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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eries:
Part 2 of 苦月亮
Stats:
Published:
2024-09-02
Words:
21,544
Chapters:
1/1
Comments:
11
Kudos:
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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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Hits:
1,509

噤声

Summary:

-龙卷风有个秘密,他不敢看信一流泪的眼睛。

Notes:

*2w ,酸甜
*双性
*部分粤语机翻致歉

(See the end of the work for more notes.)

Work Text:

1

模糊的光亮,错杂的暗影,末冬寒夜索吻红色大花笼,寥寥复苏的春意烧不尽城寨的冷。

霎时,一双骨骼分明细长的手攀上花笼红漆的铁栅,颤抖着抓住冰冷的杆子,像抓一根救命稻草。

由线条流畅的手臂延伸而上,至锁骨,喉结,下颌,月光下泄,探出一张芙蓉红颜,螓首蛾眉,眼眸淫媚目光涣散,无法聚焦。

痴态毕露。

他鼻腔呼出的白气断断续续,因为嘴被掀起的裙下摆顶开塞满,呻吟声只能闷在喉咙底。

不被允许发出声音,手腕被绑在一起只能握住杆子维持岌岌可危的站姿,身形被迫前后晃动,像只被人吊起来的天鹅,振翅无能。

他身披男人宽大的厚衣,底下红裙被撕扯破烂。

身后的男人掐着他的腰臀往后,大手控制住那对丰腴的肥尻,当成情趣器具套弄着底下那根狰狞的屌。

屄口白沫泛滥,鼓胀的阴唇外翻堪堪搭在粗壮的柱身上被进进出出肏弄,裹都裹不住。

在第二次被后入,精液内射进宫腔时,蓝信一高翘屁股抖着臀浪潮喷,女穴绞出龙卷风鸡巴里剩余的东西吃得津津有味。

他站都站不住,腰塌得厉害,腿抖到痉挛,脚却还踮着,臀肉向后紧贴着男人阴毛浓密的下腹,乖乖用屄接住阿爸赏赐的精液。

第三次,还是这个姿势,阴道被抽插到发麻,尿孔喷不出多少水了,地板上全是他的东西,肚子里发胀,不被允许排精,全部堵住。

男人一言不发,冷峻的侧脸眉峰隆突,挽起袖子的胳膊青筋暴起,身下的人被迫闭嘴,一句示弱或者道歉的话都说不出。

他在受罚。

 

蓝信一长到快一米八,体重不到一百二十斤。二十岁的年纪,瘦得只剩屁股和胸。

龙卷风观察到信一吃得东西越来越少,以前叉烧饭要加两个蛋才稍稍饱,现在如果龙卷风不陪着他食饭,一碗都下不了肚。

这样的状态快月余,一直散养孩子的龙卷风焦急起来,可不管怎么问信一都回答没事。

从天后庙七日忏悔后,信一就愈渐寡言。他不该是话少的人,四仔和十二少都不习惯他打牌只动脑不动嘴,把把赢他们,本来就是来凑数的提子更是战战兢兢求少主饶了他,信一咬着烟挥挥手,于是又变回三缺一。

龙卷风处理完近期的杂事,就会让信一跟着他,飞发收租接电线,治安劝架查水表,好像一切都没有变,但年长者总是敏锐,疑心是否是迟来的叛逆期。

他回想,男仔长大,似乎都会经历这一段青春发育变声期(只不过信一经历得晚),脸皮变薄死要面子,不像以前那样什么话都黏黏糊糊和家长讲,无时无刻胡搅蛮缠没羞没臊了。

于是龙卷风拉下脸去向阿虎请教养儿指南,却被告知二十岁已经是大人,没有哪个家长再会管吃饭吃多少,睡眠是否好。

龙卷风毅然决然告辞,相当鄙夷。他家信一明明还小,点可能不管他,万一生病了怎么办,心理出问题怎么办。

会不会是帮里担子太重,还是那位小兄弟身亡之事,又或者自己在多重关系里有什么做得不够好。总之他百思不得其解,人到中年再次迎来教育和爱情俩难题。

养了信一这样的小仔,龙卷风自嘲一辈子都是操心的命。

不管他怎么问,信一都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装无辜,时而怪天气时而怪风水,顾左右而言他,完全不解释他为何低迷。

龙卷风不是不喜欢他插科打诨的调皮行为,但他肉眼可见地变瘦,精神状态很差,睡不好经常半夜惊醒,抱着自己发抖,这些都不是小事。

不肯去医院检查,四仔也说他身体没大事就是体内激素不太稳定(蒙面医师把了脉才感叹同行若干年不知信一是女郎…呸,安能辨佢是雄雌)。

不安的情绪终于在某天爆发,信一连续一周每天只吃一顿饭,龙卷风陪他都不好使,一颗一颗戳着饭粒。男人好声好气连哄带骗劝他再吃一口,他忽然把筷子拍在桌上,冰室里顿时一片寂静。

龙卷风收起娓娓温和的表情,嘴角绷着冷然的平直,透过茶色的镜片,沉默地看向站起身的信一。

他对小仔一挑眉,怎么,要闹脾气?

信一的气焰只有一瞬。

他一直在吞咽,好像憋了一堆话,一句都没有蹦出来。龙卷风不知道第几次开口问他到底在想什么,有什么不能和阿爸讲。信一握紧拳头,垂眸收拾好眼底的残云,平淡地说他想做爱。

龙卷风骤然蹙眉,片刻后点点头,让他回太湖楼,自己先出去一趟。

信一知道这是龙卷风生气的前兆,但他的火是发不出来的,这么多年,没有看到过男人的情绪有太大的跌宕起伏。

他咬了咬牙,自知犯了错,但他实在心不在焉,一静下心神,脑海里就浮现那一整面的刀痕的墙,还有角落里看似不起眼的无名灵牌祠龛。

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他心里的疙瘩像雨季的蘑菇一样越长越多。

信一不敢细想自己在害怕什么,或者膈应什么,他也无数次强迫自己想开点,可是再多的别扭和委屈面对龙卷风他也说不出口。云里雾里的事儿,他能说什么?他要怎么问?能改变什么?他真的会想听到所谓的实话吗?

他怕得知更多,随即本能地宁愿不要问出口,不想打破现状,以为日子就能这样稀里糊涂过下去。

 

龙卷风将年前打算送给他当礼物的一条红色长裙(信一以前缠着他要的)套在他身上。飞发铺的镜子前,信一还没来得及也无力欣赏,就被男人从后面将下摆撕开掀起。

内裤不翼而飞,他被推倒在沙发旁的小圆桌上,杂七杂八的理发剪扫到地上,龙卷风手指插进他干涩的屄穴里抠了两下,信一悲哀地发现他身体的主人另有其人,随便被玩弄就听话地出水,完全背叛他此时此刻萎靡萧条的心情。

被穿戴整齐的男人侵犯进来,身体冷得忍不住打颤,龙卷风停顿,脱下加绒的外衣裹住他,一秒钟拥抱。

信一心底苦涩一笑,看吧,龙卷风就是这样的人,再生气,也会在意他的冷暖和安全,不会让他受到一点点实质性的伤害。

就连惩罚,也是用信一最喜欢的,性交的方式,尽管外加一点暴力野蛮,可哪样不是随了他蓝信一的心?

他们都清楚性爱不能解决问题,然而一个以为自己只是在小惩不爱惜身体的年少爱人,一个心中五味杂陈为众事所扰,俩人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龙卷风指尖卷了他流的精混着逼口腥甜的黏液喂给他吃,信一含住他粗糙的指腹不肯松嘴,上面和下面咬得一样紧。

欲望使人堕落迷失自我,只有在性交时信一才放任自己胡思乱想。

龙卷风撕开他胸前的衣襟,黑色的蕾丝花边胸罩尺寸已经不对了,勒得信一喘不过气来,他发育得太迟却来势汹汹。解开前扣,他饱满的胸脯弹出来,被男人尖锐的犬齿啃咬。

他那不正常的,怪异的,雌雄同体的身躯,在爱意的包容下竟更感到卑怯。

每次被进入都像一次新的开苞仪式,过大的尺寸撑满他天生狭窄的雌穴,几乎到了快要裂开的地步。

信一时常怀疑自己的女穴会不会松掉,阴道像失去弹性的皮筋一样,变成受人厌弃的肉套子。

他从十五六岁开始被阿爸日穴,食髓知味,恨不得每时每刻长在男人屌上,就算哪天被用坏、肏烂,都很正常吧。

 

龙卷风不知道他的杞人忧天,他次次都被小仔紧到令人发指的穴绞痛。数年过去,理应被操开的阴道,还像处女一样是为哪般?他额角青筋分明,忍得十分辛苦。

信一,是否使尽浑身解数在勾引男人,为什么饭都不好好吃,还能有体力叫床叫得咁大声?

