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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里有一座很古老的城堡,神圣宏伟,占据了森林最中心的区域。
城堡里有很多人走来走去,但都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最高层上,属于城堡主人的房间,偶尔会传出几句应答。
城堡没有守卫,只有很高很高的墙,阻隔了外面的路。
所有鸟鸣花香都被隔绝,城堡的主人时常仰头,却只看到一点绿色,和无穷无尽的蓝天。
寒冬来临时,他被允许与他最忠诚的奴仆见一面。
他的总管告诉他,那是他此生都可以信任的人。
小小的城堡主人跟随着他的总管,光亮逐渐后移,再突然在前面亮起。
天鹅绒制成的波兰那踩在旋梯上没有声响,耳边只有火光刺啦的跃动声。
小小的城堡主人悄悄伸手想要拉住他的总管,他不想去见了。
总管回头看他,面庞在火光下若隐若现,但警醒的眼神他看得清清楚楚。
于是他收回手,深呼口气,去维持他从出生便被要求的贵族风度。
阶梯一阶一阶,除了灯透出来的光,其余是深不见底的黑。
他走了很久,终于总管停下了脚步。
火光延伸前方,指引他走向一扇繁复雕刻的门。
有人在喘息,有人在轻笑,有人在呼唤他。
他得,打开那扇门。
于是他抚上那冰冷的门,视线一点一点变白。
是他最虔诚的信徒。
将给予他无穷的力量,创造属于他的时代。
回来后,原本话少的他,变得更沉默了。
他最喜欢在傍晚时站在窗边看夕阳西下,带着他一起逃出这城墙,落到外面的青山。
所以他很早睡觉,他讨厌黑暗,更讨厌黑暗的火光。
城堡一年只有两件大事:
一是庆祝新的一年,期盼他们离开的日子快快到来。
二是庆祝城堡主人的生辰,祈祷他们的主人快快带他们离开这里。
每一件大事,城堡主人都要站在比他还高的站台上讲一些总管为他准备好的发言,激励人心。
每到这时候,才是城堡最热闹的时候。
上千人的呼唤与兴奋,淹没了他的木然。
年复一年,波兰那的尖头越来越长,他能看见窗下是死而复生的绿草,总管正忙着指挥人割掉它们。
年年如此复年年,城堡终于迎来的它主人的成年礼。
总管自冬天开始,便忙得脚不沾地,常常见不到人影。
他独自走在雪地上,往远处看——城堡多了很多新的面孔,总管告诉他那是预备军。
他只听着,并没有询问也没有点头。
他本来,就决定不了什么。
总管忙起来之后,他便多了闲逛的时间。
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有人和他打招呼,城堡的人都认识他。
他突然感觉很无聊,便离开了雪地。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触目所及之处只剩黑暗。
天鹅绒的波兰那被弄脏,沾上了总管决不允许的黑色。
他驻足了一会,沿着旋梯慢慢往下走。
被雪冻住的心隐隐在挣扎。
他想起,想起很久以前,本该是他最忠诚的信徒。
于是他抚上那冰冷的门,视线一点一点变白。
温馨的房间是和他房间一样的摆放,连桌上他兴起捡的石头都一模一样。
他吓了一大跳,转身想要找总管,可是门关上了。
打不开了。
他回头,再次看向那桌面——上面还放着他今天看到一半的书,书页翻开着。
有人吗?总管?来人啊!
他开始喊,开始叫,开始哭泣。
可是没有人,什么都没有,连火光的刺啦声都消失了。
万籁俱静,只有他逐渐低下的抽泣。
他靠着门慢慢滑下来,抱住自己,企图抑制自己的恐惧。
突然,手绢,一条手绢出现在视线里。
他瞳孔紧缩,被吓得呆住了。
可是手绢并没有消失,反而往他脸上拍去。
他急忙闭上眼睛,举起双手抵御。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轻柔的擦拭。
——有人在为他擦眼泪。
他慢慢睁开眼睛。
是一双眼眸,极致深情得可以溺死,像他傍晚看到的飞鸟飞出城墙最后回眸的那一眼,缱绻温柔。
他呆住,忘了呼吸,只记得那双眼眸里的自己慢慢融化,成为眸子里的颜色,其余的,便都只是虚无。
许是感受到他快要窒息的信号,那双眼眸眨了两下,继而放大,他的唇便触碰到柔软。
缓缓渡过来的气,带着雪地的潮湿。
突然一痛,雪地的清冷便多了一股血腥味,踏着绿色的青草,飞掠而来。
他连忙推开这不知廉耻的失礼者,脸烫得红扑扑。
慌乱的视线触及到镜子里的姿势,他蹭一下跳起来,要去拉门。
手还未触及到门,便先被推开的人拉住了,他甩开,又被人压倒。
他气急,眼角又开始湿了,抬眸看那罪魁恶首。
那罪人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看他哭了开始着急,手忙脚乱给他擦拭泪水,一不小心就摁到了他的脸颊,本就白里透红的脸瞬间又多了个深红的指印。
