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k Text:
银元|真骨|含34性转
只是听到元彬弹唱后的脑洞产物
BGM:Roy Kim—북두칠성 (北斗七星)
(一)
走过通向急诊的楼梯间时,宋银硕察觉到一阵香气。
他把这个微妙的瞬间咽在肚子里,直到多年后凭借依然清晰的记忆重现给一位权威的心理咨询师。宋银硕被笃定地告知,这多半是幻觉作祟,并被迫接收了一大堆令人云里雾里的名词。大概是察觉到他逐渐疑惑的神情,对方突然干笑了几声,说道:
“抱歉,因为听你说过自己有医学背景,不由自主就想多分享一点......”
“总之,如果只发生了一次,后续也没有其他症状的话,不用太过担心。”
“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了,银硕xi,还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没有了,谢谢您。”
一离开诊室,宋银硕就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患者——固执己见,对医生的判断嗤之以鼻。幻觉往往比真相显得更加真实,人类就是如此狡猾,骗过了旁人,宋银硕开始怀疑大脑曾经也欺骗了自己。
可是回忆告诉他,是真的,那阵香气确确实实地存在着。
很多年前的那个黄昏,他就是这样相信了潜意识里的本能。
像是用气味识别同类的动物,宋银硕太清楚属于那阵香气的名字了,然而,这只是他唯一的确证。她还留着一头乌黑的短发,戴着那条星星项链吗,做了舞蹈老师后会更瘦吗,还是练出了肌肉,声音,相貌,都会变成什么样子,会长大吗,其实,连姓名都无法确定,因为不知道是否已经冠上了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姓氏。在闹哄哄的急症大厅无头苍蝇般找了半小时后,宋银硕的头脑里只剩下这些。
但是他熟悉的人,世界上只有一个,这是不会改变的。
“听说要忘记一个人的话,最先忘记的是声音,然后是容貌,最后才是气味。”刚看完一部爱情电影,哭得稀里哗啦的郑橙灿推了推一旁正复习着期末考试的宋银硕,“银硕哥,现在不是去当医生了吗,快告诉我真的假的?”
当时是怎么敷衍她的,已经不记得了。站在空无一人的地下室入口,宋银硕想的是,还好最后忘记的是气味。
他真的在那里找到了朴媛冰。
星星项链还在,头发也依然是黑色,只是不再梳刘海,挂着两条长长的耳坠。媛冰啊,眼睛为什么生得这么大呢,一点情绪都关不住,现在分明是不想靠近的意思。宋银硕无端觉得恼火,但是看到朴媛冰苍白的嘴唇,和因为明显的疼痛而渗出的汗,突然大脑一片空白,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没事的,先过来吧。”
低柔的嗓子声音不大,但语气相当急迫。宋银硕朝前走了一步,朴媛冰在用眼神嗔怪他,也不全是嗔怪,只是不敢多念对方的名字。就这么站着,直到宋银硕的镜片上洇满水雾,然后等一切渐渐清晰的功夫,又把情绪重新整理成了那点好久不见的亲人情分。
把朴媛冰带去了正在值班的学长那里,只说是腹痛,开了必要的检查后就待在休息区里等结果。折腾到天色全然暗下来,打着暖气的休息区就像培养皿滋长着睡意,宋银硕醒来时朴媛冰已经独自取完了报告,静静地坐在自己旁边,猫咪一样一点声音都没有。
“媛冰呐,真的抱歉,”宋银硕挣扎着直起身子,不好意思地摸了把脸,“现在陪你去找具医生吧。”
“哥真的可以吗?看起来很累的样子......还是我自己去吧,现在好像好多了。” 作为朴媛冰亲哥哥的宋银硕最清楚,露出那副表情就是没得商量的意思。
“无论如何我过去打个招呼......”
“可是哥不是还没吃晚饭吗?”
“啊......不是的,其实吃过了......”宋银硕还想嘴硬一番,讲到一半觉得已经被看穿了。
“好吧,没吃。媛冰怎么知道的?”