就该罚他。

龙卷风拽起破烂的裙摆,捏住信一的下颌让他张开嘴,满满当当塞进去,信一睁大了泪眼朦胧的双眸,困惑地望向压在他身上的男人。

“有邻居投诉,畀龙生带女仔返嚟动静轻些。”

信一呼吸一滞,情动得厉害。

龙卷风抽出肉屌拍打在他红透的蚌肉上,淫水四溅,“叫你声音轻点啊,女仔。”

信一“呜呜”地喊着,扭着腰蹭那根颀长粗壮的巨物,饿极了一样,男人不如他的意,四指并拢抽在肿大的阴蒂上,另一只手掐住他阴茎龟头快速搓弄数下,信一嗓子里发出娇媚凄厉的气音,眼球习惯性上翻,涕泗横流,下体喷出几股水,骚味弥漫开来。

龙卷风抱住他的一条腿架到肩上,昂扬的性器深深挞伐,肥厚的龟头捣进脆弱敏感的肉壶。

一边还教育信一,下面吃得这么好,上面的嘴也要乖乖听话食饭。

龙卷风不让他射精,却堵不住他潮喷的尿孔,信一双腿分开到极致,挺着屄一抖一抖地高潮。被抠马眼的时候他哭得还要厉害,手掌推着男人的肩膀打了几下,被龙卷风咬痛奶头才呜咽着求饶。

信一湿漉漉的眼神示意他有话要说,龙卷风取下湿透的布料,信一艳红的舌尖舔了舔嘴唇,“阿爸我肚痛……”

龙卷风一凛,立刻抽出性器检查他的下体,揉他的小腹。

“不舒服?还有哪里?”

他严肃的表情印在信一眼里心里,又酸又甜。

“饿痛了…要阿爸快点射里面…”

空气凝固数秒,龙卷风重新把布料塞回他嘴里,掌心扇打信一淌水的阴茎,在他尖叫着射精的同时鸡巴捅进痉挛的阴道,破开宫口,抵着肉壁狠磨,顶到最深处飙出浓精。

信一仰着头微微抽搐,有足足半分钟意识清零,快感如熊熊烈火,他视线全黑,宛如小死。

龙卷风摸着他汗湿的卷发问他饱了没有,过了好久信一才点头,龙卷风却反说知道他不满意他还要。

强硬地把他拎起来,用裙子上的腰绳拴住他的双腕,像牵小狗一样带他到窗边。

红色大花笼近在咫尺,龙卷风把他按在那里后入,如果有人开窗,就能瞧见他现在这幅淫荡的样子。

信一被吓到,他忍不住去想自己下贱求操的嘴脸被人发现会是什么样,平日里他在城寨在龙城帮里多么高傲意气的姿态,私底下却在给大佬当女人泄欲。

全然埋藏那些心事,性爱是最好的逃避工具,用来存档或者展开结界。

他肖想着爱,却在情欲里甘愿雌伏,自暴自弃变成有了性就万事大吉的荡妇。

在性爱中他总能体会到痛,不是身体的疼痛,是精神上的。令人上瘾的快感与疼痛交织,矛盾又情色,糜烂是人类共通的秉性下等。

窗外的温度很低,在龙卷风身旁却始终被暖热笼罩。他们皮肤相贴摩擦,贪婪地汲取彼此的温度,每一寸都酥麻起电,骨头缝里都要冒火。

 

月光好冷,从城寨底层要很努力抬头才能看见月亮的一角。

信一望着远近交叠错络阴敝的屋林,突然感到凄楚。

所有人都是这样相爱的吗?说到底,爱是什么?性里有爱吗?没了性也能爱吗?为什么一想起感情的事心肝肺就堵得慌?

好讨厌做爱,身体的至高愉悦会让他没脑子没底线,可以原谅一切忽视一切;好喜欢做爱,雌伏于龙卷风身下就能感受到暂时脱离了亲情的,单纯的同性之间的爱。

——不,以他的身体而言都不能算正常男人,龙卷风大概在爱一个怪物。

 

男人温柔地摸着他的小腹问他还痛不痛,信一还在幼稚痴傻地纠结爱是什么东西,昏昏沉沉胡乱摇头。

甬道深处好酸好麻,潮吹太多次都快要脱水。龙卷风肏得又疾又重,每插几下就要抽出来让信一喷水,还没喷干净就又捅入,循环往复,地板上水渍都能淹了脚底。

肉体拍打的声音时刻提醒信一,他们正在半公开的场合做爱。

阿爸好过分,分明是他撞得太用力,“啪啪”声才这么响,自己的喘叫才不是罪魁祸首。

 

最后男人即将释放,信一艰难吐出口中的布料,转头问阿爸可不可以亲亲,龙卷风一手搂住他的腰,把他钉在蓄势待发的肉具上,一手捂住他潮湿的双眼。一边内射中出,一边说不行。

有时候信一会想,数不清这么多回了,怎么还没有怀孕。

他咬住下唇,承受男人的满灌,眼泪从眼角溢出,带着苦味。

他们今日一整天都没有接吻。

他腿一软,滑落跪在地上,合不拢的穴口里一汩汩排出比他的眼泪还要多的,又白又腥的,源源不断的浓浆。

还不忘乖乖转身,含住男人半软的鸡巴,尽职尽责清理干净。

龙卷风舍不得再让他跪,把哭啼的小仔抱起来,轻轻擦拭他脸颊滚落的鲛珠,心想自己也真是人老气重,惩罚既已结束,小仔闹别扭不肯开口也没事,再不愿吃饭他就亲手喂,不为难他了。

信一却在他怀里清醒过来,躲开男人补偿性的亲吻,目光黯然。真正的惩罚还没有结束。

 

他的肚子真的开始痛了。

 

2

三姑又来换发型,说之前的卷太显老,头发留长了点要烫大波浪,还带上陈师奶买了姐妹八折套餐。

龙卷风看了眼她尚未及肩的头发,无奈说长度不够,三姑翻了白眼说不管她就要大卷。

两个人争执不下,刚好信一巡完城寨回来,一进门就被三姑喊住让他来选,信一喝了龙卷风给他凉好的半杯水,说听龙哥的啦,三姑又一个白眼。

“哼,父子合起班嚟挤兑我?”

陈师奶也在旁边笑,从镜子里打量信一,说信一的头发倒是能烫大波浪。

龙卷风给三姑上了药水,回头看了眼,手背推了下眼镜,心想小仔头发是长了,流失了卷度,是时候打理一下。

信一摆摆手说再长就像女仔,而且热得慌。

“你点搞都好靓仔嘅,系唔系啊龙生?”

龙卷风笑了,附和说是,目光还停留在信一身上。

陈师奶眼睛一转,像是想起什么,揶揄道:“听人话龙生你而家有女朋友?几时畀我哋见一见,系边条巷嘅?”

三姑笑容满面插话说:“噉信一叫阿嫂定系妈咪呀?哈哈哈……”

什么阿嫂妈咪?!信一洗毛巾的动作一僵,龙卷风挑了挑眉。

“边个话我有女朋友?”

陈师奶一脸别以为我不知道的表情,说她那天打牌,桌上的牌友讲的,龙生你也真是,以前你上下左右邻居少,现在可都住得满满当当,都是老年人睡不好,叫你女朋友晚上声音小点。

信一攥着湿毛巾,头低得快埋进水斗里,耳尖烧红。

看来这事已经一传十十传百,说不定整个城寨都有流传这个桃色新闻。

龙卷风从镜子里看到他,微微勾起嘴角,高深莫测地回道,“唔系女朋友,会畀佢小点声嘅。”

哦,不是女朋友。

信一开了水,哗啦啦。变脸速度很快,他面无表情地搓着那条掉色掉到发白的劣质毛巾,心情顿时不美丽。

又不禁想起那些膈应的事,猛一踏空的感觉,像心脏吊了块石头。

信一自己知道,这段时间,他们同床异梦。

他不是能憋太久的人,但一直找不到时机,自己把自己绕进迷宫,越想越钻牛角尖。

信一只在他祖叔叔面前犯脾气,闹各种别扭,又计较又小气,而且随着年龄增长变本加厉,说到底也是被溺爱娇纵成这样的。

龙卷风看他心不在焉垂头丧气的模样,以为是刚刚那句话不妥了,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凑到耳边想说不是女朋友是小男友,没料到信一退开半步,说十二找他还有事,浅浅点了点头说大佬我走了。

龙卷风的手还滞在半空中,信一就带上门走了。未出口的话堵在喉口,很突然的,他咳了好几声,尖锐的刺痛在肋骨下阵阵发作,那只手转而去捂胸口。

三姑和陈师奶纷纷回头关切,龙卷风只说人老不中用了,口水都能呛到。

茶色镜片下的眉宇间凝止,片刻后恢复如初。

.

明天是龙卷风的生日,不逢九也没挨十,但大家都想借个机会吃个饭聚一聚,前些日子帮派斗争太多,好不容易有喜事还是要办一办去去晦气煞气。

龙卷风同意了,就交给信一办,这位头马早早就订好了金殿酒家最大的套间,还有模有样地拟了邀请函送到架势堂和狄秋那儿,请大佬们冲冲喜。

要布置的早就布置完,除了横幅还有节目,帮里的兄弟们个个都是人来疯,跃跃欲试。

到最后还没有决定的,是信一个人要送龙卷风的礼物。

他从飞发铺出逃,漫无目的地逛,暂时甩掉一脑门的烦心事,平复情绪后开始纠结。

说实话这么多年生日,他俩都是极有仪式感的,年年都送礼物,可到现在真的已经黔驴技穷,根本想不出新花样,打火机烟盒皮鞋皮带衣服裤子甚至理发装备都送过,绞尽脑汁也搜罗不出什么。

信一晃到四仔医馆把人拉出来,要他陪着,这人就因为知道了他身体的事(其实还有城寨大佬与头马私通),躲了他好几天了。

出了城寨还要去庙街找正忙着打电动的十二一起。

四仔兜帽和面罩下的脸色很臭,说黑社会大佬的生日礼物不应该送匕首武士刀么,信一给了他一肘;路过表行十二懒洋洋地说要不送个表或钟算了,被信一爆头狂揍骂痴线,难道要他现在就给大佬“送终”吗,太不吉利!

