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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智吾郎捡到了一只猫。
说是捡其实不大准确,毕竟他没有闲心养猫。是这只没有眼力见的猫挑中他并一路尾随,趁他开门间隙溜进房里。明智吾郎只来得及看见一抹黑影,等他反应过来后提溜着猫后颈准备扔出去时,邻居恰好打开了门。
虽说如今不需要在电视台工作,但好歹曾经也是个火热的公众人物,为了二代侦探王子的形象不被谣传私下虐猫,他又转身将猫丢回去。猫咪充分展现了优越的韧性,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转身与关好门的明智吾郎大眼瞪小眼。
黑猫有一身干净的自然卷毛,竖起的双耳抖了抖,圆润如黑曜石的眼睛微微闪烁。他卖萌一般歪头,细声细气地叫唤一声:“喵。”
若是普通人,肯定会为他漂亮的外貌所倾倒,没人会不喜欢毛茸茸的小猫咪。但明智吾郎不是普通人,他盯着闯进自己私人领域的不速之客,危险地眯起眸子:“我今晚打算吃猫肉哦。”
“喵喵。”猫咪甩甩尾巴,对这句话不为所动。
明智吾郎动了动双唇,出声前又幡然醒悟过来——这可不是四轩茶屋里那只会说人话的猫,于是刚想吐出去的威胁在舌尖转了个圈被囫囵咽下去。还是等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丢出去好了,他暗暗思忖,冷着一张脸越过猫走向房间。
虽想法很完美,但是他的裤脚很快就被猫叼住了。黑猫力气极大,找准人迈步的时机一扯,拽得明智吾郎踉跄一下险些摔倒。他不耐烦地蹙起眉头:“松口,不然把你炖了。”
黑猫执拗地咬着他不松开,力度渐渐增大,显然是要将他带去哪儿。明智吾郎垂眸看向被拉扯变形的裤管,忍住一脚踹过去的冲动,辨认出猫想去的方向是厨房后,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还真想被我炖?”
猫咪松开口中的布料,叫了一声似是肯定,灵巧max般躲过几次向他捉来的手,两三步跳上茶几,又跃向橱柜,最后落在厨房门口,轻巧得像一片羽毛。明智吾郎人生第一次产生挫败心理竟是因为抓猫,这死猫长得像某个人就算了,为什么行为也像。可恶。他眼睁睁地注视着黑猫大步迈近厨房,尾巴高高竖起,仿佛在宣示谁是赢家。
好吧,你赢了。明智吾郎跟在他身后,面色不善地冷哼一声。
他抱臂靠在门上,看猫咪费劲地打开冰箱,随后对着空空荡荡的置物架愣神。他不会做饭,无论多简单的料理由经他手都会变得恐怖黑暗,因此只有微波食品和去便利店最适合他。黑猫显然没料到冰箱里是这种惨案,尾巴拍拍架子,仿佛在疑惑明智这种人类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明智吾郎再次冷笑:“饿了?饿了就自己滚出去找吃的。”
也不知这猫是不是真的通了人性,闻言后立刻垂头,耳朵和尾巴统统耷拉下来。白炽灯光好像柔和的一场雨,为他斜斜降下,恰好让脸部隐在阴影里,三七分的明暗间尽是委屈。
“我不会做饭。”明智吾郎莫名其妙从这只猫上看见了某人的身影,迟疑地放缓语气,“……你还是换个人跟吧。”
“喵——”黑猫拉长声音以示反对,抬眸瞥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如果猫有神情的话,明智从那一瞬中看出了泫然欲泣,倏然觉得他小小一只的身体也在惨白的灯光下变得单薄起来,仿佛一张过曝的胶片,实在是可怜。
不过明智吾郎可不会偏爱长得像暗恋对象的猫,他只会一视同仁地对待所有生物。他走过去,犹豫片刻改用双手将猫抱起,沉甸甸的重量压在手臂上,让人不禁怀疑这究竟是谁家富养的黑猫。他抱着猫走到玄关,腾出一只手打开门,挠了挠猫下巴,罕见地放轻语气:“回去吧。”
让一只不在计划内的猫闯进自己的生活,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他未曾想象和任何活物同居,也无法允许。然而猫咪未被他短暂的温柔迷惑,并不领情地从他怀里一跃而下,矫健地跳回厨房。
明智吾郎怒气渐起,果然方才是被蒙骗了吧?厨房传来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声音,混合着东西掉落的闷响,简直不敢想象饿急了的猫会把干净整洁的厨房折腾成什么样,一会儿去收拾又是给他增加工作。明智吾郎嗤笑一声,更愿意去期待猫成精了要给他做饭。他走近厨房,黑猫正将剩余为数不多的食材从塑料袋里叼出来,听见脚步声后回头对他喵喵了两声。
“说了我真不会做饭……算了,说了你也听不懂。”明智吾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认命般捡起猫拎出来的蔬菜,又用力啧了声,“毒死你得了。”
小黑猫:“喵。”
将蔬果洗净、切碎,他打算把所有食材一股脑全丢进锅里,再随便放点不知过没过期的酱料毒死这只蠢猫。计划刚在脑内形成便去实施,明智吾郎为自己的行动力点赞,可惜刚拿起刀,猫就跳过来将砧板上发霉长芽的土豆叼起,临走之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明智吾郎被猫这饱含关心的一眼看得浑身恶寒——像是被迫听一个弱智解释什么是1 1。他勃然大怒,骂人的词汇聚集于舌尖,念及和智障争辩1 1的含义实在不符合他的形象,又窝火地咽回去,充满杀气地瞪着黑猫不语。
黑猫不在乎他快凝成实质的杀猫目光,甩甩尾巴叼走一些食物,只留下刚好两人份的。都是些简单的素食,若是佐料不错,炖在一起应该不会太黑暗。
明智吾郎又“啧”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起刀切菜。
这只猫仿佛瘫痪的五星级米其林大厨,蹲在一边聒噪地指挥他做饭。的确算是指挥,毕竟明智吾郎这一辈子没见过实时掌火的猫、也没见过喵喵叫教人放调料的猫——卢布朗的那只除外。他懒得反抗了,一切行动听从猫语进行,反正他可不信普通的猫能有这能耐。
很快,关火、起锅。明智吾郎被热气腾腾的香气扑了满面,大杂烩的成色非常之好,泛黄的土豆、鲜嫩的豆腐、透白的萝卜,加上一点酱油的着色和浮在汤面的葱花,令人食欲大增。他逐渐开始产生怀疑。不是怀疑几十分钟前的自己,而是怀疑这只猫:真的只是一只猫吗?
然而小黑猫看不懂他一瞬间内心闪过的无数不可思议,以为人愣在原地是因为这锅东西失败了,于是一跃跳上他的肩,与他一同俯视这完美的料理。
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下能做出如此喷香的料理,如同在贫民窟里寻到宝藏,实在是太完美了!猫咪得意地高声喵喵叫。明智吾郎被唤回神,棕红色的眸里落了点光,仿若大梦初醒,轻轻地“啊”了一声。
“喵?”
“想起来了、缺了点东西。”
“喵喵?”
