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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我不想再离开了。”骤然生长出的枝桠把紫发妖精单薄的身体切割得支离破碎,无限瞳孔紧缩,抓住小黑的衣领急速后退,一棵树枝从那妖精的心口长出,那绿色的,蓬勃的生命力在一瞬间绽放,从残垣断壁中以生命为代价生出一片森林……
无限骤然惊醒,又是这个梦。黑暗的卧室,空调开得过低了,万籁俱寂之下寒气逼人,无限来到卫生间用水洗了一把脸,抬头见水珠蜿蜒的脸颊上,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下是青紫的眼圈。
或许我从来没有了解过风息。
小黑问他,风息是坏人吗。我告诉他,他可以有自己的答案。那我呢?关于风息,我的答案是什么呢?其实我并不知道。小黑说风息会煮饭给他吃,会给他树洞睡。我当初心想我也能做到啊。小黑又说,风息做的饭比你做的好吃多了,还有还有,他笑得很温柔。说这些话时,篝火明明灭灭,小黑眼里闪烁着光,看上去很喜欢很喜欢风息。我陷入无言的沉默之中,风息从来都是桀骜不驯的,冷嘲热讽的,面色不善的,在我的追捕下节节败退却毫无惧色,流离失所又奋力挣扎。
我从没见过风息温声细语地对人笑着模样。
无限说着,老君在对面呷了一口茶,落下一颗黑子,无限回过神来,见棋局败势已定,于是他干脆地认输。老君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笑呵呵地说:“无限啊无限,龙游一战,看似会馆赢了,可实际上没有赢家。无限,你的道心乱了。”
“老君说的是。”无限黯然点头,低头抿了一口普洱茶,茶水清冽苦涩,他心乱如麻。
“但我有一计,或许可解。”
无限眼睛一亮,“老君请讲。”
“我曾炼制过一枚法器,以心灵系妖兽的本命灵核炼制而成,只要进入其中就可以重现过去的景象,此器名为——万华镜。”老君顿了顿,用手指摩挲着镜面,面容严肃,“但是,切记,镜中一切皆为幻境,不可沉迷其中。”
“总之,同镜中幻象交谈求索,或许能解你的心结。”
“多谢老君。”
无限将手触及镜面,输入灵力,一阵白光闪过,炫目之中周围景色大变,无限回过神,眼前镇子的入口,简陋的围墙上挂着一道木牌,上面用墨水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龙游镇。”
如此看来,幻境带他来到了两百年前的龙游。
“前面的人让一让!”脚夫赶着一架牛车冲他喊着,无限回过神来,往边上挪了几步。自己的衣服是古装,和周围的人差别不大,不至于惹人注目。先去镇子里看看吧。
于是无限来到街上,今天正巧是龙游的早市,街道两旁摆满了菜摊子和卖家禽牲畜的,无限左看右看,还看到卖鸽子、兔子还有花鸟的。店铺前行人摩肩接踵,早饭铺子前的包子笼热气腾腾,卖糖葫芦串的小贩前围满了小孩子,无限目光扫过其中,突然定格。孩子中间有一个及腰的紫发身影,戴着兜帽,无限悄无声息地接近,然后见到那小妖精从衣服下摆处偷偷探出的尾巴。那尾巴一摇一摆的,浑然不觉得自己有多勾人,无限心痒难耐,忍不住伸手去抓。
风息吓得炸毛,手上的糖葫芦串也掉到了地上,他抽回尾巴藏起来然后对无限大喊:“你干嘛!!!”
无限眼中朝他怒气冲冲大喊的小风息和印象里嘲讽冷笑的风息重叠了一瞬,他有些恍惚,然后不动声色地说:“真是对不起,我再给你买一串吧。”
小妖精气得咬牙:“一串怎么够!你吓到我了,要道歉!”
“那小兄弟随便拿,我付钱赔礼。”
风息觉得眼前的人类好生古怪,但他没有多想。总之风息拿了一把糖葫芦,边吃边走路,但他发现买完糖葫芦的无限并没有走,而是在隐晦地跟着他。风息走了好久到城镇外了停了下来,回头说:“你这怪人,我们已经两清了干嘛还跟着我!我可是妖精,你不怕我吃了你吗!”
无限哑然失笑,“我可不好吃。”
风息说:“你又没被人吃过怎么知道自己不好吃。”
无限摇摇头道:“我活了400多岁了,肉太柴了。但要是你真想尝一尝我也不介意削点下来……”
风息一阵恶寒,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呸,谁想吃你的肉!”然后很好奇地问,“你说你活了400多岁,人类能活那么久吗?”
