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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钻】雨之将熄

Summary:

“于是,凯勒巩挑动兄弟们,准备进攻多瑞亚斯。”
费家中心短篇,微量三白&梅熊。

Notes:

警告:老费家超级怪味豆,非常混蛋的3&5,状态很糟的梅。

(See the end of the work for more notes.)

Work Text:

“一颗费艾诺的精灵宝钻在多瑞亚斯的森林中重放光芒了。”……迪奥没给费艾诺众子任何答复。

于是,凯勒巩挑动兄弟们,准备进攻多瑞亚斯。

 

 

01

 

凯勒巩的第一封信。

 

致 Nelyafinwe 殿下,Curufinwe Feanaro 之长子,我亲爱的兄长——

 

日安或夜安。相信你已察觉近日甚嚣尘上的流言,一颗精灵宝钻正在多瑞亚斯。

请于阿蒙埃瑞布的要塞遗址与我相聚。我已向Morifinwe 与双生子发出邀请。

一个决定等候在我们之间。

 

随信问候Kanafinwe

来自 你忠实的兄弟,Turcafinwe Tyelkormo

 

 

凯勒巩,费艾诺诸子中最为苍白俊美的那个,从马背跳下来,一手提着出鞘的长剑,另一只手中拎着一颗半兽人的脑袋。

黑色的血从剑锋上,从盔甲与斗篷的边缘,从半兽人脖颈的断口不住滴下。凯勒巩没有戴头盔,金发被诅咒之物的血污覆盖。他的脸很脏,他一路向高处走。

卫队为他擎起火把。不该是火把,凯勒巩想。曾经属于他的游猎营地里悬挂着费艾诺之灯。他也把提灯带到纳国斯隆德无尽深远的洞窟,银似的蓝光在石壁上反射出最纯净的、星光的颜色。

他短暂地驻足、仰望。今夜没有月亮,群星黯淡如泡沫——那些维拉亲手洒下的,照耀精灵的、俯瞰精灵的,淡漠而残酷的星。

“殿下?”卫队士兵轻声问。

他站得太久了,他继续走向小丘的更高处,面颊几乎感受不到身侧火把的温度。

为什么他们选择了火?

因为对于魔苟斯和一切黑暗而言,这是一种更具体、更灼烈的,更具伤害性的光。因为从阿格隆隘口撤退到纳国斯隆德,从纳国斯隆德奔逃到希姆凛,从希姆凛败走至七河之地,费艾诺的第三子几乎失去了所有诞生于父亲的创造的灯。

七河之地今夜没有下雨。没什么差别,凯勒巩呼吸着。这地方永远浸泡在雾水与沼泽的潮意当中。火把的光湿漉漉地黏滞在他的颧骨上。

然后他走到了。山丘的最高处,一幅摇曳着的八芒星旗帜下。

 

“Turcafinwe殿下。”

传令官说——帐篷前戍夜的那个。迈兹洛斯的传令官向他走近一步。

凯勒巩扯了一下嘴角。他把剑丢进传令官的怀里,仍然拎着半兽人的脑袋。

“让开。”

 

帐篷里也有火。

 

几支蜡烛而已。刺目地照亮一半空间,又在四周留下疤痕般深重、顽固的影子。玛格洛尔站在一侧,迈兹洛斯坐着,议事桌上有一张摊开的羊皮纸。

他们明确知晓凯勒巩的到来。他们直到此时才决定抬起头。

凯勒巩仰起下巴,无声环视,寻找对话的开端如同猛兽嗅着空气寻找猎物。似乎他们还有的可谈。他把半兽人的脑袋放在迈兹洛斯眼前,黑色的血立即毁掉了一封未起草的信。

玛格洛尔说:“Turco. ”

“这里不是阿蒙埃瑞布。”凯勒巩看着迈兹洛斯。

“如你所见。”迈兹洛斯回答。

“你没有回复我的邀请。”

“表明我无意加入。”

烛光点燃了更多的火,蜷曲着,流淌着——迈兹洛斯的红发,余烬的颜色。凯勒巩的长兄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袍,头发没有结成士兵的发辫。

他看起来不像统帅,凯勒巩想,他看起来不像是迈兹洛斯。

随即猎人的眼睛本能地动了一下。有什么从桌面上滴了下去。是半兽人脑袋的残血。一小团如此有限的邪恶,居然能释放出似无终尽的血。

“把这东西带走。”迈兹洛斯说。

凯勒巩没有动作。

“传令官送来消息,你在沙洛斯河布防。我到来时才发现,成群结队的半兽人就在岗哨的三里格外游走。我不得不清理出一条通向你营地的道路。”