“缺点荤,太糟糕了,忘了把你炖进去。”
“……”
明智吾郎促狭地笑出声来:“哈、你还是挺有趣的嘛。”
小猫没再发言,而是拿爪子推了推他的脸,催促他将大杂烩端上桌。
自古以来有人类拿着零食诱惑小猫,而猫咪靠教做饭收买人类倒是第一次。明智吾郎咬断软烂的面条,口中弥漫着不知何种香料的味道,餍足地眯了眯眼。他口腹之欲虽不大,一日三餐也只是为了解决身体需要,这并不代表他喜欢成天都吃干瘪瘪的快餐。偶尔闲下来还是要尝鲜的,因此总算应下:“既然如此,我打算收养你一阵子哦,希望你能带给我更多的惊喜。”
埋头吃饭的猫咪只是摇摇尾巴表示知道了,没有显露一丝多余的兴奋。
这死猫端架子给谁看呢,前几分钟都还在摇尾巴。明智吾郎在心中暗骂,然而表面还是如沐春风,笑眯眯地说:“既然你是我的猫了,这样吧,我给你取个名字。”
黑猫悄悄竖起了耳朵。
明智吾郎注意到他的变化,挑了挑眉,一字一顿地道:“雨、宫、莲,好听吗?”
黑猫口中咬着的萝卜断成两截,啪嗒一声掉进汤里。
当然明智吾郎并不觉得这是雨宫莲本莲——他只是在拿猫代餐暗恋对象而已。世上有一只听得懂人话的猫已经足够了,不需要再出现一只祸害社会。至于莲喵做的那些反猫类的举动,他统统将此归结为:此猫应该上过女仆课。
这样模糊的判定当然不符合一个侦探该有的素质。但是捡到一只灵性的猫总是好处大于坏处,至少他不需要另花钱买猫砂盆和猫爬架,也不用担心猫把东西打翻。唯一需要费心的是猫晚上该睡哪儿。
他可没有卢布朗那谁谁愿意与猫同床共枕的癖好,也不怕某天早上睡醒看见猫变成了人。于是在睡前与猫约法三章:不许上床、不许上床、不许上床。
但莲喵充耳未闻,顶着千钧压力勇气max地跃上床铺,轻巧得如一只低空掠过的飞鸟,在洁白的被子上留下两个梅花印。居然忘了给猫洗澡。明智吾郎想炖猫的心情又起,杀意满满的视线压在黑猫头上。
莲好像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颤颤巍巍喵了一声,在人即将下手时火速转身,飞一般夺门而出。无处发火的明智只能冷脸看猫留下的四个脚印,心里盘算着一百种吃猫方法。
幸好莲有眼力见,没有半夜三更偷爬上床。明智吾郎罕见地一觉睡到自然醒,微薄的晨曦浅浅地为视野铺上一层轻纱,柔和的光晕渲染在半暗不明的房间内,他久违地产生了想要赖床的倦意。无奈下一秒闹铃响起,搅散了这滩宁静与明智闲散的好心情,他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试图与新一天的忙碌作斗争。
闹钟乐此不疲地叫着,幸好房间隔音好,不会被邻居举报清早七点扰民。他想。刚准备妥协起床关掉吵人的闹铃,声音便戛然而止。他疑惑地抬头,与床头柜上的黑猫面面相觑。
像是滞涩的链条终于上了油,他断线的思维重新连上,声音有点干哑:“……为什么这样看我?”
莲喵偏了偏头。明智吾郎揉着头坐起身,睡衣领口顺着动作下滑几分,露出白皙的锁骨,平常梳理得柔顺内扣的半长发此时不听话地翘起,卷起的弧度有些像某黑毛男。当然他一无所知,目睹这一幕的只有无辜的小猫咪。小猫咪低头舔舔毛,然后继续盯着他看。
明智吾郎被他盯得莫名其妙,头脑开始运转解读猫的心思:闹铃吵醒了猫,所以猫不开心了。于是他叹气:“……莲,即使是前侦探王子,也是不完美的,偶尔赖床很正常。”
显然明智吾郎适合揣测犯人揣测对手揣测一切人的心理活动,却不适合猜测一只猫的。莲抖了抖毛茸茸的耳朵,目光里分明只有五个字:兄弟你好香。但明智吾郎的脑子尚还处于睡醒后的迟缓期,依旧固执地认为猫就是被吵到了烦,出于安慰伸手揉揉猫脑袋,将黑猫那本就微卷的长毛揉得更乱了。他心情颇好地望着自己的杰作,笑着说:莲,早安。
莲甩了甩脑袋,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似乎也浸上了点笑意。
可惜无法与猫在家度过美好的一天,他得去检察署工作,由于最近没有案子,敬爱的上级新岛冴小姐又将整理文书的工作交给他。繁复的卷宗堆积成山,警察署已经聘不起专职的文书人员吗?他皮笑肉不笑地问。而新岛冴回答,其实是想让他看看卷宗罢了,整理倒是顺便。
“真是随便啊。”明智吾郎咬着面包坐下,不情不愿地展开一天的工作。
“你不也挺随便地把猫带来了吗?”新岛冴笑得不怀好意,指着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黑猫,“话说回来,第一次见你养猫诶。”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就来气。明智吾郎走之前分明将莲关在房里的,下楼后却莫名其妙看见小猫咬着中号黑色塑料袋跟在脚边。居然连宠物不能上电车这件事都知道,看来这只猫确实是惯犯。虽被狠狠震撼到,不过他态度依然强硬地拒绝:“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呢,不能带宠物上电车哦。”
莲喵紧紧扒着他的裤腿,拼命将塑料袋往他手中送。
明智吾郎:“……雨宫莲,我不像你,去哪都让猫跟着。”
莲偏头蹭了蹭他的腿,发出撒娇般的含糊猫叫。
“这招没用……算了。”在大街上和一只小猫拉拉扯扯实在不像话,明智吾郎将他装进塑料袋里,如杀人分尸后丢垃圾那样嫌弃地提着。莲喵不安分地晃动,脆弱的塑料袋似乎经不起如此体重的折腾,多番权衡下明智吾郎将塑料袋抱在怀里,走上电车前小声警告道:“要是敢像某只蠢猫那样忍不住发出声音让我难堪,我就把你宰了。”
远在四轩茶屋的摩尔加纳打了个喷嚏,望着阁楼内空荡荡的被褥黯然叹气。
所以猫就是这样一路跟着他来到检察署的。明智吾郎愤恨地想,太丢脸了,居然被一只猫拿捏。不过新岛冴的神情实在过于玩味,他觉得有点奇怪。于是回头确认莲的状态,猫很好,但看到猫模样后的他不太好:“……谁给他戴上眼镜的?”
“啊,”新岛冴挑了挑眉,“原来不是你么?”
“我怎么可能挑这种土气的黑框眼镜?”明智吾郎咬牙切齿地说。黑猫、卷毛、眼镜,很难不联想到某人。架不住臊意爬上耳廓,连带脸颊也开始发热,他问:“所以是谁干的?”
新岛冴对他这副模样感到新奇,继续揶揄道:“真的不是你啊,我还以为你将它当做雨宫同学呢。”
一点明人的名字,明智吾郎就彻底绷不住了,某种奇怪的心情像开水烧开后冒起的泡泡,咕噜咕噜涨上来。也许是莲听到自己的名字,抬头看了眼两人:“喵?”
