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世界留给成年人的磨难,就是逼你在四面茫茫无所依时做出抉择,然后不管结果如何,强压着你接受。既无法改变,也不能再像稚童那样随心所欲地哭喊。
就算前一日痛彻心扉,毁天灭地,待到太阳升起时,依然要从废墟中起身,捂着溃烂的伤口,重新投入人海。
可坚强不代表没受伤,你的痛苦,又有谁在乎?
他的四肢随时会被折断,他的呼吸随时会被压迫,他的心跳随时会被逼停。
可这一秒钟,马龙什么都不在乎了,爱或是性命,他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给了樊振东。
指引了少年人一路成长的明灯被续上篝火,两个人互相拥抱着,热烈的爱烧退一切寒意。
不知缠绵了多久,两个人情绪稳定下来,抹了泪珠,瞧着对方核桃般的眼睛里布满暗红的血丝,面上满是调笑,拥有彼此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刻。
理智回归后,听樊振东细细说明了经历,马龙开始用他聪明的头脑思考现状,紧锁眉头,看起来比病发时还为难。
“也就是说,你每次回来,都比上一次更加靠后了是吗?”
“是,我总觉得时间不多了,每次都很着急,如果这次再不行,也许……”
“算了,别费脑子了,现在没事就好。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去买回来。”
眼看人又陷入沉思,樊振东不愿把时间耗费在悲伤上,只想抓住当下朝夕。
“好,我想吃鸡蛋灌饼,你去买吧。”
“你什么时候爱吃这个了?”
“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吗,那时候你说什么来着?”
樊振东其实已经记不得这么详细了,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你说自己是为了鸡蛋灌饼打球的。”
这话一出,他仿佛听到了自己十年前的稚嫩嗓音,怀念同样年轻的马龙。
其实那句无心之言纯粹是看着二十多岁的青年留着的蛋仔发型蹦出来的,没想到这人还记着呢,樊振东更觉羞涩。
“我还说过这种话呢……”
“哎呀你别抓住我的黑历史不放,那时候我才多大啊。”
“是呀,那时候你还那么小,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可惊讶了,觉得你特别像我的一个熟人。”
“谁呀?”心跳如擂鼓,想着马龙终于愿意和自己提及往事,樊振东紧张起来,试探性的问了一句,“里面那个?”
此言过后,马龙脸色很是难看,但又并非完全冲他。
“不是……”
“我就随口一说,你别生气。”
并没有生气,而是多了几分无奈,马龙纠结许久,最终还是决定松口。
“你好像很好奇,想听一听吗?”
这是马龙的秘密,是他的私人领地。两个都是边界感很强的人,樊振东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无意窥探你的过往,但我也想知道你的一切。”
“不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只是有点担心。”
“你到底为什么会……那样儿?”
他不想说得太直接,但是马龙那天的模样确实称得上支离破碎。
马龙真想告诉年轻的爱人,他在自己的过去里看到了樊振东的未来。
他知道,樊振东爱自己,他更知道,樊振东永不放弃。
两个人共轭同生,你是我存在过的证明。
在他即将开口之际,房门却被突然打开,两个风尘仆仆的中年人互相搀扶着赶来——是马龙的父母。
樊振东立刻拉开安全距离,要说现在他还能心甘情愿的把位置让给任何人的话,那就只能是这两位悲痛欲绝的老人。
马龙出身于传统家庭,母亲慈爱温柔,父亲严肃庄重,孩子沉稳孝顺,在这个年纪,三人见面本应享天伦之乐。
可如今二位长辈像是一夜间苍老了十岁,母亲抱着孩子痛哭,父亲也强忍悲伤,维持最后一丝体面。
“你这孩子,出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和家里说!”