三个煞神混混古惑仔样的男人走到旺角步行街,与周围人格格不入,尤其当他们进入女人街,被靓女们指指点点。

四仔转头就想跑,十二倒是饶有兴致,拽住他说没事哒看看而已啦。

信一摸了摸下巴,左看看右看看,两边全是女人的衣服店饰品店,一眼望不到头。

三个男人并肩正好挤下通道,四仔尴尬十二好奇,唯独信一如鱼得水,时不时拿起挂在门边的碎花裙问价。

老板娘磨着红指甲,不耐烦地眼皮一掀,看到靓仔瞬间变脸眼睛放闪,问他是不是送女朋友,信一笑笑没说话。

十二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知情的四仔看他像看傻子,心里一琢磨就联想到一些伦理纲常的事,第六感告诉他不能再猜下去,否则自己即将因为左脚先迈进城寨而被逐出去。他不忍直视买裙子像买烟一样自然的信一,拉着十二往前走不管他了。

 

信一拎了一个红色的袋子,里面都是女装,好看就买了,没想太多。他素来就是这样的人,做事不看别人眼色,哼着歌跨着拽气的步子逛街,有型又张扬。

他落后他们几步,余光里看到一家小店。怀旧的复古风装潢,很吸引人,走进去有木头的气味。

店主是纹了花臂的长发女人,很古典的长相,站起来和信一一样高。

她正在点香薰,见信一走进来没有太热情,让他随便看。

中古的东西总是有种魔力,历史的沉淀和时光的洗礼会赋予物品独特的意义和气质。

信一试戴了几个戒指,沉甸甸的质感很棒,琳琅满目的首饰应接不暇,走了两步视线被放在顶上的一对银链吸引。

店里的灯光照在没有挂坠的银链上,镀上一层金属光,色泽反倒暗下来,像两把银黑的刺刀,稳重大气,素而不凡,看上去有些年代感。

一眼万年。

就决定是它了。

店主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点燃嘴里的细烟,淡淡开口,“这对不卖。”

信一偏头看向她,问为什么。

店主沉默许久,信一也等她许久。

“这是我和我女朋友的对链。”

“…那怎么会在这?”

“她死了。”

简短的对话结束,店主才抬头,意识到信一没有惊讶或者嫌恶。

他只是露出了一点可惜的表情,说抱歉,节哀。

那双眼看向她时,莫名感受到同类的气息。

果不其然他下一句就是,真的很喜欢这两条银链,想买回去送给爱人作生日礼物。

对陌生人总是不自觉说真心话,信一走到她面前,眼里有点羞涩,“姐姐,我爱人和我也是同性。”

店主有些惊愣,在这个年代,同性恋这样的事情说出去是要被谴责批斗的吧,她说是因为想让他知难而退,她根本也没什么好怕的。可这个后生仔穿得酷酷的,眼神却很清澈单纯,也没有避讳,这么轻易就和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坦诚了……

到底有没有人教过他不要和陌生人交流自己的性向啊喂!

“我真的很喜欢,而且同它很有缘…同你也很有缘!求你啦,多少价我都出,好唔好卖畀我?”

他的脸漂亮,眼神很坚定,加上生来善于撒娇卖萌,只要他想,就没有得不到的。

“不嫌它是遗物?”

他一眼就看中的东西,不究它的来历,更何况背后有故事才精彩。

“我们会好好爱护的,算是接替下去。”

有些话不必明说,但彼此都懂了。

店主静静地注视着他,信一回以真诚的眼神。须臾后丢了烟蒂,说喜欢就拿走吧,不收钱。

信一笑了,说这怎么好意思,店主回到柜台上香薰前,低头闻了一阵,回答他,如果要设定代价,那就让他们永不分离。

可能是同类之间惺惺相惜,两个萍水相逢的人相视,心与心之间拉近了。

“借你吉言。”他露出一个动人心魄的笑容,诚挚又可爱。

信一取下那对银链,店主说没有合适的礼物盒,便打发了他。

一出门,那股木香余韵仍在,女人街尽头四仔和十二对他招手。

他不是憨傻,从店主的口音听出她不是香港人,恐怕对他们这里的人(特别是他这样的人)不了解,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偶尔利用自己善良的一面引导出他人的心软也情有可原。

他想了想,又推门回去,站在门口对店主说:“我是城寨来的,你如果遇到什么事……算了,祝你在香港过得好。”

有点冲动了,他从来没有对外邀请过任何人来城寨,龙卷风一直和他说,城寨的气味太苦太呛,旁人只会避之不及,但他始终把那里当成自己的家,有龙卷风在的地方就是安全温暖的避风所。

他懊恼地摇了摇头,自嘲真是魔怔了,人家可能觉得莫名其妙呢。

重新掩上门,檐上挂的风铃响了又响。

不远处十二大声呼唤他,信一兜里揣着两条链子,跑向他们,心里平静不少。

十二说他买了个奢侈品礼物盒,超赞,信一给了他一拳,说他小气,不过倒是能放他的要送的银链,也算是不谋而合。

又问四仔有没有想好送什么,四仔望天,说送点老年保健品得了,也挨了信一一拳。其实医馆进货了不少计生用品(虽然感觉用不上也来不及了…),他又默默盘算着给这位人到中年抱得娇妻归的黑社会大佬再搞点伟哥肾宝以防万一。

 

3

龙卷风生日当天下午,寿星本人先去了庙街新开的茶室同狄秋喝茶,阿虎也在。

信一贪靓,今天这种日子穿得更好,灰底蓝边的蛇纹夹克,衣襟带绒,拉风的修身牛仔裤搭配两三条错落有致的链条荡在腿边,衬得他酷炫有型,当然,据说是从上海进货来的新款大墨镜也不能忘。

他提早巡完城寨,到士多买烟,瞥见柜子上亮晶晶的一大桶,问了一句,老板大爷说是新到的糖,能吹泡泡。

这玩意儿早几年挺新奇,信一还在上学时放课了就和几个同学去小卖部买,龙卷风零钱给够,他嚼糖嚼到腮帮子疼,经常被人看到他痞里痞气“一路讲嘢一路噍吹波胶”打小报告给龙生,后来蛀了牙,龙卷风就不让他吃了。

时过境迁,用来怀念也不错,这样想着就舍了烟买一兜子糖,往嘴里扔两颗,品着橘子和菠萝的混合味,穿街走巷,走到四仔医馆,那人昨夜熬了通宵,还没睡醒就被吵起来,门“啪”一开丢给他一盒高级人参再“啪”一关,一句话都没有,信一嘴里的泡泡也“啪”地破了。

他重新把泡泡吹大,端详那盒在这个年代价值不菲的东西,心想四仔真是嘴硬心软,说不去参加黑社会老大的生日会,结果礼物倒是挺用心。

 

傍晚,兄弟们都已经去了,十二也dd信一,他离开城寨时发生一件事。今天轮岗的少,被人钻了空子,信一脚步一转先逮了人,告诉其他兄弟“唔畀我大佬知”,简单地进行了暴力审问,没问出什么,只知道是越南帮来的,身上搜出来两把枪几袋粉。

信一没放在心上,把人削得半死扔出城寨,洗干净手一看时间,匆匆忙忙骑上摩托赶去金殿酒家。

一到场,气氛已经开始热闹了。他和大厅里的熟人几个打了招呼,拎着人参和其他礼品进包房,嘴里的泡泡糖已经换成蓝莓和酸奶混合味的了。

进门前三秒他调整好心态——心里面怎么患得患失是他的事,在外要给大佬长脸,要体面,要懂规矩,要和以往一样…恩爱一点。呸呸呸,信一拍拍自己的脸,清了清嗓子进门。

包房里几个人同时抬头看他。十二坐在虎哥旁边已经两瓶汽水喝完,起身招呼他。

“唔好意思,我迟咗。”

信一把一条烟递给十二,对虎哥说这是托人买的稀奇货,尝尝鲜。又将包装精致的金刚十八子手持送给狄秋。

狄秋笑说信一越来越有眼光,越来越会来事,信一大方地回他说这些都是龙哥让我准备的,两位大佬喜欢就好。

龙卷风坐在主位上,两口烟下去,露出一个颇为自豪的浅笑,对信一勾勾手,让他坐到身边来。

信一秉持着在外一定要给阿爸面子要做最有格局的头马最体贴的娇妻,弯腰先抱了一下龙卷风,讲了句“大佬生日快乐”,就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给他倒了杯茶。

两张椅子挨得很近,他们腿碰腿,信一率先移开,龙卷风眉头一动。

十二挤眉弄眼起哄问他怎么其他两位都有礼物,正主的份呢?信一哼了一声说当然是私底下给,才不让你们看见。

虎哥抿了一口梅鹿液,对信一调笑道:“迟到系咪该罚酒?”

