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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蕾娜还是花季少女的时候期盼："好想快点到二十岁啊！"
她从小有些强迫症，为了不计划落空而难受，强迫自己当诸葛亮，好无限近于一个算无遗策的人。譬如在有意识自慰的年纪，她给自己的做爱对象制定了一系列计划。这必须是个矮个子（至少比她矮），如果是个男人，那必须由她来主导一次对方的前列腺高潮，再议其他；如果是女人，她一定要准备至少两大盒指套，以便足够她浪费的。
耶蕾娜的父母是社会评价中健康而普通的中产阶级，而十四岁的耶蕾娜恨世上许多东西，这种恨不分活物死物、男女老少，仅除了她自己以外。她唯独喜欢自己，觉得大约是投错过胎，为了纠错，想要去死，但又正因为过于喜欢自己，不舍得杀人，最后作罢。耶蕾娜在高中时遇到当时做志愿者的吉克进行遗传学小科普。那么至少不要让错误继续下去！她记住了这样一句话。
于是无神论者如耶蕾娜，从此信吉克·耶格尔，决心在二十岁那年波澜壮阔地绝育。
皮克第一次见到耶蕾娜是在吉克的讲座上。她拖着波尔克来，告诉他这是学长的首秀务必要来看看。
当时吉克已赫然是遗传学组内博士后，正积极参与激素类药物开发。他还未到三十，续了一下巴胡子，一副转正十多年的恹恹样子，比起从前苍老许多。他本是被马加特主任和学校女权主义社团看好的未来之星，却盛传他实验室的安全隐患丑闻，成为当地警局的重要业务对象。然而警官来过几次，没查出什么切实证据，便只好放话：吉克·耶格尔我会紧盯着你的给我夹紧尾巴。
讲座间皮克开小差，瞧见第一排坐着那金发女人，条靓盘顺，双目放光，一瞬间想：这女人真是我的菜。她戳戳旁边昏昏欲睡的波尔克："你看第一排那个靓女？"
波尔克堪堪醒来，神志昏沉，朝皮克所指方向堪堪一望，问："哪儿有女的？"白瞎一副1.5的好视力，换来皮克十分怜悯的一睨，便由他再沉沉睡去。
结束后耶蕾娜负责发传单。皮克目光穿过吉克的重重小粉丝，见耶蕾娜屹立人群之间，风度翩翩，优雅动人。轮到她时，便不由得说："我请喝咖啡啊。你几时有空？"耶蕾娜再举起一张传单好叫皮克看清楚，上面写着"本周五晚七点在中央图书馆吉克·耶格尔遗传学讲座"，露出杀猪盘一般的微笑。
皮克见耶蕾娜冲她假笑，便也皮笑肉不笑地接过传单："周五晚上见咯？"
耶蕾娜继续假笑："没问题。"
最终皮克如愿喝上这杯咖啡，了解到耶蕾娜和自己同届，正在吉克组里勤工俭学——主要是刷试管。皮克脑补一下耶蕾娜卷起西装袖子努力刷试管烧瓶的样子，仍旧觉得十分风度翩翩优雅动人。又好奇道：“外界说耶格尔博士的研究道德很成问题，会拿身边的朋友试药什么的……这是真的呢？还是假的？”
耶蕾娜信誓旦旦道：“怎么可能！耶格尔博士是非常优秀的研究者，何况他若是真的需要志愿者试药，我自然当仁不让啦。”
第五次约会的时候耶蕾娜告诉皮克自己的绝育计划，并说吉克在研发新药，自信跟随吉克一定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大有一副"信吉克便不必有现代医学"的架势。皮克丝毫不理解，但是希望耶蕾娜实现愿望，便说"我相信你你可以的"。耶蕾娜又问她是否愿意进吉克在的课题组，问她是否愿意成为第一批试药志愿者，末了说"可以写在简历上哦！"
