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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枪
手记06
开庭的时候不巧法院的空调坏了。而面对这样稀奇又重大的宣判,若是只因为这点小事就延期的话,是不能够让满席的围观者满意的。那些在屋外翘首以盼的混混和西装革履的新闻工作者们——此时倒是沆瀣一气了——也是要动怒的。
只是苦了在庭上的各位。海拉难得地把线帽摘了下来,放在桌面上。她皱着眉头,怒目圆睁地看着前方,仿佛那团热空气中有什么能要了她和九十九的命。后者捏着一把小小的塑料扇子给海拉扇风,一如既往地没有表情。白逸一行和卓娅坐在相当靠后的角落,不流通的空气使那个角落更为灼热,白逸把外套脱下只剩性感卓越的吊带。这身热带打扮和她脸上少有的北西伯利亚神情可算不上搭配。也许是想到如此滑稽的点,被宣判者轻轻地笑了一下。低下头地,以颊边垂下的头发遮住面部的一切表情。她可不想因为这种荒唐的笑点而激怒审判长。艾恩坐在木栅栏围成的证人席上,因难以忍受的炎热而把长发挽了起来:挽得很漂亮,几乎没有什么碎发黏在颈子上。黝黑的长发和雪白的脖颈乃至后背,堪比艺术品。我喜欢。只可惜那位心灵手巧的艺术家就坐在她的旁边,一样被栅栏围了起来。就像囚笼里的金丝雀。说到金丝雀——我们的主角,夜莺小姐并未出席,取而代之的是第九机关的那个女人。她和我呈最大的对角线。因此我看她的神情并不确切,只看得出她如以往一样仍穿戴整齐,哪怕是在这样燥热的环境里。我们亲爱的局长的情况就不容乐观了:后背完全被汗液濡湿,白色的衬衫呈现出透明的样子,人们甚至能从那扇窗子里辨认出曾经高高在上的局长大人,今天所着的内衣是几颗扣的。
此时我正坐在庭边写下这些字,不知道以什么称呼来给那位曾经的管理者以冠名。一是我不知道她蜕下这个职务后的属于自己的名字,二是那个可怜虫兴许也不知道自己在那个灌满羊水的休眠仓醒来之前,叫什么名字。不过,她现在倒是有一个认可度很高的称呼——
“被公诉人。”审判长拿起可爱的小锤子敲了敲,以一种无情地声音询问,“据你所知,你的下属一级副官所遭到的性剥削,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几只结伴的小苍蝇从法庭不知何处破掉的洞或是阴暗的下水道欢快地飞进来,打破了庭上黑云笼罩的气氛,带来一些轻松的气氛。他们在法官的秃瓢脑袋上降落又起飞,在海拉怒目圆睁的空域翻飞挑衅,最后落在可怜蛋身前的小桌板上,开始交欢。
苍蝇的翅膀不再振动,空间彻底安静下来。她的一滴体液(汗液或者什么的)顺着头发滴下来,在灰色的裤子上形成一个黑色的人工湖,然后她开始说话。
手记01
你是从什么时候……!
我从未见过她如此动怒的样子。那时她的手臂正穿过监管室的铁栏,揪住我的衣领,生硬地把她献到我面前——只不过隔着冰冷的温度。她的外套落在地上。瞳孔缩小,动脉因愤怒而从光滑的脖颈上突出来,上面还有一些新鲜而不堪的齿痕。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啊哦。我说局长你可能搞错了,“那样”对她的是你,可不是我。
她恼羞成怒地发动了枷锁。闭嘴!
喂……亲爱的。你把我弄痛了。你一直如此吗?你也把那孩子弄痛了吗?
