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早上好。所以为什么要傻站在门口?”
维克托拉开房门,门外正站着一个意料之内的家伙。绯红爬上脸颊,这家伙支支吾吾。
准确来说维克托并不是自然醒来的。意识半清醒半迷糊的时候有人在走廊里对话,声音不大但持续了好一会,于是他没能继续睡下去。睁眼望向天花板,他觉得自己醒了。
非自愿醒来,维克托在床上磨磨蹭蹭不想起床——而思绪回到了昨天。下午,短暂的午休后他跟勇利去了附近观光——参观了商业街、忍者城堡和神社什么的,景点不算很特别但非常“日本特色”,对于他来说非常新鲜。到了晚饭时间,勇利带他吃了本地特色的佐贺牛盖饭,无论是牛肉还是酱汁都非常美味——虽然维克托不明白餐馆老板为什么对勇利带着自己出现在自家餐馆这件事如此惊讶。晚饭过后,两人一同走回酒店,街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气氛阴沉而暧昧。维克托心中一动,半开玩笑地问勇利要不要留在酒店跟他一起过夜。
勇利当然拒绝了。
长谷津的夜似乎比任何地方的都要寂寞,维克托站在小露台,啜饮着餐酒吹风。浪花拍打海滩,海风迎面吹来,带着海浪和砂砾的味道。视线惝恍,维克托很快有了睡意。
醒来就是现在了。
走廊上,交谈的服务生暂时走开,维克托收获了迟来的宁静;屋外,太阳冉冉升起,熹微的晨光透过窗帘照进屋内。这是维克托在长谷津度过的第一个清晨,宁静而新鲜,像沾着露珠的叶片。
思绪又回到昨晚。其实在发出那句邀请前他就猜到勇利会拒绝,他只是无法拒绝在那样一个暧昧的氛围里说出那样的一句话罢了——当然,对于被拒绝这件事他也没什么异样的情绪。维克托当然看得出勇利似乎并不是很想这么快跟他上床,可能是因为害羞,可能是因为希望这一切发生得更“水到渠成”……总之他都能理解。
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达到那个“点”呢?勇利总是迂回地把这件事挡回去,好像还没到预想中的良辰吉日——这让维克托有点苦恼。他觉得他们早已到了可以一起滚床单的时候了,毕竟他们已经确定了“关系”不是吗?那还等什么呢?勇利表现得好像他们还是高中的小情侣,牵个手都需要三五天的勇气。
这家伙总不能是反悔了吧?维克托想。
他可不记得自己有逼迫过对方做出决定。主动权一直都在勇利手上不是吗?而且也是这家伙亲口向维克托询问“我们之间是否会继续”的,如果他反悔了干嘛还要问自己愿不愿意继续?维克托想不明白,翻了个身。
突然他觉得周围的气氛有点怪异。怎么说呢?大概就是眼睛和耳朵都在告诉自己“现在很安静呢”,但直觉却在说“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维克托屏息凝神,一动不动,终于听见房门外隐约的、衣物摩擦的声音。
说不定只是其他房的客人刚好路过,毕竟除了那一点小小的响声以外就没有其他声音了。但维克托还是觉得有点怪异,无论如何也要搞清楚屋外到底有什么——虽然这事听上去挺无聊的,而答案说不定也一样无聊。
于是他起身。
勇利吞吞吐吐:“……来找你。但是不知道你醒了没有,所以不知道该不该敲门。”
“你在这里站了多久?”
“大概……五分钟?”
维克托觉得很好笑。“如果我不开门,你就这么傻站下去?”
“呃,倒也不一定……”
“你该刷房卡进来嘛。”
勇利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维克托带着调笑地拽进房间。如果此时有人恰巧路过,大概会觉得这两个男人大概要在房间里上演什么香艳的戏码……但维克托只是让勇利在房间稍等一会,自己则进了卫生间洗漱。
没一会他们就一起出门了。但在离开酒店前,他们先去了一趟前台。维克托用三言两语概述了自己的诉求,那个会说英语的前台小姐点点头,神色有些为难:
“但出于安全考虑,每位登记入住的房客只能拥有一张房卡……所以很抱歉我不能再为您提供一张房卡。”
“这样啊……”
“但……您非常需要对吗?”
