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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成灿第一次见到钱锟，是在一个飘着雪的圣诞夜。他刚下飞机，匆匆赶往哥哥嫂嫂家团聚。他平时里实在太忙，因为联赛的缘故又极少回韩国，难得和家人有见面的机会，时隔两年才见到哥哥嫂嫂，这让他内心雀跃无比。
一路上他快乐地甚至哼起了歌，想着今年嫂嫂做了什么好吃的、哥哥又会给他送什么小礼物，他可以和他们相处一个月的时间，这让他停好车便迫不待地跑着去按响了门铃。他把买好的花从车上拿下来，那是几枝鹤望兰和一些满天星，是送给哥哥嫂嫂的新年礼物。他正想着哥哥嫂嫂见到他的惊喜模样，就听见了门打开的声音。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钱锟。
那人那天戴了个黑边的细框眼镜，头顶上还别个麋鹿角发卡，大概是被屋子里的暖气熏得暖烘烘的，脸蛋也泛着润红，看起来像是一团软乎乎的草莓牛奶麻薯。但成灿那时来不及产生这个人好可爱之类的感想，只剩下了“好久没回来难道哥嫂搬家了”和“难道是我走错了门”的恐慌，他的眼睛震颤得厉害，刚想开口问这里的户主是不是姓郑的时候，那个软乎乎的人往里喊了一声：“道英！你买了花吗？”
啊。
成灿听到他叫嫂子的名字忽然放下心来，想想自己两年没回来还没走错门竟然生出点莫名的得意洋洋，他听见那人身后一阵脚步声，嫂子一贯柔和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没有啊，是在玹订了花吗？还是还有谁要过来……”
成灿举着花挡住脸，听到嫂子的声音在他面前落下的时候把花放了下来，对嫂子露出灿烂的笑容：“道英哥哥，圣诞快乐。”
道英猛抽了一口冷气，伸手就想去拉他。道英太着急了，像是害怕这个弟弟如幻影一般会迅速消失似的，撞得连带着站在一边的钱锟都被他的动作带得踉跄了一下，就这么直直就冲着成灿的胸口摔了过去。
成灿眼疾手快把人揽住，让那人靠在自己的臂弯里。他一手拿着花，一手还要护着摔过来的人，还要应付嫂子伸过来揉他脸蛋的手，但他依然扬起嘴角，顶着被他嫂子捏得皱巴巴的脸说：“我回来了，圣诞快乐。”
道英顾不得他和成灿中间还夹了个钱锟就挤过来拥抱他，连着钱锟也一起搂紧，他有点哽咽：“成灿啊……”
这时又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成灿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怎么了哥，有人送花过来吗？”
成灿被他嫂子抱着动弹不得，但看到来人还是打了个招呼：“哥，好久不见。圣诞快乐。”
他哥也愣住了。他看到他哥呆滞了几秒，有点颤抖地呼出一口气，却又很快笑起来：“圣诞快乐，成灿。”就在他们享受着这片刻的家人相聚的宁静时，被挤在道英和成灿中间的人弱弱地出了声：“道英……我快喘不过气了……”道英吓了一大跳，赶紧退开。他忙不迭地说对不起，成灿看到靠在他臂弯里的人扬起一张红扑扑的脸——看起来比刚才更红了——应着没事没事，一边又不可自抑地咳嗽起来，他嫂子在一边又是给他轻轻拍背又是给他连声道歉，不由地有点好笑。他说：“道英哥哥，我可以进去吗？开了好久的车很累了，想吃饭。”道英把钱锟从他胸口拉开，成灿发现那人的体温一下远离竟然让他有点不适，他想那大概是首尔的冬天实在太冷的缘故，接着他把花递给了他哥，和他们一起走进去了。他们在玄关来回也不过折腾了五分钟，等再回客厅什么也没变样，包括桌上冒着袅袅热气的圣诞夜大餐，还有一个看上去装饰简单却可爱的蛋糕，除此之外没有别人。成灿不由得有点惊讶，道英对他说：“今年大家都有自己的安排，泰容、阿ten、云云，加上楷灿帝努都有自己的事，虽然都约了他们，但是他们都说要自己过，阿ten这家伙居然跑去美国了……但是今年我们锟在韩国，所以叫他过来和我们一起过圣诞……啊对了，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钱锟。”
那人这时伸手过来，对他露出一个让他联想到红苹果的笑容：“刚刚还听在玹道英提起你呢。你好，我是钱锟。”
成灿也伸手过去和他握手：“你好，锟……？”
他用询问的眼神看看嫂子，道英眼色一流立刻接话：“锟和我一年，你叫哥哥吧。”
成灿从善如流，立刻补上：“哥哥好。”
那人笑得更开，他感觉自己的头发被摸了两下：“真可爱呀，比我们家那几个捣蛋鬼可爱多了。”
成灿有点惊讶他一点也不认生，他想这也许是大几岁的成熟从容，他17岁就离开家人，少有接触他们的交友圈，却也断续听哥哥嫂子提过他们的朋友，有些甚至还见过——泰容哥、ten哥、思成哥，还有和他年纪差不多的楷灿哥帝努哥，这位他不仅第一次见，甚至名字都是第一次听说。