“要不是小东给我们打电话,你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母亲嗔怪中满是心疼,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摸儿子毫无血色的脸颊,只怕碰坏了自己的心肝。
“我没特意瞒着,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像是闯了弥天大祸的小孩,做了错事害怕被父母知晓,只好尽可能的向后拖延时间。
父亲直挺了一辈子的脊背佝偻着,母亲吃了一辈子苦的双手颤抖着。
平时再如何要强的人,到了亲人面前也难免流露脆弱。马龙被抱在怀里,真切体会着难言的委屈,只半天便要连前世的泪一同流尽了。
樊振东不打扰一家团聚,只静静坐在外面,听着另一个天地的悲欢离合。
本不想擅自做主,但真正让他下定决心的,是某次看着马龙疼到想掐死自己时,泪眼朦胧地呢喃了一整夜“妈妈”。
因此樊振东并不后悔这么做,即便会失去一些相处时间,但眼前的场景昭示着,他的做法是正确的。
马龙不可能永远这样绷着,他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既然不愿意将真实情绪涌向自己,那樊振东也完全尊重爱人的想法。
恋爱中的人总是冒着傻气,想把完美无缺的一面留给爱人,换做是谁都会如此。
等到窗外树枝上的绿叶被风吹落了31片,屋里终于又出了些新动静。马龙的父母有些不好意思冷落了客人,带着歉疚把樊振东拉了进去。
“小东,我这么叫你可以吗,感谢你告诉叔叔阿姨这件事,也麻烦你这几天照顾小龙了。”
“您千万别这么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和马龙是过命的交情,您千万别拿我当外人。”
“小龙一直跟我们提你,真是个好孩子,他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有福气。”
樊振东心里想这是我的幸运才对。
看着脸哭得红扑扑,笑容清纯的马龙,他真的用尽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能当着长辈的面做出有碍观瞻的举动。
家里人毕竟年纪大了,也不可能每日在医院忙前忙后的熬着。他们也怕有照顾不好的地方,又不好一直麻烦樊振东,因此琢磨着等人回去就给儿子请个护工。
“这些日子小东耽误了不少正事儿吧,我们真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以后有时间再多来看看小龙。”
客套了半天樊振东才悟出这层意思,心里开始打鼓,生怕他们不让自己留下,只好紧忙解释几句球队那边的现状,接着疯狂给马龙使眼色,让他帮自己说话。
马龙脸上要乐出水花来,看热闹一样瞧着小孩儿急得满头大汗,最终还是大发善心地搭救了一把。
“爸妈,你们别担心了,对他来说没什么事比我更重要了。”
俩人手交握着,他的头微微靠向樊振东。察觉到了对方的紧张,马龙当着亲人的面主动与爱人十指紧扣。
亲昵的画面让两位老人俱是一震,如鲠在喉,有什么话都说不出。幸而这个年纪的人见多识广,倒也没表现得多么大惊小怪,百转千回后只是笑呵呵的说你们自己决定就好。
天知道樊振东有多羞赧,他万万没想到马龙就这样直接公布了他们的关系。自己还什么准备都没做,头发凌乱,衣衫狼狈,嚎得一塌糊涂,如此模样见了“岳父岳母”。
那日之后,马龙的父母经常来陪床,樊振东没办法全天陪在他身旁,只能在外面用着期待的眼神望着曾经属于二人的“私密空间”。
“龙龙,你跟我们说实话,你和小东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知道逃不开这顿谈话,马龙用春秋笔法带过他们的恋爱史。当然,告诉的是没有神鬼志异的简略版本。
“这孩子是真上心,这么年轻肯吃这些苦头,你也要好好对人家,知道吗。”
“嗯,肯定的,我不会害他……”
“……您还记得吗,我之前说过的,帮过我的那个人吗?”
“当然,咱们有什么恩都要记着,你找到他了?”
马龙点点头,眼神飘向门外,正对上两颗圆滚滚的小黑豆,上面缀着点点荧光。
“就是他。”
“啊?这……年纪对不上吧,你确定吗?”
