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k Text:
灵感来源:
古务运动X郊眠寺《骷髅痛哭》
李碧华《吃燕窝糕的女人》
“一朝死了这骷髅,骷髅痛哭恓惶杀。”
一 / 马杰
马杰知道错了,他不该乱动人家的东西。
那是一支录音笔。
很大众的牌子,他们做HR的也见过几次。那时马杰刚搬完家,收拾屋子的时候从床底缝里找到。本以为这东西这是上任租客落下,结果发信息给房东,却回问过对方了,但说没落过什么录音笔。
竟是无主的东西。
马杰按了下开机键,显然早已因放电过度失去反应,但他又找了根符合接口型号的线试着充了会电,可也就稍微闪了两下就宕机了,看来已经彻底损坏。
既然没人要,那便扔了吧。
可马杰的手在垃圾桶上停了会,鬼使神差地,最后又把它随手放进了包里。
后来的事,回想最初不过是他在镜子前晃了神。
你有过这种经历吗?大清早起来照着镜子,却觉得里面的人陌生。
彼时马杰悚然一惊,吐尽了嘴里最后一口刷牙水,凑上镜前定神看了看自己的黑眼圈和一脸衰样,然后无声叹了口气——是了,这是那个连续加班了半个月的自己没错。不由感慨自己果然是社畜当久了,连面相都变了。
可后来他开始不断在工作中捅娄子。
譬如某日,他带薪如厕后坐回工位,潘妮突然靠过来隔空敬了下手中的咖啡说,“马杰克你刚刚很刚哦~”
“什么?”
“什么什么,就刚刚Mark让你翻译份英文文件,你小子居然搓着手愣在那半天,然后说了句——不好意思,我不会。哇现在想想他的脸色都很好品……”潘妮啧啧有声,Mark这人仗着和胡建林套上了近乎后喜欢跨部门压活,以前也就马杰克好说话会应承下来。
但马杰不记得这回事。他想他既不可能“不会”,也不可能用“不会”拒绝领导。
再一件事就比较吊诡了,马杰现在想起来还鸡皮疙瘩。
那天马杰本来是跟壮参加一个HR会议,事关裁员,气氛自然比较沉闷。直到会议的后半段,他们副总裁徐云峰临时出席,于是人群起立,一声声激昂的“徐总”此起彼伏。
站在最角落的马杰也跟着瞻仰了一眼,也就是那一眼,他那多日来浑浑噩噩的心脏仿佛突然被人揪上了高空,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恐高式的眩晕。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只剩他一人还直直地杵在原地。
一旁的壮似乎在努力拉他坐下,间或有人回头朝他看,最后连徐云峰的视线也跟着过来,于是前头的皮特开始不断给他使眼色,示意他别搞事。
“这位是有什么要说的吗?”徐云峰问,语气平和却淡漠。
一瞬间,冷汗津津如蠕虫般爬满马杰全身,连忙回道没有没有,然后顺着壮的力慌忙坐下。
之后马杰有关这场会议的记忆便变得模糊,一向工整的笔记本上被记得乱七八糟。
因为他开始忍不住盯着徐云峰看。
这位分管众和人资的K14自然颇具魅力,履历光鲜、外表精致、谈吐儒雅,所谓精英典范也不过如此,更别说曾在员工私下间还获得过些类似于古希腊掌管西装的神、永不褪色的银灰巴黎画染之类的称号,追随者众多,连马杰都对徐云峰当年那场就职演说印象深刻,立为吾辈楷模。
可他不记得自己曾对这位……如此上心,他几乎是盯住了徐云峰每一次眉梢的跳动,每一个唇形的变化,每一个手势的轨迹,看到最后,连徐云峰也递过来一道意味不明的眼神,虽然只是短短一瞥,可马杰却心跳如雷。
于是马杰去了医院。到了他这年纪,总不至于以为自己最近是突然情窦初开见色魂迷。但精神科医生看着他的各项检查单子说没毛病,起码暂时生理性没毛病,至于那些因为工作压力大引发的一系列焦虑问题,那就是老生常谈了。
马杰最终还是拿了些药回家,他最近确实压力有点大。明明前阵子好不容易终于涨了点薪,搬家也是为了能缩短点通勤距离多睡会,不至于年纪轻轻就猝死,结果没多久就开始大裁员,他们这波刚涨薪的中层成了高危人群。
取杯子倒水的时候,马杰回过头打量了柜架一眼。
不是第一次了,这几天有时他加班到深夜回来,总觉得屋子里东西被动过,但又因为与记忆中的差别太过于微小而不敢确认。但随便吧,他被加班塞满的操蛋人生已经无需疑神疑鬼了。
只剩徐云峰。
徐云峰,其实他不常见到徐云峰。那人不是他的直系领导,他的工卡也刷不开28层的楼,只是偶尔他从工作脱身的那一小会,会忍不住掏出手机搜索,然后就像现在这样,坐在沙发上对着那张脸晃神,心悸,接着又回神,思索。