她紧咬牙关,面部的肌肉抽动呈现出愤怒而悲哀的神情。外套掉落在地面上,腿边的皮套里闪出一丝光亮。
手记02
她的办公室的门是实木与合金制的,很重,且与门槛严丝合缝。所以当她一进门就将她的副官按在门上亲吻的时候,除了副官的胸腔发出的闷响,几乎是没有别的杂音的。夜莺并不能立即理解自己上司的行为,仍攥着一打文件护在小腹前。她的局长夺过它们,并一把扬到了空中。指尖揪起大腿外侧黑色丝袜的一角,手腕旋转,让纤维经不住旋转的撕扯而断裂。就从这里开始了入侵,钻进丝袜的破洞,自下而上地破坏一路游走进了副官可爱的皮裙里。这就好像一个不明的国境,权力的虚线,她们终于分开。这本是一个理智的好机会,可是二人却又不约而同地在这个时刻选择了先呼吸过火的空气。
这是您的副官的默许。
这是我的副官的默许。
于是局长女士咬住了副官的耳廓。那是一对很小巧的耳朵,在耳廓的最高处以一种非常讨人喜欢的角度折过来,尖尖的。它正被温热的舌尖学习着形状,上司的手和舌尖同时探向更深处。
啊。夜莺受不住刺激,喉头泄出一个极为娇嗔的音节。还没等夜莺从这令人脸红的失态中反应过来,她的局长便不由分说地进入了她的身体。奇异的疼痛、瘙痒和难以言说究竟是排异还是舒适的感受让她控制不住自己继续发出喘息的声音。没有任何准备的、强制的性行为使副官对她上司的欢迎不够热烈,寸步难行的局长似乎有些不满,把手抽出来放进了副官的口腔,搅动着蘸取津液。被侵入者只能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呜呜的音节。并且似乎还未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有多迷人,使人腰后一酸,充满邪念。
腿间累积的奇异感觉令夜莺意外,她下意识想要夹紧双腿、身体向后缩去。察觉到这一点的局长像是有些恼羞成怒,把大腿挤进了副官的膝盖处,刺激就像电一般穿过夜莺,使她双腿一软,沉重而光滑的木门又无可攀附的着力点,她只能由着身子沉了下去,更一截的深入。可越是让那个异物在体内运动,腿脚就越是被夺走力量,越是无力,就越是无法反抗局长在自己的身体出入,她只能小声地乞求上司停下、乞求她冷静、乞求她看着自己说说发生什么了。多么可怜、可爱又忠心的副官呀!可惜她善解人意的局长却不知怎么了,面对副官楚楚可怜的请求,报以的却是更过分的报复,每一下都沿着内壁撞到某一块迦南地。
局长、请您停下……请您……不要、不要,求求您……求求您……
彼时绝望的夜莺双腿不住地颤抖,大概已几乎丧失站立的力气。她想干脆沿着背后巨大的门跪坐下来,但身前人相当恶劣,在副官一塌糊涂的身下出入的手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反而更向上使了些劲。这让夜莺崩溃。
抱我。
这似乎是局长在这场糟糕的性爱里说的第一句话,像一句魔咒,或者枷锁的命令,夜莺立即攀上了局长的肩,环住她的脖子。这样一来,夜莺的嘴就紧贴在了局长的耳边:不论是破碎的呻吟还是急促的呼吸都能被听得一清二楚。汇报工作时凛冽自持的声音,此刻正可爱得要滴出水来。太有意思了,彼时都不苟言笑、冷漠得无趣的两人,正狼狈地在工作地点做着苟且之事。走廊里的作战靴与皮鞋跟发出的踢踏声如隔海水一般圆钝而模糊地流进夜莺的耳朵,她收紧了喉咙不想让自己的娇喘流露出去,但此时下体倒是更湿了一份。
可惜的是,局长的记忆中似乎并没有她的副官迎来高潮的样子。或许是真的在那之前她就已经失去记忆了,又或许,她真的是一个只会把可爱孩子弄疼的糟糕的混蛋。
手记03
理所应当地,局长从审讯室的椅子上惊醒地瞬间险些从上面跌落——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是被审讯的位置——并且伴随着一身冷汗。她花若干秒环顾了四周,确信了这儿是如假包换的真实空间,审讯室,颠倒而空空如也的沙漏告诉她,你睡了不短的时间。尽管这段时间没有提审任何禁闭者,但她在此等荒谬中已无暇顾及那种细节,上下翻找自己的终端想要呼叫自己的副官。那是一种大汗淋漓,荒唐的窘迫,尽管此时没有一人围观,但她的后背仍像被四千瓦镝灯炙烤着一样发亮而刺痒。终端好像丢失了。与此同时,一同丢失的还有自己的配枪。那是一把相对精致的苏联制式半自动手枪,枪管不长,仅比手掌长出一小截,银色的金属件上还有手工打磨的拉丝痕迹,握把上有夜莺副官为其镌刻的标记,非常漂亮(说是为了防止两人将配枪拿错)。只可惜款式落后,杀伤力也完全不能满足现代的一般作战,堂堂MBCC管理局正任局长竟然只给配发这种枪支,怎么想都有些滑稽。不过好在老物件机械结构简单可靠,只要稍加护理,基本不会有损坏的可能。