“哥刚刚肚子在叫。”
朴媛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宋银硕讨厌医院。讨厌这里的很多东西,昼夜不息的机械提示音,空旷到让人不安的空间,白炽灯射出的冰冷光线。因为只是医学技师,相比于医学院里那些还在苦读的同学可以提早结束学业。父亲安排的工作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很多时候,宋银硕只记得自己神志不清地往值班室的床上一瘫,连白大褂还没脱完就坠入了睡眠。
其实累也无所谓,甚至比想象中更努力一点,但世界上就是有像宋银硕这样的人,难以汲取外界的东西作为氧气,两点一线的生活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活在大洋里只能偶尔换气的哺乳动物。
这种时候和朴媛冰在一起的话就好了。
突然冒出的念头,熟悉到忘记了这就是笃定的感觉,在刚刚那个时刻切实被击中的宋银硕大口地呼吸着。学长发来消息说只是普通的胃疼,让他放心,与此同时看到了朝他走来的妹妹。这就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宋银硕无力地想,他走上前捧起朴媛冰的脸,用手轻轻带起她额前的细发。
“媛冰啊,为什么不让哥放心呢,过得还好吗?”
(二)
一句责怪,一句心疼,说着温度差很大的话,长大后的银硕哥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会拍着桌子质问父母为什么让自己参加比赛,也会噙着眼泪说以后要当医生保护自己。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伤口痛到不行的朴媛冰还是忍不住笑了,养尊处优的少爷一样被养大的哥心思好像还跟我们初中生一样,怎么能为了某个人去就当医生呢,这样不是太自私了吗,而且也不是什么大伤,只是以后练不了田径了而已。
“练不了田径了。”这是倒在塑胶跑道上时朴媛冰的最后一个念头。练不了田径就完蛋了那样的想法也不是没有过,毕竟才过了十几年的人生居然就花了一半的时间在体育项目上,享受着流汗、胜利和皮肤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烫的幸福。在学习方面比哥哥更力不从心的朴媛冰在体育上找到了那种哪怕辛苦也喜欢的感觉,可是很多环环相扣的节点都随着她骨肉的断裂而断裂了。
训练、比赛、升学、投入的时间、经费,爸妈常在病房外争吵。十几岁的孩子已经能够感知到身边人的压力,多年的训练让朴媛冰学会了耐痛,爸妈当着医护的面相互指责时,教练带着蹦蹦跳跳的新学员前来探望时,吃止痛药恶心得头疼时,让眼泪慢慢流到枕头上,然后睡着就好了。
开始上起补习班,因此只能在晚上无人时来探望的银硕哥却不是这么说的。
“不要忍着眼泪了,哭出来吧。”
说着严厉的话,真的像银子铸成的石头般硬邦邦的哥,好像面对面就没办法隐瞒。但是那个时刻才知道,无论做了什么都可以被原谅,只要靠在银硕哥的肩膀上就好了。
所以真的那么做了,靠着哥的肩膀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全擦在T恤上。即便这样也没有发出声音,哭尽兴了抬起一张花脸,看到哥身后的圆月正散发着温柔的光晕。
摘掉了黑框眼睛的银硕哥跟往常有点不太一样,经常听到班里的女孩子对自己说,好羡慕媛冰,有一个帅气的哥哥,每次在校门口看到银硕哥都会慌张到不敢对视。听到这样夸张的描述,朴媛冰笑得肚子都疼了,不会吧,我看到我哥只觉得好烦。媛冰肯定没有好好看过银硕哥的眼睛,真的超帅啊。