马杰从包里拿出了那支在医院掏社保卡时才重新发现的录音笔。
二 / 徐云峰
徐云峰记得那个眼神。一个需要他适时出现的会议,一个年轻人对他投来的几乎算是贪恋的眼神。
这种徐云峰其实见过不少,但马杰——他后来随口问了句旁人那年轻人的名字,长得算是他喜欢的类型,所以他容忍了,但也仅此而已。
他不是那种会在意别人感受的人。要说最近的他在意过什么,最多也就是广进计划本身。
不过次月再见到那年轻人的时候,徐云峰倒是也认出了他。
是众和牵头主办的一次关于新能源汽车的展会,徐云峰被一群高管围着走进会场,工作人员递来稿件,示意他上台致辞剪彩。
那人估计是裁员期人手不够被抽调来帮忙的,大半个身子缩在展板后面,一双眼却时不时探出偷偷盯着台上,浑然不知自己的目光由于太过炙热,早已暴露在某人的余光之下。于是徐云峰剪彩结束,步伐偏了偏,带着众人先往众和自家的展台走了过去。
这种逗弄的心思也许算是情理之中,但后来这人会给自己挡刀才是真的意料之外。
连徐云峰自己都愣住了,在余光扫到那道飞速闪过的银光前,徐云峰先看到的是马杰脸上仿佛要失去什么重要东西般的慌张神情,紧接着便被其半扯在地。很奇怪,那人倒在自己怀里的同时,他竟然能听到自己那枚Cartier袖扣崩落的声音,而不是刀刃刺破皮肉的。
那人大概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只一个劲的流泪,是因为疼吗?哭得仿佛徐云峰对他具有一份责任。到最后,只剩一声徐云峰凑近了才听得见的呢喃。
“峰哥”。马杰喊的是这个。
但那不是属于他的称呼。
三 / 韩东
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韩东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不知身在何处,醒来时也无所依凭。
后来恍惚觉得是在自己家里,可东西不是自己的东西。
他于镜中看见自己,却觉得陌生,想要抬手相触,下一秒却昏沉睡去。
直到他看见了那张脸——
他想起来了。
他已经死了。
四 / 马杰
马杰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带着一些意味不明的梦。
梦是春梦,却可怖。前半部暧昧旖旎,后半部却血糊淋剌,他是被那张长得很像徐云峰的脸吓醒的。
跟过来的壮和潘妮以为是马杰麻药过了被痛醒,于是递水的递水,关心的关心。马杰缓了会,身上的痛意确实越来越明显,但也正好把恍惚的神思拉了回来。
同样在会场的潘妮开始复述当时的兵荒马乱,马杰那染红了白衬衫的伤口看着着实吓人,实际上也确实吓人,医生说幸好躲得快,刀子只划中了腰侧,要再偏一偏可就真刺中了要害。接着又说,行凶者是怎么被当场制服的,众和是如何第一时间控制舆论发展的,以及同事们又是如何瞠目结舌的,总结下来都道马杰这要是大难不死,那可就要平步青云了,卷王卷到这份上也算是独具一格,毕竟这年头再怎么舔也不会真有人会去给领导挡刀吧。
马杰想说不,我不是我没有,我……可是他解释不清楚。于是他只是问了下行凶者的身份查清楚了没?
“诶,出事的那一刻就有人认出来了。技术部的一个老员工,你也知道的,还不是裁员那档子事闹的,那人上有四老下有三娃,高价买房,暴跌被裁,一时间想不开混进来报复,恰好Jeffrey又分管人事,不找他找谁。”潘妮翻着白眼,先是骂了一通资本家活该吊路灯,继而又鄙夷了下床上这个为资本家挡刀的工人阶级背叛者。
马杰唏嘘。马杰沉默。
马杰送走了还要继续加班的壮和潘妮,又送走了前来例行询问的警察,迎来了带着鲜花水果的徐云峰。
徐云峰来之前,马杰正从壮给带来的包里掏出那支录音笔摸索,他有些直觉,但一无所获,直到有人敲门。
带的东西自然是由助理拿着,但放下后那人便出去等了,没整“领导亲切慰问,员工十分感动”然后合影留档宣发那一套。至于马杰,虽说按理自己算是面前人的救命恩人,但他并没有做好独自直面大领导的心理预期,况且刚刚的梦……太过黄暴了!他莫名有些心虚。
最后马杰只能客气又尴尬地把床边的椅子拖过来点准备让徐云峰坐,但刚侧身就扯到了伤口,忍不住龇牙咧嘴。
于是徐云峰按住了马杰的肩膀,说不用麻烦了,你好好躺着。
很普通的肢体接触,可马杰的脑子里又突然闪现了一堆乱七八糟,一些有关展会的模糊记忆似乎也在回笼,他仿佛又带着血腥味回到了徐云峰的怀里。