那罪人更慌了,又不敢碰他,便将手绢塞到他手里,自己在一边端正坐好,不安地看着他。
他迅速翻身站起,警惕地盯着那罪人。
看那罪人似乎没有动作,抹了一把眼泪,这才发现手心受伤了,他倒吸一口气,余光那罪人又开始动作,他吓得看回那罪人,不敢再动作。
而那罪人,发现了他的紧张,默默坐远了一些,指了指自己,摇摇头,又指了指他的手,和桌子。
他知道,桌子下有绷带。
犹豫了一会,他慢慢移到桌子旁,拿出了绷带。
一个人并不好处理,看着他咬不断绷带,那罪人站了起来,在他谨慎的目光下,张开唇,叼住他刚才碰过的绷带,尖锐的牙齿一划,便断了。
他悄悄移开眼,摁住加快的心跳,又忍不住回头看。
正巧对上一瞬不瞬盯着他的眼睛,瞬间心鼓如雷。
他感受到,有人在呼唤他,就在他面前。
我是你最忠诚的信徒。
他抚上那冰冷的门,视线一点一点变白。
他勾起笑,维持着推开门的动作,被人抱了个满怀。
那人有着最深情的眼眸,像他很久以前傍晚看到的飞鸟飞出城墙最后回眸的那一眼,缱绻温柔。
于是他很高兴,叫出那人的名字:
“Singto。”
感受到他的开心,Singto笑得更开心了。
他们有好久好久没见过面了,他和Singto说了很多很多话,Singto只是安静地聆听着。
说到最后他闭上了眼睛,Singto为他盖上被子,看着墙上穿着长袍的人,轻轻开口哼曲。
他醒来时,还是一样的装饰,但他知道,Singto不在这。
镜子里的自己还是一样,只是眼皮有些肿。
从冬天准备到秋天,他的总管终于又有时间监管他了,于是他没再在一扇门前踱步又离去。
秋天的时候,有鸟飞进了城堡,迷失了方向,他站在最高的窗户前,却还是看不见城墙外的绿色。
但他已经足够高,足以看见窗户下,披着铠甲的,深情至极的那双眼眸。
总管总说,他成年的那一天,是颠覆历史的一天。
他有记忆开始,一句话便贯穿了他的生命:
你生来便是要成为主宰的。
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每个人都认识他。
这里的每个人都在忙,在忙着颠覆历史。
除了他。
他最终也没能为那只鸟找到出去的路,所以他把它关了起来,好吃好喝地饲养着。
他也想知道,这野外的鸟,生存能力有多强。
第十七天的时候,鸟死了。
他没见到它是怎么死的。
总管说,它是拒绝进食饿死的。
他没回应也没点头。
第十八天,是他的成年礼。
城堡十八年来如此盛大。
他遵循着往来的惯例,一字一字背着总管给他的发言。
这次的盛典格外热闹,所有人都在欢呼,脸上挂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手里握着武器穿着盔甲。
他背完最后一个字,雀跃的人们便一涌而出,他们的吼声,铺天盖地。
他终于离开了森林,为鸟儿找到了出去的路。
所过之处,无一绿色。
他木然地背着总管给他的发言。
直到终点。
他要推翻这个王朝,为他的父母报仇。
他说。
他要让他的子民,在阳光底下生活。
他说。
他要建立一个没有痛苦,富足幸福的国家。
他说。
他要自由,成为这个时代的标志。
他默念。
终于,在火光照亮黑夜的时候。
他登上了王座。
和森林中的一样,只是没有了城墙。
他扫视过底下跪着的陌生臣民,大殿里肃静了很久。
很久之后,暮光照到他的臣民身上,他终于开口了:
“大家也都看到了,战争,受伤的只会是平民,他们流离失所,他们无家可归,他们家破人亡。”
“我们要抵抗征战,支持和平,倡导自由。”
“人民的愿望才是国家建设的方向,人民的幸福才是国家立足的基础。”
“拒绝暴政,拒绝霸道主义,自由,是我们每个人应该享受到的权利!”
他说得慷慨激昂,底下臣民不敢动。
他转头,看向他的总管,陪伴了他十八年的总管。
如今已经白发苍苍的总管,惊慌失措。
就这样收场吧。
自由的路,我找到了。
他闭上眼睛,遣散了臣民,独自走上最高处的窗户。
他曾看过无数次的风景,不一样了。
底下是随风摇曳的花,是他从未见过的花。
风一吹,花瓣便随风而去,飘去他看不到的远方。
最终总管被终身监禁,森林里的城堡成为了荒地。
历史被颠覆,律法被改写,他成了新的王。
新的史书上,第一页写下他的名字:
“Krist。”
躺在密室里的人轻声开口。
终于第一次喊出他的名字。
他说不出话,紧紧握着Singto的手,努力记住Singto的模样。
Singto有好多话想要对Krist说,可是都来不及了。
秘法的完成使得他破开所有的禁锢,也意味着他生命的流失。
最后他只抚上Krist的眼角,想要帮他拭去眼泪。
记忆戛然而止。
Krist抚上那冰冷的门,视线一点一点变白。
他握住Singto的手,眉眼笑起来。
他们要去一个没有拘束,自由快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