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1】
奥尔菲斯将自己的脑袋包住在房间里养了十天的伤。
罪魁祸首心情愉快,愉快到走路都哼两句小曲。一块儿联合狩猎的噩梦鄙夷地说,什么时候学了小提琴家的毛病。愚人金反唇相讥,我可高攀不起各位的雅乐,我只懂粗俗的小调。你用这种类比,我看那位音乐大师要背地里记恨你这只乌鸡。
噩梦无所谓般的说:
“你还知道——他只会记恨,而不会动手。”
愚人金一时语塞。就算诺顿.坎贝尔已经经由死亡获得了无比的自由和解脱,比起活着时肆意妄为数倍,他也要对这个真正狂妄到碍眼的狂徒感到失语。他石头做的手指摩挲着,石子儿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唐突笑了几声,说你觉得真的没人和你打一场?头破血流,你死我活。没有的话我来补上这个空缺怎么样?
噩梦轻蔑地回答,这些各路乱七八糟的死人,有的不介意我小小的冒犯,毕竟他们生前就已经被冒犯的脱了敏;有的因为终于因为死亡摆脱世俗,而获得了成为自我的自由,于是醉心于自我的一切;安东尼奥自然属于这类。还有的一部分,我自信不会被他们伤害。锐利的钢笔尖点上羊毛制的礼帽,乌鸦咯咯笑:
“我可没有愚蠢到看不出死人的类别。在他们已经懒得伪装自己的情况下。至于你,坎贝尔先生;在终于不需要考量金钱的状况下,您似乎很希望来点乐子愉悦自己,甚至连那个可怜的作家都要欺负?”
愚人金直言不讳,一针见血地说:某种意义上你和大作家真不愧是一个人。能用这样花里胡哨华而不实的大长句来唬人,将【看人下菜碟】说的宛如什么大智慧。很遗憾,看得出一个人的危险性并不算聪明,你在我这里是得不到崇拜的。
噩梦嗤笑,但是这对于曾经的你却有效。
愚人金半分不让:哈!那恐怕也只会是对某些人受教育程度的艳羡。但是在当下,除了自我的愉悦之外都不重要的当下,你,以及作家先生卖弄的、故弄玄虚的辞藻不会让我动摇一点儿。
噩梦不置可否。他冷笑着说,一个纯粹的务实主义和物质主义者,到了死后却认为只有愉悦至上?
愚人金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我没兴趣和你探讨哲学。
——其实这家伙不过是追求的东西改变了。但对所追求东西的执着是不变的,噩梦看得出这份“本质”。不过是死、生这一状态的改变导致诺顿.坎贝尔不再追求活人所需的物质罢了。这家伙顽固如磐石,所以他的自尊和利己倒是一如既往,因而招人讨厌。
所以噩梦不由得想起:这份【利己】是否也会对另一个坎贝尔生效?愚人金是否偏袒另一个自己?但显然现在他对另一个被避而不谈的问题更感兴趣。
“你在转移问题,”噩梦说,“我要问的是你为什么突然对大作家感兴趣。”
“哈!假设你一开始就说的如此直白,我当然没什么可拐弯抹角的。不是每个人都是你,嘴里全是弯弯绕绕,况且我确实需要从你嘴里得知一些事情。”岩石构成的怪人冷嘲热讽之后,镐子在手里抛起又接住,如此数次,简短的沉默,毕竟愚人金行事果断,不会犹豫太久——最终他发问:
“奥尔菲斯.德罗斯小时候经历过变故?”
噩梦促狭地眯了眯眼睛。他说:“看来你莫名其妙的知道一些事情,但未知全貌。”
“少废话。说还是不说?”
“你怎么不去直接问那个小说家?”