“哎呀,回应了呢。”新岛冴蹲下身,对着猫打招呼,“你好呀,雨宫同学。”
“闭嘴。”猫刚要开口,就被明智吾郎堵了回去。不过这只小猫可绝非善类,三两下跳上他的肩且稳住了小型眼镜,不由分说地凑近亲了一下他的脸,如同在安抚人的情绪。
居然当着外人这样做。猫的举动显然起了反效果,让明智吾郎怒气值上涨不少:“死猫,再不滚下去就宰了你。”
新岛冴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原型毕露了呢,明智君。”
“哈哈。”明智吾郎干笑一声,稍稍侧眸就能看见猫圆溜溜的大眼睛隐在镜片后,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细长的胡须挠得皮肤发痒。不得不说确实很像。他想起卢布朗内昏暗的灯光,站在吧台内的黑发少年弯腰向他靠近,吐息轻飘飘地洒在脸上,灼得他面颊发烫,连呼吸都快了几分。
被对方气息包裹的瞬间,不知不觉就陷进了无可自拔的心悸中。拿猫代餐人可不是什么好事,是自己有错在先,他轻咳一声,心平气和地决定再次放他一马:“下来,我要工作了。”
莲从善如流地跳下来,趴在桌子上看他工作。
直到日暮西山新岛冴才放过他,天际一抹橙红与地平线相交,云霞成绮,余晖如雨般浇下,在身后汇成一道半暗不明的阴影。看了一天白纸黑字,思维自然会疲劳,明智吾郎弗一到家便倒在沙发上,丝毫不管空空如也的胃。他的猫很担心他,拿爪子轻轻揉了揉他的脸。
明智吾郎有气无力地叹道:“抱歉啊莲,今天不想做饭了。”
“喵。”莲回答。随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他没去看猫的动作,相处一天下来也知晓这只猫的脾性算是听话温和,不至于因为挨顿饿就把天花板掀了。猫就是要随主子,吃饭时间要有弹性。明智吾郎心安理得地想,闭目打算小憩会儿,浑然忘记昨天是谁把他架上厨房。
才怪。他看似放缓了呼吸准备入眠,实则提高了警惕——他才不放心有活物会一直听话。尽管猫没有能力掀了天花板,但打碎什么东西倒是绰绰有余,他懒得收拾烂摊子,于是只好集中注意力做到将祸患扼杀在摇篮里。
还好总得来说莲安分守己,没有再去招惹他。他听见锁舌松开、金属箱子被推起,黑猫叼着什么东西闷声落地、转动门把手。猫临走前还不忘关上门,真是一只好猫,一挨饿就离家出走,不用他费心猫要是闯祸后该如何处置。世界终于安静下来,明智吾郎放任思绪乱飘,缓缓进入睡眠。
就像腾空飘起的泡沫,经霓虹光折射变得五颜六色,聚集、散开,幻梦一样没有实感。他仿佛也是其中之一,被轻飘飘的风带着乱飞,一路摇摇晃晃,经过半高不矮的残垣时倏然风力加强,“啪”的一声撞上墙壁,于是碎成一滩不明显的水渍。
——半梦半醒间被惊醒的感觉大概就是这样。明智吾郎猛然坐起,只觉得有根针强势地定在脑子里,等到血肉紧紧吸附上去再狠狠搅拌,连带着脑浆都在晃动,让他体验到了一把什么叫神经衰弱,心率直飚130。门撞在墙上的声音极大,让人怀疑墙灰是否也因惊吓而簌簌落下,他缓了好一会儿,幽怨的目光移向一掌把门推开的始作俑者。
莲喵似乎是知道他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了,坐在门口不敢动,墨色的眼睛隐在平光镜后,却挡不住那道无辜得快要滴水的视线。又在装可怜,明智吾郎狠狠翻了个白眼,双唇翕张忍下骂语,转而勾勒出一个昳丽的笑容:“你回来了?下次开门小声一点哦,雨宫君。”
温柔的话语总会遭至惨烈的结局。小猫舔舔毛,委屈地喵了一声,伸爪推了推身边的塑料袋。
明智吾郎眯起眸子,辨认出那是他常吃的速食,经微波炉加热后还冒着热气,在透白的袋子上氤氲了一层水珠。这是在将功补过吗?莲应该是拿上他的钱和钥匙去了趟便利店,也不知道是如何与店员交涉的。他揉揉太阳穴,又一次叹道:“……算了,原谅你了。”
虽然让他疲惫的神经经历了一波灾难,但好歹拯救了他空荡荡的胃。明智吾郎捡起袋子,顺手轻轻关上大门,与黑猫共度简单的晚餐。
之后继续工作。直到关灯后依稀可见凉月浮上云海,疏朗的清晖透过玻璃窗淌泻下来,缓缓积成一条绸带。下一秒,窗帘被黑猫拉上了。他像是明智健康作息的监督者,多次竞争未果后毫不犹疑地拍掉电脑电源键,趁人未反应过来时功成身退。
明智吾郎在黑暗里与屏幕模糊的轮廓面面相觑。一天下来他早已产生过数次杀莲分尸的想法,现在已经生气不起来了,只觉得好笑,一边摇头起身一边默默祈祷文档能有眼力见地自动保存。
次日是工作、次次日还是工作、次次次日同样是工作。侦探做着文书工作,偶尔也会忙里偷闲。明智吾郎习惯在走神时以莲为乐,余光看见他无聊得昏昏欲睡、眼镜几乎要掉下来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整个检察署都被黑猫探索过一遍,放他出去自由玩乐也不去,最后还是蹲在书桌旁守着人工作。明智吾郎问:无聊的话为什么还要天天跟着?
小猫被他叫醒,茫然抬头,抖了抖耳朵。
明智吾郎翘起二郎腿,尾音带了点轻快的笑意,不知是纯纯为玩笑话渲染氛围还是在揶揄谁:难道你喜欢我?
喵喵。莲很快回答,眼神坚定得仿佛看见小鱼干。
小鱼干明智轻飘飘地瞥他一眼,意味不明地哼道:你们黑猫还真是多情。
字面意思。他想起某个同样拥有黑毛的人,身边总是围绕着各色各式的女生,估计一次性谈了十个吧。明智吾郎淡淡地喝了口速溶咖啡,廉价的苦涩留于齿间,眼前密密麻麻的文字不允许他继续发散思维、联想其他事。
除此之外,黑猫很喜欢戴眼镜。明智吾郎在多次被新岛冴调侃后想上手把猫眼镜摘了,却被毫不留情地躲开。从没见过一只猫有这种奇怪的癖好,卢布朗那只天天把自己当人的猫除外。他最后还是妥协了,允许猫戴着土气的黑框眼镜像个小跟班一样随自己走来走去。
幸好在这偌大的东京,他没有遇见怪盗团的人。
等终于到周五晚上他才记起要给莲洗澡。猫怕水是人尽皆知的常识,但莲果然不是一只平凡的黑猫,他安安静静地待在水里,任凭人类蹂躏。明智吾郎抚摸着他终于光滑柔顺的皮毛,挤了点沐浴露,逆着揉搓打起泡泡。雪白的泡沫在黑猫头上堆积,他端详了会儿手中的猫咪,心情颇好地提议:“春天已经到了呢,过几天带你去做绝育手术吧?”