“对,我的朋友偶尔会过来。只有一张房卡的话大概不大方便。”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小姐把桌上的登记册翻到某一页,“您的房间是双人房,是可以双人入住的。所以,如果您和您的朋友愿意,可以把他的信息也登记进去。这样,作为房间第二位房客的他也可以获得一张房卡。”
维克托的眼睛亮了起来。“当然没问题。”
勇利在前台小姐的指示下填写个人信息,维克托靠着前台吹了一声口哨。期间,勇利瞥了一眼维克托,用日语问了些什么——前台小姐当然也用日语回答了他——这样的细节没从维克托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但他听不懂日语。
不过,他觉得自己知道勇利问了什么。
总之勇利就这样拥有了维克托房间的房卡,接着他们离开酒店——但在去吃早餐前,他们先去了一趟胜生家。被勇利牵出来的马卡钦在看见维克托的那一刻变得异常兴奋,猛地扑向维克托——
“喔喔……亲爱的,你太高兴了。”
维克托轻抚马卡钦,勇利则说起马卡钦昨晚在他家里的经历。据他所说,马卡钦的出现把客人们都吓了一跳,但在发现马卡钦并不咬人后他们都爱上了这只活泼的大狗。
“不过她偶尔有点疯,来到新环境也会有些不适应。她有做出什么不大礼貌的行为吗?”
“妈妈最开始用一个纸碗给她盛了食物,但她把碗打翻了。原本还在担心是不是不喜欢食物,结果在爸爸换了一个陶瓷碗后她就吃得很开心。”
“啊,我忘记说了,她只喜欢吃陶瓷碗里的食物。”
他们都笑了起来。
“你的家人都喜欢她吗?”
“嗯,喜欢的。爸爸在想要不要给她搭一个小窝,但她好像更喜欢随地睡觉。”
“她喜欢把房子巡视一遍,然后在一个她最喜欢的区域趴下睡觉。之前在家里为她精心打造的狗窝也荒废了呢。”
“啊……她还跟着我回房间,扑向了我的床。”
维克托又笑了。“所以,她昨晚有幸跟你睡在一张床上吗?”
“没有,我把她抱下去了。”
“为什么?”
勇利挠了挠头。“因为我的床有点小。而且这么多年也习惯了一个人睡觉,害怕睡着的时候会不小心把她扫下床。”
维克托笑得停不下来。
接着一起去吃了早餐。没遇上勇利的家人,维克托再次感到遗憾,但新鲜的日式早餐很快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之后勇利再次带着他到附近观光——说是观光也不大准确,因为用勇利的话来说就是“值得观光的景点都已经去过了”,还不如说是“参观本地居民的生活”。
不知不觉就到了午饭时间。
等待上餐的时候他们都没说话。好一会,勇利才没忍住率先开口:“维克托,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我不知道呀,勇利安排就好。”
勇利想了想。“去滑冰怎么样?”
滑冰?维克托回忆了一下,昨天观光的时候他们路过了一栋风格很不一样的建筑。他比划了一下:“是那栋像体育馆的建筑吗?”
“对。”
“说起来,你就是在那里练习滑冰的吗?”
“是的,从小到大,在离开长谷津之前。”
“勇利滑冰的地方……听上去很有吸引力呢。但——”维克托摇了摇头,“现在我在休假,不想涉及任何与工作相关的内容呢。”
勇利笑了笑:“好。”
热乎乎的盖饭很快就被端了上来,维克托等不及要品尝。咀嚼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含糊地说:
“我想去看海。”
“看海?”
“对。”维克托点点头,“昨天睡前就吹了很久海风,很舒服。所以想去看海。”
于是吃过饭后就去海边散步了。白天的海跟夜晚的海没有太大不同,只是头顶多了些黑尾鸥的身影与叫声。两人并肩漫步,一言不发,唯有海浪一次又一次地拍打砂石。
啊,他们之间好像总是会陷入沉默呢。
“说起来,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家的地址的吗?”
“嗯?好奇的。”
“是问了冰协的朋友啦,因为是我问的所以才透露了。”
“噢噢这样……”
接着他们又沉默了。吹来的海风夹带着一丝寒意,维克托打了个颤。
勇利停下脚步。“是觉得冷吗?我们回去吧?”
“没有。”维克托摇摇头,“我喜欢被海风包围的感觉,海浪的声音也很治愈。”
“维克托好像很喜欢海。”
“嗯,因为它能让我平静下来。有时候我想,如果不做滑冰运动员的话说不定会去游泳。”
勇利愣了一下。“我想起……”他小心翼翼地措辞,像害怕说错什么,“你说你对你的事业感到厌倦?”