“你的卫队可以在这里接受补给。”玛格洛尔说。

“我的卫队不喜欢风干青蛙,我的马群需要茁壮的大麦秸,而非发霉的灌木。我们也不需要绿精灵从泥灰里浇铸的箭头和矛尖。”

“那么,请你回到来时的地方,无论那是哪里。”

玛格洛尔并没有发怒的意味。费艾诺的儿子有些开口前先做沉思,有些开口后反身嘲笑理智的牢笼。他很少以后者自居。

凯勒巩向第二个兄长投去一瞥。

“所以,是真的,”目光很快回到迈兹洛斯脸上,“上一次大战,Pityo说你在安法乌格砾斯受到重创,撤退时Kanafinwe必须把你绑在身前,才能带你骑马。”

“那是几十个太阳年之前的事。”迈兹洛斯平静地说。

“也就是说,你确实还能骑马。”

迈兹洛斯终于给了他足够久的注目。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凯勒巩低沉,但远不够低声地咆哮。

迈兹洛斯说:“我没有邀请过你。”

 

空气里几乎像是竖起镜子。三双极为相似的海灰色眼睛,费艾诺的眼睛,奈丹妮尔的眼睛——

互相凝视着,沉默着。它们的主人发色各不相同。凯勒巩嘴角仍旧挂着鲜明的嘲意。

“Maitimo,”他重新开口,用近乎库茹芬的声调,“我试图重提父亲的誓言,是什么令你百般犹豫?你看我的眼神像在打量一桩未竞的罪行,但有什么令你得以从罪行之中抽身而出?因为你没有在洛斯加烧掉那些船?因为你始终只顾及那最黑暗、最明确的仇敌?”

“你不能拒绝,至少这一次不能。容我提醒,如若Feanaro的儿子已经无法公开谈论我们的罪……”

“你尝试过足够多次了,Turcafinwe。”迈兹洛斯打断他,“纳国斯隆德,辛葛的女儿,你的维林诺猎犬弃你而去,而我容许你最终留在希姆凛。你未曾得到你想要的,于是你急于把它们全部毁灭。誓言不是一切的借口。”

“一切都是誓言的借口。”凯勒巩说,一半阴郁,一半急躁地,“我们必须进攻多瑞亚斯。”

迈兹洛斯站了起来。

费艾诺的长子有最为出众的个头,因此身后总有最为凝重的阴影。烛光跳动了一下,所有的影子紧跟着抖动。凯勒巩把手按在桌子边缘,掌心触到冰冷而腥臭的,半兽人的脑袋里溢散出的血。

血已经流得很多了。血还在流。

玛格洛尔随之坐下。凯勒巩意识到,他们很快就要没的可谈——眼下情形与他步入帐篷时正好调转,而他有过长的生命,用以习得两个截然不同的兄长之间的默契。

他不意外迈兹洛斯接下来的话。

“这不是你的决定。”长兄说,用凯勒巩终于熟稔了的,命令式的语调。烛火开始涂抹他的眉骨与下颌,令他的嘴唇动作时映出金属质的光。

 

曾经那些光是希姆凛彻夜不熄的壁炉中的火,凯勒巩想,曾经迈兹洛斯有一座要塞。曾经他饱尝失败与骄傲的陈酿,去到纳国斯隆德,又遭驱逐,迈兹洛斯的防线只望向北方。

迈兹洛斯应当向背后看,这个念头又一次在凯勒巩的心头萦起。布瑞希尔森林的溪流与泥沼,他的长兄更早就该知道,无论高尚与否,不止一个费艾诺的儿子势必与触手可得的胜利失之交臂。

你失去了一座城,凯勒巩想,我失去的未必比之更少。诅咒接连降下过,我们必当失去,我背负更多恶名。但那都只是罪恶而已。

 

“很可惜,这些永远不是我的决定。”凯勒巩说。

“确然如此,”迈兹洛斯说,用凯勒巩更易接受的方式——“现在,Tyelkormo,出去。”

 

 

02

 

凯勒巩的第二封信。

 

致 Nelyafinwe 殿下,Curufinwe Feanaro 家族之领袖,我的兄长——

 

随信问好。我们必须讨论从多瑞亚斯夺回精灵宝钻一事,并在冬季到来前达成一致。我们的兵力不足,而时间总不够多。

亟需你的回复。

 

来自 你的兄弟,Turcafinwe Tyelkormo

 

 

费艾诺的儿子中,若有与纳国斯隆德和多瑞亚斯结怨最深的一个——他们其实是两个。

库茹芬踏过河床边枯萎的草滩,接近营地边缘,凯勒巩正倚在戍卫的栅栏上,造一张新弓。

 