“很显然,那家伙过去的记忆都模模糊糊。问一个知根知底的人更好,尽管这个混蛋低劣又惹人恶心。”
“哼,恶意中伤。”噩梦说,用钢笔尖在空中虚画几笔,而后揣测般说:“想要了解人不是一个好的开始。你——想要了解奥尔菲斯的过去。这就有意思了,毕竟某人一向对与你无关的事情完全不在意,更别提我们这样糟糕透顶的…关系。”
“重点是【我想要】而不是后果。”愚人金回答,“我知道对【你】来说记忆重要但并非不可透露:特别是听众说不出去的情况下。别扯淡,直接开价。”
噩梦慢条斯理地说:你怎么敢假定记忆对我的价值?你要知道,庄园游戏就是为了我的过去而诞生的。我如此费心费力的实验、招揽人手,你觉得是为了闹着玩吗?
愚人金反问:难道不是吗?
噩梦说:自从变故以来【奥尔菲斯】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目的…
愚人金说:可惜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噩梦:你听没听懂?我是庄园主,游戏的主办者,游戏就是为了回忆….
愚人金:和 你 有 什 么 关 系?
噩梦眼神逐渐阴冷,死死地盯着他。
愚人金这样嘲讽:你是另一个【人格】,而不是不同时间的自己。你虽然记得一切也不过是个致幻剂导致的怪物。经历那段回忆的人格不是你,你也算不上真正的奥尔菲斯,你远远没有奥尔菲斯般重视它。你只是个愉悦犯罢了。拥有过去的记忆也不意味着那过去属于你,你还是个一无所有、没有归属和过去的可怜鬼。
彭!于是镐子还是挥动、笔尖还是戳了出去。——虽然他们没有打到头破血流,你死我活,但求生者确实跑了一大堆。两人阴沉着脸回到庄园,噩梦临走前留给他一个坚定地竖起的中指钢笔尖。
【2】
尽管,愚人金这家伙冒犯他到了史无前例的地步;尽管,愚人金比他生前还要肆意妄为十倍;尽管!他们几天前刚打过一架,打掉了噩梦的鸟毛;尽管!!….尽管——有诸多不快,数日后噩梦还是和愚人金达成了一笔小小的交易。
他来透露关于“奥尔菲斯”的一些细节,而愚人金付出的代价——那只乌鸡意味深长、意味不明地说:
“你迟早会支付昂贵的代价,但不是给我。好吧,也许这件事会很有乐子,也算我的报酬。”
能有什么代价?愚人金无甚所谓。他早就对噩梦的威胁半句都不当回事了。假设生前他还会忌惮一些利益关系,现在的他半分都不会在乎。一切利益、一切物质,一切人情都与他无关了。他是超脱而自由的存在。
无非是一个火柴被烧掉了家人这样幻象的全貌,又有什么代价会随之而来?
噩梦轻描淡写地说,奥尔菲斯是养子,他的养父母死于护林员与外部人员勾结。而有一个有趣的事实是——奥尔菲斯正是一对护林员夫妇的儿子。他的血脉低贱,也许是有罪在身…呵呵。信不信由你。
乌鸦大笑了几声扬长而去(自然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噩兆),愚人金对这简短的故事只信了三分。这浅薄的三分只留给奥尔菲斯血脉一事上,毕竟当初他若是亲生的正统贵族想必也不会落入孤儿院;至于奥尔菲斯是如何失去双亲的,他并不相信谎话连篇的噩梦:毕竟愚人金不相信【免费】的东西的质量。
噩梦这家伙百分之八十的时候都不安好心。剩下百分之二十的时候是恶意写在脸上。这种乌鸦的话能信几分都已经是天大的让步。
但坎贝尔的心中隐隐泛起嫉妒之心。一个同样出身低贱的孩子凭什么能被贵族收养,接受教育?他固然憎恶天生拥有一切的上等人,但奥尔菲斯这样被选中、收养,又有什么区别呢?无非都是命运的馈赠,无非都是…上天的赏赐。
尽管坎贝尔并不会因此而自怨自艾,也不会影响他的追求...但命运并不眷顾他是事实,他甚至时常遭受命运的玩弄;譬如那场矿难。他孤注一掷,然后输的一塌糊涂。在不受命运垂青的人这里,嫉妒很常见。但他毕竟是愚人金而不是勘探员,他已经没那么在乎了。他的嫉妒微乎其微,而这也只能算作一些人性的残留,作为诺顿.坎贝尔曾经为人的证明。