愣怔间,来自K14的劝诫温和却不容反抗,马杰乖乖躺了回去,不敢再直视这人的脸。
徐云峰却仿若未觉地先是道了谢,说公司给他放了半个月的带薪病假,并且会承担所有的医药费,另外作为他个人也准备了一份谢礼,已经打到他的工资卡账户上了,希望他收下。
马杰不好意思,想说领导其实我也并不是很想给你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给你挡了,想说其实挡刀的那段记忆他自己都零零碎碎,但职场老炮儿马杰觉得事情既然已经到这份上,不如见好收了。
想来都这样了,徐云峰该不能再裁自己了吧。
尬聊中,徐云峰得知马杰无人照护的时候大方说道,那你过两天出院后先住我公司附近的那套公寓吧,我找个人照顾你。这话倒把马杰吓了一跳,连忙道不用不用,这怎么好意思呢领导,我一大男人糙得很,自己也能行。
其实他应该拒绝的不是吗,挺怪异的,徐云峰想要感谢的话完全可以把钱加码,或者请个护工直接去马杰家也行。可最后关头,马杰面对着徐云峰的脸还是糊里糊涂地说了句,好。
他实在是忍不住靠近徐云峰。
五 / 徐马
徐云峰最终用一间装满摄像头的房子招待了马杰。
正值众和转型党同伐异的关键时刻,有些事发生得太巧,也就失去了一些常规逻辑,那就索性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着吧。毕竟去马杰家里动这么大手脚不仅麻烦还违法,但是换在自己这就可以毫无罪恶感。他一向如此,属于有点底线,但不多。
当然,徐云峰特意关照马杰的原因自然不止这点。这天徐云峰又在总裁办公室里打开了监控画面,一只手里则摩挲着一支万宝路钢笔,他习惯手里抓着点东西。
监控里,大多数时候马杰都很乖。即使家中无人的时候也能做好“自我管理”,除了从床上起来艰难爬行也要去吃一口冰箱的芒果,就是躺在床上处理一些可以远程操作的工作,尽管没人这么要求过他。
认真、乖巧,偶尔又有些跳脱的有趣,徐云峰摸了摸嘴唇不知想了些什么,又扫了眼手边早就翻过一遍的马杰资料,这人一直在k8待了三年啊……他手里的那支钢笔轻轻敲击着台面,心里大概有了数。
唯一的异常似乎是马杰会梦游。
看着其实挺恐怖的。刚开始看起来似乎一切正常,有时候起床喝水,或者上厕所什么的也是有可能的,直到有几次中途醒来,马杰开始绕着一个个房间打转,一件件抚摸着家中的物件。
镜头外的徐云峰冷眼瞧着,这套房子当然不会是他主要的住处,他不常回来,也没什么秘密,所以除了书房都没上锁。镜头里徐云峰看不清马杰的表情,但能看见他那双仿佛在寻找回忆般抚摸着东西的手。
倒真是缠绵有情。
所以这天徐云峰回了“家”。
家中护工阿姨今日正好请了假早回,只留一桌饭菜铺满整桌,马杰看着也有些懵,直到看到徐云峰也进了屋,才明白今日的吃食是两人份。
这几日马杰天天吃好喝好,过的是从未有过的养尊处优的日子。不肯透露佣金多少的阿姨把病号餐做成了美味养生餐,一股势必要把马杰养得白白胖胖才好交差的架势。今日听说主家要回,便在平常的菜色里又加了几样贴合徐云峰口味的小炒汤羹,以示讨好。
跟领导单独吃饭对正宗i人马杰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差事,一个人的时候他大张大合惯了,可徐云峰吃得慢条斯理,吃得宠辱不惊,简单的家常菜仿佛被吃成了高级私宴,马杰一边观察一边寒暄,领导您要不也尝尝这个,这几天我老吃,真的健康又美味。
徐云峰笑笑说你喜欢就好,然后夹了一筷子算是回应了。
马杰觉得自己魔怔了,首先他确认自己现在应该算是清醒,可他现在看徐云峰又觉得怪怪的,彷佛在他看来,徐云峰的一切,即使是吃饭喝水这种俗世小事,都是审美的。
那他要借着这股不明不白的情绪纵容自己吗,马杰想起包里的录音笔,咽下了一口饭,觉得此招虽险……胜算似乎也不大。
饭毕,马杰想简单收拾下却被徐云峰拦住了,“等明天阿姨过来再收拾就行,你休息去吧,我去书房了,明早我要赶机场,今晚就睡这了。”
说完,站在窗边的徐云峰随手拉上了窗帘,挡住了一些似有若无的视线。
与马杰道别后徐云峰转身离去,却在进门前被马杰扯住了衣袖。
徐云峰顿了下回头,却并未甩开马杰的手,而是低声问道,“有事?”。
手是马杰自己放下的,他端详着自己的手,徐云峰能看见他的神色中有轻微的挣扎。
于是徐云峰又往前贴近了几步,“马杰,你拉住我,是有事要跟我说吗?”