天是晴的。自从他们到来迈兹洛斯与玛格洛尔位于欧西瑞安德腹地的营地,天空始终晴朗。

是个绝对的坏消息,他们徘徊在七河之地已久,对此心知肚明。秋与冬的交界,短暂的放晴后,连绵的冷雨直至夏日才会收束。

在这里的第一年,潮湿如毒素般腐化了伤病,骑兵几乎损失了一半马群。

 

“改变了,”凯勒巩说,未曾从编织弓弦的劳作中抬起头,“难怪Kanafinwe不肯拿出他的竖琴。”

他向兄弟展示手中纺成细线的马鬃与马尾——时常编进琴弦以及弓弦。库茹芬捻过粗涩的质地,说:“维林诺的纯种马不该喝这里的水。”

一阵风吹过浅滩,流水的反光受了伤似的飞舞、散碎,话题结束得像是开始时那般突兀。又过了很久,库茹芬问:“你为什么还没离开?”

“我会说服Nelyo,”凯勒巩说,“无论他在等待或者迟疑什么。”

未完成的弓弦一下子断开了。此处采集的亚麻过于湿润,马毛过于干燥,林中的斑鹿则出离纤细,未经鞣制的筋腱与皮革堪称脆弱。凯勒巩习以为常地开始编绞第二根。

库茹芬望向远方。地势高处是迈兹洛斯的帐篷,在日光下如同画像静止,只有一面八芒星旗帜在风中些微浮动。

他又问:“那么,他们为什么还没离开?”

 

另外两位诺多王子的到来,士兵与战马,渐渐让营地中有了本该有的声息。金属发出刮擦与敲打,剑锋与箭矢重新打磨,新的蹄铁与衔铁开始铸造。枯枝被火焰舔舐,接连爆出细密的响,碳块在炉膛中引燃,远远灼着掌心,渐渐地,发作令人欢欣快慰的痛。

但在他们到来之时,此地寂静。无尽眼泪的战争后,费艾诺的儿子散落在贝烈瑞安德极东南的密林之间,分别驻扎,偶尔狩猎,几乎不再见面。

至少该夺回多米德山,库茹芬会这样想,卡兰希尔会难得应和。凯勒巩可能已经部署了骑兵,也热爱将阵型两翼的指挥交予阿姆罗德和阿姆拉斯。

他们仍然需要迈兹洛斯和玛格洛尔。他们丢失了整个东贝烈瑞安德,没有补给,没有城墙,唯有他们聚齐,才有可能对半兽人发起真正有效的进攻。

从前迈兹洛斯会聚齐他们,每一次,至少战争前是这样。后来迈兹洛斯不再传信。

库茹芬第一次听闻长兄与次兄停留在沙洛斯河,是阿姆罗德行猎经过,传来消息。幼弟说兄长们的帐篷支起在高处,眺望的不过是绵延的森林。库茹芬说:“很可笑。”

“你要去见他们吗?”阿姆罗德问。

库茹芬愣了一下,不在于难以给出回答。在那一瞬,他认为眼前开口的其实是、应当是阿姆拉斯。他们似乎越来越像,相似得超越了某种边界。或者,在这最为孤寂、狼狈的境地,一切回到维林诺的最初,只有奈丹妮尔分得清双生子的样貌。

“可是,你不会去的。”阿姆罗德或者阿姆拉斯接着说,叹息似的,“因为那实在是难以忍受。”

 

多米德山,或者阿蒙埃瑞布,终点而非起点。他们可以重新据守,建造防事,甚至一座新的要塞,也不再可能继续向北。等待他们的无非是魔苟斯的又一次攻击。

但魔苟斯不是誓言的全部。茜玛丽尔才是。

命运才是最可笑的事物,有时它极尽残忍地网开一面。当费艾诺的儿子聚齐——他们并不止拔剑向邪恶与堕落诞出的事物,库茹芬想,他们也曾拔剑向无辜的。

凯勒巩更情愿将这件事直白地揭开,像最熟练地剥下猎获的皮毛。

但他们全都明白。惨败的大战后,他们无处可去。他们唯有听从誓言的驱使,去向多瑞亚斯。

 

“你会造一只新箭袋吗?”库茹芬问。

凯勒巩点了头,他的第二根弓弦也断了。也许是对狩猎的热爱暂时胜过了一切,费艾诺最为急躁的儿子无言编起第三根弦。

库茹芬递来一样东西。箭袋上的束带,银色的搭扣是一对灵活的翅膀,晃动时几乎要乘着反光,振翅飞起。

凯勒巩投去一瞥:“这不是你的锻造。”

“来自Nolofinwe之子Turukano的隐秘城邦。”