“错不了的,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怀疑了,只是一直不敢相信。”
“但现在看来,一切有迹可循。”
“能遇见他,是我侥幸,可对他来说,不知是福是祸……”
女人抚着马龙的后颈,把人拢在手里,安慰他激荡的心神。
“你们俩是好孩子,都要好好的,知道吗,以后还要过一辈子呢。”
想起这个,她瞥了一眼坐在一边没反应的男人,轻轻叹气。
“其实,你爸爸也是嘴硬心软,过去他天天在我耳边念叨,怕你太辛苦,怕你受欺负。”
“从前你遭了那么多罪,当爹妈的都没帮上什么忙,是我们太不称职。”
“那么小就把你送去训练是我们的错,你心里有怨也是应该的。”
“但是现在,只要你能幸福,妈妈什么都不在乎了。”
只有到了生死关头人们才能抛却一切杂念,摆脱世俗的枷锁,回归于生命本身。
“妈妈,我五岁开始拿拍子,九岁到球馆当陪练,十二岁进省队,十五岁进国家队。哪怕曾经后悔过,现在也只有庆幸,即便我已经这样了,还是感谢过去的自己能坚持下来。”
马龙不再为自己而悲伤,不去追问石沉大海的几千声“凭什么”,也不打算固执地消除一切遗憾。
解铃还需系铃人,他只扯着红绳,倚风聆听清脆的回响。
樊振东惊喜地发现长辈在给他们创造二人世界,搞得他也想把自己父母叫来弄个正经的见面仪式了。不过这种事想想也就算了,他现在分不了半点精力给闲杂之事。
“今天想吃什么,或者想玩点什么,我去给你找来。”樊振东兴致勃勃的给马龙看自己搜到的美食和游玩攻略。
“你看这个百花山,我记得你喜欢花草,之前不是还说想爬山吗,正好海拔不高,等你好起来估计夏天也到了,我们去那里避暑,看日出。”
“到时候我腿脚不利索了怎么办?”
“等你七老八十了才会爬不动山吧,大不了我背着你去。”
“这可是你答应的昂……我以后再提起来,你可不能找理由推辞。”
“我说话算数,不过得你来提醒我,嘿嘿。”
樊振东和马龙躺在同一张小床上,丝毫不避讳谈及未来,就好像他们已经抵达了山顶,畅想着无法来临的明天,期待着永不升起的朝阳。
医院那边这阵子也没闲着,虽说现在最要紧的是缓解病人疼痛,尽力延长寿命,可还是要决策出个方案来。他们商议的最终结果是:先将病源处的腿骨取出灭癌,然后再处理肺部扩散的肿瘤。
这是相当有难度的大手术,谁也不能保证成功率,也不知道完成后是否还会复发、扩散。
在滑向死亡的斜坡上刹车还是加速,一串冰冷的数字裁决他们的命运。
“别担心这个了,怎么选都一样,把时间浪费在这里多不划算,不如……”
马龙像个捣乱的顽童,用手抹去樊振东眉头的“川”字,还故意趴在他耳朵边吹气,给愁苦的熊猫添了几瓣桃红。
“你……你好好说话,你再这样我可忍不住了!”
“嗯?你想在这儿做吗?不太方便吧。”
身体不好还天天勾搭自己,樊振东再怎么说也是个热血方刚的年轻人,每天只能看不能吃就够难捱了,想多点亲密接触都怕马龙疼,结果他倒不管不顾地撩火了。
“少用无辜的表情说这种话!”
“每天就牵手接吻,也不干别的,我这不是怕你憋坏了吗。”
“我不是脑子里只有这点东西的动物好吗!”
“我知道呀,所以我这不是要告诉你别的好方法吗……”
马龙左右瞥了几眼确定没人,再次凑了上去。樊振东一看他这幅样子就知道肯定没想什么好事。
“我们溜出去吧。”
喧嚣的春风席卷着落叶,人们换上单薄的衣衫感受独特的充满朝气的世界。
这样万象更新的情景下,两个捂得严严实实的大男人勾肩搭背的走在街上,自然会引人瞩目。
“我真不该心软答应你!”