下一秒,他就惨遭黑猫泼水攻击。
明智吾郎被溅了一脸,几绺头发湿漉漉的,水珠顺着下颚滴进衣领里。莲显然是不愿如此轻易被阉割,大声喵喵叫抗议,挥动的爪子又补了几击,泼出去的水花泡沫全打在人衣襟上。
好了,这下睡衣也要洗了。明智吾郎愤怒地反击,双手掐出猫脸往外扯:“雨宫莲!你终于活腻了吧?!”
“喵——”莲吃痛,拿爪子拍他的手。
“快说你输了!”
“喵——喵——”
听上去像在说不要。明智吾郎手上加力,继续威胁:“不说?猫命和你那毫无用处的器官二选一吧死猫!”
莲闻言突然不挣扎了,吐出一截粉嫩的舌头,闭眼向后倒去。明智吾郎被迫松手,转为托着这死猫不怕栽进水里的脑袋,他咬牙切齿地道:“等着吧,我这就让你去死。”
然并没有立刻将猫脑袋按进水里,而是保持这个动作静止下来。他怀疑和弱智待久了会不会影响自己的智商,难以置信竟和一只猫打闹了这么久,果然最初就不该收留,像这样通人性的流浪猫应该有很多人喜欢才对。明智吾郎垂下视线,黑猫温热的躯体因呼吸震颤,脆弱得仿佛用力就能捏碎,他想起某夜在卢布朗留宿,睡在身边的猫一样的少年也像这样不设防。
当时午夜梦回,他望着那具起伏的身体,手不由自主地放上去,若即若离的触碰,直到指尖停在脖颈处。明智吾郎清晰地感受到脉搏跳动的痕迹,一下、两下,瘾品那般让他着迷,诱惑他将整个手掌贴上去。血液在手中缓缓地流动,他放慢呼吸,为了数清心跳的频率。
可惜他没有用力。之前是、如今也是。他只是贪恋身边有这样的温度而已,尽管这不属于他。
明智吾郎回神,喃喃自语:“……也不知道现在的你在跟谁约会呢。”
装死的黑猫掀开一只眼皮看他,捕捉到了那须臾之间一闪而逝的落寞,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侧过头,舔砥人类裸露在外的手心。
“啧,”明智吾郎不耐烦地咋舌,“我手上有泡沫,你是真不怕死啊。”
猫安分下来,之后洗澡的过程十分顺利。明智吾郎虽然是个生活十级残废,但好歹对外宛如女明星,用好吹风机可谓易如反掌。只是不知道对猫毛有没有用,他沉吟片刻,最后果断选择放弃造型,任凭十足风力将猫烘干。
莲被吹得面目扭曲,想发出抗议的声音都不行,一身黑毛漾起波浪般浮动,很快就干了,他甩了甩身子,无奈地成为一团暖烘烘的蓬松毛球。明智吾郎指尖勾起放在一旁的眼镜给猫戴上,没忍住笑出声来。
曾几何时他也被这么对待过,现在算是大仇得报了——某人曾将他每天需要精心打理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到处翘起,末了还兴致大发给他戴上自己的眼镜,端详着说明智好可爱。而明智吾郎本人看了镜子后评价这简直就是极致的土2.0,还说什么可爱,恶心,太恶心了。但他面上只能微笑回答:哈哈,雨宫君,可爱更适合形容女孩子哦?
不明所以的卷毛黑猫男没明白言外之音,继续用那双灰黑色眼睛盯他,很是满意的目光让人不爽。直到此时明智吾郎终于能稍微共情他的心思,他也满意地盯着杰作,戏谑地说:“哈、你也很可爱的嘛,莲。”
莲喵更显无奈地看他:“……喵。”
“好了,”明智上手拍拍他的脑袋,“去睡吧。”
这个指令原意是让他像以往那样回沙发上乖乖睡觉,别打扰自己工作。不过猫领会错了意,等明智吾郎洗完澡回到房间后,看到的就是平整的被褥下有个突兀的隆起。他把猫从中拎出来,由于静电摩擦,猫毛浑身炸起,像个刺球。
猫四只爪子凌空扑腾,然后被毫不留情地扔在地板上。明智吾郎拿着书坐上床,纠正了他读不懂意的行为:“我的意思是,你自己回沙发上去。”
“喵喵?”莲蹲坐在地上,可怜巴巴地看他。
“撒娇无用。”明智吾郎扫了他一眼,“洗了澡不等于能上床呢。”
“喵——”莲嗲嗲地拉长声音。
“好恶心。”明智飞快地打断他。
也许是必须你赢一局我赢一局才算舒气的博弈。显然不管是明智吾郎还是莲都有这个念头,黑猫一跃跳上床,气势汹汹地压在人腿上,十分不服气地目光好像在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明智嫌弃地拿手推开猫脸,“我不喜欢和活物睡在一起。”
莲抵着他的手掌,瞪他。
“除非你死了。”明智补充到。
诡计用一次已然足够,莲喵听后没有像先前那样装死,而是作死去咬他。明智吾郎当然不会让他得逞,又捏住猫的脸:“而且你也让我睡过沙发。”
“……”猫一瞬间停止挣扎,气势减弱地辩解,“喵喵喵喵——”
“只有一次又如何?”明智吾郎挑眉,见形势大好,继续乘胜追击,“阁楼沙发又硬又小,让你睡在我家沙发是便宜你了,不要不知好歹。”
对待话术攻击就该充耳不闻。莲激烈地反抗起来,扭身挣开人的桎梏,重新获得自由。他到处躲藏,为了不让局势逆转,明智吾郎掀开被子,恰好给猫留足活动的空间——莲以灵巧max的身段钻进了明智的衣服里。
被软垫踩着的感觉很是奇怪,如羽毛般轻软的长毛挠在皮肤上,很痒。除此之外是逐渐靠近的温热的气息,胡须扎在小腹上,很快传来湿漉漉的触感。
猫竟在舔他的肚子。
明智吾郎意识到这点的刹那,绯色便爬上了双颊。他勃然大怒地把猫从衣服里抓出来,伴随着一声声气急败坏的骂语:“你这只死猫、蠢货、没脑子的笨蛋、臭乡下的、前科犯、阴沉男、阁楼垃圾……!”
骂着骂着他发现这只臭猫的眼神光逐渐不对劲,好像越来越亮了,而且怀揣期待?明智吾郎猛地停顿,一转话音:“……你是m吗?”
莲后颈被他拎着,飞快地吐了吐舌头,似乎在承认什么。
“……”明智吾郎沉默地看着猫不语,纤长眼睫投下的阴影掩住了眸光,不知藏着什么情绪。
半晌,明智突然开始低笑,笑得肩膀发抖,唇角上扬出危险的弧度。他眯了眯暗红色的眼睛,不怀好意地歪头,目光直勾勾地黏在黑猫上,语气森然:“那好,我今天就满足你!”