凯勒巩看着库茹芬,表情仿佛听到座狼在夜中羞涩地发起呼噜,吟唱求爱诗篇。

“自安法乌格砾斯撤退前,我的卫队截下了一支遭到半兽人押送的精灵俘虏。其中有的来自Turukano麾下,他们最终都没能活下来。”库茹芬说。

凯勒巩接过了束带,对其余部分不置可否。沉默里,纤维在他的指尖绞紧,不断发出隐约的“嘎吱”摩擦,他近乎成功,可那根弦遭到新弓两端的拉扯,又从边缘渐次撕裂。“砰”。

库茹芬用眼角扫去:“你该承认,你不够擅长。”

下一刻,凯勒巩爆发出本性,丢开并接连诅咒毛绳与麻草——失去希望的土地,贫薄的造物与灵魂,难以承受创造。

“也就是说,你不够擅长。”库茹芬慢条斯理地重复,也继续置身事外地叙述,“留下束带的精灵说,Irisse死去了。”

凯勒巩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因为上一次战争?”他问,“还是让Kanafinwe失去领地的那次?”

“因为她的丈夫想要杀死儿子,最终却杀了她,一切远在Kanafinwe因一头恶龙失去领地之前。”库茹芬说,“她的儿子成为了那座隐秘城邦的领主。”

凯勒巩说:“所以,她的儿子,将是Nolofinwe之子Turukano的继承人。”

轮到库茹芬的表情凝滞片刻。然后他开始微笑,笑容逐渐扩大,直到当场发笑的程度。他缓慢地、清晰地,对凯勒巩大笑出了声。

“这就是你此时能想到的?”他问。

“好过Turukano的女儿,”凯勒巩说,“我们把父亲的王冠拱手让给以智慧自居者太久,我早已厌倦不堪。儿子会像他的母亲。”

“不是‘我们’,”库茹芬摇头,“如果我们对此有话可说,这个家族从不会失去那顶王冠。我讨厌旧话重提,但是,时至今日,我可以坦诚我爱我的兄长,也愈发坚定,我难以原谅他。”

他还说:“很有趣——关于Irisse的消息,我以为你会……”

“悲伤?”凯勒巩问。

“暴怒。”库茹芬说。

凯勒巩看起来已将他全部的意志与专注寄托于第四根弓弦。

这一次,无论出于幸运,抑或何等无法过早解读的旨意,他得到了他今日想要的。弓弦挂起,他的新弓正像猛兽的脊背绷紧。

“我祝福她,Irisse,白色公主,我们的姊妹。”

凯勒巩说,开始削他的第一支箭。

“她自此远离这片土地,与势不可挡的所有厄运。她到来得太急,好在离开得还算及时。”

 

 

凯勒巩造出一套全新的弓矢时,夜色已经铺得很沉。

是猎手最为喜爱的时刻。月在天幕边缘剥落,星将河上的雾气照出氤氲的灰光。他仍站在栏杆外,拇指抚过弓身的雕刻,然后他看到一只鹿。

就在河滩对岸,高大的、矫健的、美丽的牝鹿。白色的皮毛,绝不该属于这片森林。凯勒巩想,是什么让你到这里来?

凯勒巩持着弓,低声说:“走开。”

牝鹿歪着脑袋,看了他一阵,俯身开始饮水。微弱的光芒,星与月,溪水泛起光,鹿的皮毛有大片的、银似的光泽。贝烈瑞安德竟还有如此夺目的生灵。

鹿的眼睛是最为温柔坚硬的黑曜石。光在她身周起舞,她偶尔再度看向凯勒巩,她的眼睛说,我就在这里,你能做什么?

凯勒巩张弓搭箭。

弓拉满,新造的弦压进他的鼻梁与嘴唇。他曾是维拉的朋友,最杰出的猎手。他也在夜中发光,皮肤,金发,海灰色瞳仁深处,他离开了维林诺,双圣树的光芒却不肯离开他。

凯勒巩的嘴唇微动。他听得懂大多数鸟兽的言语,亦自很久之前无暇心顾,它们是否听得懂他。他对他的弦低语,也对他的箭。

“你不是因此而死的第一个,”他说,“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松开弦,箭转瞬之间呼啸而出。在这一刻,正如先前的每一刻,他从未失手,箭深深扎进鹿的心脏。

鹿无声屈膝倒下。水花四溅,白与银都飞起,滞空,溅落,消弭。血流淌,但溪水片刻不停地稀释猩红,直到再无痕迹与声息。

如他所料,她死了。

 

 

03

 

来自凯勒巩的第三封信。

 

写给 Nelyafinwe

 

我会带他们去见你。然后我们向多瑞亚斯开拔。

 

 

玛格洛尔正在帐篷外听取军需官的报告。坏消息是,他们的补给难以就地支撑整个阴雨连绵的冬日,与之对应的好消息是,补给还撑得过一场中程行军。

“你的副手在哪里?大战后我没有见过他。”玛格洛尔思索,向军需官发问,又说明,“那个诞生在米斯林湖星光之下的年轻孩子。”