看着倚在自己身上,腿疼得支撑不住躯体的人被折腾的满头大汗,还不敢摘下帽子生怕紫外线过敏引起并发症,樊振东一个头三个大,只能不停用纸巾给他擦汗扇风。
“你想要什么东西,我直接给你买多好,干嘛非跟自己过不去,看你难受的。”
“太久没出来过了,不被圈在围墙里,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
不痛的幸福果然只有痛的时候才能体会。
马龙闭着眼睛靠着身后的木椅,他本来不爱热闹,可现在却真切感受到,人类确实会寂寞而死。
樊振东觉得自己真是栽的彻底,总是拿马龙没办法,只要这个人想要的,自己永远会如他所愿。
“好吧,那我们不往远处去了,就在附近逛逛吧。”他知道马龙喜欢一些布偶和娃娃,像是弥补童年一样收集小孩子爱玩的物件。
“这边有家精品店,咱们可以去看看。”
人多的地方太容易被认出来,所以他们只去了那一处,幸好这个时间店里很清静,仅有两个人的脚步声滴答作响。
对这些没什么兴趣,樊振东随意闲逛下来,只有一个特别漂亮的贝壳手串让他心动了。
握在手里,触感也很熟悉,他好像见师父也戴过。
仔细观察小巧精致的装饰,瞧着很衬马龙纤细白嫩的腕子。
而马龙也如同贝壳那般:锋利又柔软,包裹着珍珠,象征着璀璨,浸泡着海浪,向往着自由。
樊振东兴致冲冲地结完账,转身寻人时发现对方正仔细地盯着罗列整齐的水晶球。
“你喜欢水晶球吗?”
“还好。”
“那你看着它想什么呢?”
“你知道吗,一个水晶球诞生须耗掉比它重量多出5倍的材料,而且在打磨时,风险很大,到最后一步之前随时会崩裂,让人前功尽弃。”
“吃饭也不是只吃第五口就能饱的。失败也不代表被浪费,每一次都能吸取教训,迟早会成功的。”
“是呀,它既然能被摆在这,就证明无论有多大阻碍,完成已是现实。”
“所以我在想,制作起来如此不易,那是不是把东西保存在这里就能永远拥有了呢?”
说着他拿起其中一个微微晃动,长久维持的平衡被打破,雪花立刻张扬肆虐,瞬间铺满球体,球体由清澈变得浑浊。
在樊振东开口前,马龙先一步岔开话题。
“没什么,这个不适合我,走吧,咱们去玩别的。”
“……好,你想去哪?”
“嗯……我喜欢做手工,我们去玩泥巴好了。”
“你今年是三岁吗?”
他一边笑马龙幼稚,一边掏出手机搜索附近的陶瓷店,恰好不远处就有一家。樊振东觉得今天格外的顺利,真是上天都在帮助自己。
等到了那边马龙才是真的返老还童了,也不管昂贵的衣服会不会弄脏,撸起袖子就开始做泥塑。
樊振东在一旁看着,帮忙弄水和泥土,找各种样式的图案。选来选去都马龙不太喜欢,最后还是要自由发挥。
“哎呀你别一直盯着,我都紧张了,到时候做的丑就怪你。”
“你也去做点别的嘛……”
樊振东在他的强烈要求下,试着用边角料做了个底盘,很快就完成了。回过头再看马龙那边,似乎也进行到最后一步。
“做好啦,你看怎么样!”
“哇塞!真是好一个……好一个大罐子啊……”
“这是熊猫!”
马龙无语到翻了个白眼,但请原谅樊振东怎么也看不出来这团东西是动物,还是国宝,毕竟这手艺真的太抽象了。
“没错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本来是给你做的,既然嫌弃我就自己收着了。”
“别呀,我没嫌弃!”
怕马龙再收回去,樊振东拿到手就是一通夸奖,说完还360度的继续欣赏。
“这熊猫怎么没封严实呀,脑袋后面有个缝。”
“昂,可能是脑子漏风了吧。”
“有风好,我就喜欢凉快。”
听到马龙突然嗤笑一声,樊振东觉得哄人高兴还挺简单,也傻笑起来。
“这是存钱罐,让你以后往里面投币用的。”
“那怎么没有拿出钱的地方,只进不出,熊猫成貔貅啦。”
“能丢进去几块钱啊,你还想着往外拿,咱们有那么拮据吗?”