信一乐得开怀,点点头说该。

龙卷风偏头看着信一倒酒,满满一杯,他碰了一下信一放在桌上的胳膊,低声道,“太多了。”

信一对他眨眨眼,“冇事,大佬放心。递张纸畀我先。”

龙卷风习惯被他使唤,又和他心有灵犀,伸长手抽了张餐巾纸放到信一嘴边,信一将嘴里的泡泡糖尸体吐出来,龙卷风包起来放在一边。

他们旁若无人的亲密举动让桌上其他三个人感到汗颜,特别是十二少,他可是见过兄弟糙汉样豪迈地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现在这个被家长惯坏的残废感真是令人生理不适,好像什么啃老族巨婴。

他对信一呲牙,信一傲然娇气地白了他一眼,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举着酒杯畅然道,“敬我大佬生日快乐!”几人干了一杯。

说完还不忘掏口袋,扒拉出可乐味的一小块揭开纸塞进龙卷风嘴里,悄声说,“吃这个,就不用喝酒啦。”

龙卷风嚼了两下,学他小声说话:“不喝不行,他们两个要灌我。”

“那我替你喝。”信一遮着嘴用气音说。

龙卷风无奈地摇头,给自己倒了杯酒。

关于酒量,龙卷风一直以为信一还像小时候那样一杯倒,殊不知后生仔争强好胜,私底下偷偷练成量如江海,虽然不及龙卷风,但也算上的了台面。

 

十二接收到旁边两位的眼神讯号,重重咳了一声,打断两人说悄悄话,毕竟在场几位都没眼再看。

“信一啊,听我大佬说你小时候都是坐龙哥腿上要他抱你才肯食饭啊?细路女都冇你黏人!哈,哈哈……”

好吧,他这话题还不如不岔。

无论是信一微红的脸颊还是龙卷风自得的神态都让人忍无可忍,在座老的老小的小,其实都看出来一些苗头,这两个人都不正常,交互的举动和相处模式就不是一般关系!

狄秋叹了气,举杯再饮,这次龙卷风说什么都不让信一喝了。

“我同你们喝。”他只撂下这么一句,将自己的茶盏换给信一,信一也心安理得地捧着小杯,埋进茶汤里的嘴唇悄悄勾起,尝到一点甜滋滋。

后来一直是龙卷风帮他挡酒,连喝好多杯,信一一滴未沾了。

十二咬着筷子看得牙痒痒,哪有这么好命的头马啊,大佬替他喝诶!他幽怨地瞥了一眼虎哥,虎哥拍拍他的后脑勺,言下之意是别想了,人家养女儿呢,你一个臭小子不喝个烂醉今天别想回去。

 

席间节目轮番上阵,寿星主人公有一下没一下地鼓掌,信一倒是嗨得不行,好不容易有可以放松的机会,不开心的事抛之脑后就是了,最紧要好玩嘛。

被人邀上桌唱歌时信一大大方方地自信开唱,拿酒瓶当话筒,站在外面的桌子上被兄弟们包围撒花捧场,趾高气昂地一曲接一曲,十二喝高了,一边吼着真难听一边冲过去要拉他下马。

一片喧闹中,龙卷风又一杯酒液下肚,他直直望着随歌起舞的信一,心底有说不清的感觉,最近小仔在他身边郁郁寡欢的样子一点没改善,玩起来倒是放得开,留他一个人耗矣哀哉。

他不会怪他,反而看他玩得高兴自己心里也安定,只有一点点怨气,就一点点,龙卷风把这归结于岁数越往上越多愁善感想得多些。

阿虎坐到他旁边信一的位置上,和他碰了杯,顺着他的视线看后生仔们疯玩。

“就决定系佢呀?”沙哑的嗓音模糊了情绪。

龙卷风看了他一眼,斟满两杯,“你都会问呢啲问题?”

阿虎笑了笑:“你今日饮太多。”

“你也不少。”龙卷风夹了信一碗里剩的一颗扇贝吃掉,反问他,“唔好话我,你自己呢?”

阿虎的目光始终和他同频,人堆里也有他不为人知的牵挂。

两个人有来有回,边饮边聊,狄秋坐在斜对面,神色从容,没怎么插话。

谁都看出来今晚龙卷风有借酒消愁的意思,以前都没见他喝过这么多。

中途蛋糕送来了,尺寸定的最大的,可惜架不住他们人多,龙卷风也不爱搞插蜡烛许愿那一套也不爱吃奶油蛋糕,全当给这帮后生仔互相抹奶油玩的机会,一半都用来点花脸了。

信一沾了奶油鼠窜进来快速抹在了龙卷风正举杯的手背上(毕竟他不敢直接抹大佬脸上啦),又鼠窜一般溜出去抢蛋糕吃。

龙卷风低头抿了那口奶油,被甜得弯出笑眼,望着信一若隐若现的身影,内心涨满酸甜的情愫。

 

外面那帮人越闹越乱了,阿虎说他去看看,刚踏出一步就被手下的兄弟围起来敬酒。

信一吃完蛋糕擦了嘴,挤吧挤吧终于从人群中逃脱,回到包厢掩了半扇门,扑到龙卷风身边,懒散地躺靠在他肩上,灌了三杯茶才缓过来,和他抱怨那些扑街衰仔划拳拼酒太无赖,幸好他有大佬口令今日不许再喝,否则当场能吐血。

龙卷风摸摸他汗湿的额头,拿纸巾细细擦他的鬓角,靠近时酒气被信一闻到,信一皱皱鼻子,问大佬喝了多少,龙卷风沉默。

信一瞄了一眼狄秋,他还老神在在盘着那串手持,目不斜视。

再看龙卷风,古铜色皮肤根本毫无破绽,信一在桌下牵了他的手,掌心滚烫,指尖微凉,摸他的脉搏心跳比平时快,信一诧异地盯了他半天,从他眨眼频率较平常缓慢中看出,龙卷风难得喝得有醉意。

四下查看,桌上一瓶白的空了,桌下还藏着各种黄的洋的,也都空了,信一有些无语,抓着龙卷风的胳膊掐了一下,后者牵他的手在桌子底下十指相扣。

有别人的情况下龙卷风没这么外露地亲昵过,看来是真超平时的量了。

“阿爸,你唔好再饮。”信一皱眉,没收了他的杯子。龙卷风拿来信一的杯子,眼疾手快又饮尽一杯。

像是故意喝给信一看,喝完还挑挑眉,老小孩的样子,眼神好像在说,谁让你把我晾在这,我还能喝,没到头呢。信一气笑了,膝盖轻撞了下他大腿,龙卷风抓他的手悄悄低头吻了一下。

茶色镜片后眼眸微红,额边散落些许银黑夹杂的发丝,黑色内衬领口解开两个口子,锁骨下方皮肤隐隐可见发红。

被酒精熏浸的龙卷风仿佛铜墙铁壁被撬开一个口子,岌岌可危维持着表面坚硬的外壳,实际柔和下来的眉眼看信一的眼神满含深情,像牵小孩一样牵着信一的手,在桌子底下慢慢摇晃着。

他一贯竖起的凛冽风墙化作热带的潮气一圈一圈融化开来,贴着他坐的信一被波及,温暖的酒气似乎也要将他包裹进醺然的氤氲里。

信一同龙卷风无声对视,两人相贴的手心发汗,在桌子底下好像玩起中学男女仔拍拖才会玩的暧昧伎俩,暗暗摩挲对方的指尖。

牵手是最亲密的事。

 

先移开视线的反倒是龙卷风,他另一只手欲盖弥彰地去够酒杯,被信一阻拦。

“糖呢?”

“……咽了。”

“怎么能咽!”

“要喝酒,嘴里有东西不方便。”

信一震惊:“那吐了不就好了,咽下去黏住胃怎么办?”

在这个方面信一和八岁的细路仔没区别,童真地相信一些伪科学。

龙卷风嘴角扬起笑了笑,转手去摸烟,猝不及防被信一又塞一颗泡泡糖,“噍吹波胶啦,唔准饮酒,唔准食烟!”

信一又说,大佬吹个泡泡给他看,龙卷风当作没听见,捏了捏他的鼻尖,信一笑嘻嘻躲开。

两人许久未这么甜蜜,借酒放肆一回,信一想着不能再让大佬待在这儿了,否则等下酒劲上来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举动(虽然他知道阿爸有分寸)。

狄秋被他们晾了好久,这会儿正眯着眼观察他们,发话散了伙,消停下来的弟兄们准备收拾残局走人,信一喊提子去打车,庙街的那群有自己的安排,阿虎和龙卷风挥挥手作别,醉得不轻的十二和他互相搀着走了。

信一差人先送龙卷风下楼进车,自己留下来结账收拾东西,看见狄秋还坐在座位上,礼貌性地问需不需要送他回去。

狄秋摸着手持上的某一颗捻动,狭长的眼半阖,少顷,启声道:“马上要到正日子了,顾好你大佬。”

信一臂弯里挂着龙卷风的外套站在门口,闻言疑惑:“什么正日子?”

“你唔知?”

信一摇头。

“这样啊。”狄秋微微仰头,眼底情绪一闪而过,“阿祖冇同你讲?我仲以为佢而家咩事都会同你讲。”

他这句话稍带了点笑意,信一听不出他是在嘲讽还是戏谑,总之心里不太舒服。

“秋哥你究竟想讲乜?”

狄秋攥住那条手持搓了搓,语气平静:“系我哋喺雷振东手里夺嚟城寨话事权嗰日。”

信一呼吸一滞。

只见狄秋锋芒毕露的眼神扫向他,接着说:“都系龙卷风杀咗阿占嗰日。”

阿占……

狄秋说的阿占,是他想的那个吗。

他听说过那段往事,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龙卷风杀了阿占?可他们分明……

信一微微睁大眼,背后发凉。脑子里一瞬间数座齿轮转动契合,却还无法拼接出完整的拼图,但他顿时明白自己离那个想知道的答案很近了。

情绪即刻被收回,信一变换微表情,敛下疑虑,压制不详的心悸。

“多谢秋哥。”

他抬手一抱拳,转身就走,没给狄秋余光。

直觉告诉他此人在这种时候和他透露这件龙卷风都没有讲过的事,不是什么好兆头。

狄秋起身拉住他,语调开始咄咄逼人:“你唔问我阿占系边个?阿祖系咪同你讲过啲咩?陈占佢杀番我全家三条人命,佢阴我冚家铲,阿祖仲年年都喺呢一日祭拜,你唔觉得奇怪吗?!”