哥的眼睛......朴媛冰抚向宋银硕凸起的眉骨,现在哥睁开眼睛的话,不就像镜子一样只能看到我了吗。但是泪眼朦胧的,什么都看不清,朴媛冰用手拼命擦着自己的眼泪。再睁开双眼时,一层薄雾静静地飘在她和宋银硕之间。她俯身去抓,就像拆开一个裹满银色丝带的礼物。
月亮也是银色的石头。
原来她亲吻的是月光。
练田径是一件辛苦的事情。比起小伤小病,朴媛冰觉得更痛苦的是成绩的起伏,摔上一跤,擦破点皮,她也许一滴眼泪都不会施舍,但成绩提不上来的话却是可以在教练走后一秒哽咽的程度。
所以有些时候会羡慕银硕哥的人生态度,好像干什么都不会真正生气的哥,比起结果更注重当下的体验,遇到困难也不慌不忙,不像自己总是精疲力竭地呈现出一副强大的样子。这么对哥说了自己的苦恼,得到的回复是:哥也是付出了努力才活得这么帅气的。恶心得想跑掉,又被宋银硕拉回去,这一次被重重地揉了一把头:
“不要担心,世界上总有属于我们媛冰的东西。”
朴媛冰半信半疑地含着这句话活着,直到那场改变了她人生轨迹的伤病。从那之后,她开始感到自己受骗了,属于她的东西越来越少,一开始是奖牌,后来是爸妈。某一天妈拖着行李搬出了首尔的房子,之后他们的每一次见面几乎都是一场灾难性的争吵。兄妹俩已经熟练于在合适的时机偷偷躲进房间,有时朴媛冰会偷听他们吵架的内容,她一直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医学主任和一个企业高管会因为诸如“没有及时接孩子”这样的无数桩小事而争吵不休。
“也许一开始处理那些小事就是他们生活的方式,只是后来他们不再喜欢对方了。”看到朴媛冰带着相当不忍的表情嘟嘟囔囔,宋银硕摘下耳机,转过头说。
“哥居然也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
就这样对上了眼神,连空调都忘记开了,门外打得火热,屋里也热,空气热,衣服热。宋银硕说,过来,脸上还是那副阴沉冷淡的表情。
问哥说那天为什么亲我,是绝对不会得到答案的。宋银硕就是这样一个让人觉得神奇,有时莫名其妙,还喜欢胡说八道的人。“和自己的亲兄弟姐妹接吻的话怎么样?”旁敲侧击地问了几乎全部有兄弟姐妹的同学,无一例外得到否定答案后,朴媛冰的道德感隐隐发出了警报。但是,一旦遇上宋银硕的话,脑子就像被浆糊糊住了一样,面无表情的脸也说得出性感两个字。
于是,朴媛冰抓着那条和自己印有同样校徽的领带,勾住了宋银硕的脖子——属于她的,并且被她越抓越紧的东西,就像宋银硕说的那样,全世界只属于我们媛冰,也只会属于我们媛冰。那种征服欲让她食髓知味,朴媛冰想,这就是自己变得恶劣的原因。
(三)
“我叫朴媛冰,来自首尔,因为妈妈工作的原因来了蔚山。”蔚山高中二年1班的入学班会上,作为转校生的朴媛冰这么介绍自己,“家庭成员的话......有妈妈和爸爸。”
出于一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羞愧,她隐去了哥哥的名字。
就这样以首尔独女的身份生活了一学期后,朴媛冰在某天回家时看到每天都西装革履的妈妈换上了一身典雅的藕粉色长裙。
“妈妈交男朋友了。”
朴媛冰知道了,从今天开始爸爸的名字也要隐去。
每两周一次,去首尔见哥哥和爸爸,是秘密,也就是要悄悄做的事。为了不引人注意,朴媛冰总是周末放学后直接去车站,第一次回家时她偷渡了几件衣服过去,以便于用一只塞了课本的书包装下她全部的生活用品。偶尔也需要回一趟本家,下班的妈妈在客厅看电视或睡觉,就蹑手蹑脚地带上门,心照不宣地不说再见,连消息也不发。
穿着最普通的高中制服,书包鼓鼓囊囊的朴媛冰钻进了地铁站的人潮,像落在池塘的一滴雨水那样从蔚山消失。