尽管局长几乎从不使用这把手枪,但此时它的失踪却是给局长一个巨大的打击。那把美丽的枪的质量从未像丢失它时如此沉。
沉重。管理者拖着精疲力尽的身子行走在属于她的机关里,想要尽可能伪装出稳重的样子,以防有任何部下看见自己的失仪。她在向副官的办公室走去。但她很快就发现她在这偌大的建筑物里迷失了,她不能很确切地记起副官办公室的位置,因为那个身影总是更主动地出现在局长的视野里。像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忠诚的犬。
出乎局长意料的是,忙碌的MBCC此刻竟空无一人。倒是没什么诡异的气氛,全然是一派祥和的宁静,就像是什么神凝视下的甜美教堂所展现出的那种安静。不合时宜地,局长应该是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在寻找夜莺的路上,她的嘴唇一直描摹副官的名字、脑海里放映着副官从战斗到交欢的风姿,右手放在腿间空荡荡的枪套里摩挲本该在那儿的夜莺的笔迹。这一切使局长在这甜美圣洁的地方产生了不该有的性欲,而她本人大概是对此毫无头绪的,只晓得无目的地揪住夜莺的一切,那不仅是少有的线索,还总觉得不这样做,夜莺副官会被谁夺走似的。
喂,新人。走廊前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还有金属制的手杖尖端敲击地毯的声音。
狼狈的人抬起头,看着兰利。
这么晚了,你还在局里?
我……我找人。
又有禁闭者出逃了?兰利的声音嘲讽中带着一些关切。
不,我找夜莺。
又是这个名字!多说一次,管理者的隐私处就多一次异样的蠕动!
噢,找我的副官啊。她在我办公室里。兰利用手杖指了一个大概的方向,离开了。
“啊、啊……”局长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话中不对劲的地方,转身向长官大声询问道,“您的副官?”
以为兰利会走掉的。没想到她也转了过来,话里带着愠怒:“是啊。因为MBCC发生了一些事,夜莺现在已经转到我的身边行事了。”
“明白。”管理者本人是无神论者,理应当是不信教的。因此她也不知道如何向悬浮在管理局上空的那个人忏悔。她只得一面任由自己罪该万死的欲火做祟,一面在夜莺的名字前致歉。笑死我了,完全矛盾!她开始流泪,相当不雅观地,涕泗横流。她在黑环里都未展现出的神态,而此刻竟在自己的管理局里暴露地淋漓尽致。那小小的瘦弱的身躯,总算是有一个破碎的样子了。
“夜莺。”曾经的上司跪坐在夜莺的面前,左手牵住副官的右手,以一种气若游丝的声音呼唤道。身居高处俯视局长的夜莺抿白了嘴唇,不知作何反应。抱歉,真的抱歉,夜莺,抱歉,我真的很对不起,夜莺,我请求你的原谅,夜莺……她的啜泣中依稀可以提取几个词汇,但夜莺却像一汪多罗米蒂山脉脚下的深不见底的湖水,扔进什么东西去都不会有波澜。没有星星的夜晚,天空却亮的出奇,是沉默而巨大的湖将月亮吞食了进去,纵使这让她的湖面因扩张而撕裂,疼痛地掉下大颗完整而圆滚的眼泪,但她仍一声不吭。这对她而言没什么。一颗略呈椭圆形的巨大岩石罢了。早已习惯。没有尖锐的刺,是不能将人划得皮开肉绽的。
我、我不知道那时是怎么回事,也许那不是我……或许你不相信,但我真的从未想象过那样对待你……真的,夜莺……原谅我,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请你原谅我,夜莺……求你,夜莺……不知什么时候,管理者的右手滑到了自己的精纺西裤里,探进甬道,当着曾经的副官,自渎。她的另一只手还攥着着夜莺的指,形容着夜莺的柔软和温暖,好像试图用自己的臂展做出一条可笑的导线,把读取到的夜莺的信号塞进自己的体内求欢。她已放下自己所有的骄傲乃至为人的尊严,还给夜莺以自己最糟糕的一面。在神与母亲的注视下做出如此邪恶的举动,令整个甜美的MBCC混入了淫邪的气味,深重的罪孽攻入她的大脑,而威风凛凛的人儿此刻却像贱种一样更加兴奋。进出带出的体液实在是太丰沛了,以至于直接打湿了一小部分的西装外裤。
局长,您从未想象过那样对我,那是想象过夜莺那样对待您吗?