维克托停住脚步。“对。”
勇利露出担忧的神色。
“喔,别露出这样的表情。”维克托又笑了,“我想这是很正常的。当你长时间、全身心地投入到某件事情中去,你总会有那么一些时刻感到疲惫或者反感什么的。你没有过想要放弃滑冰的时刻吗?哪怕只是一闪而过的。”
勇利想了想,点头。
“那就对了,就是那样的一个时刻。在这方面上我们都是一样的。”
勇利愣了一下。“原来维克托也会有这样的时刻。”
“我也是人嘛。我经常说‘想给大家带来更多的惊喜’,于是总想着在作品里加入新鲜的元素——达不到想要的效果时还会推翻重来。可灵感不会永远在等我,有些时候无论如何也做不好,最后精疲力尽,脑子里只剩下‘真讨厌啊’。”
“我觉得维克托做得已经很好了,你总是为我们带来惊喜。”
“听上去勇利经常看我的节目呢。你看过我的哪些作品呢?”
“没看过才奇怪吧……维克托?”
勇利扭头看向维克托。他似乎很高兴听到勇利提到这个话题,一双眼睛眯了起来。“那你最喜欢我的哪个节目呢?”
“这个,怎么可能选得出来嘛……”
“好吧,还以为可以听到胜生选手对我的节目的解读呢~”
“——怎么能做那自以为是种事情啊!如果理解得不对的话……”
维克托摇摇头。“不会哦。节目在被演绎出来之后就不只属于我了,每个人都有解读的权利。实际上我对其他人怎么看待和解读我的作品还挺感兴趣的,误解也好过度解读也好,有时候连我这个创作者也会忍不住感叹‘原来还可以这样构思和理解’啊。”
“这样啊。”
“我喜欢滑冰,喜欢看别人享受我的滑冰,也喜欢看到大家对我的表演的各种解读。”
“但是,”维克托停顿一下,“现在,我的确有点讨厌它。”
“是遇到了困难或者瓶颈吗?”
“不全是。困难和瓶颈我总是会遇到,所以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我更在乎的是现阶段滑冰能给予我的‘回馈’似乎远不及我所投入的……这让我感到痛苦。一直以来,我的脑海里总有个声音在说:滑冰就该是你的一切——我的确也是这么认为的。但真的是这样吗?我是否为了滑冰牺牲了太多?我是否该稍微找回一下自我、滑冰以外的自我?
“你的……自我?”
“嗯。我知道滑冰已经成为我人生不可分割的一个标签了,许多人无法想象‘不滑冰的维克托’,当然我也无法想象……但到底‘维克托就是维克托’还是‘滑冰的维克托才是维克托’?我感觉失去自我了,这让我有点恐惧。”
他突然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一旁的勇利则怔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当然,也不用说得太复杂。”维克托换了一种欢快的语气,“说得简单一点:我曾经为滑冰牺牲了很多,比如那些我曾经认为不及滑冰重要的、但能让我感到开心的事情。但现在我认为它们对于我来说也是重要的——或许我们会称它们为……‘娱乐’?”
娱乐,勇利轻声念叨这这个词语,维克托看着他沉思的模样笑了起来。“对,娱乐,那些能让我感到快乐、愉悦的……娱乐。”
勇利扭头看向他。
“就是你想的那样。”
像刚安上接收信号的天线,勇利终于反应过来——他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同时垂下脑袋。
“……啊,还是说其实你想的不是——”
“就是你说的那样。”他截断维克托的话头。
维克托笑了起来。“既然说到这个话题,那我们什么时候——”他刻意拖长语调,俏皮地眨了眨眼。
做爱。他知道勇利是个害羞的家伙,所以没把这个词语直接说出来,但他们谁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如果面前的家伙不是胜生勇利,他的话语大概要更直白一百倍吧。
“嗯……白天聊这个会不会不是很好?”