“我不知道,殿下。”军需官十分克制地说,“我也没再见到过他,以及另外许多同伴。”

玛格洛尔点了头。军需官简明地行礼,是离开的信号。他始终不曾向眼前的王子问询目的地——隐约的端倪之中,他们当真面临一场中程行军。

离去的脚步出乎意料地停下。军需官重新致礼:“Nelyafinwe殿下。”

迈兹洛斯步出帐篷,风立即恣意牵扯起他红铜色的长发飞舞。他看起来仍旧高大,但瘦削,沉默,不至阴郁,却更面无表情。他没有穿戴将领的甲胄。

 

军需官曾目睹他在安法乌格砾斯受伤。格劳龙的烈焰与东来者的背叛都未阻拦他向西进军的意志,直到半兽人借烟尘的掩蔽架起箭台,长箭接连钉进他的身体。

他们从未相信费艾诺的长子,曾经的至高王、战争联盟的统帅会就此倒下。他确实没有。撤退后的第一个冬天,他仍在七河之地更北端的盖里安河沿线作战,驱逐南下的魔苟斯哨兵。

直到他再次受伤。存数不多的医者说,迈兹洛斯的伤口不比先前更重,但更深。卫队集结在沙洛斯河口,扎下营地,从那之后,他们很少再见到这位红发的王子离开帐篷。

玛格洛尔走到迈兹洛斯身侧。他们共同望向森林的边界,西边与南边。

 

迈兹洛斯说:“他们来了。”

 

天空自最远处平滑地弯折,坠向地面,交际线上扬尘浮起。他们都熟悉这样的景象。

费艾诺家族的骑兵,曾经整个阿德嘉兰平原随他们行军的节奏震颤。现在他们依旧能在林间创造足量的声势。

 

玛格洛尔突然说:“等一下,哪个才是Pityo?”

迈兹洛斯看了他一眼。长久以来的第一次,他对玛格洛尔显出不解。他抬起左手,确切地指向一名领先的骑手,说:“Pityo. ”

然后他指向队列另一侧,骑手身着一模一样的红色斗篷,红色发丝自头盔边缘被风扯出:“Telvo. ”

“维拉在上,我没有看错。”玛格洛尔低声说,“有一瞬间,我以为……”

情绪牵紧过他的喉咙,很快随下一次吞咽消散。他没有继续说下去——那是否是庞大的、隐秘的,关乎疯狂的预兆?在过于短暂的片刻,他竟无法区分他的兄弟,阿姆罗德与阿姆拉斯。

迈兹洛斯不曾多问。

一支又一支的骑队在他们的注目中抵达。双生子当先,卡兰希尔紧随其后。

营地打开了,营地早已扩张了——凯勒巩和库茹芬总不肯离去,卫队甚至格外喜欢他们。费艾诺的前两个儿子令战士忠诚、坚实、骄傲,而他的第三子和第五子带来快乐,无礼的勇敢,思维游戏,与稍许逾越边界即可收获的巨大满足。

更多马蹄声。凯勒巩和库茹芬也归来。

 

“你会见他们吗?”玛格洛尔问,“他们全部?”

“不必在今日。”迈兹洛斯转身离去。

 

 

新的议事帐篷搭在营地正中——有意为之,因为这里不是希姆凛,不是迈兹洛斯的堡垒。从前他们拜访时拾级而上,现在迈兹洛斯要从他孤立的营帐里走下来,加入他的兄弟。他们正示意他必须加入。

凯勒巩放缓脚步,听到双生子之一正在开口。

“我们与他的卫队聊过。他受了太多伤,在安法乌格砾斯,半兽人的箭穿透了他的胸膛,另一支从侧面打碎了他的肋骨。后来,在盖里安河畔,座狼骑兵的长矛将他击下战马……”

“他仍可以挥剑或者骑马,”凯勒巩走进帐篷,“只是愈发难以给出赞同。”

讲述声暂停,红发的双生子之一说:“日安,Turco。”

“都是邪恶的伤痕,医师这样说过——太频繁,太深入,最终伤害了他的灵魂。”双生子中的另一个说,用全然无区别的声线,“像是在米斯林的营地,他刚刚被Nolofinwe的长子从桑戈洛锥姆带回来时。无论你相信与否,医师说他从未痊愈。”

要说的话似乎就到这里,凯勒巩落座,最年幼的弟弟相继起身离去。直到他们斗篷的边角消失在视线中,凯勒巩突然向库茹芬转过头:“刚才哪个是Pityo?”

库茹芬没有回答,流露出一副他不曾关注,也不屑于亲口承认的表情。

凯勒巩皱起眉,转向另一侧:“Moryo?”