她摇头。摇头。
“那您的身体为什么会分泌这么多…体液呢?这就是您可笑的谢罪方式,还是说,您的身体就是会对我起反应而不肯承认呢?”夜莺的话语里没有责备,蹲下身子,托起她曾经的局长的下巴使其与自己四目相对,用手指环住了局长的手腕,限制其活动:“您坦诚地告诉我,我就帮您。”
局长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无法给自己副官一个体面又确切的答案,可下身又无法忍受戛然而止、突如其来的巨大空虚,只能喃喃:在那之前…不知道,抱歉,对不起,夜莺……
您可讨厌夜莺?
不讨厌。
那您喜欢我吗?
喜欢的。
可真喜欢?
可真喜欢。
局长每回答一个问题,夜莺副官就像奖励似的握着局长的手进出一会儿,善解人意地,她并不问一些很刁难的问题,而是一些她真心好奇的问题。她的手灵活而柔软,就算不是亲自进入局长的身体,她引导的活塞运动也像是一种思想般进入局长的大脑皮层。被引导人双腿张开地跪在地上,上半身靠在夜莺的身上,嘴衔着夜莺崭新的肩章。那上面本该是MBCC的标志,现在却变换成了另一个样式。被取代者紧紧咬住那陌生的肩章,好像要把它生生咬断、撕碎,要赋予它生命和骨骼,再生生折断它的脊柱,要使它失禁……
“您可明白一些我的感受了?”夜莺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明白。局长点头,耳朵上的坠子发出清脆的声音。真的抱歉……
“可以说给夜莺听一些吗?”她又松弛下来。
我、我不该对你做这种事……但我也、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对不起……向你保证不会有下次。我不能失去你……我不能失去你……求你回到我身边,求你……
夜莺叹了一口气,将局长的手抽了出来,用带着黑色手套的那只手重重地捏住了局长;“您瞧您。还是一如既往地……自私且迟钝。几乎到了一种……无可救药的地步。”
局长因疼痛而掉下大颗的眼泪。
您还是不明白。事到如今您竟还是想着自己不能失去夜莺,不能失去一位得力的副官。而您始终说不出那句,您需要我。至于您说的那些事,我根本不在乎。实话说,您侵犯我的时候,我的心远没有您利用我、欺骗我、我苦苦哀求您却不肯回头看我一眼时,万分之一地痛。
您抛弃我利用我取悦别的禁闭者的时候……夜莺起身,理了理凌乱的肩章,叹了口气。但您忠诚的副官不会责怪您的,我为您对狄斯城作出的贡献感到敬佩。
“但您不可避免地总想着您自己。这是您的枪,还给您。再见。”
手记04
多么可怖的一个噩梦。
以至于她再度碰到这把精致的小玩意儿的时候都会颤抖。我把玩着这沉甸甸的小家伙,似乎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悲伤呢。我说。
也许什么咒符被写进了这个物件也未可知。局长说。
那我们敬而远之即可,对于一些糟糕的记忆,没有必要时不时拿出来反刍。我说。
局长试着把它拆解、丢弃。但那隽秀的刻迹,倒是怎么都舍不得不再见的。和夜莺说起这事,她说给您再重新刻过就是,什么物品都可以。至于配枪,我给您藏起来就是,保证让您无论如何都再见不到它。
好,这下安心了。局长笑着拍了拍枕头,侧过身去。说好这次任务一结束回去就给我弄啊。
夜莺也笑了:“我什么时候拖欠过您工作呀。”
“偶尔也是可以的。”
“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更加善解人意了呢。”
黑暗中,局长沉默了一阵子。
“嗳,夜莺。你可讨厌我?”