这份嫉妒犹如条件反射,而自己的情绪一向是坎贝尔处理优先级最低的东西。他早就学会了隐忍和坚持,故而所有的情绪都要在他有条件处理时才会被摆在台面上。而愚人金——现在他虽然已经有了在乎自己情绪的空闲,可是这份无关紧要的、源自生前的嫉妒,实在是无足轻重。生死,正如冥河一般隔绝了亡者与生者…哪怕是自己的两段生命之间。
等到养子少爷,【火柴】先生拆掉绷带,终于出现在众人视野前的时候,愚人金的这丝嫉妒已经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事故详情的好奇。但很可惜,这部分噩梦绝不会轻易出口,而奥尔菲斯取回庄园的目的也与其息息相关。真相仍然掩埋在阴云中。
奥尔菲斯环顾了大厅一周,刚要开口说明这周庄园游戏的安排,表情就在看到向他微笑着挥手的愚人金时凝固了短短一瞬;旁人难以察觉,但对于盯着他看的愚人金而言倒是显眼。奥尔菲斯很快继续用惯常的冷冰冰的贵族腔调快速叙事完成,仿佛那一瞬间的愣神全是错觉;他很快告辞离去,脚步快的犹如是有什么天大的急事。
可这当然不是错觉了。愚人金把奥尔菲斯堵在房门前,到底奥尔菲斯还是没有躲过这一劫;逼的少爷终于绷不住了那副冷面;奥尔菲斯咬牙切齿地说:你有什么事?他下意识想要抬手扶住刚刚愈合的额头,又生生止住了自己的本能,悬在半空的右手克制地按了回去。
他的脑袋仍然在隐隐作痛,在庄园游戏里被愚人金折腾殴打的记忆仍然历历在目——这家伙的动机要么是被勘探告了状给自己撑腰,要么就是看他单纯不顺眼;但奥尔菲斯思前想后没有想出任何一个惹了勘探员或者愚人金的事情 : 最起码最近一件都没有。
那他只能理解为,愚人金就是看他不爽,才会对他那智慧的头颅关爱有加。虽然并不算什么重伤,不需要给他开瓢治疗;可由于广泛分布的神经和血管,要论什么地方的皮外伤最痛,头皮义不容辞。纵使是经受了无数疼痛(虽然很多由自己造成)的奥尔菲斯,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严重的无妄之灾,他也不会有半毛兴趣!
而且愚人金这家伙和他印象里那个性格了若指掌的勘探员完全不同,这就是个纯正的疯子!天知道他是什么毛病才会这么干!逻辑推理在这家伙面前并不是有力的武器,这让一向靠头脑的奥尔菲斯居然暂时落入下风;谁让他现在不是个几米的怪物,要是有办法和这个惹人恼火的混蛋势均力敌的话,他必然不会摆出退让的姿态…!
可他毕竟没什么强力的和石头镐子硬碰硬的手段,所以只能选择暂时保持沉默。沉默也是一种另类的反抗,而且是无计可施的状况下的反抗;毕竟他不能和愚人金讲道理——对于有仇的人之间这玩意不顶用,奥尔菲斯扶了扶单片眼镜,他的钢笔目前还是用来创作而不是揍人,所以武力反抗也注定是无效的;他再次生硬地重复:
“找我有什么事?”他的嘴唇紧绷,眉头皱着,表现出戒备的样子。
愚人金觉得还挺有意思。
毕竟不是谁都能让我们倨傲的天才作家露出这样无计可施的隐怒。或许以往的时候他大可以指望噩梦来作为主导,来作为智力不能发挥时的退路;但显然这次噩梦并没有上号的意思。他若是要阻止在上次奥尔菲斯挨打的时候就该出现了!但是既然这个爱看乐子的乌鸦装死,奥尔菲斯倒也不会愚蠢的指望他;
“你很害怕?我们以后能在庄园游戏里见到的机会还多的是。”
“呵呵,不劳驾您提醒,”奥尔菲斯皮笑肉不笑的说,“但是倘若您不停止这种行径,我绝对会把您的出场机会压缩到最小。”
“那我还真是感谢你送来的清闲了。”愚人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奥尔菲斯,脸上的笑容倒是从未卸下去过;眼看着奥尔菲斯脸色更难看,他表现出的愉悦越发明显:
以前怎么没有发觉,当自身比奥尔菲斯强大时戏弄他是如此有趣的事情?虽然傲慢的小说家看起来快要和他拼命了。
“我突然想到一个不错的提案,”愚人金笑眯眯地说,“我要委托你这个作家写几个故事。报酬就是我不再于游戏中针对你,怎么样?”