“我很早之前已分不清。”费艾诺的第四子回以一以贯之的阴沉。

凯勒巩嗤笑:“而你与他们相处最久。”

“我叫他们Ambarussa。”卡兰希尔说,也站起身,“我从不觉得,有必要彻底区分,谁才是我们之间的Umbarto,命定厄运之人。”

他也要走了,向来不肯如玛格洛尔追随迈兹洛斯一般追随凯勒巩,也向来如玛格洛尔看待凯勒巩一般看待库茹芬。

 

于是又只留下他们,金发的与黑发的。凯勒巩对库茹芬说:“他们的意思是,Nelyo神志不清。这倒解释了为什么Kano不肯离开他的帐篷。”

库茹芬耸了肩。然后,很慢地,不知想起什么,他露出一个连凯勒巩也会感到不适的笑容。

“什么?”凯勒巩烦躁地问。

“米斯林湖,Nolofinwe,还有Kano,”库茹芬噙着那丝笑,“我诅咒精灵的记忆。Nelyo交出王冠前,曾与Nolofinwe有过一次深谈,并不在意我经行时是否听到。在他心里,也许那是足够高贵且庄严的宣告。”

“说了什么?”

“两个Kano,我们的兄弟,还有Nolofinwe的长子——我听到他说,在那段重伤初愈,饱受黑暗侵蚀与困扰的时日,他们一个是他的神志,一个是他的良识。”

最后的音节落下,库茹芬的笑容随之消失。凯勒巩则像是不情愿地理解过来,也笑了一下,同样难看。

“你改变了,Turco,”库茹芬讥诮地说,“你甚至不好奇哪个Kano对应哪个角色。”

“我没有改变,也不好奇,”凯勒巩更为讥诮地回应,“哪怕是费艾诺之子,也不会把另一个费艾诺之子当作自己的良识。”

 

对话在不经意间来到丑恶的部分。冬日的开端,火之魂魄的诸子终于聚齐,他们仍缺乏一个决定。最擅长领导的那个经久沉默,最擅长密谋的两个继续密谋。

 

一下又一下,凯勒巩反复将指节敲打在议事桌上。在平稳的、令人不安的节奏里,最终他说:“从结局来看,我们那时该杀了他。”

“谁?”库茹芬思索片刻,“那个凡人,贝伦·埃尔哈米安?”

凯勒巩向他看,兽似的,尖锐的瞳孔与冷酷的眼神。

“哦,”库茹芬又笑起来,“你说的是费拉贡德。”

“如果只是为了茜玛丽尔。”

“如果,只是为了茜玛丽尔——你的卫队有所准备了吗?”

“你说服Moryo了吗?”凯勒巩反问。

“从很久以前开始,Moryo已经无意理解我们。他让自己站得很远,对他而言这样更简单,也更舒适,”库茹芬说,“他不需要信服,只需要加入。”

“你如何确定他会加入?”

“当他抵达营地之时,我向他问:你来到此地,Morifinwe,你要什么?”

“他如何说?”

“他什么都没说,我便知道他有了答案。”

 

“很好。”

凯勒巩的后背重重一倚,两条腿架在议事桌畔。

“步兵这时最有效用,指派Moryo的卫队守住马厩,不许任何人接近营地出口。至于Ambarussa,无论哪一个——”

“让他们走远些,”库茹芬说,“他们最易为Kanafinwe的诗歌落泪。”

 

“Kanafinwe——我忘了去想,”凯勒巩说,突然地,坦然得近乎赤裸,“Kanafinwe该怎么办?”

“不重要,”库茹芬说,“我们或许能打败他,无法掌控他,但他也无法掌控你。在米斯林湖时就是这样。这一次,你只向Nelyafinwe去。”

“但是,如果我们当真杀死了他们……哪怕是出于意外——”

“又有谁还在看着我们,谁来审判我们?!”库茹芬的声音倏地转冷,“父亲?母亲?至高王?——他如今身在何处?还会有谁?——维拉?!”

 

凯勒巩缓慢地点了头。

 

他又敲起桌面,节奏由慢至快,在寂静的空气里引起冲锋般的悚然。隔着硝过的帐篷皮革,他抬起眼睛,望向迈兹洛斯驻扎的方向。

他厌恶等待。费艾诺的第三子耐心有限,已至尽头。

 

他说:“命令卫队佩戴匕首。准备短兵相接。”

 

 

04

 

迈兹洛斯站在山巅。

 