信一甩开他的手,背对的身躯僵硬。

狄秋这番话太多信息,让他脑子里很乱,好像有什么要呼之欲出,但他阻止自己想下去,当务之急是搞清楚狄秋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

他深呼吸平复,扭头瞪着狄秋,语气尽量克制:“秋哥你而家同我讲呢件事系乜嘢意思?挑拨离间?都要同我大佬拆伙?”

这话可就言重了,同是喋血江湖几十载的兄弟,生了嫌隙可是大忌。

但信一的火气就是压不住,狄秋被他直白的开门见山逼回一肚子话,退了半步。

信一却狠厉起来,上前半步。作为二把手他早就不是从前那条小花蛇,已然进化成慑人的毒蟒,伺机而动,一双精目盯死猎物,气场不输任何人。

狄秋没想到他能到这种程度,有那么几秒时间确实被后生仔八面玲珑背后一斑窥豹的戾气震住。不是怵他,而是从他的架势里看出了龙卷风的影子。

他收回锋芒,平和地说他没有这个意图,只是诉说一个事实,让信一知道一些应该知道的事。

信一的拳头紧握,迫使自己冷静,他说我大佬肯定只是纪念这一天他成为城寨话事人而已,没有别的意思,请秋哥不要妄自揣测。

明面上各退一步,暗地里各怀鬼胎。

信一是要维持现状和平局面的,狄秋真实的想法他问不出来也无需再问,他替龙卷风发言也只是权宜之策,实际根本不知道那个人怎么想的,维系当下才是关键。

 

浪费太多时间,龙卷风恐怕等很久了,信一一分钟也不想多呆,勉强道别就下楼。

下楼梯时他脑子里还是剪不断理还乱,忽然想起往年这个时候,龙卷风都会在某一天抽半日时间待在天后庙,不让信一跟着。

再结合蛛丝马迹——那张照片,蓝森那封信,被存放起来的物品,天后庙的刀痕墙和灵龛——他黯然意识到,大概正如狄秋所言,龙卷风是在祭拜陈占。

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敌人?朋友?还是……

踏下最后一格台阶,信一猛地抓住自己心口的衣襟。

窒息的、钻心的疼痛宛如针刺,冷风吹醒他的脑子,今晚的一切美好涟漪都被吹散。

离真相越近,人会越害怕退怯。

不远处就是红白相间的士,龙卷风坐在里面闭目养神,车门敞开着。

信一坐进去,面若冰霜。

“去城寨。”

龙卷风听见声音,睁开眼,照例想去碰信一的手,却摸了空。

侧头一看,信一半张脸埋在竖起的领子里,闭着眼,头抵在车窗边,双手插兜,一副假寐的模样。

龙卷风低声唤他,没人回,好像真的睡着了。醉意漫上来,他也沉默地靠回去。

 

的士启动,司机看了眼后视镜,后排两位乘客无法在他视线里同框,他悄悄回头看了一眼,两人间隔中还能坐一人,他奇怪地转过头去,心想,他们不熟?

电台里播放着阿伦的《迟来的春天》,车尾灯光束随熟悉动情的男声悠扬而去,今夜注定漫漫。

 

“迟来的春天 不应去爱

无奈却更加可爱

亦由得它开始

又错多一趟

……

面对的仿佛多么渺茫

更加上这道墙

围着我纵有热情

难再开放

热爱的火光不应冷藏

放于冰山底下藏

难做到将真心让你一看……”

 

4

下车时信一恢复如常,挽着龙卷风走回家。

夜深人静,城寨里偶有老鼠走道吱吱作响。

两人一路无话,进楼回屋,坐在沙发上的时候龙卷风酒劲彻底返上来了,他仰起头往后靠,信一替他摘下眼镜。

喝下的酒能否影响的了神经,其实龙卷风本人能控制得了,但他今天卸下防备松懈心神,潜意识里是想一醉方休。

他常年紧绷,少有这样的机会。

大概是真的醉了,他忽然想起信一今晚没吃什么东西,就想起身进厨房。

信一挂好他的外套转身看见他往厨房走,便拉住他问他要干什么。

“畀你做叉烧饭食。”龙卷风声音低哑。

信一有点哭笑不得,都醉成这样了吗。

龙卷风又说:“你都冇好好食饭,噉胃点顶得住……”

见他还要絮絮叨叨,信一把他按回沙发上,一边说着不饿一边自己进了厨房,给他熬了碗甜水醒酒汤,冒着热气端出来的时候龙卷风已经头半低闭上眼。

他走过去放下碗,注视龙卷风的脸许久,还是将他推醒。

“阿爸,醒一下。”

龙卷风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今天真是戒备心降到底线了。不过有信一在身边,他不用担忧什么。

接过青花碗,一口一口喝下甘甜的汤,醉意却没怎么消减。

信一从柜子里拎出一个袋子,递给龙卷风,“呐,礼物。”

龙卷风拿出盒子打开一看,两条对链交叠在一起,散发着银灰色的光泽,不知道为什么,目光不自觉会被吸引。

“谢谢bb。”

信一低低地嗯了一声,龙卷风展开一条手臂,示意他可以拥抱。信一弯腰轻轻揽住他,龙卷风吻在他额头。

“帮我带上。”

信一乖乖绕到他身后,扣上那条银链。然后蹲在龙卷风面前,让他给自己带。

垂在两人锁骨间的对链熠熠生辉,没有过多装饰,却很相配。

信一就着这个姿势跪坐下来,趴在龙卷风腿上,脑袋枕着一边,龙卷风分出一只手抚摸他的头发,享受短暂的温存,另一只手探进口袋。

他斟酌再三,还是开口:“阿爸,秋哥今天同我讲陈占。”

龙卷风手抽离口袋的动作停顿。

对当事人讲出那个名字没有想象中困难,信一惴惴不安的心一直荡悠着。

“他还讲了什么?”

“讲你杀了他。”

龙卷风一阵缄默,信一忍不住抬头仰视他,想从他表情里读出点什么来,可他失败了。

他面无表情,眼底是信一看不懂的情绪,手指在口袋里摩挲着一个小绒盒子,最终还是没能拿出来。

 

信一的心又悬起来,他一抓着龙卷风的手翻来覆去捏握,像小时候一样寻求安全感。

龙卷风被酒意沁染的思绪飘远,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信一这个话题开始得太突然。

“阿占,他是雷振东的手下。”

“嗯。”

“……也是我的旧相识。”

旧相识,这个词太作弊。

朋友,兄弟,单拎出来哪个不能形容,可他偏偏选了这个词。

信一抑制住敏感的念头,又问:“杀他是不得已对吗?既然是好兄弟,阿爸一定舍不得……”

“不是。”龙卷风移开手,皱眉按住太阳穴,眉宇间透着躁意,他似乎不愿意回想谈论这个,“不是不得已,也不是…兄弟。”

在他心里,什么人可以被称为兄弟,其他关系又怎么定义,没人知道,他自己也说不清。

可信一忍不住多想,他暗自揪着心,追问道:“天后庙墙上的刀痕我看见了,角落的灵龛也是阿占的对吗?”

龙卷风神情恍惚,半阖着眼,视线里信一的脸模糊,眼前好像闪过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他喃喃启声:“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亲手杀了他,在天后庙。我……”我对不起很多人,但有些事太过两难,他并非神佛,迫于形势必须做出不违背“义”这个字的决定。

他没有说下去,精神已经很疲惫,垂着头,似有若无地和信一对视,然而信一清楚地明白,他没有看进自己的眼里,而是在看另一个人。

信一的心脏连着腹腔都开始扯着坠着痛,他攀上龙卷风的肩膀,环住他,哀哀地问:“到底发生过什么?你们是什么关系?阿爸……你是不是忘不了他?”

他仿佛在质问自己,不知道龙卷风有没有听清。

跪在冰冷地板上的膝盖挪动得更近,信一紧紧抱住酣然欲眠的龙卷风,眼角湿润。

不记得过了多久,就当信一以为龙卷风已经睡着他听不到答案时,耳边传来近乎虚无气音的低沉的嗫嚅。

“我什么都没有忘……有些事不能说,不能想,也不能忘……”

信一睁大了双眼,咬住下唇,两行眼泪滑落,他不敢哭,害怕打扰将将入睡的龙卷风。

就这样一跪一坐很久很久,久到信一的双腿麻木,哽咽的劲头消失,他才起身,让龙卷风靠在沙发背上,从卧室拿了条毯子盖在他身上,收拾掉碗勺,穿着单衣踏着霜露,出了城寨。

.