“怎么会。”
“你说谎。”
“我没有。”可以听见另一张床上传来窸窣的声音,夜莺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躺着。
“好吧。”
又过了一阵子,局长再度开口,她不怕此时夜莺已经睡着而打扰到她,因为空气中正漂浮着一股焦灼的清醒:“那你呢?”
那张床上传来的回答略显延迟。
“…喜欢的。”
“你说谎。”局长重复道。
“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你是喜欢我的,你不会不讨厌我。”
夜莺笑了。不置可否。
“您好像知道,且很笃定我喜欢您呢。”
“其实不清楚。”
“为什么?”
“可能因为我们的配枪完全不一样。”
夜莺没接话。
“应该不会拿错吧。”
“所以你刻字只是因为你想刻。”
夜莺又笑了,翻身背对上司的床。“您又在胡说八道了。”
“好吧!”局长道。
不知过去了多久。在浅睡眠中总是对时间的估算出现错误,所以干脆放弃动脑筋猜测月亮爬到哪个位置了,就权当它是一种不可测得的时间单位吧。
“嗳。夜莺,睡着了?”
“嗯。”
“我想亲你,可以吗?”
“嗯。”
“可真?”
“嗯。”
局长翻身下床,踱到副官的床边。夜莺翻过身来面对着局长,而那人正轻轻、缓缓地俯下身,如库珀对接永恒号似的瞄准夜莺的嘴唇,以一种特别滑稽的、不合时宜的认真劲儿。夜莺觉得好笑,从被窝里抽出一只手臂,从后面托住局长的颈子,轻轻用力。我还以为那张只会说一些严肃的汇报和命令的嘴唇和她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子一样硬呢,结果也是一块流满蜂蜜与乳制品的应许之地。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是,夜莺副官似乎很擅长亲吻,又或者,复仇的蟒蛇为等待苍鹰的着陆已演练了数千年的绞杀。夜莺的舌头柔软又有力,在两人的唇齿间游荡,玩弄轻重急缓于股掌间,引得局长从腰肢引起一阵酸颤,轻哼出声。耳坠也发出微小而清脆的动静。
“抱歉。”局长支起身子。
“怎么了?”夜莺问。
“好像咬到你了。”
“没关系的。”
“我想躺下,可以吗?”
“可以。”说着夜莺往床的另一侧挪了挪。局长掀开被子的一角钻了进去。
也许是真实的月光或是新城不知何处的光污染,从窗外漏进来,给夜莺勾了一层轮廓。她青色的碎发在光的作用下近乎于一种脆弱的透明,和她琉璃般的眸子,易碎地就好像——在黑暗中,局长一时无法理解如此这般的她,是如何能够在阳光下不被紫外线所灼伤,就算绞尽脑汁也想不起夜莺是如何在除去夜晚之外的时间歌唱,更别提浴火战斗了。她是那样没道理地暴露在这个糟透了的世界!那样无防无备。想到这里,便无法再想了,轻轻地吮吸副官的唇,叫这个世界内具有齿轮结构的逻辑物全部停摆,这之中必然包括局长精明的脑袋瓜。副官用灵动的嘴抚慰着她的局长——叫后者无端联想起一种遥远的记忆——并不时发出动情的声响。夜莺把手伸进局长的发间,一边用舌尖挑逗着局长,一边把局长的发梢绕在指尖。在夜莺的胸脯仅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丝织睡衣触碰到自己的时候,局长模糊的意识中遥远的部分突然开始啸叫,并作为一个点开始逐渐放大,如摄影机的zoom in般要撞上自己。不要!她用力捧住夜莺的脸蛋,呈现出熟悉的窘迫、慌张。没什么可耻的,那大概率只是您母亲的乳头而已,我提醒她。很快她冷静下来,抚摸夜莺的耳垂。那怜人的耳垂一点儿不比乳头差,弹弹软软的,也算是清冷严肃的副官少有的反差可爱之处吧。因兴奋和害羞,耳朵热得有点烫手,细软而短的绒毛很好摸,圆圆的耳廓——
分开的时候生出了一条长长的银丝,两人面对面大口喘息了许久才缓过长时间的缺氧。
“就先到这?”夜莺眨了眨眼睛。
“就到这。”局长回答。
“为什么?”夜莺的手指仍绕在局长的发梢上。
“我可能有些害怕。”
“害怕?”