真是非常“胜生勇利”的回答啊,维克托腹诽。但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就先不讨论这个。”他轻快地说。
晚饭是昨天提到的豚骨拉面,维克托再次给出好评。但就在维克托以为这会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时,勇利出人意料地提出想带维克托去一个地方。
于是维克托再次把自己交给勇利。
清冷的月光撒落一地,路灯勉强地照亮前路。石阶的小路在夜晚格外阴森,楼梯栏杆外生长着浓密的树木,即使已经是冬天,依旧能听见枝叶被风吹得窸窸窣窣。如果是夏天的话大概会有此起彼伏的虫鸣吧?维克托一边想,一边任由勇利牵着自己向前。抵达最高一级台阶,勇利转身拍拍屁股坐下;维克托稍作犹豫,最终也坐下。
他们来到了山上,冷寂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草木的气息。勇利没说话,他怔怔地望着月亮,维克托则撑着脸看他。
他想他知道为什么勇利会带他来这里。
风拂起了他们的头发,勇利终于后知后觉地看向维克托。“啊……那个,维克托,会不喜欢被我带到这种地方来吗?”
“除了担心裤子会留下洗不掉的痕迹以外,没有哦。”
“抱歉,好像忘了问你的意愿……”勇利抓了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们回去好了。”
“没有哦,我说过了。”
“好、好的。”
于是就这么坐在台阶上,看月光照亮来路。
“会不会觉得无聊?”
“还好,看月亮还挺浪漫的。你经常来这里看月亮吗?”
“还在长谷津的时候,偶尔。记得是某天晚上看着窗外突发奇想,然后就跑了出来看月亮……后来就喜欢上这么做了,因为这里很安静,月光也很治愈。”
“就像我喜欢海浪?”
“对。”
他们都笑了。
又沉默了一小会。
“抱歉啊……我老家这边有点无聊,没什么有趣的消遣,景点也平平无奇。”
“不会呀,我很喜欢这里。这里的环境很治愈,生活节奏也很舒服。”
“嗯……小时候还是稍微热闹些的,后来就衰落了。年轻人外出打拼,游客越来越少,街上也是冷冷清清的。”
“冷清也有它的好处呢。一直以来都是在热闹的城市辗转,休假的时候多数也在圣彼得堡。热闹可以让你没那么孤独,但有些时候,宁静的环境也能让你放松心情。”
勇利苦笑一下。“不管怎么说,谢谢你的捧场。”
维克托突然有点生气——这家伙未免太喜欢自说自话了吧?扭头,他看向勇利:“你是在这里长大的吗?”
“对呀。”
“那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呀。”
“既然你也喜欢这里,为什么我就不能真心喜欢这里呢?”
勇利沉默了一会。“这里是我的家乡,所以不管它有多少不好的地方我都会喜欢,但——”
“你未免太自以为是了吧?”
“欸?”
“自以为是的男人很讨人厌哦。”维克托哼哼。
“……对不起。”
风吹响了两侧摇晃的枝叶,勇利一言不发。他把脸颊埋在双手之间,好一会才扭过头看向维克托:
“……总之,如果有需要请一定要告诉我哦。”
“嗯。”
山上的温度似乎又降了些。维克托也不知道他们在这里待了多久,只知道本就不算太暖和的手变得像冰块一样又冷又僵,连嘴里呼出的热气也没法让它们再热络起来。“我们走吧。”勇利起身,同时向维克托伸手,“我送你回去。”
维克托没动,手臂环抱膝盖。
“怎、怎么了吗?”
“如果有需要就告诉你,对吗?”他抬眼看向对方,眼睛在暗影里闪烁,“我现在的确有需要。”
“——什么?”
“我需要你,留下陪我。”
“欸?”
“不答应的话,我就不走了。”维克托一脸无所谓。
“欸??”
“一个人待在酒店真的很无聊啊……”
“可是……”
勇利欲言又止,又没话好说。他看向维克托,维克托盯着他的眼睛一言不发,两人似乎拉开一场沉默拉锯战。
最终是勇利认输了。“好吧……”他垂下脑袋,“那……我今晚留下陪你。但我得先回家拿日用品。”
“我房间里的日用品都是双人份的。”
“我得回家拿换洗的衣物。”
“我的房间有洗衣机,你也可以穿我的衣服。再退一步,你也不是非得每天都换洗衣服。”
“……”
勇利完全败下阵来。抬起脸,他看见一个漂亮而得意的笑容。
“怎么样?”