“喵?”莲懵了。
他狞笑着将察觉到会有生命危险于是准备逃跑的猫按住,擒住四处挥舞的爪子,将猫翻了个身按在腿上。莲发出长长的一声惨叫,明智吾郎充耳未闻,居高临下地看猫。
——然后他带着凶神恶煞的表情,弯腰把脸埋在猫僵硬的肚子上。
莲停下挣动,时间在这瞬仿佛静止了。
沐浴露的香味萦绕鼻尖,猫的腹腔上下起伏,彰显温热的生命力,皮毛较之其他地方更加柔软。让人想起春天里的蒲公英,飞絮在心中某片土地上埋下种子。明智吾郎闭上眼睛,几乎屏住了呼吸,被不同的、新奇的触感包裹,被风一吹,思绪轻易地随着绒絮飘向了远处。
他扪心自问到底是多久明确自己喜欢雨宫莲的?脑中闪回无数个重要的切片,从电视台到审讯室,最后定格在茫然的雪夜。卢布朗阁楼上的单人床又硬又小,两个高中生挤在一起,不属于己的灼热体温透过紧挨着的肢体传来,轻轻松松地烫红了一片肌肤,热度顺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
雨宫莲沉默不语地紧紧抱住他,两颗心脏的距离不过十公分,跳动的速率被对方的气息浸染,直至逐渐共频。怦怦、怦怦。明智吾郎睡不着了。身后卷翘的黑发抵在脖颈上,像猫一样。半晌,他听见那人梦呓般的呢喃。
明智,我想记住你……
颤抖的语气像蝴蝶翩跹的翅膀,刮起了飓风。不是怜悯与同情,他袒露的脆弱太过真情实感,明智终于承认了因这句话掀起的惊涛骇浪。原来自己也会因这种话产生想要哭泣的感觉。反正都要结束了,他闭上眼睛,欺骗自己已然入眠,把这一瞬的情感归咎于黑夜让人感性。
最初的悸动还要追溯一段时间,他后知后觉地品味过去的八个月,直到舌根发麻。只是他在二月的分别里看不到未来,不如就此分道扬镳,让那份汹涌如潮的苦涩暗恋跟随蒲公英种子埋在无人问津的地方。
良久,在猫和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里,明智吾郎的声音闷闷地传出,好像有什么即将破土而出、在新的春天里汲取养分。
他说:“这下我们扯平了,莲。”
第二天本是好不容易拥有的周末,迷迷糊糊中他却被电话吵醒了。朦胧的晨光只有丝缕透过窗帘,无需睁眼就知尚在清晨,此时谁会给他打电话不言而喻。明智吾郎没有在休息日加班的自觉,抱着猫翻了个身,没去理会那震动不停的手机。
一分钟后铃声停止,很快,第二遍又开始响。明智吾郎还未清醒,下意识将头往猫身上埋,极其罕见地倦怠起来。猫尾巴尖抬了抬,轻轻地卷在他手腕上,也不愿打扰这清晨里的安宁。
直到手机坚持不懈地响起第三遍铃声。黑猫扬起头,确认明智丝毫没有想动的意愿后,轻手轻脚地踱到声源处。反正猫不会用智能手机。思维已然清醒的明智心安理得地想,接着岿然不动地蜷在被窝里。
但凡事总有意外,他忘了这只猫连做饭都略懂,怎么可能不知道手机?新岛冴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第一句就是揶揄:“原来你也会赖床啊。”
明智吾郎闻声立马翻身坐起,还未开口说话,猫就替他回答:“喵。”
网线对面的声音明显迟疑:“……明智君现在和、雨宫君待在一起?”
明智吾郎头疼,打断她不合理的猜测:“是我自己养的猫,和雨宫莲没有任何关系。”
“好吧。”新岛冴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过多,话音一转开始聊正事,“昨天夜里出了个案子,有人在新宿被故意杀害了。”
“既然你方才还有闲心注意其他事,那应该不急吧?”明智吾郎靠在床头,顺手捞过手机,“已经破案了?”
“嗯,找出凶手很顺利。”新岛冴叹了一声气,“我们在死者长冈将人的附近提取到指纹,检测结果显示是桥口怜。”
明智轻轻“啊”了一声:“那个在小巷专挑男高中生下手的惯犯?他出狱了?”
“前两周才释放,没想到又失手杀了人。”
“是不是失手可不一定。”明智吾郎一边撸猫一边轻笑,“这次抓人难度再升一级呢,给我打电话不会是想让我假扮男高中生钓鱼执法吧?”
新岛冴哽了哽,叹道:“……该说不愧是你啊。”
“不过故技重施会有用吗?”明智吾郎问。黑猫被他挠了下巴,舒服得眯起眼,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桥口怜,男,现今31岁,有奇怪的性癖——骚扰男高中生。臭名昭著的惯犯,常活跃于新宿各条暗巷里,十四年前因受害者反抗激烈所以失手伤人,由于尚未成年被关进少管所。十一年前释放却再犯被抓,原本只判了四年,却在监狱里对十八岁长相清纯的狱友下手,徒刑又延长了两年。出狱后再三挑衅律法,不仅多次性骚扰他人,还染上了毒瘾,精神越发不正常,像地下水沟里东躲西藏的老鼠,十分难抓,最后花了大半年靠钓鱼执法才将他关进大牢。
可惜他背后有点关系,无法构成无期徒刑,只关了五年戒毒后又刑满释放。但看来这人出来未到一个月又犯事,甚至闹出了死者,这下不得不实施抓捕,将他永远关进大牢里。
“他大概率不认识你,”新岛冴的声音有些失真,“况且警局里没有其他与高中生身形相仿的人,脸也不适合。”
“这倒是能够理解。”明智吾郎说。他没经历过现场,对凶手的了解全通过卷宗。恰巧他在电视台活跃时桥口怜还在牢里蹲着,姑且算是素不相识,成功的几率不小——如果凶手还贪恋男高的话。
“但是——”明智吾郎笑了一下,“协助办案可不包含亲自诱惑,再说今天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休息日吧?”
“我知道这有些为难……抱歉。不过我们有去找过雨宫同学帮忙,但老板说他这几天像失踪了一样没有人影,你能联系上他吗?”
“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真是的。啊,如果案子顺利的话我请你们俩吃饭吧。”
“冴小姐,”居然不理睬解释,明智吾郎打断她的话,“没什么事的话我就挂了哦?”
“等等,”新岛冴赶在他电话忙音出现前松了口,“算了,完成这个案子后给你休一周,如何?”