皮克满口答应，说没问题。彼时老好人欧良果彭只是耶蕾娜的点赞之交，也实在听不下去，同皮克讲："这个耶格尔博士在外面风评很成问题，上次被马加特主任拉到办公室严厉警告，都不一定能在学校呆下去！现在连警察都在查他……你可以别陪着那个疯女人玩，小心被割了腰子拿去卖钱都不知道！"
皮克又冲他笑道：“谢谢你欧良果彭你真是个好人。”
第七次约会时耶蕾娜提起吉克·耶格尔的弟弟常来，吉克暗示过耶蕾娜不如也发展发展艾伦入“绝育教”。没想艾伦很爽快地答应，然而实际上只是想接近他哥背着老爸配点彩色小糖果。“这么高的一个高中小男孩，”耶蕾娜比划到自己的眼珠子，“在搞乐队，每次来都说自己写歌没有灵感，要搞点‘小点心’刺激灵感，放话说‘才不稀罕你搞的这些邪门玩意儿，谁他妈的要绝育啊！’”
皮克很喜欢听她讲这些小事情。“他说话这样狠，那最后耶格尔博士给他‘彩色小糖果’了吗？”
耶蕾娜耸耸肩，“他这个人么！一看到自己弟弟就找不着北。”
皮克印象中的耶蕾娜就是这样，日复一日用小小的骗术帮吉克招揽信徒。皮克觉得她面不改色地撒谎很性感，又觉得她面无表情吐槽南方红脖子很有些可爱。学校的右翼嫌耶蕾娜和欧良果彭走得太近，左翼觉得她实在不够进步。在学生政治中耶蕾娜沾不到任何一边。也许正是左右不沾、完全利己，皮克从耶蕾娜厌恶人世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些许透明的温情。皮克·芬格尔的温情来得古怪而决绝，她决心帮耶蕾娜实现二十岁的生日愿望。
千盼万盼，这个二十岁生日终于到来。当日皮克同欧良果彭上同一节微分几何，答应一定帮耶蕾娜招呼到此人。然而欧良果彭神色匆匆，见皮克跟见了女鬼一般，恨不得快点消失在人群里。
皮克腿脚早年受过伤，追不上他，只好就地一摔，"啊"一声，很娇俏地。
欧良果彭是无可救药的老好人，知晓大约是苦肉计，听到这声却无法不管，转道折回，皮克一把拉住他站起来，看上去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好胳膊好腿。刚要开口，欧良果彭一个"停我什么都明白"的手势，投降道："我会去的。我真的会去的。"心里咕哝：要知道去耶蕾娜的生日会，还不如给她买十份礼物咧。
皮克当了欧良果彭快两年朋友，非常明白他的禀性。"佐耶教授也去哦，你不是老想跟ta说话了嘛。"
韩吉·佐耶去年刚成为校内最年轻的tenure，风头正盛，是校内的明星人物，欧良果彭拜读她的高声速气动力文章后，崇拜异常，一直喃喃着想见。今日能见了，欧良果彭却也只是苦涩地垮下脸。"什么啊，第一次见不应该在好点的地方吗……在耶蕾娜的生日会，这未免也太出师不利了吧！"
通常耶蕾娜给人的印象很讲礼貌、也比较喜欢独处，实际上每逢生日她就威胁一大堆人来玩狼人杀，说狼人杀是她最喜欢的社交小游戏，说这样子很有仪式感。
欧良果彭与耶蕾娜同届，十九岁的时候还是大一新生，朝气蓬勃。耶蕾娜计划在餐厅招待他们。彼时不太懂得此女套路，欧良果彭问皮克：“我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皮克想了想，道：“大约不必。”
欧良果彭又说：“两手空空地去，总归不太好吧？”
皮克轻咳一声，心说：她大概不在乎你们送她什么吧，她只在乎有十二个整整齐齐的人头。面上继续微笑：“真的不用，你们能来，她就已经很高兴了。”
欧良果彭是个老实人，饥肠辘辘地去了，结果包厢里服务生给倒上酒，刀刀叉叉一大堆，就愣是没见着一道菜。他对面坐着个俊俏的黑发年轻人，约莫还是高中生。此刻眼冒绿光，好像能吃人。只消一眼，欧良果彭便晓得：这是个和他一样饥肠辘辘的老实人。