“听起来非常不划算。”奥尔菲斯当即回答,你以为我的稿费有多少?那可是德罗斯公爵脱离孤儿院这一步中不可或缺的原始资本…但是想到这几天因为受伤所致的无所事事,奥尔菲斯生生止住了这半句,最终啧了一声,抬出报价:
“不会超过一千字。”奥尔菲斯想,反正愚人金不会是什么高明的读者。他理应不会吹毛求疵,追求逻辑…只要应付过去就行。终归愚人金不会一直缠着他,只要他头脑一热的这个“热”过去…
“很多了。我上半辈子——哦,我生前都没有读过半句童话。”
“你让我写童话?”奥尔菲斯的脸色精彩纷呈,他看起来颇为…失语。眼神充满着疑惑和诧异;可是愚人金依然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将灯光挡的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是在开玩笑的意思。
没错,我就是要委托一个声名在外的悬疑作家写点童话。这应该不难吧?我可不相信【回忆】没有听过你的童话。
那都是书上念来的。而且你一个几米高的家伙和一个连桌子都够不着的小女孩类比什么类比?是一个物种吗?奥尔菲斯反唇相讥,但愚人金却没有被这小小的挑衅激怒。他只是微笑着带着不可质疑的态度说:
“一周足够了吧?我很期待你的成果。记住了,只要关于【火柴】的故事。”
奥尔菲斯有回绝的机会吗?没有。因为那只乌鸦还在装死。
一切武力不足的反抗都是小猫哈气。
【3】
虽然愚人金如约没有再把奥尔菲斯当成火柴在地上蹭破头皮,但是这家伙还是一样的令人感到棘手。他会在碰到奥尔菲斯的每一场游戏催促,在追击的时候大声威胁扰乱人心,在奥尔菲斯坐上椅子之后更是问话颇多——
“你写到哪里了?”
这种犹如作家催命符的话,如果是奥尔菲斯的编辑说出来,一定会被大作家当场挂掉电话。可如果这是一个能砸破你脑壳的矿镐怪人呢?
奥尔菲斯干巴巴地说:“写了,没写完。”
没错,虽然只写了一个标题【火柴的故事】,也当然算是【写了,没写完】。更何况当时奥尔菲斯正为了真正的著作磕致幻剂赶稿,压根没精力认真写什么【童话】;最终他烦不胜烦,在愚人金的第12次催促声中忍无可忍,当场倒出来了一个“哈姆雷特”式的火柴王子复仇故事。
愚人金听后稍加思索,然后笑眯眯地拎着刚揍倒在椅子旁边、目瞪口呆的囚徒说:
去,你把他揪下来,然后你俩一块出门去。
虽然今后求生者中就莫名其妙冒出来了一个对着守椅监管者讲童话的歪风邪气,而且还有愚人金童心未泯的谣言。但很快庄园主就把这股子趋势按死了。奥尔菲斯办事一向高效,事发一周后就没人提起【童话作家】这事;但谣言他自然是放任自流,以至于坎贝尔先生听完了来自世界各地的童话。愚人金觉得蛮有意思,倒也没有拒绝。
奥尔菲斯本以为事情可以就此结束,毕竟现在愚人金已经不缺童话了;可就在又一周后,愚人金准时地又一次在他房门前堵住了他,依然是笑眯眯地问:
“我的第二个故事呢?”
“你不是已经听了足够多的故事吗?”
