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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高天鹤第一次见马佳，就笃定这人绝对是教国文的。
一口溜的正宗京片子就不赘述了，几句话有理有据头头是道，唬的高天鹤那是一愣一愣的。这边三句半还没送到嘴边，那边高天鹤就已经心悦诚服地服了软。
“你唱的确实是好听，这歌儿也选的好，前几天打湘南来的那唱法中洋混合的廖佳琳在盘云剧院演出，最后结尾就用的这歌，哟，当时听了真是惊为天人，今天听了你唱居然又是别一番风味。”
高天鹤看这架势暗地里直咂舌，恨不得给马佳套副长衫递把扇子再在他身边搁块“现场说书”的牌子。
“这高音虽说是好，”话音一转：“但主要我们一伙人昨夜子时才到宿舍楼，大家都累的浑身上下酸软乏困的，我看隔壁的那几个师弟澡都没洗就一头栽在床上了。确实是最近几次受省长督查的邀请，那是皖南北平连轴转。这次你权当是心疼心疼我们这几位师兄师弟，我昨天打听了，后头的那碧柳池就是个吊嗓子的好地方，清净又舒服，您去那唱绝对理想！”
马佳此刻若是站在青楼门口对高天鹤这么服帖地一哄，八成高天鹤也得直接抬脚进了。抱愧之余高天鹤不禁又细看了一番马佳，白衬衣黑马甲，头发飒而不乱，面孔虽生得直板硬朗，天生的军人容貌，笑容却明朗可爱，光论神态说是学生估计也大有人信。话虽面面俱到但也不卑不亢。高天鹤对廖院长又多了些敬佩和埋怨，敬佩的是廖院长广招人才之意不输当年周公，埋怨的是梅溪湖高中教师阶级卧虎藏龙，本来自我感觉良好，现在看来还真是要使点功夫备课教书了。
“嗨，介意啥，本来就是我们有多叨扰。”马佳对着道歉的高天鹤一挥手，又笑开了：“我是马佳。你今天唱的真不错。”
“我叫高天鹤，凤舞九天的天，梅妻鹤子的鹤。日后您也多担待着。”
（2）
第二天高天鹤起了个早，趁着天色微亮，照马佳昨天给他的路线还真摸到了后山碧柳池。
梅溪湖高中设在山脚，和千里之外的西南联大有点异曲同工，早春晨雾清甜，碧色葱郁，翠柳湖波光粼粼，清澈见底，一派暮春怡人之景。高天鹤蹲下身掬起一捧水，湖水透明清凉，令人神清气爽。
若是能在这般春景里调养生息高歌一曲，倒也确实不错，高天鹤满意地点头，在心中给马佳的名字后面又添上了一个小勾，行李里还有不少特产货，高天鹤边走边盘算着明天给马佳带几样。
但直到开学之前高天鹤都没能再见到马佳。不怪他也不怨马佳。晨光还欲晓，楼上的门便被关紧，下午无论挑几点上楼都扑了空。偶尔高天鹤睡迟了，还能隐隐听见楼道里疲惫的脚步声，隔着墙牵着他的目光和思绪，一点点移上楼，最后随着“咔”的一声，他在锁门声中痛苦地闭眼。
高天鹤裹着被蜷在床上，他不敢想那次清晨马佳他们被吵醒后是如何的辗转难眠。
回头.....给他送点什么？
高天鹤翻了个身，望着黑黝黝的天花板，楼上就是马佳的房间，他盯了一会，又把脸埋进了被子。
想不出来买什么东西。
要是他没时间写教案，就把自己的那份给他吧。
高天鹤下定决心后下了床，跑到桌前抽出早已装订成册的讲义，放好后又一骨碌滚回床上，人都已经安安稳稳地躺在被子里了，脑子里却还想着要不要加点别的东西。
开学前的最后一个晚上高天鹤从亥时熬到了三更。
（3）
高天鹤没在国文组办公室见到马佳。
他刚开始以为是马佳没来，后来他眼睁睁看着剩下的办公桌被全部坐满，才明白自己弄错了。
“马佳是教声乐的啦。和简弘亦王凯老师他们一组的，楼上左转第三间就是声乐组的教室，你可以去看看。”
高天鹤对坐自己后面的星元老师谢了一声，拎起讲义便往楼上走。看见了声乐组门牌的高天鹤悚然一惊，被捏在手上的教案已是鸡肋，可离门的最后这一米他又着实不甘放弃。最后高天鹤居然犹犹豫豫地停住了。