有时爸爸会给她买好车票,有时不会,但总是来车站接她。宋银硕走在前面,背着她长满毛绒挂件的黑色书包,那个画面最好笑。然后他们会在火车站旁的小店应付一顿,吃到一半爸爸就催着她选想吃的晚餐,朴媛冰接过手机,全都是最高档的餐厅。哥来蔚山时也是这样,夫妻俩没用的默契,饭菜咀嚼进嘴里朴媛冰觉得别扭,就像是成了别人重建体面的工具。
她大概还是无法轻易原谅爸爸。有时他们会莫名其妙地开始冷战,每到这种时候爸爸就故意和她隔开一排坐,留下朴媛冰独自盯着男人的背影发呆。店里的空调又坏了,爸爸的上衣被汗浸出了一片深色。他以极快的速度吃完了一碗面,背对着朴媛冰起身,结账,然后走出店面乘凉,隔着满是雨渍的玻璃,还是背对着。
有时,也会看自己一眼,但朴媛冰从来没有发现过。
离婚后麻烦的事也很多,妈妈一边叠着衣服一边向朴媛冰抱怨,因为家里长辈的事情,她已经在一年内往返了三次首尔,回去的话不管怎么说也要见一下儿子。一双儿女一个姓宋一个姓朴,当初不要这么民主进步地起名就好了,拖着两个小尾巴时隔几个月又和前夫坐在了一张餐桌上。
“妈现在的表情是这个。”
宋银硕发来了一张充满强烈个人风格的表情包。
朴媛冰瞪了他一眼,又实在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这种时候能和他一起苦中作乐的只有哥了。
曾经鸡飞狗跳的两个人倒也能看似平和地分享同一份晚餐,话题兜转了几圈还是回到儿女身上。警报响起,没等他们剑拔弩张地吵几句宋银硕就叫来了在一旁使劲看眼色的服务员:
“那个......这个月在医院实习,第一次拿到了工资,所以我来结账吧。”
注视着急于想带她逃离的宋银硕,朴媛冰咬住下嘴唇,抿到了唇膏里化学用剂的苦味。从手被哥握住的一瞬间世界就开始天旋地转,直到冷风重新打在脸上才回过一点神。
十二月的首尔,大雪残酷地下了两天两夜,繁华的街道现在只剩下一片没有任何底色的白。朴媛冰挽着宋银硕的手,漫无目的地走着。天边模糊的日影很快消失了,有股大风倾斜着向他们旋来,衣着单薄的两人随意躲进了街角的一家咖啡店。
昏暗到几乎看不见的光线里有一点微弱的钢琴声,在朴媛冰开口前——要做那个吗,宋银硕突然抹去了她嘴角的雪花。
内,做吧。反正现在就是普通的恋人不是吗。
那些圣诞节时在街道上接吻的恋人带着怎样的心情呢?那些争吵后又和好的相爱的人们带着怎样的心情呢?人的情感不就是一团雾一样的乱糟糟的东西,为什么要被划分成这些缺乏意义的名词呢?朴媛冰现在的心情,只能被某种名为“宋银硕”的情感命名。
离开哥哥的实感后知后觉,逐渐演变为一种灼伤般的痛苦,直至今日。
所以她才会回到首尔,停在宋银硕工作的医院附近,不远不近地看着哥哥独自生活。
(四)
一个疲劳过度的医生和一个刚吞过止痛药的胃病患者,朴媛冰毫不犹豫地抢过方向盘,把宋银硕扔到了副驾。
“啊......”宋银硕放倒座椅,双手枕在脑后,发出了舒服的感叹声,“长大了的媛冰真是太帅气了。”
没有回答,朴媛冰正对着不远处的大桥发愣。那里夜空很低,星星触手可及。汉江边闪亮的霓虹好像一辈子也不会熄灭,倒是黑色的江水被月光照得时深时浅。朴媛冰常常觉得,自己的人生被分割成了两个部分,这座大桥是一个拐点——此前的生活因为成为了某种负担而不愿回忆,此后的生活则是索然无味到一点碎片都无法保留。坐在夜晚或是凌晨的车上,想着整座城市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被抛下,如此横跨着水流,像命运一样。
就像现在,她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这里。
发动汽车前,朴媛冰把一个深蓝色,绣着传统纹饰的小袋递给了宋银硕。
“这是什么?”宋银硕端详着手里的物件,仔细闻的话,有一股樟脑丸和香料混合后奇异的气味。
“脐带。”朴媛冰说,“是哥的脐带,妈让我带给你的。”
“之前没有跟哥说过,我要订婚了。”
“真的吗?对象是谁,上次的男朋友?”