“开个玩笑嘛,我现在送过去接着走流程,刚刚做的盘子正好能托住你的熊猫。”
说话的功夫就已经晾干了,樊振东拿着两个物件前去烧制。
现代技术讲究的是节约时间成本,因而放在窟炉中没过多久就完成了。
掂量着有点儿重,樊振东给他端着,马龙要涂什么颜色就用画笔抹,过了半天两个人手腕开始酸痛,一个色彩极其不均匀的大熊猫诞生了。
“哎呀还是不好看,我上色老是一块块的。”
“已经很好了!这还是你第一次亲手做礼物送给我呢……”
樊振东像个清纯学生一样还故意忸怩起来。
“不是第一次……”
小声嘀咕的这句话没有人听见,马龙看着爱人像捧起金杯一样露出灿烂笑容,觉得很有成就感,也算不白“越狱”一趟。
做完手工后到了饭点,他们去吃了平常因为要比赛所以绝对不能点的炸鸡,还喝了小甜水,午后惬意地躺在草坪上,互相看着,一个字也不说,只用眼神亲吻对方。
马龙认真描摹着爱人的轮廓,想把人分毫不差地刻进脑子里,他爱的人与爱他的人拥有相同的面庞。
将手中转着的素黄花苞轻收在贝壳手钏内,悄然擦了一滴泪扔在风中。
直到夜幕降临,灯光昏暗,月亮升起前,二人度过了美好的一天,如此平凡的幸福终究也成了不可求的奢望。
当晚马龙回到医院后立刻发起高热,苍白的嘴唇鲜红欲滴,眼神涣散难以聚焦,整个人烧得快要神志不清。
紧急检查后发现是病理性骨折导致的关节错位。他现在的骨组织在无外力作用下都极易折断,更别提全天的奔走了,骨头摩擦的声音堪比摇滚乐队。
“真是不要命了,你知道他现在什么身体状况吗?看着挺稳重一个人,办起事儿来居然这么没分寸。”
医生有些责备的目光刺得樊振东抬不起头,手里拿着的罐子仿若千斤,坠得他无法动弹。就这样抱着熊猫枯坐到新月西沉,待马龙的体温回归到安全数值后,他才敢呼出一口郁结于胸的浊气。
这一顿胡闹下来,原定的医疗计划又要推迟几天,樊振东说不清是什么感想。
他既怕马龙做不了手术,又害怕他真的去做手术。
“又这个表情了,小小年纪这么多心事啊。”
“对不起,害你这么难受……”
“是我非要拉着你出去的,咱们昨天玩得多开心,你笑的次数比这些日子加起来都多。”
马龙勾着樊振东的手指,一晃一晃的给他认错。
“就算再难受,欢乐也是真的。”
回忆昨日点滴,樊振东心中无比悸动,贪欲如蟒蛇般盘绕而上,又叫他生出那个务必要压制的念头。
好想再感受一次。
“你那个红色的钢铁侠呢?”
“有你在还要什么钢铁侠。”
“你之前说过,要把它给我的。”
“干嘛突然说这个。”
“你先把它给我,这样我才踏实。”
马龙猜到他想干什么,因此只是转转眼珠不说话。
“别装傻,我知道肯定在你那。”
樊振东了解马龙,这人素来吃软不吃硬,先前也确实是自己失算,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把信物拿过来,现下再想要可不好办了。
“我发誓绝对会还给你,就给我看看吧,行吗?”
“我丢了。”
“丢哪了?我去找!”
“咱们去了那么多地方,你挨个找?”
樊振东扭头就走,好像在给马龙证明自己的决心。
“回来!”
床上的人脸色更差了,他知道樊振东没开玩笑,但自己也已经做好决断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我一个个解答好不好?”
态度软化下来,一直梗着脖子的恋人也乖乖坐好,委屈的不得了。
“我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可你什么都瞒着我。”
“不是我故意不告诉你,只是有些事……我不知道怎么说。”
“在我爸妈来之前,你不是一直在问我去监狱看的是谁吗?”
“你想去见见他吗?”
