戮了Cousland全族。

而Loghain将Maric托付给他的儿子冷血地丢弃给那群暗裔野兽。

“这确实是一个谜团,也是个不幸的漏洞,但我还能够解决,只要你信任我的话。”Rendon捡起飘落到地上的画像,“不过Cousland的女儿和灰色守望者出现在一起,更证明了Cousland通敌的罪行……过几天的领主大会上,您也有足够的证据让那些家伙闭嘴了。”

Loghain绷紧了下颌,重重坐回了椅子上:“你解决你的问题,领主大会由我来操心。”

Rendon离开摄政王的办公室时,寡居不久的王后守在楼梯的拐角,她的面孔摆出了与她父亲如出一辙的厌恶的神色,站得离他远远的,仿佛对他避之不及。

“你又想蛊惑我父亲做什么?”

“王后,还请您不要误会我的工作,我不过是在尽我作为费罗登贵族一份子的职责而已。”

她张了张嘴想继续指责,瞥到Rendon手中的画像后蹙起眉头,攥紧垂在胸前的披风:“对她的家人做了那些,你还不知足吗?”

Rendon对着画像上年轻的女孩不屑地一笑:“王后,对待叛国贼可不能心慈手软。我还有事要处理,先走一步了。”

雇佣出去的杀手没有回报消息,领主大会倒是先开始了,各地的贵族各有各的不满,只是面对铁血手段的Loghain,他们也只能闭嘴不言,飞快就结束的会议无趣得让Rendon反而怀念起以前大家会吵成一团的热闹,现在大多数人对他也不敢多看几眼了。

不过总有例外。

Leonas Bryland的脸上铺满了毫不遮掩的厌恶与憎恨,他死死盯着Rendon,挤开身周的领主来到Rendon跟前。

“我知道你干了什么。你以为,这样的背叛,能逃脱过正义的制裁吗?”

Rendon挂上讥讽的假笑:“Bryland大人,恐怕你得说明白些,你在指什么?”

“Bryce。”他从齿缝间挤出禁忌的名字,偷听他们对话的领主们一时间都噤了声,“Cousland。”

“Cousland勾结奥莱伊企图叛国,Bryland大人,您难道忘了吗?不过你说得也对,像这样的背叛,自然逃不过制裁,毕竟他们都已经伏诛了。”Rendon轻轻松松把南河领伯爵几欲将他碎尸万段的眼神扫到一边,坦然地道出最能让Leonas痛心的话。

Bryland怒极反笑,笑得咬牙切齿,犬齿恨不得生食面前人的血肉,他凑到Howe的耳朵边,用只有他们俩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们都清楚,在你和Bryce之间,究竟谁才流着叛徒的血。等着吧,Howe,你笑不了多久了。”

肩膀用力地顶开Rendon,他大步离开了会议厅,Rendon维持着脸上瘆人的微笑,扫了一眼其他人,大家识趣地都纷纷散去。他拨着指甲,踱步到窗前,彩窗将他的面孔割的四分五裂,每个五官都不是笑的样子。

有人曾经跟他说,父辈的罪孽在他们死的时候就随之消散了。那个人一点也不明白这世间的规则是如何运转的。

那个人太天真太真挚,所以那个人死了。

 

假如世上有一个人能比Bryce Cousland更让Rendon Howe痛恨,那就是他的女儿。Howe从见到这个孩子的第一眼起,就知道自己一定不会喜欢她。她是公爵和公爵夫人最完美的结合体,意味着她有着Bryce和他的妻子全部的特点:和她父亲一般与生俱来的威严和领导力、赤诚不设防的真心,和她母亲一般旺盛的生命力、随心所欲的豪情。

所有他不会拥有的东西。

每次她见到自己的时候热情地招呼“Rendon叔叔”,他都不得不戴上伪装的面具还要再三检查,因为她的光芒过于炽热,让他也心生恐惧。

Bryce和Eleanor都尤其宠爱她。他的老友从前总是怎么称呼宝贝女儿的?

小狼崽。

现在,狼崽子长大,来找他报仇了。

他坐在地牢最深处的房间,杀死狼崽的母亲的剑横在手边,手指敲击着桌板,数着时间。他惊叹Bryce的女儿的顽强,真的,多少次他都以为她死定了,而她一次次起死回生,从地狱里杀出来,连死亡也无法囚禁这样的生命。她执着地不肯去死,执着地要回来,要把Howe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毁了。

他等了几十年等来的千载难逢之机,他反复推演出的最佳计划,而她只有她自己和一群狐朋狗友,就能倾覆Howe的所有。

简直和她父亲一模一样。

为什么世间的法则在Cousland的身上总是失灵?为什么Howe不论怎么做都会失败?