这样想着，他多看了钱锟几眼。
他看起来不太像韩国人。刚刚自我介绍的时候说出口的韩语也有些微的口音，他分不清那是方言又还是什么别的，他在欧洲遇见的东方人多半都操着有口音的英语，这并不影响交流所以有口音并不是大问题，更何况他也少有熟稔到可以谈论对方家乡风土的好友，他一时竟然无法确定眼前的这个哥哥到底是不是韩国人。
不过，他长得确实和韩国人不太像。
成灿忖度着，他家里人都生得好看，他哥哥嫂子都生得极漂亮，他自己也是如此，当年的新闻甚至有哥哥被街挖很多次让郑氏总裁哭笑不得地在接受采访说大儿子没有进入娱乐圈的想法，小儿子大点能自己做主了之后也许会选择文娱路子——结果当然是小儿子也不想进娱乐圈，跑去欧洲踢球赛去了。嫂子一张漂亮脸蛋刚进公司就被哥哥瞧中当做公司顶级歌手培养，成灿现在也没闹明白“因为长得好看所以要培养成顶级歌手”这中间的逻辑关系，他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哥根本就是对嫂子一开始就图谋不轨，然后吃了他哥一记黑虎掏心让他少说大实话。
眼前的这个人，和哥哥嫂子却又不是同一种类型的好看。
他很像……某种童话里的公主。
成灿知道这样形容一个男性不太合适，但他确实想到了他在欧洲看歌舞剧时在舞台上看到的公主。
钱锟早就坐下，拿着道英递给他的盘子和滚刀切开面前的那张披萨，他并没有发现有人在看自己，成灿得以继续观察他。
很白，却不是冷艳的雪色，而是透着橙红暖色的皮肤。指甲也修剪得圆润干净，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温润利落的，明明身形削瘦却在看到那张脸蛋的时候会想到小朋友，没有什么攻击性，比起成灿在运动赛场上见到的所有人都看起来要可爱。
这时钱锟给他把盘子递过来，里面已经装好了一块披萨，还贴心的放了双筷子——成灿不太明白这算不算是贴心，如果这让他们队里的意大利人看到可能会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但他面对着钱锟的笑脸的时候实在是指摘不出什么，只得乖乖接过，说句“谢谢哥”。
成灿听他们闲聊，说些一年多没见又有点什么有趣的事，成灿吃着被他哥哥问了句最近联赛状态如何，成灿发现坐他旁边的人眼睛瞪圆了，那种他觉得他是公主的感觉一下被冲淡，倒变成了从地上站起来要抱抱的小熊，他对这个想象感到愉快，于是微笑着回答：“我最近上场次数变多了，我们是很依赖中锋的队伍，虽然不总是首发上场，但是总归是有收获。”
道英这时也说：“当时听你说要拒绝K联盟去马竞的时候我们都很担心呢，当时想着你会不会不习惯，现在看当时说服爸爸让你去是对的。”
他这时想起爸妈没过来和哥嫂一起过节，又问：“爸爸妈妈呢？”
在玹答：“他们今年不在这儿过年，说是要重温当年新婚的浪漫，去美国了。”
道英这时轻哼了声：“结果阿ten也跑去美国了，要不是爸妈去的不是芝加哥，我非得让他包办了这一个月的食宿。”
成灿听他们说的兴起，插嘴到：“ten哥不是一直在这儿么，怎么突然想到去美国了？”
钱锟说：“他早就说自己忙死了好久没有见到Johnny哥，十月份他把我从中国叫过来说道英的事交给我，他就潇潇洒洒去美国了——哎这个人真的是，我虽然能帮道英把曲子弄好，但是舞台设计做得我头都大了，幸好他还有点良心，晓得从美国打视频电话过来把他剩下的事做完……”
成灿听他说着像是在抱怨，神情却很轻松看不出什么负面情绪，于是便问：“哥也是做演艺方面的工作的吗？”
钱锟“嗯”了声：“我做的是作词作曲一类的工作，也是因为这个和道英才认识的。”
成灿点头，又问：“哥平时不在韩国么？”
钱锟答：“我少有过来，工作重心还是在我家那边——啊对了，我是中国人，在韩国这边的业务相关管理和归属是在你哥哥公司名下，不过说起来……”
说着他抬眼看了一眼正在给在玹切一块蛋糕的道英，道英听到他停下，给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钱锟接到他的眼神，揶揄道：“我听从郑老板差遣，只给金老师供曲——郑老板买断了我在韩国三十年的一切作词作曲改编版权，合同上写得清楚明白，我是道英一个人的作曲家……唉属实是郑老板给得太多了。”
成灿看到他嫂子眼睛一下瞪圆，嚯地回头看他哥，这不由得让成灿想起了被抢了胡萝卜的兔子：“还有这事？”
在玹侧着脸看着道英，露出一个酒窝：“我当初答应过哥的，只要哥喜欢的、哥觉得好的，我都要给哥争取，我们当年就是这么说好的，我也一定为哥做到。”
道英顿时脸上飞红，他像是顾忌还有朋友和弟弟在场，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反观钱锟一脸不忍直视，他低头下去假装被恶心到捂住眼睛，嘴角却是扬起来的，成灿这时忽然觉得他哥哥嫂子身边的朋友也可以多接触接触，比如眼前的人，让他觉得十分有趣，甚至还有一点可爱。