信一蹲在庙街架势堂一处堂口门前抽了一晚上的烟。

清晨六点半,虎哥披着大衣开门呼吸新鲜空气,差点被他绊倒,以为是哪个傻子过来人家正门埋伏,结果凑近一看,是兄弟家捧在手心里的小仔。

一摸肩膀,冰凉得很,赶快把人拉进来,泡了茶给他暖身子。

十二被吵醒,打着哈欠从楼上走下来,宿醉的样子很痴线,虎哥使唤他给信一拿件厚外套披着。

信一的状态不比十二好多少,眼下青黑,一夜未眠的颓废感让他显得格外沉重。

他面色苍白,下巴上冒着胡青。

虎哥抽了根早烟,一只完好的眼不经意观察了他一会儿,随即打发十二出门吃饭,十二咋咋唬唬反抗说现在太早了,虎哥拿起桌上的皮夹丢给他,十二瞬间变脸,谄媚讨好地谢过虎哥。

注意到信一的不对劲,十二好奇地问了他,信一敷衍地回答说有事问虎哥,十二识时务地点头走了。

 

“咩事值得你咁早来搵我?”虎哥给自己倒了小杯茶,吹散热气,浅抿一口。

信一干涩的喉头一滚,问他关于陈占的事。

阿虎一听,心下有了判断。他旁观者清,很多事一下就能明白过来。

他满满吸了一口烟,双腿架在桌上,以放松的姿态回忆着过去。

“阿占?哼,杀人王嘛,当年他弄瞎我一只眼。”他指了指自己一侧空白萎缩的眼球,“我算幸运,阿秋一家人都畀佢杀番。”

他说,雷振东曾经也对阿祖做了同样的事,他们这些人当年,跟着阿祖夺回了很多失去的东西。但阿祖失去的永远也回不来了。

“我记得嗰日,佢周身都有血,从天后庙里走出嚟,手上举住一件皮裘,噉系阿占嘅衫。”

信一双手交握狠狠攥住,皮肉的疼痛比不过他心里的撼恸。

那件被洗净好好保存的皮裘,原主人真的是陈占。信一几乎苦笑,被证实了猜测果然不好受。

他不确定秋哥和虎哥是否知道龙卷风和陈占的关系不只是敌人。

信一以为得知这些就足够钻心刺骨,可虎哥还在用平静的语调讲着让他的心一点点撕裂的话。

他说,当年他也隐约感觉出他们之间的不一般,似敌非友,可那又怎么样,人都死了。

“陈占已经死咗,边个都唔好去烦乱往事至好。”

烟雾缭绕中他语重心长,好像在劝导谁。

“不过,阿祖佢好似冇听入去。”虎哥坐起身灭了烟,眼睛盯着信一,“佢杀咗阿占,就好似犯咗天罪,要天收佢。佢变得孤僻,独身。”

信一低着头,痛苦地闭上眼。难以想象龙卷风是怎么度过那段日子。他又开始腹痛,连着心一起,尖刺一样。

然而阿虎下一番话,彻底将信一钉在了绞刑架上。

 

——阿祖他,有了你之后不一样了,曾经我以为他要孤独终老。

——他好像就是这么打算的。你没出现在他身边的那几年,他就像个冰冷的守城人,没人近得了他的身。看起来就打算一辈子不娶女人一辈子没有后代。

——无爱无怨,就能没有牵挂。

 

信一倏地抬起头,惊愕的目光看向阿虎。

血液直往头顶冲,心理和身体的疼痛在一瞬间爆发,他双臂抱住自己发抖,肢体忍不住缩在一起,他感到寒冷。

信一怔忡地哆嗦着问了一句为什么,心里却已经给出答案。

为了阿占。

为了死去的阿占。

他死死咬住下唇,拼命将眼泪憋回去,虎哥还在看着他,那眼神似乎已经看透他。

“唔好谂甘多,而家佢有你。”

是吗,龙卷风有了他,变得不一样了吗?

原来蓝森在信里说的,“那个决定”,是这样庞然的枷锁。

能让龙卷风为之做出“从此孤身一人”的抉择,陈占在他心里该有多么重要。

 

阿虎还说了许多,信一一概听不进去了。

他控制不住去想,陈占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那么多年的情谊怎么可能消散。这情谊,会是爱情吗?

他控制不住去比较,可一个死掉的人,他怎么比得过?

龙卷风爱自己,几分亲情几分爱情?

对陈占呢?会是纯粹的男人之间的爱吗?

一想到他对自己做过的事可能也对陈占做过,信一就生出卑劣的恨意。

一想到有个人可能比自己陪伴龙卷风的时间还长,而那个人却死了,在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时,他们曾经相识相知相惜,甚至相爱……

他忍受不了,他想去质问龙卷风,可他凭什么?

他有什么资格?

他无法要求张少祖忠贞。

他和陈占不一样,从小就被龙卷风保护在羽翼下,他的一切都来自于龙卷风,也属于龙卷风。

那“张少祖”呢?

他属于谁?

“蓝信一”是龙卷风养大的孩子,永远在他之下,受他爱护受他照顾,“蓝信一”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成为另一个陈占。

那“张少祖”呢?

曾经决定一辈子一个人的他,现在心里对陈占还有感情吗?还爱着吗?

张少祖能为了死去的陈占选择封心锁爱,可他遇到自己之后不是不一样了吗?

但那会不会,是一种妥协?

他太害怕那是一种妥协。

信一回忆起他们的第一次,现在想来,不就是他走了九十九步,龙卷风无奈地走剩下一步吗?

他陷入了无尽的自我否定中。

 

阿虎察觉到信一的状态,叫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反应,走过去才发现他抱着自己在发抖。

“信一?你还好吗?我call阿祖来。”

信一拉住他,抬起一张汗与泪交织的脸,眸光涣散暗淡,对他摇了摇头,起身跑了出去。

阿虎意识到自己这一步棋走险了,在原地徘徊几步,叹了口气,走到窗边,见阴云密布,心道不妙。

他转身,拿起桌上座机听筒,想了想还是拨出电话。

 

5

春雨欲来,致力于挥发掉最后一丝冬气。

同夏日雷阵雨爽快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同,春雨细绵如发,持续不断,濛濛如烟,潇潇未歇。

信一行尸走肉般游荡在城寨周围,浑身无力,腹痛不止。

兜里的bb机断断续续响,被他装聋作哑屏蔽掉。

殊不知与龙卷风生生错过,一个先去了南边的房子,一个先去了天后庙找人,然后互相走岔了。

 

信一将那件皮裘从木柜深处取出,连同那张照片一起,抱在怀里,他要去天后庙。

他想站在陈占的灵龛前宣泄自己,却在踏入天后庙的一刹那看见顺着自己迈出的那条腿滴落的血迹。

信一慌了神,他匆忙地捂住自己刺痛的小腹,狼狈地躲进角落,往下身一摸,黏稠的血液弄脏了他的手,他深色的裤子上全被染了更深的颜色,他就这样走了一路。

他来月经了。

迟到这么多年,偏偏这个时候来。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血,悲哀地意识到,在这样的关头,老天爷还要让他再痛一点,再不堪一点。

难道是因为自己亵渎了死去的人?

信一简直要笑出来,脸上是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天后庙里,信一抱着皮裘跪在地上,面对着那面满是刀伤的石墙,来回哽喘,期待自己号啕大哭。

城寨上方明明有雨,可水滴子就跟信一的泪一样,落不下。于是只有他和冬末最后的寒风一齐,低吼、哀鸣。

天后像高高在上俯睨他,是不是嫌他的贪念太吵,让他闭嘴噤声了,所以才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身下的血在嘲笑他,淌个不停,挑衅他说你看你,怪物一个。

连痛哭流涕都做不到,他懦弱到害怕一个死人——害怕死人已经变成头顶上无情的神魂,动动手指就能用残留在人间的法相湮灭孬种信一。

时间的关隘,是蓝信一一辈子的难题,是他的劫数,是天注定跨不过去的宿运。

穿堂的风明明是冷的,可他的体内仿佛灼烧,混乱的脑海中什么都想不了,他精神失常般对着灵龛磕头,颈间的银链荡出衣领。

他默念着,求求你,求求你。

 

杀向信一的是过往泱泱。那双弯刀穿越数十年劈向他,他要用什么来丈量单薄魂魄上千疮百孔的刀疤?

一颗血淋淋的肉瘤狼狈不堪、失魂落魄。干脆,剖出来,献祭给张少祖,看能不能换取到盆满钵满的、独属于他一人的爱。

痛苦使人卑鄙和恶毒。

他甚至扭曲地猜想,能和龙卷风在一起,会不会是张少祖和陈占合起伙来可怜他。

他是蓝森送给龙卷风的一把钥匙,他是他的妻子吗?是他的血脉吗?他能让龙卷风打破不娶不嫁断子绝孙的誓言吗?

信一太自私,做不到既往不咎,于是画地为牢,张少祖不来超度他,他就打算困毙在这里。

激素失衡的崩溃在他体内疯长,尝到原本只属于女性千分之一的致命悲哀,天降迟来的痛罚让他备受熬煎,妒忌的恨意烧坏他的脑子,教他极端又绝望地呐喊

——我不是无路可走,我还有死路一条。

他骤然悟觉,就算是这样,他依旧不折不扣地深爱龙卷风。

 

信一脸上一片空白,被雨淋湿的头发打绺贴在额前颊侧,面如白蜡,空洞的眼神望着那面墙。

他想,他会一直爱着龙卷风,直到心长焰短。

哪怕永远比不过,他宁可自己不甘心,也不想让龙卷风再回忆起过去了。

信一艰难地站起来,始终抱着那件皮裘。

他一步步踩着血印子走出天后庙,抬眼望去,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

只那一眼,方才的一切自怨自艾都被打碎。

他紧紧抓着手中那人的遗物,鼓起勇气走下台阶,但两条腿使不上力气,各种情绪交织涌现,刚刚落不下的眼泪现在止都止不住。

他第一反应想逃避,但身体控制不住走向龙卷风。

这次他只走了两步,龙卷风就先来到他身边。

 

男人紧绷的嘴角抿得更紧,冷冽的眉眼透着凶光。

脱下外套给信一披上,他猛地一抬手,面前的信一闭上眼,没等来一记耳光,是因为龙卷风再生气也舍不得。

他用了点力拍向信一的肩膀,张口急言道:“你知不知道我找你多久?还淋成这样,你是想生病吗?”