“我……”马杰被这暧昧又压迫的气氛逼得后退了半步,他想说什么来着……又来了,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峰哥……”一声轻喊犹如梦呓。
背部抵达墙面后,两人的呼吸开始在狭小的空间内纠缠,马杰的手不由自主地抚上面前人的双肩,“刘锋……”一个名字从他咽喉处挤出。
但徐云峰听见了。
他原本大可任由马杰“梦游”来引诱他,但是他说出了这个名字。
于是他掐住了马杰的脖子,“你喊我什么?你是刘锋什么人。
马杰在轻微的窒息中扒拉着徐云峰的手腕,恢复了一丝清明,可梦里梦外,他还是有些分不清。
“我…我不认识……”马杰顿了顿,还是继续说道,“我最近总能在梦里看到一个跟徐总长得一摸一样的人,但是那个人又好像叫——叫刘锋。”
马杰被呛出了眼泪,于是徐云峰大拇指附上这人眼角,轻佻地替他抹了去泪珠,“那你知不知道,刘锋是我什么人。”
马杰只是看着他,任凭徐云峰自己给出答案,“马杰,我是双生子。”
“那他人呢?”马杰听见自己问。
“死了。”
六 / 刘锋
刘锋的骨灰盒被人秘密送上门的时候,还附带一份保密协议。国字打头的单位,公开渠道里徐云峰搜不到,私下打听似乎又确实有那么回事。他的母亲在一边哭到天昏地裂,明明自离婚后后就几乎没怎么见过,如果不是那边的父亲已经离世,这份东西也送不到这来。
于是没有葬礼,没有宣布,就好像这个他同胞同卵的兄弟从来没有“回来”过。
明明是在听“陌生人”的死讯,马杰却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来自心脏的隐痛。
思量许久,马杰把包里的录音笔拿了出来,既然这事有了头绪,在必要的时候他选择坦白,“我是从捡到这根东西开始……”
很玄学,但是没办法。
徐云峰先是盯着马杰打量,直到马杰开始心里发毛,才接过东西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然后当着马杰的面把录音笔拆开。
录音笔自然是坏了,因为里面有个不配套的微型U盘。
一边的马杰见状愣了下,然后急忙说领导这……这我真不知道,我把电脑拿来打开看看吧,但徐云峰按住了他的手腕。
“有些东西,看过和没看过是不一样的。”
如果这份东西真跟刘锋有什么关系,而刘锋又做过什么危险的事,他并不想牵扯进去。
徐云峰跟刘锋不一样,他一向只做法律允许范围之内的事情,虽然这个法律的界限偶尔有点模糊。但刘锋不一样,他叛逆不驯,当初一成年就跟家里两边都脱离了关系,走的是跟徐云峰完全不一样的道路,亦正亦邪,行踪诡异,但依稀知道他过着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活。
所以当初骨灰盒重量压下来的那一刻,徐云峰甚至想,仿佛他从来都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他得亲手捧着他兄弟的骨灰。
“你刚说你是从哪找到这东西的。”徐云峰问。
“我新租的房子,我问过房东,但说没人落过东西。”
“他撒谎了。”徐云峰看了眼眼前有时似乎很容易对他人交付信任的年轻人,“刘锋当初被送回来的时候没什么遗物,但是有一件东西很奇怪,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一张没有头像内页的记者证。”
录音笔……记者证……记者。这只录音笔的主人可能是个记者。
七 / 徐马
路上是徐云峰亲自开的车。
马杰战战兢兢问徐总我们真的要现在就去出租屋吗,这么劳驾您不太好吧,我自己去就行,您明天不是还要赶飞机吗?
“骗你的。”徐云峰面不改色,只嘴角有一丝并不明显的扯动,但足够让一旁的马杰闭了嘴。
行吧。
在这之前,马杰拨通了房东的电话,终于算是问出了真话,那房子其实已空置半年才找到马杰这么一位主顾,全因马杰忙碌,在优惠的价格面前没时间多方打探便入住。
上一任租客也确实是个记者。
韩东。一个马杰从来没听说过的名字,一张长得与马杰极为相像气质却又完全不同的脸。
于半年前病故。
行到半途,徐云峰瞥了几眼后视镜,突然开始加速。他最近就觉得身边总有些若有若无的视线,可现在看来,这群人更像是在跟着马杰。
旁边的马杰一手吊着副驾驶的拉手,一边不断从车座中间朝后看,咋,咋回事,这不刚还上演着有可能是人鬼情未了的灵异玄学剧吗,怎么一下子又到了飞车追逐的谍战片场了啊。
这位徐总的驾驶技术,不知道是不是年轻时在国外搞过头了,现下趁着夜色一路狂飙,左拐右绕地开始甩人,马杰甚至能从徐云峰捏着方向盘的手指间感受到这人隐隐的一丝兴奋。
仿佛这才是徐云峰脱去儒雅外表和年岁沉淀之后的真面,这才是其实年轻时与他那兄弟同般桀骜的他。
可是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场景。
车速越来越奔放,马杰又开始喘不上来气了。车窗外的璀璨灯光与城市景物逐渐迷离起来,最后都变成了一团团五颜六色的杂乱色块,晃得马杰心跳加速,似乎在这样的速度里又有什么要脱轨了。
不要!
马杰低头捏着胸口,却喊不出来。徐云峰像是在往城郊的海边渔场开,有淡淡的咸腥味顺着车窗缝隙飘进来,刺得马杰神思混沌。
不要!
停下来!
徐云峰似乎察觉到身边突然的沉闷,略微一瞥却只大致看到一个低着头似乎在忍受恐惧的小狗,于是腾出手轻拍了下马杰手背,“快了,要是害怕就闭上眼睛吧。”
“不要——!”