他记得,那是无光的时代。星辰不过是些死去的眼睛,在浓云与毒烟后哀悼,颓败,崩碎。

他见过日与月,自它们初次升起,他便认出双圣树最后的余光。那也是死去的东西,他想。泰尔佩瑞安与劳瑞林死去了,从此月日相继运转不休。

听起来该是玛格洛尔会有的哲思,当思维的琴弦震动,诗篇与乐章倾斜而出。他不常做这种事,可他在桑戈洛锥姆,无限隔绝与死寂的时刻,他有无穷无尽的时间用以思索。

死去的精灵归于曼督斯的殿堂。死去的双树之光依旧照亮天穹。有时他渴望自己的死亡。

在那些时日,他从未曾索乞怜悯,但切实曾祈祷终结。

或许正因他们太过高傲——宁愿死去也不肯祈求饶恕,宁愿背负诅咒,也不肯放弃仇恨和愤怒——宁愿许诺誓言,不思寸许的忍耐和宽容。死亡日复一日迟迟不至。

这是伊露维塔首生子的蒙福,还是魔苟斯的把戏?

 

然后,在另一座山巅,他看到芬巩。

 

衣装因长途跋涉而破败,芬巩的行囊边悬挂着竖琴。他不需要寻觅,抑或开口歌唱,他已看到了迈兹洛斯——

他们正在无光的世界,迈兹洛斯突然意识到,但他们不在桑戈洛锥姆。

“Maitimo,”芬巩呼唤,伸出手臂,“靠近我。”

 

他们确实不在桑戈洛锥姆。迈兹洛斯寻找手腕的钢箍,发觉自己已然失去右手。

原来他早已脱出囚牢。他本可以去一切之地,踏上一切之路。奎耶维能之星空璀璨。他为何只留在此地,一动不动?

 

因为火。

 

火在迈兹洛斯的脚底燃起,转瞬之间他立于盛焰之中。火不囚困他,但疯狂地点燃了他。他目睹火焰焚烧身体,他的形骸霎时溃散,他不再仅失去右手,他的躯壳皆尽燃烧。

芬巩面露绝望。

银与蓝的王子抽出长弓,极度悲伤但不迟疑,俯身挑选箭矢。金丝结成的发辫纷纷滑落肩前,于是迈兹洛斯看到,芬巩的头颅正中,那深邃、可怖,不见底的凹陷。

 

……汝等将洒下无数的眼泪……

 

“钟爱羽翼的大君王,曼威·苏利牟,我寄托于你的尊名。”

芬巩搭箭在弦。他哭了。真挚的泪水在他硝灰遍布的面颊冲刷出两条清亮的光路。

“现在,让这羽箭疾飞而去。让他死,让他不必再受这折磨。”

 

飞箭划破火焰,命中,继而彻底穿透迈兹洛斯的胸膛。

 

原来,终于,迈兹洛斯想,震惊、欣喜于那一刻的慰藉。原来我终于死去了。

 

 

迈兹洛斯睁开眼睛。

 

夜光最为单薄、昏暗的时刻,黎明尚未到来。属于猎手的时刻。玛格洛尔站在行军床一侧,握住一张弓。

“狩猎?”迈兹洛斯问。

玛格洛尔说:“Turco,还有Moryo和Curvo。他们的卫队今夜将匕首佩戴在剑的那侧。”

有些旧事像铁锈压在舌底,心照不宣,费艾诺诸子对此最有体悟——他们在提力安与佛米诺斯便精通剑技,但当敌人与他们等高,胸膛叠压着胸膛,长剑局促而不足用时,他们总需要一把匕首。

在天鹅港,他们第一次习得这样的经验。

“你想到过吗?”玛格洛尔低声问,“为了进攻多瑞亚斯,他们宁愿夺取你的决定。”

“我不在意。你呢?”

“如果我有过片刻的私心,我会庆幸那不必是我的决定。”

“而Turco不知从何时开始忘记,那也不归于我的决定。”迈兹洛斯说,“最先有的是誓言。”

 

“那些信呢?”玛格洛尔又问,“那些你写给迪奥·埃路希尔,他从未答复的信?”

 

“将手伸进火焰之前,有时我们也想把手伸进水里。”迈兹洛斯说,“也许我曾险些忘记,好在如今及时记起——对于火焰,那些都缺乏意义。”

他也对玛格洛尔说:“该出发了。”

 

 

七河之地的冬日下起第一场雨。同样是最后一场雨,因为雨总不停。

费艾诺的五个儿子坐在他们新搭建的议事厅中,阴沉无言,听雨止不住痛哭一般落在帐篷顶上。

在黎明前,他们的卫队还未聚齐在迈兹洛斯的营帐下,这座营地已经行动起来。一切过于井井有条,宛如他们仍在希姆凛。篝火熄灭,火把燃起,战马鞍带勒紧,剑锋排列如丛林。没人顾及另外几位王子穿行其中,满怀不可告人的沉重心事,逐渐显露茫然与讶异。

他们这才想起,这里确实是一座营地。扎下营地代表随时启程。他们必只有一处可去。

 

帐篷外传来长矛齐齐顿地的声音。

 

凯勒巩蓦地抬起头,目光随即不满地凝聚。玛格洛尔现身,穿戴征战的装束,斗篷浸满雨水。

“日安,Turco,”他说,“你的骑兵是先锋。Curvo,开拔后跟上他。”

“决定是何时做的?”凯勒巩嘶声问,“还是你特意让我显得愚蠢?”