信一被他拍得一晃,龙卷风看见他怀里抱着的东西,眼神变了。两小时前他接了个电话,没听完就跑出去找信一,现在看来,这小仔大概知道了一些事,就是不知道他听的是哪个版本的,是不是有人添油加醋。

龙卷风心里着急,见信一这样一言不发,干脆扯出那件皮裘,可他一动作,信一就执拗地望着他,哭着哽噎。

“跟我回去,我们谈谈。”龙卷风耐着性子压下火气。

信一哭喊了一句“…我不要!”

雨水渗入他的嘴里,空气发狂地从他起伏的胸膛里逃出。

龙卷风拽着他的手臂把他拉到跟前,下一秒信一就顺势倒在他的怀里,不省人事。

他立刻接住他,低头一看,这才注意到他裤子上和地上的血。

龙卷风心里一惊,摸索着,最后发现是从两腿间流下来的。

他迅速抱起信一,瞬身赶到四仔的医馆,用脚暴力开门,把信一放在病床上,留下的血染上白床单,四仔也被吓到。

检查过程中,龙卷风的手一直在抖,他想摸根烟出来抽,但一直找不到火机。

急火攻心,不禁狠狠咳了几声。

他沉闷僵硬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一切都说得通了,原来这么长时间,信一一直困扰着。

不是今天,也不是昨天。

恐怕从自己给他看龙头棍那天就开始了吧。

 

四仔正尴尬地翻找卫生巾,突然一声巨响吓得他一颤,回头看去,龙卷风阴翳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情,有愧疚也有忿意,更多的是心疼和自责。

他手边是被砸碎成木渣的置物架,四仔嘴角抽搐。

“会赔给你。”

连一句抱歉都没有,看来是真发火了。

四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看向病床上因初潮高烧而昏睡的信一,默默祈祷他好自为之。

 

6

信一醒来是在第二天早晨。

长期饮食过少加上淋了雨还来了月经,整个人虚弱下来,吊了营养瓶才有所缓解。

他睁开眼还混沌着,视线清晰了就发现躺在陌生的地方。

信一撑着坐起来,环顾四周,这间屋不是他熟悉的房子,一时搞不清自己在哪。

起床下地的时候感觉身体还很飘忽,但精神好很多,前几天发生的事好像一场梦,有种抽离感。

走了一圈,打开阳台的门才知道,这个房子是这个城寨视野最好的地方,因为带露台,但租金贵,租客来的快去的也快,近期算是闲置下来。

最重要的是,小时候龙卷风经常带他来这里放风筝,后来他长大了,龙卷风也会陪城寨里的小孩玩。

信一趿拉着拖鞋,披上龙卷风留在床边的大衣,捏着袖子裹起衣服,走到露台上,视角开阔了,就注意到龙卷风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一边,往铁盆里烧纸。

他垂下眼睫,内心有些挣扎,眸光闪了闪,还是朝龙卷风走去。

男人弓着背坐在矮凳上,腿伸出去很长,茶色镜片遮掩神情,看上去很冷漠。

信一忐忑不安站在他身边,袖子里的手指揪在一起。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半晌,龙卷风先打破沉默:“袜子呢?”

信一光着脚踩在拖鞋里,脚趾尖冻得青白。

“忘了。”

“去穿。”

“不要。”

“……”

龙卷风瞥了他一眼,蹙眉,眼神示意他快去,信一犟在原地,抿着嘴无声拒绝。

“为什么总是不听话?”龙卷风蓦地站起身,把剩下那叠纸丢进火盆,火星子顿时冒得很高。

他一靠近,信一就忍不住后退,龙卷风面色晦暗,周身冰冷压迫,信一习惯性顺从服软。

“我没有。”信一还想狡辩,龙卷风不给他机会,像小时候一样把他侧着扛起来。

信一被他夹在臂弯里,头朝下脑充血,脾气也上来了,四肢乱蹬,龙卷风强硬地把他带进房,丢在床上,拿起袜子给他套。

他动作太粗鲁,信一眼眶渐渐红了。

“你好凶!”

龙卷风蹲在床边,板着脸,抬眼看他,“你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要我怎么给你好脸色?”

“你总是这样!”信一用脚去踹他的肩,“一副好好家长的样子!你到底是我老豆还是男朋友?!”

龙卷风抓住他的脚踝,情绪很差,“那你要我怎么样?”

信一又陷入那种癫狂中,把之前的心事一股脑都倒出来,完全不顾龙卷风感受。

“我都知道了!陈占和你的那些事!我才会吃不好睡不着!我又不是故意伤害自己,你为什么要凶我?!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

“蓝森的信和照片我早就看到了!还有那件衣服……你是不是还忘不了他?!怪不得你从来不说你爱我!”

“你每年给他上香都不让我跟着,你过去的事也不让我知道,你为什么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子?!”

信一哭喘着口不择言,他的眼泪太过灼热,烫得龙卷风几乎想移开视线。

这么多年了,信一真正伤心的时候,龙卷风总是不敢看他流泪的眼睛。

 

龙卷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对他的眼泪脱敏,反问他,“那你为什么不来问我?蓝森信里写得那些都不管你事,我没想你按照他遗愿给我养老送终,我只要你活得开心健康。我过去的事没什么好说的,不过都是些帮派间争权夺利杀人见血的脏事。至于阿占,我只当他是知己,本来就不可能的事更何况他已经死了!这些事你早就该来问我而不是听信狄秋和阿虎的话!”

“我没有问你吗?”信一的眼泪止不住,“那天晚上是你自己说你忘不了!是你说的你永远忘不了阿占!是不是如果他还活着你们就有可能?!是不是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替补?阿占死了你为他守寡,然后我上赶着爬你的床你就妥协了?”

龙卷风见他越说越乱,越说越离谱,简直莫名其妙,“你说的都是什么?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吗?信一,阿占和我的关系从来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为什么要和他比?谁说我是在妥协?”

“可你为了他无爱无后!你还保存他的遗物,为他立灵龛,你们…你们那么多年……”

“到底是谁和你说的我是为了他?”龙卷风气笑了,“我那个时候,自觉手上沾了太多血,罪孽深重,不适合身边有牵挂。可后来有你了啊,信一。”

“还有,阿占他有老婆孩子的,我再怎么样也不会没底线到那种程度。”

信一还在哭,他已经钻了牛角尖,“我就是嫉妒!我就是很坏!我、我讨厌他!他凭什么霸占你心里位置那么多年……”

他又哀求地抓住龙卷风的手:“你真的不爱他吗?你现在还爱他吗?”

龙卷风被他的质问钻了心,他下颌绷紧,眼神狠戾地盯住信一,“你觉得我现在爱谁,嗯?蓝信一,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想我?你八岁就跟了我,十六岁我们在一起,你还觉得我心里有别人?……我他妈除了你,还疼过谁?!”

这是信一第一次听到龙卷风骂脏,原来他可以这样愤怒。

他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被龙卷风攥着手腕拉起来,一手拽着他,一手从桌子上拿起那件皮裘。

信一直觉不是什么好事,企图挣脱,却被龙卷风死死钳住双手,将他拖行至露台。

“你要干什么…阿爸你放开我!”信一害怕了,龙卷风从没这样对过他,他下意识开始道歉,“我错了…祖叔叔我错了…对不起……你放开我吧求求你……”

龙卷风无法平复胸口沉重的起伏,他心里也有痛楚。

他眼底猩红,面如铜佛,把信一禁锢在身前,掏出火机,抓住信一的手拨开火机点燃火,一点一点靠近那件皮裘。

信一睁大了泪眼,恐惧的黑瞳中印着那橙红色的火苗,他颤抖着启唇,懦弱地喊着不要。

龙卷风宛如冷面煞神,挟持着他做最坏的事。

“不要——”信一哭吼着挣扎,使尽力气却逃脱不了龙卷风牢笼一样的怀抱,“祖叔叔我错了!不要烧!对不起…对不起…..”

那是陈占最后的遗物。

信一在熊熊燃起的火焰中崩溃尖叫。

他要下地狱了。

 

7

龙卷风毫不犹豫地烧掉了那件皮裘。

物件大,烧得慢,露台上风很大,底下又是众目睽睽,路过的人都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信一哭得撕心裂肺,好像在做比杀人还伤天害理的事。

龙卷风却不以为然。

滋滋燃烧的火光中,他凑近信一耳边,平静如水般说着宛如修罗一样诛心的话。

“你恨我为阿占守身守心,恨我没有澄清那些暧昧的事,恨我对他深情。”

“可你知道我恨什么吗?我恨你竟然因为他而怀疑我!”龙卷风茶色镜片下的眼眸陡然怒目,暴戾恣睢的样子仿佛与当年那个拿下城寨话事权的时候重合,他几乎切齿。

“我教过你什么?我教你在我这里可以永远没有底限,你看不惯这些东西,你大可以全烧了!”他声音低而哑,近乎狠毒地说道,“你就因为别人讲的三两句话和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不信我,就因为一个死人离间了我们两个的关系,就因为一个死人你不吃饭不睡觉,这样伤害你自己,我是这样教你的吗?”

他怀里的信一早已泣不成声,皮裘烧了一半,信一的身躯已经快站不住,露台下陆陆续续路过好多人,他们都看到了,看到了他在做这样遭天谴的事。

他们烧的不只是一件皮裘,更是一种存在。

 

“祖叔叔…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了……”

“不,你不知道错了。”龙卷风单手环着他的腰支撑着他,手里高举的皮裘还在烧,落下的灰随风飘散,“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都是我的错。”

他好似在说反话,信一摇着头,抽噎着说祖叔叔你不要这样。

“是我还不够纵容你,你不相信无论做什么事我都不会生气,唯独你不爱惜自己这件事我不会原谅。你说你很坏,你哪里坏?你就应该在发现暗格里那些东西的时候一把火烧了南边的房子,然后回来向我邀功,我一点也不会怪你。”

“你心里不舒服,你就对我说,不要让我提心吊胆地猜。”

“我现在和你道歉,我不该在喝醉的对你说那样的话,那不是我本意。很多事是我不想再经历,我也会痛苦也会后怕,但我必须记住,杀人是要偿命的。”

“信一,可我遇见你,我就不想偿命了。”

“你也不要怀疑,在我这里,你永远第一名,我要你好好的,陪我到我死,好不好?”