“什么啊......哥就这种反应。”
宋银硕低头笑起来:“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反应?”
“不知道。”
“亲爱的啊,说实话,哥的眼泪都要流干了。”
“阿西,闭嘴吧。”
早在一个月前就知道了这个消息的宋银硕没有办法演得更好,某天晚上毫无征兆地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平时通信少到连电话号码都快要忘记了,即使说话也是那种不容商量的语气,好像在跟他这个儿子斗气似的。那天终于破天荒地像个讨好孩子的母亲,说媛冰要订婚了,作为哥哥的要来订婚宴啊。
“知道了。”
还没来得及震惊就下意识地回答了,三个音节好像不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宋银硕飞快地挂断电话,久违的恶心感又泛了上来。
—我考上舞蹈学院了^^
—明天晚上,在老房子里,哥来见我吧.
宋银硕再一次想起他翻开那两条kkt的心情。朴媛冰一家都是疯子,残忍的人是不是永远都不明白自己很残忍?想要互相汲取宽慰的家人,是无法坦然面对彼此的,因为不是蛇叼来了苹果,而是从一开始就有足以背离一切的东西。
西八,弄成这样的话,他们还能去天堂吗。
对自己感到无比恶心的宋银硕,还是如约见了朴媛冰。平时安静到有点恐怖的村庄今天格外热闹,四处聚集着从首尔各地赶来的天文爱好者,新闻说今夜会有一场罕见的流星雨降临,而最佳观测点刚刚被测出就在离老房子不远的某处高地。
他们口中的老房子其实是已经过世的奶奶的家,小时候父母工作太忙,兄妹俩在这里长到了快要上小学的年龄。因为年纪太小,宋银硕可以诚实地承认,对此他并没有生出什么多余的感性,要说稍微深刻一点的印象,大概就只剩下院子里那棵供他们爬上爬下的大树了。
树。因为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他和朴媛冰只喊它树。苍老的树干贴着老屋的墙壁,从几十年前就开始缓慢地腐败。据说这里本来有两棵树,在狭小的空间里不可抑制地长到了一起,它们从根系到枝杈都拼命地撕咬过对方,争夺阳光和养分,然后在某一天,家里人突然就看不出这是两棵树了。
当然,对宋银硕而言,从出生起他见到的树就一直只是一棵,更懒得去思考那些后来听说的故事是否只是一句人为的谶言。此刻,他和同样对流星雨兴趣寥寥的朴媛冰窝在沙发上看完了今晚的第三部超级英雄,正准备换碟时发现买来的烧酒已经全部见了底。
“喂,去洗澡吧。”困到不行的朴媛冰终于迷迷瞪瞪地站了起来,像鬼魂一样飘进了浴室。
“像小时候那样一起在浴缸里打水仗怎么样?”
“莫呀,说什么呢......”已经换上睡裙的朴媛冰正对着镜子戳弄着牙齿。
身后哗啦一声,宋银硕被骤然变大的水流冲倒在浴缸里。阿西......火气上来了,哥在干嘛呢,把自己弄得像落水狗一样。
满头满脸都是水的哥,看起来很大其实抱住的话只有一点点的哥,眼睛像黑曜石的哥,对着自己说“谢谢”,不管不顾亲上来的哥。
“是疯子吗?”朴媛冰俯下身,轻轻拍打着宋银硕的额头。
不是疯子,是恶心的感觉达到了顶点,现在不被媛冰堵住嘴的话真的要把心肝肺都吐出来了。宋银硕还是第一次一次性吃那么多药片,不过他的确得到了一场久违的好睡眠,一夜无梦。就一次,一次不听医嘱是没事的,这是大人们解决“春游前综合症”的办法。
现在是凌晨2点42分。
流星雨开始了。
宋银硕突然睁开眼睛:“媛冰啊,现在看向窗外,如果有流星的话,把哥哥淹死在浴缸里怎么样?”