“成交。”
挂断电话后,明智吾郎抬手盖在眼睛上。寥寥数语间天光已大亮,透过窗帘让室内陈设渲染上一层模糊的光晕,像是装在塑料瓶里,轻轻一晃就能流动一地晨曦。时不时传来鸟雀鸣叫,宛转动听,仿佛亟待开启新一天的勃勃生机。只有被强硬地塞了加班的人满是不情愿地道:“又是一件麻烦事啊……”
“喵。”猫甩了下尾巴,不知为何看上去有点不乐意。不过不能指望明智吾郎看出这一点,他的心思始终牵挂在不知所踪的雨宫莲身上,于是顺理成章地将导致加班的元凶推给了人:“……那个阁楼垃圾。”
猫歪头,不解地看他。
“都怪他,否则也不会这么麻烦。”明智吾郎嘟囔了一句。
尽管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充斥着不愿,但工作还是要继续的,任劳任怨的社畜没有拒绝的资格。卷宗里有记录桥口怜常活动的区域,长冈将人的死亡地点也在那附近,看来这么多年了并无多大变动。不过男高看起来是什么样的……?明智吾郎只能联想到他高中时期接触过最多的一群人:怪盗团。
喜多川祐介、穷搞艺术的电波男,土,不行;坂本龙司、街巷随处可见的小混混,太土,不行;雨宫莲、乡下来的衣品极差的阴沉的一看就是最土的那个,绝对不行。看来还是得动用侦探王子的皮套——明智吾郎这样想,回头看见黑猫已经贴心地从衣柜中叼出那件熨帖得笔直的白衬衫和领带。
他有些好笑地问:“你喜欢这个吗,莲。”
莲喵疯狂点头。
“也是呢,这样比较像高中生。”
明智吾郎取出西装裤与蓝白格毛衣。刚准备解开睡衣扣子,转眼瞥到猫炽热的眼神,动作停顿一秒后直接下达命令:“出去。”
猫这时听不懂了,坐在原地岿然不动。
这么多天的相处他明白明智总是表面做做样子,此刻见猫不听话也只是翻了个白眼而后背过身子,根本懒得管。实际是管不了而已,莲在心里得意地为自己补了一句。他心安理得地将人露出的精瘦腰背与流畅的肌肉线条一览无余,常年不见光的白皙皮肤上印刻着淡淡的伤疤,让他想起水族馆里游鱼泛起的涟漪。
黑猫舔了舔爪子,再抬头时明智披上了衬衫,正在整理领摆。然后是裤子,一双修长有力的腿近在眼前,大腿处结实没有一点赘肉,继续往上看……人已经穿好裤子了,明智吾郎没有给猫留下遐想余地的癖好,迅速换好了衣服,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
莲无辜地喵喵叫,一跃跳下床,叼起那双黑手套递给他。明智吾郎一丝不苟地打理好每根发丝,束起低马尾,露出洁白的后颈,再化上淡妆喷上香水,看着的确很精致清纯。一人一猫随便烤了点吐司当早餐后便出了门,直奔目标地——新宿。
白天来这儿不是为了寻找凶手,而是勘察地形。他抱着猫走走停停,进出过多条巷子,等差不多摸清线路时已经到了傍晚。明智随意挑了家稍微安静的酒吧,落座在角落的位置,像模像样地模仿“初出社会对什么都很好奇”的单纯学生。
之后他只有晚上才去。一来二去持续了好几天,每次都在同一个位置,青涩姣好的面容为他吸引到无数道目光,每当有人上前搭讪,明智吾郎便假意羞赧又不失礼貌地摆手拒绝:啊、抱歉,我有男朋友了。
演技也是侦探必备的技能之一吗?莲喵在背包里吐了吐舌,这分明是欲拒还迎吧,哪有有了男朋友还要独自一人待在酒吧里买醉到大半夜的,有时还要和谁谁打电话。尽管猫知道明智吾郎点的是几乎无度数的果酒,也知道外表看上去像是在和电话里的人调情的明智吾郎实际是在变着花样骂阁楼垃圾。
不过即便戏做足了,也还是缺点推波助澜的风影。明智吾郎让新岛冴将“最近新宿xx酒吧里有个高中生”这种话题传出去。这间安静的酒吧逐渐热闹了起来,晦暗不明的角落不乏投来的不怀好意的视线,光线明暗变化间,他看见新岛冴刚发来的信息:潜伏在周围的警方发现桥口怜了,似乎在往你这边走。
他回复:凶手既然杀过人那必然身上会随时携带凶器以防万一,你们后援可要准备好哦?
新岛冴:放心,不会让你缺胳膊少腿。
——他进来了。
明智吾郎放下手机,双指适时地拈起细长的高脚杯摇晃,轻轻地抿了一口,放下手时俨然换了副复杂表情,眉眼略略下垂,暗红色的眼睛闪烁着微光,仿佛盈满波光粼粼的红酒。恰好变幻的光扫到他脸上,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禁吸引了四周目光。
沙发微微塌陷,有人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伴随着沙哑的嗓音:“这位同学……是一个人吗?”
死没长眼睛的,不是一个人还能是一个鬼吗?明智吾郎在心里默默吐槽,并快速打量来人的外貌——正是档案上显示的三进宫犯人,桥口怜。
鱼上钩了。
明智吾郎迅速摆出演技,准备好曾经的侦探王子声线,刚要夹嗓子回答,包里的猫咪叫了一声、推开拉链露出头。莲和桥口怜沉默对视不过数秒,明智吾郎匆忙换了句子开口:“啊、还有一只猫。”
“真可爱啊,”桥口怜满嗓子烟味,一说话像痿了的半身不遂,“可以摸一下吗?”
莲喵被这句话吓得汗毛倒竖瞳孔缩小,转头又看见明智点头默许。人允许,猫不允许。就在桥口怜即将碰到他时,黑猫亮出爪子给了他一击。
桥口怜倒吸一口凉气,手背上出现三道渗血的红痕,转过头来时猫已经钻回了背包深处,于是只能瞪猫主人。明智吾郎歉意地敛去眸光,慌张地拉过他的手查看伤口:“抱歉,我家猫今天心情不太好。”
那只手十分粗拙,有一道长长的疤痕,黑手套下的指尖轻轻按压着骨头,轻易察觉出了不对——右手似乎骨折过。明智吾郎借助低头的遮挡,讥讽地上扬唇角:“真是十分抱歉,需要我带您去医院吗?”
逃犯去医院简直就是羊入虎口。桥口怜收回手,显然是没料到这次这个高中生这么主动,生硬地说了一句:“不用。”
气氛沉默下来,尴尬逐渐弥漫,为了打消人即将冒起的疑心,明智吾郎继续扮演好心无恶意的高中生,解释说:“这只猫……是我男朋友送我的,但今天我和他分手了,也许就是这样让它不开心了吧。”
桥口怜从善如流地接下话题:“啊、真是重情义的猫呢。不用没想到竟是男朋友呢,”他充满暗示的目光上下扫动,“太不懂得珍惜你了,让你这么难过,真是人渣啊。”
明智随便附和:“嗯、人渣啊……”
“没关系的,啊,你们是如何分手的?”
“……”
“诶、如果不愿意说就算了,我也只是想安慰安慰你。”
不回答是因为还没编好,安慰个毛线,死情商低的一点都不懂委婉。明智吾郎勉强自己笑笑,红棕色的眼眸里自然流露出悲伤,双唇一动开始拿现有的素材瞎编:“因为、他……他有着泛滥的同情心,对待任何人都是那副关心的样子,我也不过是他可怜的一部分。这样的恋爱,我无法接受。”
“典型的滥好人啊,和这种人谈恋爱会很难受的。”桥口怜叹着评价,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他也是高中生吗?”
不会是还想一次吃两个玩ntr?明智吾郎忍住嫌恶,话音开始哽咽:“嗯,他比我小一岁,学校也不同…他在秀尽上学。”
他看上去就像分手后急需发泄情感吐露心声的单纯漂亮男高,桥口怜成功被他的外表欺骗,顺着应和:“这样会更不安吧,不知道他会不会在哪天出轨……真是辛苦你了,还好你们已经分开了。”
明智吾郎感受到背包在挣动,不动声色地将猫按住,黯然神伤地继续满嘴跑火车:“可能已经爱上别人了……他的身边无时无刻不围绕着各种各样的女生。”
“异性缘真好啊。是因为他长得很帅吗?”