“非常害怕。”局长改口说。
“不强迫您。”夜莺送给局长一个温柔的笑容。
“多谢。可以请你转过去吗?”
夜莺照做。
局长往前挪了挪,从夜莺的身后抱住了她:我做了一个很坏很坏的噩梦。
不仅仅是关于配枪?
不仅仅是关于配枪。
还关于我?
还关于你。
夜莺就在这,不会离开您的。
夜莺就在这,不会离开我的。
局长环住夜莺的手那么轻,那么轻。作为有力量的那一种,夜莺的腰实在是纤细,仿佛任有不测就可把她折断。舍不得摧毁一件用羽毛与大象肋骨制成的艺术品,就像舍不得摧毁一截曼妙的腰肢,以及一个甜美而令人流连的好梦。
“晚安,您会好梦的。”夜莺说。旋即化身一团宁静而安心的夜幕,把局长包裹其中。
手记05
可是你知道:这样的平稳生活是不会长久的。他们将如贪得无厌的野兽一样对你穷追不舍。他们会进入茂密的森林。他们顽强、执拗、残忍,不知疲劳和失望为何物。就算你现在能在这里忍着不手淫,它也很快会以梦遗的形式找到你头上。说不定你会在梦中奸污自己真正的姐姐和母亲。那是你所无法控制的。那是超越你自制力的存在,除了接受你别无选择。
你惧怕想像力,更惧怕梦,惧怕理应在梦中开始的责任。然而觉不能不睡,而睡觉必然做梦。清醒时的想像力总可以设法阻止,但梦奈何不得。
手记06
实际上夜莺失踪有一段时间了。
MBCC管理局的领导者,夜莺曾经的长官,在得知这一消息后久久不能振作,终日在一间之前从未使用过的监管室内,如同被冻死一样蜷缩。很快她便精神错乱,记不起任何事,也认不出任何人。我被兰利这个女人指派去疏导她的心灵,并收集一切相关的证据。我答应下来,才发现这个任务远比我想象得艰巨。她的意志如纸环一般被翻过来,正反相接。MBCC的管理者在那之前有多智慧、坚定,现在就有多混乱。我试图催眠她,进入她的潜意识与记忆读取些什么,但我发现她已然将数个世界完全混为一谈,当我进入其中,都险些被亦真亦幻的故事反过来催眠掉。
“卡米莉安。”她虚弱地靠坐在监管室的墙边,叫住我。彼时我正合上空无一物的笔记本打算离开。
“我厌倦了。”
我又坐下,不过没有打开笔记本。
“您请说。”我说。
“谢谢。但我知道那时,你正看着我。”她喝了一口一次性纸杯里凉掉的水。“那个时候,悬浮在管理局上空的那个人,是你吧?你甚至还嘲笑我不知道怎样向神忏悔。”
我大概是露出了非常吃惊的表情。
“你自己写在笔记里的喂。”她说。
“你编织的噩梦。”她笑着看我,真诚而没有一丝恶意。“多谢。”
我没有反驳,而是静静听她说。
夜莺是自杀的。当着我的面。我记起来了。因为实在太过冲击和伤心,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确切地回忆起来,抱歉。给你和兰利长官添麻烦了。
我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她的血,溅了我一身。我在她逐渐瘫下去的身体前傻站了很久很久,也许太阳都落山了。然后我意识到,她死了。我这才发了疯地去捡那把手枪,上膛,把它塞进我的嘴巴,扣动扳机。但夜莺没有给我留子弹。那里面有且曾仅有一发。我想哭,才发现自己早就哭完了,在太阳落山之前。在这之前,夜莺是来寻求我的帮助的。她亲吻我,拥抱了我,然后从我的枪套里抽出了我的手枪。我很信任她,所以就由着她把玩我的配枪。她一边把玩,一边和我说着一些好玩的事,像谁又把天花板弄破了,谁又把兰利鼻子气歪了。