“你赢了……”
维克托发出胜利的轻笑,抓住勇利的手掌起身。当指尖触碰到那仍有余温的掌心,它的主人颤抖了一下。
电视正播放着全日文的晚间新闻,维克托什么也看不懂,心不在焉。不一会浴室门开了,勇利擦着头发走出来,在床边坐下。
于是变成两个人一起看新闻。
报道完最后一则新闻,主持人说起结语。演职表的字幕滚动,维克托扭头看向勇利——这家伙一动不动,似乎没有结束观看的意思——谁知道这个世界上是不是还有喜欢看staff表的新闻爱好者?但那双坚强得眨也不眨的眼睛微微发颤,显然暴露了它们主人的真实想法。
维克托把手臂搭在勇利的肩膀上。这家伙抖动一下,没有躲开。“勇利,”维克托的声音温柔而甜蜜,“新闻节目对你的吸引力就这么大吗?”
“没、没没没……”
“是吗?”
维克托翻身压到勇利身上。这家伙小心翼翼地向后退去,直到手肘碰到床头板,才绝望地意识到无路可退。
“你怎么了?”
维克托的声音柔情似水,勇利却扯出一张僵硬的笑脸。“我们……”
那双深邃的眼睛暧昧地凝视勇利,像要诉说千言万语。维克托已经好多年没做与人调情的事情了,对于是不是这么做也有些忐忑——但不管怎么说,被维克托·尼基福罗夫挑逗都不算坏事吧?
然而勇利露出的表情绝对说不上是享受。
心中轻啧一声,维克托靠得更近了些。呼吸撒落在彼此脸上,他紧盯着对方的眼睛,不想错过那双眼睛的任何变化。呼吸紊乱,鼻息颤抖,眼睛不断眨动,然而就在维克托快要吻上勇利的嘴唇时,勇利举起双手,作出投降的姿态。“那、那个……”
“嗯?”
“我……我只是答应了来陪你,但没有答应做别的事情哦。”
“什么?”
勇利望向天花板,无辜地眨眨眼——维克托笑了。他的脑海里响起情景喜剧里才有的罐头笑声,乌鸦“啊啊”地叫着飞过,留下硕大的省略号。没听错吧,这家伙在跟他咬文嚼字?怕不是在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牵起自己的时候就想好了这套说辞吧?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家伙?使尽浑身解数就为了拒绝他维克托·尼基福罗夫?
但一个想拒绝你的人总能找到各种理由和借口。维克托垂下脸,翻身,泄气地把自己摔在枕头上。他望向屋顶那盏明晃晃的灯,一言不发。
勇利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他想勇利大概已经做好了自己会问出诸如“为什么你总是拒绝跟我做爱呢”此类问话的准备——虽然他不知道勇利的回答会是什么——但他不想问了。疲倦席卷全身,维克托只觉得很累——不是身体上的累,是精神上的累。他不介意跟勇利玩些推拉的小把戏作为情趣,但现在,他发现也许那只是他单方面自以为是的独角戏。
没意思。
他相信勇利前段时间一直待在长谷津的原因之一是想要弥补五年来错失的与家人团聚的时光,但他不觉得那是全部原因。维克托从不是那种非要把所有细节都掰扯清楚的较真鬼,他完全可以假装相信了勇利的说辞,也可以表现出与勇利毫无嫌隙的和谐模样——但在这之后勇利依旧选择逃避。他逃避与自己进一步接触,逃避进行亲密性话题,逃避与自己做爱……
维克托不喜欢他这样。
如果不想跟自己进行亲密接触,那为什么要跟自己确认关系呢?连亲吻和性爱都拒绝,维克托不知道他们该如何进行约定好的“游戏”——他感觉自己被欺骗或是玩弄了。那个论坛里就有不少M或SUB发布自己被欺骗的帖子:骗子打着BDSM的旗号跟当事人聊天、约会,实际上却是为了骗钱或是骗炮——当然,所谓的骗炮即使披着BDSM的外衣也绝非当事人想要的调教或游戏,不过是精虫上脑的淫虫自私自利地发泄生理欲望罢了。但勇利还不至于沦落到跟这些混蛋相提并论的程度,他只不过是……
只不过是打着DS的旗号欺骗维克托,然后什么都不干罢了!
维克托真郁闷。但仔细想来他也没损失什么,只是被戏耍了而已——那他该喊什么口号来争取自己的权益?身旁这个男人只知道装傻,谁来还他一个DOM啊!维克托怨气满满地侧过身,用力关掉床边的灯具开关。房间的主灯灭了,只剩下昏暗的床头灯还亮着,维克托能感受到勇利的目光落在后背上。
勇利犹豫地开口:“那个……维克托,你要睡觉了吗?”