岩石围砌的悬崖边,一辆迈巴赫孤零零地打着车前灯停在栏杆不远处。
马杰半跪着一手撑地,一手捂着自己胸口深呼吸,时不时晃动着自己的头试图找回清醒。
就在刚刚,他仿佛看见了死亡,一种真切的死亡。那人的汽车就这么直直地从悬崖上栽了下去。有时候马杰仿佛在徐云峰的车里,有时候马杰又仿佛到了车外,绝望地目睹着这场下坠。
他又是在做梦了吗?马杰微微挪动僵硬的身体,背后冰冷的车门触感提醒他车还好好的停在这,那就是做梦了。
但这情绪崩溃得过于真实,以至于他镇定不下来。
一旁的徐云峰俯眼看了会,走到另一边打开车门,抽屉里有司机老张备着的一些散烟,大城市车多路堵,门卫藏龙卧虎,这些大多是司机用来路上打点的。
“会抽烟吗?”徐云峰问。
马杰抬头,又摇摇头,并无多余的情绪来应付领导。
于是徐云峰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支衔在嘴里,打火,点燃,吐烟,然后蹲下,两指将烟夹着递到了马杰嘴边说,
“第一次不要过肺。”
马杰是个好学生,就着徐云峰的手指学印象里的样子吸了口,期间嘴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某种温热,竟有一股酥麻。
嘴里的烟雾被迅速吐出,马杰觉得还行。
于是第二次马杰将烟从徐云峰的指间接了过来,又吸了一口,这次进了肺,很呛。马杰咳出了眼泪,双眼湿漉漉地看着徐云峰,带着依旧难以平复的轻喘。
于是徐云峰叹了口气,将烟掐灭,拉过马杰的衣领,让这个吻从嘴角开始发生。徐云峰能听到马杰淡淡的吸气声,他把手指插进了马杰后脑勺的发间当作固定,而后不禁感慨,这人看着软棉,发根却是硬挺。
徐云峰起初还带着年长者的循循善诱,可等马杰微微张开嘴那一刻,一切便如星火燎原,仿佛雪水流经高山,铁骑穿越荒原,急切中有叹息,叹息中有熨帖,熨帖中仍有急不可耐。徐云峰竟从马杰的恐慌中尝出了丝甜味。
这吻持续了很久,结束的时候,马杰仿佛从一道漩涡中侥幸脱身,但心中的恐慌已由另一种莫名心绪代替,于是他额头抵着徐云峰的肩膀平复了会,而后才抬眼问道,“徐总,我大抵是着了道了,可您这又是在做什么呢?”
徐云峰轻捏着马杰的下巴与其对视,“怎么,难道在你的梦里,我这张脸从没对‘你’做过这种吗?”
那不是我。马杰在心里说,那只是一个长得像自己的人,可马杰确认自己没有这样一位兄弟,连表亲都没有。
“马杰,其实我跟刘锋倒是有一点挺像的。”
“什……么?”
大概是会对同一张脸感到好奇。
当徐云峰真正踏足出租屋的那一刻,马杰在想,当年那个叫刘锋的,是不是也是这样踏入韩东的私人地界的。
屋里已积了一层薄灰,马杰对着徐云峰说不用换鞋了,咱不讲究这个。再说他这里也没备上适合徐云峰鞋码的拖鞋。
马杰住的是典型的单身公寓,徐云峰只需几个转身,便可将屋内的陈设布置一览无余。他看着马杰在一边忙着烧水洗杯泡茶,自己则走到了窗边朝外看了两眼。
这边马杰把泡好的茶包低眉顺眼地递给徐云峰,虽然不确定徐云峰会不会喝这种大路货。但徐云峰接过尝了一口,用的是能入口的75度水,橙香味红茶,这种必要时候的细心与茶味本身,倒是挺贴面前的人。
“马杰,你这屋子平时有什么异常吗?”站在窗边的徐云峰问道。
啊?突然这一句,马杰还真答不上来,想了想后,“大概是,有时候会觉得东西被动过?也不知道是‘自己’动了忘了,还是我床底躲了个人。”说完连马杰自己都有点佩服自己这种时候的冷幽默。
徐云峰也看了他一眼,“那我们就等吧。”
“等什么?”
“等他们自己忍不住现身。”
借着出门一趟,该了解的都已经了解了,徐云峰将茶杯放在桌上说了句,“我们走吧。”
我们?马杰一时没反应过来。
徐云峰见马杰愣在那,轻笑道,“怎么,难道你要留我在这过夜?”那他也是不介意的。
“不,没……我这小破地方,怎么敢留您。就是我都到这了,领导您看我这伤也养得差不多了,之前是多谢徐总照顾,现在也该回到工作正轨继续为公司做牛……阿不做贡献了,要不我就不回去了吧。”
徐云峰走近一步,状若体贴说道,“照顾你不是应该的吗?毕竟你是为我受的伤。”
说到这,马杰嗫嚅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问,“徐总,之前那位员工,您知道后来是怎么处理的吗?”这事壮之前告诉他是公司有在处理,不用他烦心。
“依法办事,该赔偿赔偿,该坐牢坐牢。”
“可到底他也是因为咱们裁员逼得太紧了才……”
“如果不裁员,众和的明天会死,他们也一样待不下去。你自己就是做人事的,难道不懂什么叫人力资源规划吗?”