我还在笑呢,她抬起头来突然满脸是泪,让我帮忙杀了她。我吓了一跳,希望抱住她,但她用枪指着我。她和我说,她遭到了性剥削,这让她非常绝望。她无法再忍受在这样的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头地过下去。这和她的理想大相径庭。我说,我是MBCC的局长。她摇头。我说,那兰利长官一定可以帮上你。她又摇头。她拒绝和我沟通,就算我承诺了会送她出国,她也是一声不吭地流泪。我实在,太爱她了。所以当她向我描述那些人是如何对待她的时候,我承认,我真的有过念头。我知道就算我把伤害她的人千刀万剐了,她也还是会在痛苦中浸淫。而我见不得她痛苦。她太痛苦了。我说,我会为她夷平狄斯城的军队,乃至整座城市,我做得到。她说我是个善良的人,不会这么做,并说,没有感受到愧疚的人,死对它们而言是没有惩罚意义的。然后她拥抱了我,向我告别。随即死去,太阳落山。
我正捧着笔记本奋笔疾书,听到了她的声音变了调。
可是,那天夜里,她分明答应过我,不会离开我。她分明…她的情绪激动起来,落下大颗大颗的泪。
我停下笔。看着她。
她抹了一把脸,试图再度冷静地诉说:谢谢你做出的努力,卡米莉安。你的方向是对的,她确实遭到了严重的性剥削,但很遗憾,我并非你预想的凶手。我的愧疚反应是真的,那是我作为爱人从未保护好她;我的痛苦也是真的,那是我的爱人留给我的……遗产。我曾躲避它们,但它们像如贪得无厌的野兽一样对我穷追不舍。它们会进入茂密的森林。他们顽强、执拗、残忍,不知疲劳和失望为何物。我为了躲避追杀在各个世界逃窜。但多谢你编织的噩梦,我终于无论如何都出不去了。多谢。
我合上笔记本,从座位上离开,跪坐到她的身边,紧紧、深深地拥抱了她很久。而这位局长,也在我的肩头哭了很久、很久。像一个孩子一样哭吧,我说,都结束了。
丧爱者的悲伤就好似在一个平面扔下了一个远超这个世界能承受的质量的小球,于是一切都向着小球的方向扭曲起来。
手记07
庭审结束后,我又找了局长几次。她的状态一次比一次好,正当我以为她要逐渐康复,将生活步入正轨的时候,艾恩和安先兰利一步将局长饮弹的消息告诉了我。她们一听到枪声便赶到监管室,发现空无一人,于是又冲到局长办公室。发现了她的……她躺在那里。身边是被拉开的保险箱。看样子手枪是从保险柜里取出来的,但它现在正浸在血泊中。
怎么说呢。我对这一切不可避免地感到痛心疾首,又好像它们的发生是某种咒符般的预言。她的身体被担架运走时,我远远地最后看了她一眼。我对她是留恋的,作为一个精心照料过的病人。并且她还有太多事没有向我解释清楚,而我也有很多事未曾向她坦白。我打开我的笔记本想给这个案例写下充满遗憾的结语的时候,却发现她的字迹。
卡米,多谢你。你所造的那个唯一的梦,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再见!再次感谢你的好梦。
请将我的佩枪与我放在一起。
于是我又折反回来,寻找她的枪。保险箱敞开,密码停留在几个熟悉的数字上。我拾起枪,用手帕擦去血迹。亦真亦幻,她向我捏造了什么、向自己隐瞒了什么,连我这个最善于操纵梦境的人都疲倦到无法分别了。只是那配枪握把上用篆刀精心刻出来的痕迹,里面的血污怎么都擦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