年轻人左侧黑发姑娘正掰一块苏打饼干给他：“艾伦，别这样盯着别人看，饿了先吃点垫垫。”右边秀丽的金发少年似乎很局促，“我看我还是走吧！这里太高级了，好像不是说我该来的地方……”
欧良果彭心道：说得好啊！谁说不是呢？他现在就想走，现在走还能吃到食堂的苏格兰炖菜。
众人终于在八点时堪堪落座。然而坐是坐下了，还不能吃，要听耶蕾娜装逼，听她把吉克·耶格尔吹捧一番，最后举着酒杯："谢谢大家来参加我的生日会。”饭毕还要发言：“佐耶教授教了我一个ta们组里最近时兴的新游戏。我生日把大家聚在一起，不为别的，只有一个愿望，就是一起来玩狼人杀。"
欧良果彭不胜酒力，刚才几杯下肚已是头晕脑胀，心里久违地升起一股恨意来，第一局做女巫，只一心想毒死耶蕾娜。
狼人杀战场刀剑无眼，吉克主动投降更是家常便饭，理由无非“我抽到狼了玩不下去”、要不就是“我觉得好人赢不了我退出了”。众人最终把对耶蕾娜的怒火转移到他身上，吉克两手一摊，开始吟唱：“什么不能输呢？反正今天晚上总要过去的。”
后来吉克被踢出去，只能在旁边看他们玩，却也聒噪得不得了。要看皮克的牌，要说“不愧是皮克妹妹”。皮克一向脾气很好的，她缓声懒洋洋道：“耶格尔先生，我看到您的好弟弟已经溜了，去了主街上的酒吧，po了照片，不知道在吸些什么。他是去玩的吗？是偷偷溜进去的？他满二十一岁了吗？”
吉克拿过来一看，照片最前头是艾伦，黑眼线重新描过，恨不得掉到眼袋下面，后面模糊的背景里站着他两个相貌端正的狐朋狗友。下附文字：嘿嘿，这地方阿卡曼老师找不到的！
利威尔·阿卡曼是学校的保洁老师，也做一些文书工作。早年吉克和阿卡曼的朋友有些过节，导致这位保洁老师看他哪儿哪儿不爽，一有风吹草动便威胁卫生组织来彻查他们实验室安全隐患。一次吉克药品还在转移的路上，不知阿卡曼从哪儿拿了消息，真叫了人来。吉克不服气，问道：你真的是保洁老师吗？换来一声“关你屁事”。自后吉克又是以理服人又是以礼服人，怎料阿卡曼软硬不吃。吉克自小对世上的事都疑神疑鬼，思来想去，估摸着这阿卡曼在警队有亲戚，不好倒腾。抓不到此人把柄，吉克看见他就抓耳挠腮，冷汗涟涟，浑身上下都是毛病。
最后吉克擦着冷汗走了，心中发誓要艾伦删除推文。
剩下几人又兴致勃勃杀了一个晚上，凌晨三点耶蕾娜还杀意正酣，而其余人叫苦不迭，纷纷摆手要散场了。皮克眼睛也有些睁不开，最终两个人倚在沙发上，几乎睡过去。
耶蕾娜：“感谢大家……来参加……我的，嗝……”
此时只剩欧良果彭一人，因为眼前沙发上的好友耶蕾娜和皮克正聊得火热，眼神拉丝，恨不得嘴和嘴要贴到一起。欧良果彭一个激灵大吼一声"打扰了我回去休息了谢谢邀请！"遂溜之大吉也。
经过这次，欧良果彭暗暗发誓再不去耶蕾娜的生日会。绝不去！谁喊他都不好使！结果此刻仍是被皮克逮住，没两下松口了。他俩平排一走，在外人看来聊得就很热络。路上有人冲皮克吹口哨，“哟皮克！你终于和这黑哥好上啦！”欧良果彭叫她别管那些人，皮克从善如流，叫他不用担心，一转头，那口哨哥已被一拳头抡到地上。
皮克从背后见到出手之人常年不打理又有些油的长发，开心道：“艾伦！”那年轻人回过头，眼神锋利，帅气逼人，神色却不太高兴。皮克问：“怎么啦？”
艾伦垂下脑袋，恹恹地：“我去拿药，吉克被警察带走了。就没拿成。”背后一人探出头来，正是那传奇保洁老师利威尔·阿卡曼，嘴里咕哝着"小子，谁叫你出手了，老实点！"皮克一愣，心道警方果真找到了证据，又担心起耶蕾娜来，换来艾伦一句“我怎么知道！”