“不…他来自乡下,根本不会打理自己,每天顶着乱糟糟的卷曲头发、戴着土气的黑框眼镜,走路插兜驼背,还会行偷窃之事……”明智吾郎在心里暗笑,毫不客气地抹黑前怪盗团长。黑猫挣扎得更厉害了,他加大手中力度,面上依旧悲伤,眼神黯淡下来。很好的演技,可惜说出下一句话时嘴角还是抽了抽,好像忍不住快吐了:“……不过我还是很爱他。”
猫咪发出一声尖叫。可惜无人在意。
“像你这样优秀的人……那种男人根本不值得啊,幸好分了。”桥口怜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同情,转移了话题,“话说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姓桥口,你叫什么名字?”
“我……”临时捏个假名有点难度,许是受到先前聊天内容的影响,明智吾郎未经思考直接开口,“我叫雨宫吾郎。”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果然跟弱智猫待久了会影响智商。包里的猫咪又开始大叫,可惜依然0个人在意。
“啊啊、吾郎啊……”桥口怜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他,毫不掩饰的目光仿佛黏腻的枫糖,粘在身上只有可怖的不适感。明智吾郎忍住恶心与他对视。半晌,他仿佛忽然醒悟过来,引入目的:“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吧,包你开心起来。”
明智神色闪过跃跃欲试,接着是踟蹰不定:“这个……这么晚了,不太好吧……?”
“怎么能叫晚呢,夜不归宿是男人成长的证明。”桥口怜抓住了他片刻的表情,弯起唇角得意洋洋地劝说,“绝对能让你忘记前男友的烦恼,进入新的生活。”
“真的么……?”
“保真!”
像个没有任何技术性的推销头子、蠢。明智吾郎在心里冷笑。他一边点头一边拘谨地起身,抬手将碎发勾到耳后,让人能直勾勾地看见他泛红的脸颊和水光潋滟的眼睛。
23:27,抓捕行动正式开始。
桥口怜带着明智吾郎走出酒吧,两三转进入一条布满苔藓的逼仄暗巷,两边都是同样的墙壁,黑暗像潮水般涌来,吞没了四周,远远地将光亮与喧嚣甩在身后。
若不是提前探察好了地形,普通人绝对会因昏暗不明的视野迷路。
这是极其静谧的一条路,只有脚步声在回荡,偶尔能察觉到蟑螂老鼠从脚下飞速蹿过。明智吾郎屏住呼吸,早在出酒吧时就将别在耳朵上的小型通讯器打开了,身上也携带了定位。这些纵横交错的巷子死路不多,只要记住地形,很容易猜到现在在哪。
现在……走过了两个三岔路口、一次左转一次直走,右转前进五十米再左拐。明智吾郎数着步子和转角,他深谙自己武力值到底有多少,如若一会儿打起来但救援没到,还有一条后路可以跑。
他注意到一点,自从自己落单后桥口怜就没再向他搭话了,估计是发现了什么,提高了警惕。仔细回想自己演出来的样子和那些对话,并没有任何一点问题,每一分语气都处理得很好——除了一开始猫在打岔。
难道自从一开始就居心叵测?譬如想拉警方人员下水什么的,也不乏对方也在演的可能。从最初他就揣有这种心思,对于被认出来也不觉得是意外。
桥口怜前进的速度很慢,迈步的声音重重踏在心上,明智吾郎绷紧全身肌肉,进入警戒状态。不知何时才能到达目标地点,这种处于被动地位直觉让他不爽,行走的每一步都是煎熬。
一步……两步……三步……他停了下来。
23:41。
面前的男人缓缓转身,此时正好云海翻涌,遮住了浅薄的月辉,黑暗逐渐上涨,让他看不清对方的神情。明智吾郎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注视他每一个动作。
“雨宫……吾郎?”桥口怜声音嘶哑地开口,像百年未见光的枯木,试图向外探出枝条、窃取营养,“我想起来了,你是叫明智吾郎吧?我说怎么这么奇怪呢,不要以为我真的不认识你。”
果然如此啊。明智吾郎双唇抿成一条直线。不过这样更好,省去一大截功夫。
“再怎么说二代侦探王子可是个高中生,还是个长得很有意思的男高中生。”桥口怜不怀好意地淫笑,“现在投怀送抱得正好,让我看看你孤身一人还有什么能耐。”
明智吾郎冷笑一声,对这番挑衅的话语没有想法。
通讯器的另一端显然听到了这些,新岛冴告诉他最多拖十分钟警方就能到达,在此之前以自身安全为主。保险起见,他打算敌不动我不动,双方无声地对峙,没有人进行下一步。
23:43。
桥口怜先动了,手伸向包里,摸索什么东西。刀?迷药?还是枪?明智吾郎没有轻举妄动,紧紧盯住他的动作,集中注意力随时准备闪躲。
——砰。
一切发生电光火石之间,桥口怜快速从包里收回手,冲他开了一枪。幸好明智吾郎一直有所准备,在枪响前刹那往旁一躲,子弹堪堪擦过肩膀,刮破了衬衫。
居然一上来就是真枪实弹,这下罪名更加一等了。明智吾郎灵巧地躲过射过来的子弹,但光线实在太暗,眼前如同被蒙上了一层黑纱,对方的动作变得诡谲,无法预料下一步,只能依靠对危险的预感。多亏了独自在印象空间与阴影打斗的经历,这唤醒了他多年来埋在骨子里的本能,躲避算是轻轻松松。
砰、砰。
明智吾郎侧身,子弹嵌进砖缝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根据推测,他的枪里已消耗完子弹。正好黑猫在背包里因高强度摇晃发出虚弱的叫声,他想起还有只可怜的生物,把背包扔在地上,用力一脚踹远。
没想到桥口怜趁这个空档,甩出匕首换到右手,一举冲上前向他刺去。
23:45。
血花在黑雾里爆开,殷红色的腥味弥漫开来,迟来的剧痛传入神经。利刃准确刺入右手手臂。明智吾郎有些恼火地抬眼,双手轻微颤抖,额角被冷汗浸湿。桥口怜换上子弹乘胜追击,而他还要再拖五分钟,一直躲下去也不是好方法,敌方持枪,谁知道伤口会不会增多。
这就是与警方合作的弊端了,明智吾郎暗嗤一声,又避开两颗子弹,扶着墙喘气,耐心逐渐告罄。若不是新岛冴还听着他这边的动静,他早掏出枪和人火并起来。
幸好不是子弹,打中的也只是右手。凉月又浮上云海,借着清晖浇下的阴影,他三步并两步冲上去,进入桥口怜的视野盲区。明智吾郎一脚踹向桥口怜膝盖,后者没站稳向前一个趔趄,明智趁机按住他拿枪的那只肩膀施力,咔嚓一声脆响,骨头错位了。
脱臼带来的疼痛让他不得不松开手,漆黑的手枪掉在地上,被一脚踹开,滑到看不清的地方。明智吾郎对危险很是敏锐,抬头时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后仰,躲过直冲鼻子来的拳风。桥口怜见偷袭不成,抬脚作势要踢,这一举动换来钳制松开的自由。
23:49。
已经能隐约听见赶来的脚步声了,明智吾郎没有松懈,盯紧桥口怜的每一个动作。他活动了下手腕,嗤笑一声:“哈、投降吧,你已经输了。”
桥口怜没有回答,阴翳的目光如同暗夜里的猛兽,明明处在下风,没了枪、一条手臂半废,本可以伺机逃走,但没有轻举妄动。难道还留有后手?明智吾郎开始狐疑。他装作不经意垂眸上拉漆皮手套,视线余光里有寒光一闪,他后退几步,带有凛冽杀气的银白刀尖划断一缕头发。
居然还不死心,警方最多两分钟赶到,明智吾郎简直佩服他的毅力。当然也有可能是走投无路后气急败坏的举动,攻击毫无章法,理智程度不如一只落单的阴影。
不过也许就是这样随性的攻击,制服对面的男人颇含难度,无法速战速决。也幸好惯用手是左手,明智吾郎擦了擦下滴的汗水,看准时机顺势抓住对方的右手,以反人类的姿势后掰,受过伤的骨头不堪重负,再次碎裂。
桥口怜因剧痛倒在地上,明智吾郎一脚踩上他的头,这个十分屈辱的姿势令人挣动,却因他施加的力度迟迟爬不起来。
23:51。
最先到达现场的刑警接过压制桥口怜的任务,新岛冴紧随其后,见犯人没事转而检查他的伤口。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在往外冒汩汩血液,顺着衣服褶皱蜿蜒淌下,其余并无大碍,顶多看着狼狈。简单处理后新岛冴心有余悸地拍拍他的肩:“辛苦你了,我先带你去医院。”
明智吾郎捡起扔在一旁的背包,朝另一端瞥了一眼,桥口怜垂着头被押住,看不见神色。明智总有种仿佛飘着的虚浮感,心里的石头未落地,而他的直觉向来很准,落在新岛冴身后的步慢了些,依然是防备的姿态。
清理现场后,一群人总算是离开。
23:55。
毫无预兆地,桥口怜倏然爆发了。
果然是想什么来什么。刚走开没多远,他猛地挣开桎梏,推人、弯腰、拾物,保险栓被拉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手臂对准明智。
明智吾郎早有准备突发事件,刚要拉着新岛冴往旁一侧,便感觉手中的东西一轻,背包里有什么玩意蹿了出来。
意识到是猫向着黑洞洞的枪口奔去,明智吾郎被吓出一身冷汗,惊呼出声:“莲!”