他只想他的家族能够得到应得的一切,这本就是亏欠他们的!

未上锁的铁门被一脚踹开,Cousland家的狼崽脸上沾着未干的血迹,手里提着家族的银剑,剑尖一路不断垂落着红色的水滴,在地上拖拽出痕迹。

“Rendon Howe。”她横眉冷目地道出他的名字,举起的长剑就如同她目光的实体刺向他正坐着的方向。

“这不是我最爱的侄女吗?在外面玩够了,终于决定来拜访一下你Rendon叔叔在王都的新宅邸?”Howe向Cousland张开双臂,“下次来记得提前打个招呼,我不喜欢别人不问自闯,实在是很没有礼貌,Bryce和Eleanor一定教过你最基本的礼仪吧?”

“住口!”她厉声斥道,“你不配……你不配这么喊他们的名字!你这个叛徒!”

她的胸口愤怒地起起伏伏,灰色守望者银蓝色胸甲上锻着的狮鹫仿佛随时能腾空而起。

灰色守望者。他的生父宁愿抛弃家人也要追求的梦想,如今就穿在Cousland的身上。

假如世上有一个人能比Bryce Cousland更让Rendon Howe痛恨,那就是他的女儿。

她比她的父亲还要更像Rendon Howe所有憎恶的东西的具象存在。

“是吗?但我不是那个抛下父母独自逃出生天的人啊。”Howe哈哈大笑着,拿起桌上的剑一步步走下来,“当他们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你在哪呢?忙着钻城堡里的哪个狗洞逃命?”

他直直地朝那剑尖所指之处走去,得意地看着Cousland家的狼崽气得浑身发抖:“我可是好好地陪他们到最后,还给他们举行了风光的火葬,难道我不比你这个女儿还要称职吗?”

Howe将手中之剑提到眼前,端详剑身倒映出自己的模样,金属的反光照射出的却是遥远的记忆里父亲在绞刑架下那张近乎癫狂的脸。

“说起来,这把剑也送了你母亲一程呢,要和它打个招呼吗?”

“我要杀了你!”Cousland抄着剑就向他劈砍过来。

Bryce自他女儿小时候起就亲自训练她。骑马、剑术、战略、兵法,她不学别人家的贵族小姐都学的那些知识,反而整日泡在训练场和马背上,Rendon每次去至高堡,都会碰见她满身是汗是泥的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钻出来。当他挡下她的第一击时,他以为自己在和她的父亲对战。

“你不是就是来杀我的吗?还在等什么呢?”他反击回去,“如果你太想念Bryce和Eleanor的话,我不介意送你和他们团聚,哦,还有你哥哥的贱人妻子和他的儿子,他叫什么来着?我忘了,他太小了,让我一阵好找,可惜他没有你那么聪明知道往外跑,要不然你也能多个伴!”

“老大!”Cousland带来的帮手们出现在了门外,跃跃欲试也要加入进来,她一剑劈开了Howe的攻势,把他推了个趔趄。

“住手!我不准你们帮我!我要亲手杀了他!”她头也不回地怒吼。

“狗贼,给我全家血债血偿吧!”

 

Cousland划伤了他的手臂,刺中了他的肩膀,穿过了他的腰腹,踢上了他的膝窝,最后抓着他的脑袋把他磕到地面的石板上。

这一撞将他撞得眼前一片漆黑,他伏跪在Cousland面前,如同教堂中乞求女神宽恕的罪人。

“造物主……诅咒你……诅咒你们……所有人……我值得……更多的……东西……”

他听到了死亡的叹息:

“抓紧了。”

他抓紧了摄政的戒指。

白河的水冰冷刺骨混混沄沄,水里还混着猩红的铁锈味,也许在白河的底下,就藏着安卓斯特的拥抱,如果坠入其中,就能洗尽自血脉中传承的罪孽。但在白河最深处,他找到的并非女神圣洁的胸膛,而是脖颈插着一把匕首的尸骨。Bryce Cousland颈间的伤口流淌出的血液染红了整片水域,粘稠的鲜血呛住了喉管,他掐着自己的脖子,喘不过气。

“你什么都不配得到,叛徒。”

Bryce的女儿砍倒敌人的架势一如她的父亲,剑风凌厉,干脆利落,一举一挥之间,人头落地。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