“哦,在地上被揍出去三周半是您的事,可不是那些求生者的事。所以您该给我的故事不还是要给吗?”
奥尔菲斯一时语塞。这样的逻辑如此狗屁不通,但是愚人金拎着的矿镐又是如此耀眼。操你的,奥尔菲斯微笑着在心里暗骂,但是嘴上却说:
“可这已经是周末了,所以下周——”
“不,一周是一周的事情。”愚人金微笑着伸出手指晃了晃,“没有延迟的道理。如果您现在给不出我一个故事,我现在就把你制造成红脑袋的火柴。”
眼看着奥尔菲斯的脸色越发难看,愚人金的笑容越发灿烂。
“不请我进去坐坐?”
奥尔菲斯一言不发地侧过身子,然后在愚人金身后重重地关上了门。彭!让隔壁勘探员看书的手都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然后低声咕哝一句奥尔菲斯又发什么疯。
【4】
“我想知道的故事是:假设你只是一个刚从孤儿院里逃离,凭借才华有了点小钱的作家,刚混入上流社会,投名状就花了无数钱财,收入却仅限稿费;这样的状况下,如何从一个老牌英格兰贵族的手中夺取一切,实现这天方夜谭的壮举?”
而奥尔菲斯听到这些并不惊讶。他挑了挑眉,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你看起来并不惊讶。”
“你之前将我视作火柴,后来又问我要一个火柴为主题的故事。你想探寻我过去的意思很明显了。”奥尔菲斯平淡地说,“更何况那个乌鸦不知道告诉了你多少。”
“最起码没告诉我我问你的这部分。你不生气自己的过往被他漏出去?”
“呵呵,没人能限制住那家伙的所作所为。”奥尔菲斯冷笑着说,“我就算愤怒又怎么?把你揍一顿还是给自己的脸上来一拳?”
“哎呀,那还真是不好意思。现在你能讲了吗?”愚人金说,没有半点歉意地微笑着,单手撑着脸,另一只手随手扶着他的镐子。
“我真不明白你哪来的对我的好奇。”
“唔,这还要多亏了你自己。”
“噩梦干的?”
愚人金笑而不语,奥尔菲斯皱着眉,没有头绪。而后他平复了一会情绪才再次开口:
“从我个人角度来说,我并没有把自己的经历宣扬出去的爱好。倒不如说我足够厌恶这种窥探的行径。”
“嗯,所以呢?”愚人金故技重施——这招惹得噩梦的乌鸦毛都气炸了,但是奥尔菲斯显然比他那个乌鸦人格更清醒,也更克制。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愚人金一眼,而后嘲弄了回去:
我事先声明,你,诺顿.坎贝尔没有复制这件事的条件和能力。更何况他没几年可活。
愚人金毫不受影响地说:哈,这种攻击对我而言可没用。一个怪物是不在意“自己”大限将至的。终归是从人成为我罢了。
奥尔菲斯没再多说什么,他说:看来你是一定要听不可?
愚人金笑着说是啊,快点儿吧。让我看看你和噩梦那唯有【奥尔菲斯】能完成的阴谋有多高明。
奥尔菲斯冷笑,说谬赞了。称不上高明,只是玩弄人心的手段。一部小说能够制造多少流言,流言又如何逼疯一个女人?用情至深的丈夫在面临妻子横死和事业打击时,会不会抛弃绅士的假面崩溃?