“可您裁的人,都是挑选过的人。”
这话说得,徐云峰忍不住啧笑了声,“你这人,有时候聪明又不聪明的。”
“不过胆子倒是不小。”徐云峰补充道,刚跟自己唇齿相依一回,下一刻就敢来暗戳戳质问,“但你是一向胆子都这么大,还是有什么影响了你呢,马杰?”徐云峰凑到了马杰耳边,亲昵问道。
马杰也不知道。他今天已经度过了足够离奇的一个晚上,兴许脑子早已混乱,才会胡言乱语。
徐云峰最终还是一个人走了,走前提道,“那人的事如果你自己不想过多计较,那就随你吧,毕竟受伤的是你。”
他是个聪明的猎人,知道在必要的时刻需要给对方一点喘息的空间。
八 / 韩东
第二天,关于韩东的资料已经被徐云峰的人发到了马杰的邮箱。
马杰找到了韩东的单位电话,但对方说韩东早在五年前就已离开报社,人员流动之下,对这位所知甚少。“韩东好像有一位师傅叫黄江,生前关系很好,现在已经退休了,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去找他。”
于是那位姓黄的记者看见徐云峰的时候,愣怔了一下。随后便是客气但生疏的招呼,显然,他是见过刘锋的人。
但他后来更多的时候是对着马杰神游,眼神里仿佛充满怀旧与伤感。
原本马杰还以为需要花点时间来建立信任,可突然反应过来,也许他们这张与故人相像的脸就是最好的招呼了,黄江没再说什么,便领着他们去了书房。
黄江的书房满是书,文人气息很重,这位曾在新闻界厮杀而如今收敛了锋芒的记者,先是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的书塞进书架,而后才回头坐了下来说,“介意我抽根烟吗?”
马杰先是看了眼徐云峰,见其没什么反应于是回道,“不介意,您抽吧。”
“金五集团,你们听说过的吧。”缓缓吐出的烟雾缭出了一个故事的开场。
我国扫黑项目的重点对象,结束的时候全国新闻轰轰烈烈的,当初徐云峰收到刘锋东西的时候,其实根据时间线和以往有过的一些线索去查过,但是新闻里没有刘锋的名字,没有定罪,也没有奖章,就好像这个人从来不存在一样。
“我远远见过你们说的刘锋一次,就是在韩东牵扯到调查金五集团的那段日子。”
“其实那件事我是不建议韩东去做的,最开始嘛,他也只是接到了一个关于工地工人拖欠工资的求助,这种事情嘛,到处都太多了,但韩东那小子觉得还是要帮一帮的,可这一帮,才发现里面还掺杂了工人死亡违规的问题,这本来也无非是涉及到作业安全和赔偿,可后来我也帮着查了一下背后的人,这时候性质就变了。里头有涉黑,还涉及到一些官商人命的东西,总之拔出萝卜带出泥,事情很复杂,我就劝韩东不要再查下去了,这不是现在的我们该干的事了。”
“这些年,国内的环境不好,我们能做的实在是太少了,可韩东当时的表情,我也不知道他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反正后来他也没再跟我提起过这事,现在再想想,可能他当时已经不太能脱身了。”
可能当记者的多少有点讲故事的天赋,黄江没需要他俩有什么提问,自言自语地就这么讲下去了。
也许他自己也想讲这些很久了。
“可后来有段时间,韩东身上老是带点伤,我以为他是被黑社会缠上或者打击报复了,但是他一点也不肯说,问多了就回没有。”
“几个月后吧,就一次,我看到他身边出现过一个男人。”说道这,黄记者看了眼徐云峰才继续,“那人扫过来的眼神我一看就不对,那一定是碰过人命的,我就劝韩东离那人远点。但韩东沉默了半天说,那人救过自己一次,应该不会真伤害自己的。不过他倒是答应了不再多来往。”
“但我后来知道没有,因为有一次我看到了点韩东的脖子,就那些痕迹嘛,男人都懂,不会是女人搞出来的,我当时就想,韩东怕是陷进去了。”
“再就是我听说金五集团倒了,好事,正要找韩东结果他自己急忙忙来找我,我一见,他的魂都丢了,让我帮忙找一个叫刘锋的人。”
“但找不到,这个人太神秘了。然后就那件事情以后,韩东又沉寂了很久,再加上做新闻越来越受局限,不久他就从报社辞职了,我现在想想,他估计那个时候就查出生病了,他这个人啊,就应了那句话了,‘与其苟延残喘,不如从容燃烧’,所以后来他当了独立记者,一直到死,都在做他认为正确的事。”
走的时候,马杰拿了一份韩东的资料集在车上看,里头最多的是关于韩东做调查记者时期的的文章资料。
马杰看着看着,不免由衷感到敬佩。
“我做不到。”
“什么?”徐云峰从文件中抬头侧问。
“我说我做不到韩东能做的那些事。”
徐云峰笑了笑,比起韩东那种热血但却天真的理想主义,他更愿意喜欢马杰这种有自知之明的人。