吉克正在警局审讯室，耶蕾娜被允许进去同他秘密地聊聊。吉克这下要是真进去了，或许真的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了！她打定主意非要同他讨教体面的绝育办法。你的成品药呢？你的激素研究呢？你这样的人……行若狐鼠，狡兔三窟，总要留有后手吧！
吉克道：哎！我最最亲的助手，比我的亲人还亲，耶蕾娜，我给你留了一管试剂，你按我跟你说的配成药，够十几个人的量，到时候看我的说明服上一阵，包你实现理想。说着说着动起真情来。耶蕾娜！我们组就剩你一个了，要把希望的火种……传递下去！
耶蕾娜从吉克的秘密藏匿点找到试剂配成药，有些怜爱地收好，带着去了自己二十岁生日会，打定主意要最后玩一局狼人杀。见到皮克和欧良果彭二人姗姗来迟，有一瞬间的错愕，随机又换上那副皮笑肉不笑的面孔：“很遗憾，我今天没有邀请你们？”
欧良果彭诧异道：“没有邀请我，也没有邀请皮克吗？”
耶蕾娜继续笑道：“对呢。”
狼人杀时耶蕾娜继续大杀四方，所有人都喝得醉醺醺来。这次欧良果彭先大喊着受不了了，指着她的鼻子道：“你，你，你就是个女暴君！我欧良果彭今日要揭竿起义！”说罢，一脚跨到茶几上，却既未揭什么竿、更没有起什么义，下一秒便流着泪夺门而出了。耶蕾娜朝他举杯，深情道：“勇士，喝完这口再走吧……”欧良果彭已经走出去几步，又扒拉着墙回来，把杯子里的一饮而尽了。
第二日醒来耶蕾娜头晕眼花、腹泻想吐。记起昨晚上给每个人都认真“配药”了，便直挺挺坐起来，兴奋道：“我要去医院！”皮克见她面色苍白羸弱，担忧道：“你是应该去。”进了医院皮克要给她挂肠胃，耶蕾娜硬要挂妇科，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子宫有问题呢？”
然而做完阴道超声，也只得到了一句“你们还是去看看肠胃吧！”绝育呢？耶蕾娜问。我的子宫还好吗？卵巢还好吗？是不是没有月经了呢？我以后还能生小孩吗？拜托告诉我不能生了吧！
医生慈眉善目道：“姑娘，你的身体很好，卵泡很健康，经期应当也很规律……”话音未落，耶蕾娜凄凄地呜咽一声，竟伤心地哭起来了。皮克柔声安慰。回家后耶蕾娜更只顾着痛哭流涕，几乎要在地上撒泼打滚，听上去像干脆小指被硬生生切断了那么糟糕。心中将这一切归咎于吉克研究的药品十成十地不靠谱。
杀千刀的学术造假货！
对此皮克只是钻到她脖子底下蹭蹭：哎耶蕾娜，人算不如天算，你二十岁的生日算是毁了。
耶蕾娜阴恻恻地：我生日完蛋了你这么开心。笑笑笑，笑个屁啊。
皮克想起她昨日见到利威尔。对方板着张脸走出吉克的实验室，皮克莫名觉得他心情很好，便问："阿卡曼警官，你找到艾伦啦？"
利威尔："那小兔崽子，我势必要好好教训一下不可。"
皮克："想必您也把耶格尔博士的实验室好好搜查过了吧！"
利威尔："哼，他怎么可能这样老实，同伙肯定还有……"说着便紧盯皮克，"我就不知道你举报这个事情安的什么心了，你不会想要窝藏同伙吧！"
皮克很熟练地冲他法式军礼，"怎么会呢阿卡曼警官，我发誓我是守法良民。"又笃定一摆手，“再不会啦，耶格尔博士的东西，不是也被你们一并没收了么？”
想到这里皮克笑出声来，再蹭蹭耶蕾娜，慈爱道：宝宝，你要是想做，我陪你去正规医院绝育呀！
闻言耶蕾娜又流下两行清泪，抱着她呜呜嘤嘤。皮克目的达成，自顾自哼着小曲刷牙去了，有种做漫画主人公的开心。她想：我最喜欢这种平凡的早上了。无论怎样，她感受到了房间内两颗活力跳动的、有机质的心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