没错。一个阴谋,一场谋杀。一场兵不血刃,无从调查的谋杀。从始至终奥尔菲斯亲手做的无非是创造那些奥地利、法兰西、英格兰的玛丽,将一切编织成故事,用一支钢笔将人逼入黄泉,将一切利好收入囊中。
“我只是预设了事情发展的轨道,而后用了一些小手段让一切如我预料般进行罢了。”奥尔菲斯在陈述完成后如此轻巧地做结,愚人金的反应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有瞳孔的眼睛眯起,然后低声笑了几声:
“哈…我觉得,小说家不该是你的职业,【阴谋家】才是。”
奥尔菲斯不置可否。他这么回答:
我从未否认算计是我的强项。世界上有的是努力所不能得到的东西…如果不能靠正道取得,阴谋也未尝不能一试。
我还以为,所有的恶事都是噩梦所做。
我们的目标本就一致。为了这个目标可以不惜一切手段。奥尔菲斯说,既然命运早就待我不公,我没有理由还要行事高洁。倘若我曾经身为有德之人为无德之徒所害,我又有什么保持道德的理由?倘若我有罪,审判我的也只能是我自己。
他说的轻松,好似在那个灾难般的夜晚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了良心。他所犯下的诸多罪行,乃至这些庄园游戏都足够为他定罪;可愚人金在他的脸上看不出半分愧疚。
愚人金说:可是假若你的父母没有被德罗斯夫妇所雇佣——你不与他们相遇,也没有这次变故会如何?不需要复仇也不需要探明那古怪的真相?度过穷苦但平凡的一生?
奥尔菲斯轻描淡写地说:那我会成为一个除了幸福没有别的词可以形容的煊赫的青年才俊。你要知道写作的天分是不会埋没在我手里的。
愚人金仿佛被逗乐了一般:那你应该为与德罗斯们相遇而感到后悔。毕竟如果没有这阴差阳错的一切你很【幸福】。
奥尔菲斯打量了他几眼,慢慢地、从嘴角咧开了一个诡异的笑容。这个笑容让愚人金微妙的不适。而作家像是终于捉住了什么把柄一样得意而狂妄,他凑近愚人金,打量着这石头的怪物:
“我该知道的。我该知道的。”他喃喃,然后爆发出一阵低沉的笑。“你这样的家伙根本不懂得【情谊】。你的父母早逝又留给你一堆烂摊子,你的工友也从没正眼看过你一眼,你这荒唐的半辈子连一个爱你的人都不曾遇见;”
德罗斯大笑着,即使看到矿镐被攥紧也未曾收敛:
“所以你才会提出如此荒唐的事情!后悔?有什么好后悔的?后悔德罗斯夫妇给我一个更好的环境和教育?后悔他们待我的宽厚和温柔?后悔我妹妹的乖巧和体贴?你根本不懂,即使是我为了他们所做当下一切罪恶和努力的情况下,”奥尔菲斯的嘴唇一字一顿地说:“也 完 全 不 能 与 那 段 时 光 等 价 。”
“你根本不懂得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会有那样深厚的联系,因为你根本未曾拥有过。”
“所以你才会认为我会后悔经历了一切;你根本不懂,对于当事人来说…”
“再来一百次,我也会选择将自己的姓氏改为德罗斯。”
“你还真是个…十足的可怜虫。纵使世上下等人多如蝼蚁,像你这样真正一无所有的也为世间罕见。”
彭!
奥尔菲斯捂住了自己的左眼,准确来说是左眼眶;在突如其来的袭击中他的单片眼镜也碎了一地; 而他左眼的视野又一次染上了血红,他想到幸而没有伤及眼珠,不然恐有失明风险;他站的很稳,甚至有些冷静的过了头,还能和一声噩兆冒出来的噩梦打个不太友善的招呼:
“看起来有人不准备装死了?”
“我只是在合适的时机出现,不然我可没有小插曲可以欣赏了。”噩梦的钢笔尖稳稳挡住了那把矿镐,他幸灾乐祸地说:“哈!看来我们的小说家可比我能花言巧语多了。瞧瞧把坎贝尔气成了什么样?下次可要记好,这家伙的嘴可不好惹。”
愚人金皮笑肉不笑地说:没错,我可真是领教了。怎么?你是要来当什么护花使者?
噩梦笑意盈盈地说:护花?哎,这只是正当防卫。
【5】
……
虽然故事是听到了,而且因为那个精巧的独属于奥尔菲斯的阴谋而对其略有改观,愚人金还是怀疑噩梦是在用小说家的巧舌如簧来报复自己几天前惹怒了他。
真是个小心眼的乌鸡。他想。而且这两人不愧是利益共同体,简直是沆瀣一气。靠嘴皮子的就上小说家,靠武力的就上噩梦,难道还要他夸一句这两人真全能吗?