“找人吗？怎么不进去呢？”
高天鹤回头，马佳正站在他身后关切地问。高天鹤被意料之外乱了方寸，情急之下口吐真言：“我就是来找你的。”
这下轮到马佳愣了。
“我.....我就是想问问最近你睡得怎么样。”高天鹤捏着袋子的手往身后一藏，摆出了一副领导审查的姿态问。
“睡得挺好的啊，其实话说回来我还是蛮怀念你的歌声的，真的，哎呦，最近起的太迟头都是疼的。”马佳摸了摸后脑勺笑着皱眉，嘴里依旧是熟悉的一口子溜：“我上次听到碧柳池那块你的声音，太好听了。我还想着要是你以后练个声顺便叫我起床那该多好。”
马佳是真的这么想的。
马佳以为高天鹤是声乐老师。
（4）
让我们调回那个相遇的早上。
七点十分，马佳睁眼，第一反应不是愠怒，而是“哎呦”了一声。
“这哪位假声男高啊，声音这么好听？”马佳眼睛都没睁全便顶着鸡窝头从床上摸索着爬起，第一句话就夸了高天鹤。
“是挺好的，咱家佳琳吊嗓子也是这么练的。”对床的王凯翻了个身，就着高天鹤高亢的背景音迷迷糊糊地接了一句：“之前来怎么没听说我们声学教师组有假声男高呢？”
隔壁也有了些动静，马佳估摸着张超这几个永远也睡不饱的小师弟们也被吵醒了，一掀被子下了床：“哥，我下去跟他说一下。”
马佳是有原因的，他是怕隔壁那几个起床气大的弟弟说话得罪人，也怕高天鹤之后再这么清早唱歌大家都休息不好，但最重要的是，他打心眼想与楼下这位认识认识。
门开的一下马佳有点惊。开门的人二十来多，头发理的漂亮干净，下颌一圈精巧优雅的小胡子，皮肤白皙唇红齿白眼眸明亮。
嘿，漂亮的紧呢。
“你好，请问一下刚才是你在练嗓子吗？”
“是啊。”
马佳看着陡然不安的高天鹤，觉着这位应该猜出了大致情况，本来已经到了嘴边的好话又不自觉地软了三分，于是便有了最最上面的一段单口相声。
马佳被高天鹤明亮的眸子盯得害羞又不安，台上八风不动的歌舞剧团首席一段官腔说完，手心居然出了点冷汗。他本以为高天鹤听完表示理解了便作罢，哪知他居然又开口。
“您真是太厉害了！我第一次见到向您这样口才这么好的人。”高天鹤激动地语气把马佳吓了一跳：“我曾经也看过几场名角的相声，您这台风跟他们居然是如此相似！您方才的一番话韵律感和老北平的风貌真是正宗又经典，我好久未曾听到如此的话风了！”
马佳盯着高天鹤亮晶晶的眼睛，觉得好笑，又觉得这人顶可爱，自己方才说了这么大的一段，敢情这位全听去谈吐方式了。松气之余他又回忆了高天鹤明亮的假声，才想起自己来这的初衷。谈话到这差不多告一段落，此时不问个名字也太对不起早起的马佳了。
“我叫马佳，你今天唱的真不错。”马佳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笑着补了一句。
（5）
马佳和高天鹤开学前单方面天天见面。
马佳一行刚来梅溪湖便受到了各家大剧院的邀约，应酬邀请纷至沓来，忙得人陀螺似的连轴转。待到他们掏出钥匙开房门时，一身泡满冰凉的寒露。唯一一点见面时间便是出门时路过碧柳池的短短几分钟。水光接天柳林葱郁，一袭白衣的高天鹤仙鹤似的立在池边，马佳不由得呆了。
他真是好看。
马佳对高天鹤上了心，一次开会后他得了个空档找教导主任余笛一问，才知道高天鹤是从佳木斯专聘过来的国文教师。马佳记得佳木斯在黑龙江，黑龙江是东北三省之一，一想到东北三省早已沦陷，马佳便有些沉重。
“那个国文教师非常优秀，人也非常真诚，我记得他是住你们楼下的吧？大家彼此都可以多担待担待。”
“好。”马佳干脆应到，眼神却还泡在思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