马龙字句粘连的话语如塞壬女妖的歌声,引诱迷茫的航海者前往他所在的方向。
樊振东坐在椅子上,隔着厚重的玻璃等待答案时自嘲的想,如果马龙要骗他,那自己真的是连底裤都剩不下。
待到等候室的门发出吱扭声响,他瞬间看向那个由两名狱警看护,并且带着手铐垂首走来的男人。
板寸的发型能让人清晰地看到头皮上的伤疤,模样称不上好看但也没有丑到惨绝人寰,是扔在人群里绝对认不出,毫无特色,非常普通的长相。
步伐有些拖沓,整个人也很懒散,他似乎已经习惯了环境和流程,从走进来到坐下都没有抬一下眼皮。
樊振东拿着传声的话筒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细细观察这个“流氓”一样的男人。
他不想歧视任何人,但眼前的这位实在找不到任何可取之处。
“马龙怎么会喜欢你这种人?”
身处另一个天地的犯人本来恹恹趴着,拿起话筒后一声不吭,等着听数十年如一日的咒骂,可谁知传来的却是陌生人的嗓音。
不,如果是陌生人倒也罢了,偏偏又有几分熟悉,这个声音是……
猛然仰起头,两个人挨得极近,那张怨恨愤怒的脸就在自己面前。
男人看到了来自地狱的修罗恶鬼来找他追魂索命,瞬间骇得连呼吸都停止了,像个疯子一样扯着脖子粗喊,平地溺水般扑棱双臂,身体向后翻直接躺倒在地上。
没有得到任何信息,本次探视以一句话和一场紧急救援告终。
樊振东敢肯定自己完全不认识那人,但是对面的反应又实在可怕。目前想到的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他见过自己,其二是他在里面待太久成了精神病。
此行唯一能确定了的事——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一个毫无威胁的人他居然还忧心了那么久,也是可笑至极。
马不停蹄赶回医院,樊振东看着马龙那个探究的眼神,显然是想问自己聊得怎么样。
“我就说了一句话,他就像见鬼一样发疯了,他是不是有毛病啊?”
听了这话的马龙觉得自己似乎添了胃部痉挛的毛病,否则怎么会如此恶心呢。
他的失态被尽收眼底,樊振东觉得这一个两个的都好莫名其妙。
“没事,你不想说也无所谓,他是谁跟我也没关系,我只知道现在是咱俩在恋爱就够了。”
看着赌气的小孩儿,脆弱的病患再次犹豫了。
这件事真的能说出来吗?是不是自己说出来,未来就注定了?
可是……本来就已经注定了啊。
马龙看着樊振东年轻俊秀的脸,感觉自己洒出的眼泪向身体回流。
说出真相救不了任何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爱人远离痛苦。
“樊振东,记住他,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靠近他。”
其实,如果从源头来看,你最不该靠近的应该是我。
这句话樊振东不会听,所以马龙也没有说。
让他说实话简直比剖心还难,樊振东索性答应了,不让人遭受无谓的折磨。
“可以,但是你不要扯开话题,我要的东西呢?”
“给你也行,但是你还得答应我两件事。”
各自缓过一口气,双方开始谈条件。
“你说吧,我考虑一下。”
“首先,我可以给你那个,但你要保证,永远不再回去。”
“那我还要他干什么!”
“你就当留个念想,否则我不会告诉你的。”
“……行,所以到底在哪?”
“给过你了,自己找吧。”
“你耍我?”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昂,反正我没扔,能不能找到就看命了。”
樊振东有点生气,但更多了些窃喜——马龙这就是在默认自己找到就可以使用了。
“你藏东西能有几个地方,我迟早会找着的。”
“那第二件事是什么?”