徐云峰没回话,马杰似乎也不在意他的回应,只沉浸在自身的思绪中。
诚然,马杰自知韩东跟他是两种人。
可马杰年少求学时替同学指出论文署名不公的时候、初入职场把领导灌醉的女同事救走的时候,也曾以为自己和韩东会是同类人。
但也只是曾经,如今的马杰是攒够了经验逐渐变成职场老炮儿的马杰,是被生活贷款压着害怕失业所以随波逐流的马杰。
一条路走下去的只有韩东,就仿佛是平行世界选择了另一条道路的自己。
其实关于韩东后来的有些事,马杰是知道的。
不知从何时起,韩东对那张脸不再有反应了,之前他与徐云峰吻成这样,都没有。然后仿佛就在某一时刻,如旁观别人的记忆一般,马杰突然一下子阅读了韩东的某段人生。
他知道韩东是眼睁睁看着刘锋的车自悬崖坠落的,可是他下去后却没有找到那人的尸体。
理智告诉韩东,如果当日车里的就是刘锋,那样他还怎么活?他还能怎么活?可是如果万一呢,万一那天车里没人,或者万一车里是别人,那是不是证明那只是刘锋的一个金蝉脱壳。
可韩东没办法确认他的死,也没办法确认他的活。
他动用了一切能动用的资源,找所有相关的朋友,包括求他师傅,可刘锋这个人,他所造的恶,他所留的情,通通了无痕迹。
可就在刘锋的死活快成了韩东的执念之时,命运又给韩东开了一个玩笑,让他生了病。他自然不甘过,怨恨过,想他也曾为民请命,也曾呼喊正义,可为什么上天对他如此不公。
最绝望的时候,他甚至想过自我了结。
可他这条命,是刘锋送的。所以他又坚持治疗。所以他只能“苟延残喘”。毕竟在那场惊险的、无法分辨是敌是友的风暴之夜中,如果不是为了把自己彻底摘出去,也许刘锋仍能有一线生机。
于是韩东又活了五年。这五年,由平凡的日子构成,由被梦惊醒的深夜构成,由夹杂着爱的恨构成。
一直到最后一刻,他都在电脑面前不止不休地写稿,仿佛试图用新闻的热烈,来抵抗在空荡的出租屋中,偶然喊出某个名字后所能唤回的寂静。
九 / 好久不见
徐云峰的车带着马杰回出租屋的时候,屋里已经有人坐着在等了。
马杰自然是惊奇为什么这些人可以进自己的家门如入无人之境,但显然在这样的场合之下,留给他表示抗议的空间并不多。
为首的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中年人对着徐云峰点头,说,“好久不见。”
徐云峰认出来了,是当初送还刘锋骨灰的人,“好久不见”。
“不用太紧张,我们今天来,是因为已经确认你们手上有一件东西,所以可以请你们归还于我们吗?”
录音笔在马杰口袋,可马杰没有动。
而徐云峰看了眼马杰,倒是意外这个向来乖顺的人此时的不配合。
“你们是……什么人?”马杰开口问,声音有丝微弱的颤抖,仿佛这已经是他在这种场合下所能做的最大反抗。但那毕竟是韩东的东西……至少……甚至有可能是有人曾经拿命护过的东西。
对方似是读懂了马杰的担忧,后面有人递上东西给那中年人,那人接过又递给了马杰,“希望您在看完这些之后,可以忘掉这些内容。”
是一些足以证明立场的文件,刘锋的立场,韩东的立场。
“既然如此,你们在韩东生前就从来没发现过吗?还是说韩东自己也不知道。”徐云峰问。
“其实我们一直都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这个东西,或者说就算有当初是不是也已经随着那人的坠崖消失了,他死后,我们也盯过那位韩东很久,但是没有任何异常。直到不久前,一个与那人有关的定位突然闪了两下,就在这间屋子里。”那人看了眼马杰,“我们进来翻找过,但一无所获,只能派人再继续盯着屋主。后来倒是也巧,竟然又跟您扯上了关系,只能捎带把徐总也纳入观察范围了。”
“没想到他居然把东西悄悄藏在了韩东的录音笔里。不知是为了引起我们的监视从而保韩东一段时间安全,还是说那个时候他最信任的人,已经找不到第二个了。”
马杰将文件递还给对面,然后拿出了袋里的录音笔,却说,“东西已经不在里面了,刚刚看到楼上有灯,下车前我把它藏在徐总汽车座位的夹缝中了。”
那人先是略带惊讶地看了眼马杰,而后迅速递了个眼神给后面人,于是有人走到徐云峰的面前示意,“徐总,麻烦借您车钥匙一用。”
徐云峰倒是深深地看了眼马杰,接着才把钥匙递了出去。
等门再次关上后,那人的目光又突然犀利起来,“有件事还是必须要确认下,确定里面的东西你们都没看过吗?”马杰甚至觉得要是回答错了下一秒就会有人掏出点东西来。
“没有。”
“那就好,那对于你们来说,是最安全的。”
“我倒是有个问题还想问你们。”徐云峰换了个姿势,略微坐直了身体。
“您问。”
“骨灰做不了DNA鉴定,所以其实我就想最后问一句,刘锋是真的死了吗?”