“我的意见是既然前两天打过一次,这次就不用再打了。”这次轮到噩梦笑眯眯了,他十分愉快,为了第二人格成功向愚人金复仇;于是两人鸣金收兵,奥尔菲斯微笑着颇具风度地打开自己的房门(虽然此时他的脸上还有血),然后说:
“请。不需要我送您吧?”
那倒是不用。愚人金呵呵一笑说,我很期待你下一周的故事。
奥尔菲斯脸上的微笑倒是依然很得体,直到房门关严他才冷下脸。
“你告诉他我们的记忆做什么?”
“好玩。而且,反正是一个出不了庄园,又没有任何社交的死人罢了。”噩梦说,“不会影响接下来的计划。”
“你就放任他对我的好奇?”
“我更好奇这份好奇是哪来的。”
“…”奥尔菲斯不再言语,从抽屉中拿出纱布处理伤口,疲惫地说:现在你也可以走了?
噩梦倒也没有半毛留恋,他愉快地离去,奥尔菲斯不需要考量就知道今天放任愚人金冒出来找他麻烦也是噩梦盯着的默许之举;兴许这个混蛋就是为了看到他和愚人金起冲突…
但总之首要的事情是包扎伤口。面部皮肤损伤仍然伴随着剧痛,幸而愚人金不懂得往眶上切迹揍;奥尔菲斯扶着自己的左眼摇铃,医生看到自己的病人几天前刚拆下绷带又红了半个脑袋不由得发出了尖锐的爆鸣。
“你和坎贝尔先生的关系就不能彼此让步吗?次次闹成这样!”
奥尔菲斯全当耳旁风,毕竟关系确实难以调和。甚至这次的事端从来不是由他挑起的,不是吗?愚人金莫名其妙的说什么【火柴】,又找上门来要听他的过去…换成旁人,这种事做出来就会被德罗斯灭口才对;但偏偏那家伙是个死人,奥尔菲斯不免烦躁地摩挲着指尖,理应有更好的让他清净的解决方案…
但目前他还是没想出来一个处理愚人金的办法,恐怕他下周还是要在灵感枯竭的状况下应付自己的稿子和愚人金的“委托”。
毕竟乌鸦会不会装死是个未知数。
*截止此处对标勘探篇【火柴】篇章结束,【汤勺】篇的开头。
以下是关于先前提过的【阴谋家】奥菲…喔,真是太适合了。。。奥菲,狼人杀的top…
【阴谋家-奥尔菲斯】
小说家先生一贯讲究优雅和体面。纵使在庄园游戏中都不忘采用钢笔作为武器,那么在这小小的阴谋游戏里,他自然不会抛下自己的风度,亲手动手谋杀。
推理一贯是作家的强项。在他笔下的文字中诞生了无数完美的犯罪,这次不过是由他亲手实施罢了。更何况在这样对他来说过于轻松的推理游戏中,他不需要掩藏证据;只需要抽丝剥茧,依靠自己引以为傲的敏锐神经,看透可怜的受害者们的牌面,就足以将其置于死地。
信息、性格、言论。只需要三样东西就足以完成一场完美的、犹如艺术品的奥尔菲斯式谋杀。在这样的轻松条件下,阴谋对于奥尔菲斯这个货真价实的阴谋家来说是如此轻易能够创造的东西。他可以兵不血刃地在侦探乱作一团的时候理一理自己的礼服,嫌恶地踏上自己所作的犯罪现场溢满鲜血的地板,而后三言两语创作出崭新的、无误的误导性逻辑,微笑着、嘲弄般的注视着——那些围坐在长桌附近推测着不在场证明和犯案机会的侦探。
傲慢的阴谋家当然不允许自己的推理出现谬误。他自信自己的逻辑的精确无误,倘若真的有误——他当然也不介意就这样退场结束。他不容忍自己的揣测不等同于事实,哪怕代价是就此退场,他也要用推理取胜。
这就是傲慢又诡诈的“阴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