“昂……我现在不告诉你,怕你完不成,等以后再说吧。”
“行啊,那你就看好了吧,到底是谁技高一筹。”
马龙挑了下眉毛,久违的对抗性引起了些许激情,无形中的较量也增添了几丝乐趣,二人猫捉老鼠一样斗智斗勇,谁也不肯先低头。
这些事耽误的几天,让他们已经熬过了上一回病发的时间。樊振东还没发现自己被那些话转移了注意,直到马龙的病情急速恶化下去。
那天他在陪床,像往常那样给人削水果,好让马龙醒来就能吃到。结果刚切一半,医疗机器就传来刺耳的警报声。樊振东被吓得心率飙升,僵直在原地不知所措,幸好巡查的护士及时赶来,把昏迷的病人推进手术室抢救。
灯光亮起的时候,樊振东还在门口站着,手里捏着半个苹果,从新鲜等到枯黄。被平淡的生活和反复的疼痛浸泡久了,人也变得麻木,几个小时过去了,他还是没回过神来。
马龙会死吗,就在今天吗,我还等着他醒来一起吃饭,又想了几个有意思的笑话没来得及说,旅游攻略也才做了几年,往后的还要找他商量呢……
命运把他送来时不由分说,命运把他带走时毫无征兆。
樊振东把自己站成了一道风景,红色的抢救灯熄灭时,他才有力气活动一下身体,并且发现双腿早就丧失了知觉。
“病人的肿瘤已经扩散到整个肺部,压迫导致了呼吸困难。为保证气道通畅,现在只能切开气管再接入辅助呼吸机了。”
“手术不算特别顺利,接下来请尽快考虑后续治疗方案,拖一天就多一份风险。”
直到听见哭声,他才意识到马龙的父母就在身边,哽咽着说明天就动手术吧。
没资格置喙二老的决定,樊振东清晰的领悟到,即便今日在死神那里抢回了马龙的几寸光阴,但自己失去他也不过是眨眼之间。
在马龙没有清醒的时候,樊振东心急如焚地翻完了病房的每个角落,到处都寻遍了,也没有看到他想找的东西。
眼前的人比一片纸还轻飘,盖在身上的被子甚至都比他更厚重些。
“别这样对我,马龙,我认输了,别那么残忍。”
手背和胳膊上全是各式各样的输液管,樊振东想牵手都没地方,只能把马龙的食指握在手里。
“最后一个晚上了,你就再纵我一次吧,好不好?”
“以前那么多次你都不和我犟的,就当我求你了。”
“看在我给你买了这么漂亮的手串的份上,告诉我吧……”
他根本不知道马龙还会不会醒来,能不能听到自己的胡言乱语。但几个小时过去,樊振东依旧一刻不停地说话,絮絮叨叨讲着他能想到的所有词汇,直到口干舌燥,直到声哑魂销。
几乎要缺氧晕厥,樊振东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不然他的手心怎会传来微微痒意。
马龙动了动手指。
他兴奋得跳起来,带倒了凳子,吓了外面的人一跳,低骂声响起时樊振东恍若未闻,紧盯着马龙颤抖的睫毛。
半轮弦月淌在他的眸中,马龙说不了话,也没力气活动身体,只有眼睛里的神采和微微移动的手指证明他的醒来不是假象。
没想到他们还剩半个晚上的时间能拥有彼此,此刻的樊振东什么都不想问了。
无论他重新遇到马龙多少次,但眼前的这个,自己再也见不到了。
“还难受吗?没关系,马上就好了,马上就不痛了,再也不痛了……”
“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写在我手上,你放心,我什么都听你的。”
本来没有抱着太大希望,只想让他过得舒服些,没成想马龙似乎理解了他的话,轻轻挪动食指在樊振东的手心里写写画画。
好轻,好重,好痒,好痛。
他没办法立刻明白马龙要表达什么,只觉得有把温柔的利刃正割开自己的手掌,划过不知道多少次后,他终于参透。
歌
“想听歌吗?我来给你唱吧。”
“我记得你喜欢周杰伦和蔡依林的歌,可我不怎么会,这次就先听我的吧,好不好。”
“等听完了,安心睡吧,睡醒了,就都好了……”
樊振东轻放伴奏,低吟乡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仍然倚在失眠夜 望天边星宿
仍然听见小提琴 如泣似诉再挑逗
为何只剩一弯月 留在我的天空”
“这晚以后音讯隔绝……”
他并非存心惹人悲恸,只是此情此景,有感而发。
任由歌声回荡着,樊振东抬眼望去,床上的人已微阖双眸,再不必忍受世间苦楚。
“这晚夜没有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