哇......疯了.......露出了sweet on top的表情,满足.......完全怔住的朴媛冰瞪圆双眼时非常可爱,宋银硕想,这个时候还想着捉弄妹妹的自己好像跟疯子也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忍不住,因为太好玩了,世界末日来临前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假装跟朴媛冰表白。
长大后一次次质问自己还记不记得那件事的朴媛冰必须要在可爱方面扣分,不用想都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媛冰啊对不起哥哥真的错了,再问一次的话就这样道歉吧,因为哥哥现在变成了比你更怕死的人。融入了社会生活后宋银硕很快意识到,那点求死欲和中二病时期的任何幼稚幻想都没有区别,总是同火葬场与墓地员工打交道的他如今觉得,拿自己还是别人的生死当儿戏都无所谓,对死亡越麻木才越会不在意苟且地活着。就这样,在讲完地狱笑话后衷心地咯咯笑起来。
真可惜——宋银硕想,几千个日夜在他脑海里浓缩成一瞬——朴媛冰对苟且的人也只会感到好奇。
她说:“我不会忘记的。”
(五)
汽车在城市里沉默地穿行了一会儿,宋银硕才发现这是开往自己公寓的路。想起来了,刚刚问过自己去老房子怎么样,宋银硕解释说之前台风把树吹断了,现在整面墙都是破的,已经被政府列为危房了。真的吗,朴媛冰惊讶了好一阵,完全不知道欸,真可惜,那只能去哥哥家了吧。
去吧。胸前装着脐带的口袋正微微晃动,宋银硕小心地掏了出来,放在手心里细细把玩着——真想拆开来看一看啊,二十多年前的人体器官会是什么颜色呢?褐色?白色?还是有什么手段让它保持那种新生的粉红,又或者里面其实什么都没有。
这么胡思乱想地发着呆,听到了车里响起熟悉的来电铃声。刚才偷偷试了一下,虽然很久没有坐过媛冰的车了,但还是能连上妹妹的车载蓝牙。
来电显示的备注是妈妈。
朴媛冰肉眼可见地慌了一下,宋银硕却什么都不做,任由铃声夺命似地响,然后等朴媛冰给自己下达命令。
“不要接,哥挂了吧。”
下一秒,他就乖乖地摁断了电话。
尽管如此,自己那副难以捉摸的冷淡表情还是让朴媛冰的脸色变差了。
原来还是有一点轻微的PTSD症状,过去的很多个时刻其实有这么紧张吗,想到这里,宋银硕的思绪恶劣地豁然了。啊,不应该总是闭上眼睛的,仔细看的话,说不定会发现这孩子是压抑着本能在做呢。掩饰已经来不及了,直接这样说会怎么样?说不定会更好吧?可线性的时间是无法回头的,没有挽回朴媛冰崩溃的自己,也得到了兄长失职的惩罚。
朴媛冰无措时只会看向自己,这就是惩罚的内容。
“啊西......我们媛冰......真的是一点都不会说谎......”妈妈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失真重组,发笑时的气音让朴媛冰被迫回想起自己闯的祸,以毕业旅行的借口来到这里厮混,在空气里却像溺水一样接吻。
“银硕。宋银硕。回答我。”
“你在旁边对吧?”
挂断电话,今天的他们已经变成了两个自由的成年人。宋银硕带着一点安抚的意味开了个玩笑:
“这次找的是什么借口?”