“不睡觉的话我还能做什么?”
维克托无意说出那种咄咄逼人的话,甚至可以说,他已经在刻意压制语气里的不满了。但当话语脱口而出,那些尖锐的棱角还是把气氛搅得更加尴尬——维克托稍微有点后悔。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什么?你不是该感到大获全胜吗?维克托在心里嘀咕。
“我不是那种意思……维克托,你愿意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吗?”
接着就是一阵沉默。这里的夜晚总是很安静,静到当你停下一切动作,甚至能听见浪花在屋外翻滚。勇利的目光好像穿过了脑袋,维克托甚至能看见他得不到回答就这么一直看着自己,誓不罢休。
他不情不愿地翻过身,脸朝天花板。
“呃……咳。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勇利又沉默了。他挣扎着支吾一下,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维克托望着一片漆黑的天花板,不悲不喜。
其实他想说不愿意就不愿意吧,何必突然编起原因呢?编就编吧,他听完礼貌一笑也就算了……但编不出来又算怎么回事?维克托觉得有点困了。
“那个、我……”
他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我……”
维克托准备好入睡了。
“我觉得……”
他要闭眼了。
“我们……”
眼皮打架,没一会它们就抱在一起了。维克托觉得这家伙与其在这里支支吾吾还不如给自己讲个睡前故事,这样起码还能让他睡个好觉。
“也许,我们该先做个体检。”
“咚。”
维克托睁开了眼睛。落入水池的石子溅起水花,以下落点为中心的涟漪一圈又一圈地向外扩散,连带着他的心也被掀起波澜。
别误会,做体检当然是件非常正常的事情,这在DS圈更是常规流程。对于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来说,没有什么能比一场体检更能保障彼此健康与安全的了。维克托并不意外这个流程的存在,他意外的是它居然会出现在他和勇利之间——毕竟他们又不算陌生人。作为好几年的同行与竞争对手,就算对彼此不算知根知底他们也早就知道对方——私底下说不定还会把对方的表演录像来来回回看个好几遍呢。
其次,作为运动员的他们每天均衡饮食、规律运动,平时各种血检体检不在话下,身体状况不说非常健康起码也是没有大问题的吧?勇利看着也不像纵情恣欲的类型,维克托压根没觉得有做体检的必要……可勇利似乎不这么认为。
难怪他觉得难以启齿。
维克托抬起眼睛,勇利正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己,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很想高声呐喊他只是在冰面上比较性感,私底下才不是乱来的家伙,但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过分敏感了。流程就是这样冷漠无情存在着的东西,它不在乎你有什么故事与背景,只是生硬地让你按着程序往下走。但这有错吗?它的存在不是为了歧视或是误解任何人,只是为了保护你,毕竟有些时候连你自己也不一定是最了解自己的那个人。
可为什么还是那么让人不舒服?大概是一种自己对对方完全信任、对方却仍有疑虑的不对等感吧?还是说,这是他想到的又一个拖延时间的借口?维克托现在无暇去想后一种可能,因为那种不对等感带来的不适几乎要把他淹没。勇利正忐忑地看向自己,显然他知道说出这话有可能会把气氛弄得很奇怪,但他最后还是坦白了。现在,气氛的变化只取决于维克托的反应与态度。
维克托没想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当然,”他努力露出得体的微笑,“这是我们都该做的。”
那个最擅长对全世界露出笑容的维克托在这一刻突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笑了。即使已经尽力勾起嘴角,心里的不舒服却怎么也掩埋不了。
也许自己是在无理取闹。
勇利没有像预料中那样松了口气,他双眼闪烁,垂下脸。“嗯,好。”
“我们什么时候去?”
“明、明天怎么样?应该越快越好吧?”
维克托“嗯”了一声。“那就都交给你了。”
接着安静了一会。维克托瞥了一眼勇利,他正对着手机屏幕写写划划,大概是在安排体检的事情。维克托收回视线,闭上眼睛。
“是,是要睡觉了吗?”勇利注意到了他的情绪。
“……嗯。”
“好……好吧。”
熄了屏,勇利把手机放到一边。他把手伸出被窝,关掉床头灯。“晚安,维克托。”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