玛格洛尔不语。

凯勒巩的视线越过他的肩头。

他们听到雨水敲落在肩甲上的零星声响。长兄在最后到来。迈兹洛斯穿上了盔甲,左臂环抱头盔,周身笼着长发的火光。仿佛连日的忧郁只是幻影,他们的统帅看起来别无二致,锋利,坚毅。

凯勒巩站了起来,几乎是跳起来。

一阵沉默后,库茹芬率先问:“你先前究竟在等什么?”

“等悔过降临。”迈兹洛斯说。

太直白了。这下连卡兰希尔也瞪着他看。库茹芬追问:“那么,它降临了吗?”

玛格洛尔的唇角抿了一下。阿姆罗德与阿姆拉斯流露近乎无辜的神情,等他回答。

“它降临过,又被誓言烧去了。”

库茹芬满意地微笑。在同一刻,凯勒巩大笑出声。

“啊……Maitimo. ”俊美的脸孔扭曲了,金发散乱开,他像狼似的咆哮,又极尽了然而怪异地低语——

“Maitimo.”

 

“Feanaro的儿子们。”

迈兹洛斯宣布,他的兄弟逐个紧挨着他的肩膀聚齐。天色仍不肯亮,此地冬日多雨而无光。他们在议事桌前倾身,烛火畏惧似的摇曳。

从前的战争结束了。诺多诸王与诸王子的时代结束,守卫与眺望的时代都结束。而后是被褫夺者的时代,立誓者从此殊死挣扎。他们的路是杀亲者的路。

 

迈兹洛斯说:“今日起,我们向多瑞亚斯进军。”

 

 

05

 

“埃尔汶殿下,”玛格洛尔说,“它是否在你手上?”

 

她直面他,不肯言语。迈雅与人类的孩子,辛达精灵的女儿——玛格洛尔想,如此年轻,纤细,如此高贵而美丽。在波涛拍击的高崖之上,她的裙裾像是白鸟的双翼鼓动。

他看得到。风几乎将那些光牵在他指尖,许久以来的第一次,如此之近。她昂着头,两手背在身后,手持一颗精灵宝钻。

“若我的兄弟之死,曾对你留下任何触动,”她说,“不要伤害我的儿子。”

玛格洛尔压低了剑锋,雪亮的金属不住滴下血来。

”我们不为你而来,殿下。我们只要茜玛丽尔。”

她露出悲伤的,冷淡的,微笑似要哭泣的神情:“我不会忘记,费艾诺的儿子在多瑞亚斯的罪。”

无从原谅,玛格洛尔想。他说:“我的有些兄弟已死,有些来到此处,我不知他们是否还活着。”

他向她伸出未握剑的手,重申:“只要你留下宝石。”

而她说:“你们杀死了我的母亲。”

 

然后,他们都听到,脚步。

 

疲惫的,沉重的,但不可抵挡。最后一名守卫埃尔汶的战士倒下了,毫无疑问,死于费艾诺长子的长剑——于是迈兹洛斯登上这座悬崖。剑鞘伴随他的步伐,不住敲打在腿甲。

玛格洛尔没有回头。

 

在他眼前,一瞬接一瞬,她将手臂自背后抽出,维林诺不曾伤毁的光辉在指隙间绽放,将她修长的指节照如透明。她的发丝如风暴缭绕鬓边,她将宝石佩戴在胸前。

埃尔汶转身跃下。

 

风声呼啸,她坠入波涛。最后两个费艾诺之子无言地望。直到那只飞鸟抖去羽翼上浪花的泡沫,载着光辉,盘旋而起——命运再次揭露它经纬相连、自始如终的预言。

玛格洛尔佩着一张弓,但他没有动。迈兹洛斯抽出了那张弓,但他不再有拉弦的手。

他们之中,唯独能射出这一箭的,早已死在多瑞亚斯了。

 

他们并肩注目飞鸟远去。很久之后,他们才望见那颗升起的星。

 

 

 

-end-

 

Notes:

“他们所发的誓言将会驱逼他们,却又出卖他们,始终令他们与那些发誓追回的珍宝失之交臂。他们一切开端良好的行事,皆将以恶果收场,此将经由亲族之间的背叛与对遭遇背叛的恐惧而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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