“比起人类,现在的我更像妖精呢。”
风息嘟哝了一句真是个奇怪的人。
临走时无限问风息可以去哪里找他。风息哼了一声说:“想要找本山神许愿可以去山神庙,但是要带贡品。哼,许愿也要看人类的心诚不诚。”
第二天无限带了他最喜欢的肘子和米酒去山神庙,庙里没人,无限也不许愿就拉个蒲团就地打坐,山神塑像前的烛火一阵飘摇,劲风袭来,无限反手挡住风息的偷袭,两个人切磋了一阵,以风息被无限擒拿在地上告终。
“停停停,我认输。”风息吐吐舌头,一蹦一跳到摆着贡品的桌案前拿了个水果啃,然后指着无限带来的东西问:“这是什么?”耸动了一下鼻翼说好香。
无限:“肘子。”
风息:“……是你爱吃的吧。”
无限真心实意地夸赞道:“你真聪明。”
被无限夸奖的风息并不怎么高兴,但他显然对无限起了兴趣:“怪人,你叫什么名字?”
很久以前,身为执行者的自己奉命和风息团伙谈判,他们初次见面,风息说会馆真有诚意,派出了无限大人来谈判。无限问你认得我?风息冷笑了一声说,最强的执行者,无人不晓啊。似乎风息以这样好奇的神情问自己的名字,不带有敌意地和他说话,还是第一次。
“无限。”他回过神,这样介绍自己。
“无限不是,兴国开国皇帝的年号吗?”风息眨眨眼,“我听私塾的先生说的,你和皇帝是什么关系?”
“在他手下当过几年兵。”
“哦,”风息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无限浅笑起来。
“山神大人的名讳可是你能知道的!”
无限拎起米酒在他眼前一晃,“若是我用酒来换呢?你告诉我的名字,我给你分一——。”
“我叫风息!好了快把酒给我!”风息急不可耐地伸手去勾酒坛子。
无限觉得小时候的风息实在可爱,忍不住逗他玩:“我改变主意了,你还没成年,不能喝酒。”
“我是妖精发育得慢,按人类的年龄算我早就成年了!”风息伸长手臂一把抢过酒坛子,用牙齿掀开盖子咕噜噜喝了几大口,满意地擦擦嘴,“你这酒还不错。”
无限看着小酒鬼妖精贪嘴的样子,心下想着没想到风息有这样一面,爱吃果子,爱喝美酒,接受人类的供奉也会尽他所能保一方平安。风息居然是这样的妖精。并没有他追捕时的偏执、狭隘、狠戾、不择手段,仇视人类,他居然是这样的热爱自然和生活的妖精。无限感觉心里缺失的拼图被补全了一片,为能更了解风息而感到新奇……还有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喜悦,喜悦吗?无限抬头,见风息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椰子碗,倒了一碗酒给他说:“喂,你要不要喝一口?”
“好啊。”无限伸手接过,喝了一口酒,觉得这普普通通的米酒比所有琼浆玉液都醉人。
等到他一觉睡醒,看见一抹紫色的身影居高临下地,好奇地注视着他。
无限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眼前的风息看上去约摸十二三岁,背着草药筐,着一身平民的衣服,毛躁的头发扎了个利落的马尾。
“请问您是附近村子里的村民吗?最近世道不好,荒郊野外容易遇到土匪,您还是快些回镇子上吧。”
这是风息当山神早期时候的样子,还保留对人类的观察,对人类的善良。无限想着,露出一个浅笑,正经道:“多谢小兄弟关心,实不相瞒,我是为了躲避兵役才逃到山上的,虽然山上也不安全,但我祖上是猎户,可以自保。小兄弟不必多虑。”
风息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一个有些憨厚的笑,“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劝你下山啦,你打猎可以,但别放捕兽夹,那个东西太残忍了,也容易误伤大型动物。”
“知道了,多谢提醒。”无限看着眼前的风息,眼里亮亮的,脸型还没完全长开,保有一点幼态的娃娃脸。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唉,我当初怎么觉得风息那么讨人厌呢!
无限低下头思索,或许抛弃立场对立,我和风息都只是普通的人和普通的妖精,各有所长,各有各的生活,喜怒忧愁,如果没有关于故乡的争执,没有因为那场大战所应发的悲剧,风息应该拥有很美好顺遂的人生啊!
无限突然有些难过,因为他知道一切已成定局。山神风息站在他旁边,好奇地欲言又止,“分离之前,你能给我一个拥抱吗?”无限问。
……
”当然可以。”于是风息放下背篓,给无限一个轻轻的拥抱,无限环抱着风息,闻着头发间草药的清香,不知不觉抱了好久。
直到风息说:“诶,你怎么哭了?”风息感受到自己的肩膀被浸湿了,他万分费解地看着这个初遇的陌生人突然因为一个拥抱而哭泣不止。
踟蹰着问到:“先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无限说:“我们未来会相见,但愿那时,你我不用兵戎相见。”
风息看着无限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他着急地去抓住无限,听无限最后朝风息喊:“风息!你是一个好妖精!你要爱惜自己,爱惜生活。”
无限的身体化为了一缕灰烟,从万华镜中飘了出来,镜子随之碎成两半,无限出来后怅然若失许久,起身向老君告辞。
他要去风息公园,接一棵树苗,种在自己的灵质空间。
希望我是重新的我,希望一切可以从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