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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昏昏沉沉，伫立于血海中，尸骨遍地。四周灯火通明，是江上蔓延开的焰火。地上的焦骨用浑浊的眼白望他，咧开嘴咯咯笑着，不知是嘲笑还是道贺。
女人坐在千万具尸身上，对他道，“你来了。”她飘至他的身侧，污浊的血缓缓从她口中流出，带着腥气的唇贴上他的脸。
司马懿闭眼，试图去回忆一张久久未见的面容。他忽然发现，他什么都记不起来，只有一双带笑的眼在脑海中闪过。
“傅融，”熟悉的声音舔过他的耳边，“我是谁？”
司马懿从床上惊起，喘气声填满漆黑的房间。他整个人汗涔涔的，汗水濡湿了他的头发，散乱地贴在脖颈上，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般。
是梦。
当接受眼前的现实后，有一股失落感悬挂在他胸膛中。广陵王应该是恨他的，以至于几十年来也不愿意入他的梦来见他。陷入沉寂后，这位年长的智者显得有些落寞。半掩的窗外，月光依旧笼罩着洛阳，落在桌上早已枯萎的花枝和几根鸢羽上。
微风拂过，吹散司马懿的发丝。人上了年纪后觉浅，醒来后难以再次入睡。昨夜的梦境令他万分疲惫，本已饱经沧桑的身心急需一场睡眠，哪怕是短暂的。略微佝偻的脊背靠在木椅上，他看着院子里肆意奔跑的狼犬们，眯起眼。
“你醒了。”
再次睁开眼，身边的一切都不陌生。他甚至不用思考，就可以认出声音的主人。广陵王刚缠好裹胸，正打理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坐在床塌边望向他。阳光从窗外射进，女人的脸庞镀上一层金光，琥珀色眸子被暖光照得柔和。司马懿喉结滑动，面对这张思念已久的面孔，竟不知如何开口。他按着身下刚换上的被褥失神。
又回到绣衣楼的书房。
就在前一刻钟前，两人在书桌上居然做了那样的…荒唐事，地上一片狼藉，全是散落的公文。广陵王见他不说话，倒是先轻轻一笑，伸出手摸他的脸。一反如常，她的副官没有躲开，“我梦见了汉室的未来。”他平静地说，“唔，真是有趣，”脸上的手指顿住片刻，止于他的唇边，“你被里八华...”他犹豫了几秒。
若这样可以改变后面发生的事。
“那真是可惜。没有完成我的伟业，也没有多陪你几年。”司马懿攥紧拳头，问她，“你对自己的未来不感兴趣？”“仅仅睡了一刻钟，副官像是变了个人，你何时这般忧愁？”广陵王挑起榻上纠缠着的发带，用手指慢慢梳理开，“既然命中注定，不如顺其自然。人生短暂，及时行乐。”她在面前吻上他的额头，低声道。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可我并不是信天命的人，我的命，在自己的手中。”
司马懿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向飘忽的烛光，微动嘴唇，“你终于来了。”自那天后，他再也没梦到过广陵王。太阳仍然每日升起，他的生活依旧，之前发生的所有事也只为他人生长途中投掷的小石，泛起一圈圈涟漪后，最终化成平静。一声叹息后，他阖上眼，火烛燃尽最后了一滴泪。
司马懿向前摸去，黑暗中，他无法视得任何事物。啪嗒。他捡起掉落在脚边的硬物，用手摩挲着上面的字。
是绣衣楼副官的令牌。
有光从前方照射进来，他一路上捡到许多熟悉的东西，竹简，按有小狗爪印的公文，他赢得的称心如意券以及他在书房专用的毯子。忽然，他听见人的嬉笑声，夹杂几声犬吠，他遮住眼，走进了光源。
傅融拂去肩上的花瓣，蛾部首座朝他打了个招呼，笑道：“傅副官，楼主说今日春光正好，给楼里额外休沐半日！”他指了指门后的院子，继续和其他密探聊天。看来这里是密探们平时摸鱼的聚集地。傅融远远瞧见有人靠着盛开的朱栾树席地而坐，身边摆了几坛酒，还有追着自己尾巴转圈的飞云。他悄悄走到她身后，用竹简轻轻敲击她的头顶。广陵王扶正头冠，转头看他，露出笑容。“你来了，没想到绣衣楼蝉联数月考勤率第一的副官也会有迟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