“单身派对。”
什么啊,他仰着头发出了嗤嗤的笑声,原来是自己想多了,朴媛冰根本没长大。
“我们媛冰......还是一点都不会说谎。”
“银硕哥,媛冰!”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受到了肩膀上的重量,一身居家打扮的郑橙灿亲昵地揽住了宋银硕。身后站着笑眯眯的将太郎哥,一个劲夸我们媛冰又漂亮了,吵吵嚷嚷地催他开门。
结果走到门口时真的看见了熟人的面孔,一副准备在他家闹到天亮的派对架势。人无语到极点时就会想笑,宋银硕现在的心情没有比这句话更贴切的形容。
面前的两位都是宋银硕从初中起就认识的朋友,郑橙灿的家人原本是妈妈的商业伙伴,这个富二代大小姐是他们这类人无聊的糜烂的人际关系里难得与他交心的孩子。将太郎则是大他一届的舞社学长,不开玩笑地说,当初和朴媛冰简直是一见如故的程度。
之前点好的饺子和炸鸡到了,将太郎踩着毛绒拖鞋啪嗒啪嗒地下楼去拿。注意到朴媛冰露着肚脐的内搭,宋银硕默默走向玄关,寻找那个不知道被他扔到哪里的空调遥控器,身后两个女孩子正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论着晚上的活动。
“打游戏?我哥最近好像又买新游戏了。”
“不要不要......上了一天班手腕痛死了。”
“姐姐不是说一整天只用坐在办公室里使唤别人吗?”
“说什么呢朴媛冰。”郑橙灿笑倒在地上,随手翻着naver,“嘶......单身派对要玩点什么呢,真是的,这里又没人有经验......”
“真心话大冒险怎么样?”宋银硕冷不丁地提议道。
“哎一古,不愧是我们‘不去的话派对人数会减少一半’的王子nim呀^^”
宋银硕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把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啤酒罐烧酒瓶哗啦啦全倒在地毯上。
于是就这么就着酒精和垃圾食品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罚酒时朴媛冰推脱说明天下午要去试婚纱,喝多了会水肿,那就让我们家属代喝吧,将太郎眼疾手快地把剩下的酒全倒进了宋银硕的杯子里。
“喂,不要给我喝混酒啊!”
没人听见,任谁都能看出今天的气氛有点兴奋过头了。一开始还有来有回地遵守着游戏规则,后来无数个问题被丢给朴媛冰,干脆变成了针对她一个人的深夜拷问。什么时候认识,谁先表白,这些寻常的问题不必多说,聊到后面宋银硕甚至觉得,现在蹦出阿拉丁神灯的话,两个人会毫不犹豫地许愿变成小情侣的床头柜。今晚的罪魁祸首——双颊绯红,已经有点迷离的朴媛冰说话慢吞吞的,像个程序崩坏的小机器人。
“到我了到我了!”将太郎迫不及待地举起手,“媛冰啊,之前交过的男朋友据我所知都是哥哥类型的吧,为什么突然转成年下派了呢?”