气氛有一瞬间的沉默,最后那人缓缓开口,“我们理解你们作为亲人……和朋友的感受,但很不幸,千真万确。”
“知道了。谢谢你们送他回来。”
徐云峰带马杰去看了刘锋的墓。
进山挺深,到了车进不去的地方,他们下来又步行走了一段。不是扫墓的季节,一路都没什么人,偶尔有不知名的鸟从两旁的林子间沙沙掠过,带起整片区域唯一的声响。马杰跟在徐云峰的身后,偶尔会忍不住想要触碰自己的胸口,这一路有些憋得慌。
徐云峰没驻足,没逡巡,直直穿过一小片碑群,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这是一块很奇怪的墓碑,只有一个名字,没有生卒年,没有照片,没有落款。
上面写着刘锋。
仿佛除了一个名字,他是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韩东,你看见了吗,刘锋在这。马杰在心里默念,然后单膝半蹲,将带来的黄白菊花放在了刘锋墓前,再起身的时候,徐云峰发现这人的气质神情已经变了。
他略微退后了半步,仿佛与面前之人划开了一道界限。
“马杰”对此恍若为觉,他没说话,也无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盯着眼前这一方不大不小的大理石块,这人隔绝了周遭的世界与时间的流逝,直到仿佛连自己也变成了一座孤独的雕塑。
良久,徐云峰看了眼天色,他们还有下一步的安排,没办法停留太久,于是开口:马杰,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那人缓慢回头,眼神的转变间,徐云峰看到马杰的眼角淌下一滴泪来。见马杰还愣着,所以是徐云峰伸手将它抹了去。
走之前,马杰又突然回头,把那支已经回归了普通的录音笔放在了碑前缝隙间。
到底不能是只剩一个名字。
也许正是冥冥之中,韩东的执念才被留在了刘锋留下的东西上。
十 / 骷髅痛哭
剩下的安排其实是一场法事。
虽然听起来不太符合徐云峰往常的气质但确实是他安排的没错,为此甚至请教了家中母亲,推荐的地方就在山脚下,想来算是连锁产业,徐云峰二人到达的时候已经有人等在门口,一切安排妥当。
去吧马杰,徐云峰说。
家中以为徐云峰是要替他兄弟,“确实到日子了,你好好做一场吧。”他妈在电话里嘱托道,可实际上徐云峰递过去的帖子上,写的是韩东的名字。
毕竟他哥死得透彻,拥有执念的只剩韩东。
高大的木质大门皆敞开,堂屋正中间有一铁炉,旁边放的是已经折好了的一些金银元宝纸钱,两侧坐了一些唱经婆婆,面前各一小几,摊放着些词本和木鱼,见他进来,只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有人引导他去火盆前,将引火的纸与火柴递给他说,得您来点火才行。
马杰接过,于是火起,梆子声起,诵经声起。
像是记忆中老人去世丧礼上会听到的那种音调,可是听起来又像是吴语方言,马杰听不懂。直到不知哪里来的一阵穿堂风,吹落了几张唱纸飘到马杰身前,他俯身捡起,是一些竖排繁体,依稀能认出写着什么骷髅——“人人不免做骷髅,男女不免做骷髅。”
诵经声中,马杰细细看着唱词,突然想跟徐云峰说,你们资本家做人还是得留有余地,毕竟下一次要是再有人刺他,自己可未必再会挡刀。
毕竟它唱——
“人命无常呼吸间,眼见红日落西山。
宝山力尽空回首,一失人身万劫难。”
想跟徐云峰说,众和它到底不姓徐,一人之下做久了,不代表那差的一小步就不是危机四伏,凡世间热闹,常常是眼看他起高楼、宴宾客、又楼塌了。
毕竟它唱——
“骷髅儿,今朝一日无常到,
骷髅儿,盖下青堂,青堂瓦舍拿不的。”
一声一声,仿佛不是他们在超度韩东,而是韩东在与他们告别。
“先生,差不多了,把剩下的纸都倒尽然后跨过吧。”
马杰起身,同时听那人念念有词——从此心愿尽了,执念尽散,荣登极乐,远离苦厄,生死梦幻……
跨越火盆的那一瞬间,又有风来,似是一声长叹,把火苗窜得老高。马杰一直看着火灰全部燃尽,才回头走到门口,发现徐云峰一直站在门边等他。
他走了。马杰说。
知道了。
可是为什么,马杰轻抵心脏,他看着徐云峰仍有些不寻常的跳动。
走吧。徐云峰轻拍了下他的背,我们走吧。
下山的石阶很长,一级一级踏过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在目睹了他人真正的生死过后,马杰也曾涌上过一股不如从此就“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念头,可这么晃神地想着,却是最后一级踏了空。
天地倒转之前,徐云峰搀了他一把,而后顺势揽入了自己的怀中。
徐云峰今年四十五,已经见过世界,年纪渐长,手里也想抓着点东西。爱情这种东西徐云峰也许不屑,可若有人恰好撞上来过,他也不介意拥有。
“我有点嫉妒他”,日暮西垂,徐云峰突然开口。
马杰知道他指的是谁。马杰没回应,也没挣扎。
马杰不是韩东。他对人性的接受圆滑得多,也许韩东永远不会爱上资本家徐云峰,但是马杰……马杰也许会在出租屋里备上一双适合徐云峰脚码的拖鞋。
至于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毕竟它唱——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知。
同卧同坐同欢会,骷髅儿,不知明年又少谁。”
<全文完>
注:“执念”设定来自《不良执念清除师》,为免剧透所以改为文末注明。
刘锋捏用的是干过很多脏活的卧底设定。
法事部分是根据印象中的记忆模糊处理,与唱经结合是为了剧情捏造。
感谢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