成灿目送他哥嫂去厨房收拾整理，剩他和钱锟坐在地毯上拼乐高。他俩坐得近，成灿甚至能闻到他身上薄薄的香味。他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味道，好似风中落雪，又像是暖阳落花，并不甜，却很温柔。
钱锟一边捡起一块积木一边问他：“成灿现在在哪个国家踢联赛？”
成灿不戳穿他这门外汉的提问，温和地应他：“我在马德里竞技俱乐部，如果要说是所在地的话是在西班牙马德里。”
钱锟嗯了声：“我们家几个孩子都喜欢篮球，我也不太认识什么朋友提足球——所以听你说起来，我都一片空白……不好意思，如果冒犯到你，我先和你道歉了啊。”
成灿看他到处找的积木就在自己旁边，于是拿起来递给他：“没关系，我也不太了解哥的工作，所以如果哥愿意和我说说，我也能和哥说说我的事。”
钱锟这时又笑，成灿发现他又伸手过来抚了抚他的头发：“你真的很可爱，比我们家几个小孩子都可爱。”
成灿任他在自己头上轻抚，不知道他说的小孩子是什么人，猜大概是他侄子，便问：“哥家里有小朋友吗？”
钱锟一听还愣了一下，想来是理解错了成灿的意思，他摇头说：“没有啊，我还没有结婚呢。我说的小孩子是我的几个弟弟，和你差不多大，以后有机会带他们跟你见见，虽然是皮得上蹿下跳，但是都是很好的孩子，你们应该能成好朋友的。”
成灿听他说没有结婚，心里跳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件事在意，也许是他没有刻意去想，也许是他刻意忽略，他装作不在意地继续说：“哥以往圣诞节是和他们一起的过吗？”
钱锟点头：“我们过元旦，啊就是你们的新年，我们家小朋友会给我苹果，但是他们经常玩着玩着就自己玩过了通宵，最后我还要拖他们起来吃个汤圆算是过节……对了汤圆就是包着馅的年糕，成灿吃过汤圆吗？”
成灿听他用中文字正腔圆的念了两个字，也默默跟他念了一遍。他很好奇，于是问：“汤圆吃起来是什么味道的？”
钱锟一听有人对家乡的美食感兴趣，干脆不玩乐高了，转过去面对着成灿解释：“就是年糕的外皮，里面裹着各种不同的馅料，我们常吃的是黑芝麻和花生，甜甜的很好吃哦。”
成灿见他说得兴起，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很像迎着太阳的黑曜石。他被他的情绪感染，也微笑起来：“那哥以后有机会做给我吃吧？”
钱锟听他这么说，像是真的认真思考起来。成灿见他低头捏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爽朗地抬头：“没问题，我做给你吃。”
成灿见他答应，心里像是被棉花柔柔地包住，他伸出手说：“那哥和我拉钩吧，我想吃哥做的……”
他顿了顿，想着钱锟刚刚念的那两个字。他模仿他的发音，慢慢说出了那两个字：“汤、圆。”
他看着钱锟：“可以吗？”
钱锟见他伸手，也伸手过去和他拉钩：“好啊，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成灿听他念叨一句，问他是什么意思。钱锟说：“这是我们中国的一句话，说约定好了就一百年都不会更改的意思。”
成灿听他说话竟然有几分稚气，觉得他倒不像哥哥，反而像比他小的可爱弟弟，他笑：“一百年……接下来我还会和哥见很多次，用不了一百年的。”
成灿不知道他怎么会在那是便笃定他与钱锟还能见很多次，他只是下意识这样觉得，便也就这样说出口了。他觉得这个哥哥很好，是开朗活泼，又温和柔软，看上去很好抱，也很关心人，他想再见他，于是觉得他们会见很多次，以后一直都能再见。
钱锟也笑：“对呀虽然用不了一百年，但是这是一种美好的愿望嘛。”
成灿勾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手心：“那哥今年圣诞节有什么愿望吗？”
钱锟想了想说：“我们去槲寄生下许愿吧。”
成灿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由他拉着自己走到槲寄生下，看到那人站在槲寄生下手掌合拢，闭上眼睛。他想钱锟和自己听到的传说不太一样，于是凑过去低下头，虚虚地揽住了钱锟。他凑近钱锟的耳朵，发现那里一下就红了起来：“哥，爱神承诺谁站在槲寄生下，便赐给那个人一个亲吻。那可不是许愿的意思，你看看我，要像这样——”
钱锟忽的睁开眼睛看他。
与任何人都不同，不是金色的、褐色的、或者是蓝色、绿色的眼瞳，震颤地直视着他。那双眼睛如含着初雪的夜，闪着钻石碎屑一样的光。
成灿低头下去，对他说：“我不是爱神，但请让我给你一个亲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