“这个......其实是相亲认识的。直到见了面才发现是街舞班上的学生,觉得或许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吧......优点?我想想.......可能是可,可爱?但是他街舞跳得真的好差。”
原来已经相亲过了啊,还开了街舞班,这么多事情自己怎么都不知道呢。失望的心情像过山车陡然下坠,如果不是因为不想扫最好的朋友的兴,宋银硕现在就可以把所有人都赶出家门。
“哇,大发!”郑橙灿突然看了过来,真的糟糕到极点了,“第一次见银硕哥这么差的脸色。”
“妹妹出嫁肯定会难过啊,婚礼上的爸爸和哥哥们不是都会嚎啕大哭的嘛。银硕啊,看样子婚礼的证言已经写好了吧,从初中起每次你发言我可都超期待的。”
只是酒喝多了,不是难过,还不是都怪你们没轻没重地灌酒吗?叽里咕噜地说胡话,八卦,大笑,倒酒,喝光,做着不像话的事情。宋银硕很想这样为自己辩解,随随便便喝混酒的代价就是在自家客厅里体验了一番过黑障的感觉,勉强支起身子时感觉从血液到头发丝都被熏成了酒味。很多个朴媛冰在他身边重叠着旋转,他试图抓住其中的一个,但是察觉到他们的距离并没有比那些街道上匆匆而过的路人更近。
不是的,是假象。喝到酩酊大醉宋银硕也明白,离开陌生人不会离开痛苦,靠近陌生人也不会靠近幸福。
他终于决定扔掉酒杯,带着虚弱的神情向朴媛冰求助:
“我想吐。”
“媛冰啊,我想吐。”
“银硕哥......远看的话会以为没有感情。”大学的后辈曾经这么对自己说过,“虽然是独生子,但是会突然展现出作为哥哥的样子,那个瞬间真的很帅气,好羡慕啊。”
宋银硕说,孩子们,石头也是有感情的。
是因为还会做梦,梦里才有安全屋,有界限不清的白夜。自己又变成和妹妹依偎在一起的小男孩,裹着潮湿冰冷的羊毛毯子,皮肤黏在一起。奶奶说,有一场可怕的大雨正在酝酿,天空变成了地狱的样子。宋银硕忍住了那一丁点对地狱的好奇,因为朴媛冰走了过来,她说哥哥,捂耳朵。
该死......好像意识到是梦了。
每次都是这样,听到房子里传来什么东西从深处断裂的声音,恐惧开始一点一点包裹他,张大嘴巴想要逃跑,快点醒过来,快点,但每次都会来不及。
眼前闪过了卫生间的白色灯光,宋银硕知道这依旧是梦,只是陷入了另一场更为痛苦的清明梦之中。信仰着上帝的奶奶,睡前故事总是与洪水和受难有关。年幼的宋银硕尚未意识到,正是在那种长久的恐惧之中,神经和肾上腺素牵动着他变得兴奋又麻木。自己的金色陀螺原来已经被人抽走了,宋银硕想,完蛋了,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醒过来,除非,除非,
他看到穿着婚纱的朴媛冰朝他走来,没有脚步声,像猫,很轻地念着,银硕。
宋银硕没有把那点长久以来积攒的恶心吐出来,也没有靠在朴媛冰的腿上流眼泪,面对乱箭一样的世界,除了冷静地、隐忍地对待,他们还没有学会其他应对的方法。他想起梦的结尾,没有什么末日的大雨,而是所有的星星都坠落下来,砸向了他们头顶的大树。现实的结尾——也许还没到结尾——朴媛冰站在他身边洗完了手,不小心把无名指上的戒指掉进水池,又被宋银硕捡了起来。
“啊......买的时候明明是正好的,难道我又瘦了......”朴媛冰撩起被溅湿的衣角,苦恼地嘟囔。
宋银硕攥着戒指,沉思了片刻,很严肃地说:“现在要哥给你戴上吗?”
朴媛冰好像突然就崩溃了,汹涌的眼泪从脸颊上划过,分割着她漂亮的面具。“哥明明什么都不懂......现在不是说再见的时候。”
不是的,宋银硕以一个愚蠢的姿势圈住了朴媛冰,不是的,媛冰想说的话,哥哥都听懂了,无论以怎样的身份,无论抱着怎样的情感。
据说人的一生会说二十多万句话。
那最后一句是再见吗?
不是啊,从一开始就在说再见。
某个晚上,宋银硕与因为害怕而缩进自己被窝的朴媛冰进行了这样的一番对话。只感受到了悲观,懒得理YouTube哲学狂哥哥的朴媛冰开始寻找落地窗外的北斗七星,像连线游戏一样,把曾经的他们一颗颗连接起来。
谁都不再记得,朴媛冰人生的第一句再见,是宋银硕对她说“你好”。
“我爱你”是再见,“谢谢你来到这个世上”是再见,“要比我更幸福”是再见。
那个瞬间化身为忒弥斯的朴媛冰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哥别忘了好好吃饭。”
这个也是再见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