信一的委屈不甘终于在此刻爆发,他像个小孩一样皱巴着脸哭得很难看,他拼命点头,下唇已经被他自己咬出血痕,满脸都是泪,龙卷风低头将下巴抵在他肩膀上。

“还吵不吵架了?”

“呜…没有吵……”

“信不信我最爱你?”

“信……”

“回去能好好吃饭了吗?”

“能……”

龙卷风轻叹了口气,吻了一下他侧脸,“乖女,我们好好的。”

“好……”

“现在烧掉这件衣服,你觉得我坏吗?”

信一不停摇头,眼泪飞溅,沾湿龙卷风的衣襟。

“烧给他算了,就当我喊他天冷多加衣。”

龙卷风冷眼,几乎无情地说:“谁叫他害我信一伤心。”

 

若早知他对过去的残念会致使信一恸绝至此,他就该将泱泱旧事一把火燎个干净。斯人已逝,逝者就登他的极乐去吧。

豁然的决断将他心绪分割,他感到自己困绝的一部分在焚烧,痴爱的一部分在疯长。

人都是会变的,十多岁初生牛犊不怕虎,二十多岁渴望闯出一番天地,三十岁望而却步一份势均力敌。

龙卷风到如今这个年纪,无比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他现在、往后,都只想要信一独一份热烈的、毫无保留的、全身心的爱与依赖。

在这场种太阳的人生游戏里,他依赖着信一,他要凭借信一给予的甘霖来重塑自己保驾护航的力量,他不能没有信一。人都是自私的,但他比爱他自己更爱信一。

一切的一切,有那个陈占什么事?凭什么信一会这么精神失常般患得患失,不都是因为自己埋下了祸根么?

他曾经的固步自封,其实已经在信一陪伴他的这么多年里消解,早在时间将他们之间的感情酿成一坛醇美的好酒前,张少祖就已经违背了当年自己在绝境低谷丧失一切又得到一切时作出的,自讨苦吃的决定。

他本想做一辈子苦行僧,然而上天还是可怜他,赐他一个没有血缘的孩子,却让他们彼此产生超越一切纽带的牵绊,张少祖明白了,天注定他是要活到烟火中去的。

没人想一辈子活在过去。这么多年,他已经能够看透那场生死争霸只是人生的一个分隔符,划分“张少祖”和“龙卷风”的一个里程碑,但如果可以,他想要“张少祖”和“龙卷风”自始至终都属于蓝信一。

没有后悔这一说,后悔只是对另一种选择的幻想。并非多愁善感伤春悲秋的人,但,他不止一次设想过,如果年轻时候就遇见蓝信一,他们是不是会相伴一生。

立刻又否决了自己,只有如今这样的他们——拥有各种差别的他们,才最相配;他才能用广为人知的私心,去护住他爱的男孩。

所以对于从前,他不能说,不能想,却也不能忘。

.

最后一丝灰烬磨灭与虚空中,带走了所有芥蒂。

信一转身扑进龙卷风的怀里,抹去狼狈的眼泪和鼻涕。

龙卷风说他还不够娇气,还不够蛮横,还不够坏。

说他对所有人都太好,太顾及所有人的感受,连死人都不放过,哭哭啼啼要帮一个让他自己这么伤心的人留下人间最后一缕存在。

可他对自己太坏,总要把自己贬到尘埃里去。

“我真的很伤心,信一,我养你这么大,你还不会保护自己,还不会冲我撒气,只知道自己憋着难受,你真的很笨。”

信一黏黏糊糊哼声,抱着龙卷风的腰不放手,“阿爸刚刚讲那些,好肉麻。”

龙卷风学他,冷哼一声,顺着他的头发一下一下轻抚,“都快和我一样高的人了,哭起来没完没了,不知羞?”

“你说过我可以不懂事的,阿爸你不能反悔。”信一从他怀里抬起头,亲在他嘴角,蹭了蹭。

龙卷风笑着碰了碰他的额头,面对面抱起他,信一的双腿盘上他的腰,拖鞋掉在露台上,没人管。

他们从露台接吻至屋内小客厅,龙卷风把信一抵在墙上,双手抬着他的臀腿,信一环住龙卷风的脖颈,低头伸着舌头与他交换口涎,啧啧水声回荡唇齿间,他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亲密。

不只是身体上的亲密,更是灵魂上的相接。

一路转战至餐桌,龙卷风把他放在桌子上,压着他吻得更深,舌与舌之间跳着探戈舞,呼吸交融,仿佛要这样相濡以沫一生。

他们双手抚摸着彼此,不带有情色意味的,单纯地确认这个人在自己眼前。

信一此刻的泪水是劫后余生的庆幸,龙卷风给了他底气,让他明白他们才是相识相知相惜相爱。

并且会一直陪伴彼此走下去。

他终于能有勇气相信,他们会有下一个十年,下下一个十年,好多好多个十年。

 

龙卷风将他推到床上时,他们已经吻了快要半个小时,四瓣嘴唇黏在一起谁也不肯离开,都变得水润红肿,特别是信一。

十足的温情氛围里,信一也感受到了龙卷风的痴情,只有在这种时刻,铜墙铁壁一样的男人才会展现柔情的一面。

温柔又强势地抱着他,用吻就能让他动情不已,颅内高潮。

接吻的间隙,信一要求他以后每天都要说一遍“我爱你”。龙卷风咬了一口他的嘴唇,低声应了,问他现在要不要听,信一点点头。

龙卷风撑起手臂,注视着信一,郑重地对他说:“我爱你。”

信一潮红的脸上浮现满足的幸福感,像小时候第一次吃到糖一样。

他们再一次吻到一起,难舍难分。

颈间的对链相互碰撞纠缠,银光也泛起柔光。

良久,龙卷风微微起身,怀里的人睡着了。

信一的眼尾还是又红又肿,闭着眼睫毛轻颤,嘴角湿润,还带着一丝笑意,仿佛做了什么美梦。

此刻的他显得脆弱又美丽,龙卷风心底再一次泛起饱涨的情愫。

给信一盖好被子,他翻身下床从那件被脱在地上的大衣里取出一个小盒子。

是他生日那天就想给信一的。

没想到这两天发生这么多事,他差点没有这个机会送出去。

他动作很轻,来到床沿,蹲下,托起信一的左手。

单手翻开小绒盒的盖子,从里面拿出一枚戒指,套在信一的无名指上。

那是龙卷风亲手打的一枚素圈,听店主女仔讲,戒指的造型是莫比乌斯环,寓意着永恒的爱,他一听就选中这个模版,自己画一上午制作。

他只做了这一个,只想借此给信一一个承诺。

 

他曾以为爱需要千万种理由,可当他给信一戴上那枚戒指,握紧信一的手时,他悟觉爱情哪有那么多理由。

他回想起曾经同信一一齐看过无数次窗外高空中飘起的风筝,在如今这一刻终于从辞海中寻找到了最优解。

爱是玻璃瓶迸碎的声音,是弹烟时落下的灰焰火星,是城寨里突然刮起的风的形状,是筝线断裂远去霎那的释然,——是无数个一闪而过的瞬间,不是“理由”,是风随心动。

他爱他轻浮中带着的单纯,浪荡中掺杂的娇媚。他爱的蓝信一,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

对已知天命的龙卷风来说,爱,是让他心甘情愿地尝遍世俗百味,也是让他夜以继日地把心泡进温甜的蜜巢里。

对于他和信一来说,爱情就是守住平淡的流年。

一句“我爱你”,或重比泰山,或轻于鸿毛,龙卷风只想用这句话束缚自己,却要放飞他的信一,让他自由,也让他安家。

爱情不是胜者为王,是他弃暗投明的时刻。

Notes:

彩蛋:

「 你们好!信很短,都给我看完。

To阿祖:
其实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到现在我已经能想通,警和匪都是把命挂裤腰带上的行当。但可能因为最近总是梦到以前的事,翻到老照片睹物思人,想说给你们写一封信,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寄出。
兄弟之间,不必多说,都一把年纪了,该想开的要想开。你问过我,为什么选择把信仔托付给你,当时我自己都鬼使神差。现在可以明白地告诉你,当初是直觉,直觉让我不想看你继续下去。
别觉得我矫情肉麻,那个时候,阿占没了,曾经你们那么要好;你周围其他人也死的死伤的伤,物是人非,我知道你的境遇。但做兄弟的,有些事帮不了你,要靠你自己想通。你做的那个决定我干涉不了,可是阿祖,你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别把自己逼太过。
信仔很皮也很乖吧?你们过得好不好?他一直很有活力和生命力,希望他能让你有所改变,这是我将他托付给你的初衷。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对吧?城寨在你手里我放心,信仔有你照料我也没有顾虑。阿祖,我真心祝你可以幸福。

To信仔:
好好听你祖叔叔的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准饮太多冻奶茶!)不管将来有没有出息,都要给你祖叔叔养老送终,听见没有?

ps:不知道这封信你们什么时候能看到,总之,单位里让提前写的三封诀别信我写完了,拜拜 : )

蓝森
附照片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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