黑猫充耳未闻,似乎不懂什么叫作危险。明智的夜视能力在此刻变得极好,他清晰地看到桥口怜扣下扳机的动作,与此同时,猫向上跃起。
——砰的一声,猫的爪子精准落在人的脸上,子弹射出去的弧度偏离预期,往天上奔去。桥口怜因极大的合外力倒地,后脑勺磕在地上,双眼一黑晕了过去。猫蹲坐在他头边,优雅地舔了舔爪子。
这下总算可以休息了,明智吾郎见猫没事,松了一口气。然而新岛冴还没打算这么早就放过他,虚惊一场后,她笑眯眯地问:“所以名字果然是‘雨宫莲’吗?”
他刚放松下来的神色一瞬间变化,仿佛头上掉满黑线。莲喵不知何时跳到他肩上,闻言喵喵叫两声表示肯定。
“……不是,”明智吾郎一把将扬起的猫头按下去,“是叫明智莲。”
“好吧,”新岛冴不予置评,摆摆手说,“你开心就好。”
00:00,行动结束。
也不知猫为何在那一瞬间跃出来冲在最前,明明先前在包里都待得好好的,难道不应该被枪声吓得瑟瑟发抖吗。明智吾郎腿上躺着莲,垂着眸子思索。
黑猫胡须随着车子的颠簸一颤一颤的,明智忍不住拨了拨。引得莲喵挣开圆润的、闪烁着光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侧过头讨好般舔了舔他的指尖。
有些痒。明智吾郎没有收回手,反倒揉了一把猫头。后视镜反射出的光线有一瞬刺眼,他看见自己的双唇嗫嚅两下,似是无声地对谁说:下次不要看到什么都冲上去。
新岛冴把他送到医院时已经凌晨十二点半了,明智吾郎面不改色地看医生替他处理伤口。酒精棉浸满殷红色,像一朵正在燃烧的火焰,冰冷却热烈的疼痛将他的神经麻木。猫探出头来看,刚好看见缝针这幕,尖叫乍起把伤者本人吓了一跳。明智伸手遮住猫的眼睛,无奈地叹息:“是我痛又不是你痛,你叫这么大声作什么?”
猫咪收敛了点,脆弱地“喵”了一声,就像是他真的在痛一样。
由于新岛冴还要处理后续事件,从医院出来后只能打车回去。明智吾郎挠了挠莲的下巴,虽然惨遭刺中,但未伤及筋骨,因此幸免于难,只需好好安养几周。到家后简单清洗完灰尘扑扑的自己,他一头栽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自从怪盗团替自己复仇成功后,他已经很久没这么累了,每天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再大的案子也没印象空间里的激烈。黑猫蜷在枕头边,尾巴卷在人手腕上,与他一起进入深眠。
高度绷紧后松懈下来的神经极其疲惫,明智吾郎梦见了一片长满蒲公英的草原,春天,被风一吹,像是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雪。而雪地里有串黑色的脚印,他沿着足迹向前走,一直走,直到遇到一条河、一条熠熠发光的河。
起伏不定的波浪里仿佛夹杂着细碎的玻璃,晃得人眼睛生疼。河面弥漫着绵密的白烟,他被吸引一般无可自拔地走过去,直到踩上湿润的土地、漫上来的河水舔砥鞋尖。就在此刻,河里忽然蹦出来个什么玩意,只看得见他那一头黑色的卷毛,这东西说:我是河神,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譬如找回你的事物——你掉的是这只黑猫雨宫莲,还是这个人类雨宫莲?
自称河神的玩意双手交叠在胸前,他的身边没有能佐证真伪的猫或人。像诈骗犯一样。明智吾郎轻蔑地盯着他,不客气地回答:我没有雨宫莲。
河神好像很委屈,他问:但我是来实现你的愿望的,你不想见他吗?
明智吾郎哼了一声:不想。
河神不语了,气势也减弱不少。片刻后他从半空降下来,带落点滴水珠湿润草地,与此同时蔓延的雾气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熟悉的面孔——黑曜石般的眼睛、土里土气的眼镜、卷曲的黑发。
是讨厌的雨宫莲。狡猾的、奸诈的、可恶的、讨厌的雨宫莲。明智吾郎注意到他头上多出来的一对猫耳,顿了顿,评价说:……你已经堕落到这种地步了?
雨宫莲噎了噎,猫耳耷拉下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这样,总之你亲我一下就好了。
明智吾郎在听到某个字眼后怔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在绯红爬上脖颈前飞速后退并露出嫌恶的表情:你脑子有病吧?
雨宫莲不说话了。也不愧是在梦里的河神,一瞬间水面高涨,铺天盖地地汇成洪流向明智吾郎滚滚卷来,氧气不再流经四肢百骸,无法呼吸的窒息感很快将他淹没。
快要死了,他朦朦胧胧间想,但是、为什么在梦里也这么真实?
明智吾郎猛地睁开了眼——只见黑猫蹲坐在他胸口,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猫脸凑得很近,只差一点就要亲上了。
他把猫薅下去,怒道:“不就是骂了你一句脑子有病吗你就生气了?垃圾不愧是垃圾。”
小猫翻了个身,无辜歪头:“喵?”
明智吾郎没理他,扯过被子一角又闭上双眼。天刚蒙蒙亮,他寻思着还能睡会儿,但还未睡着便感觉到湿漉漉的气息喷洒在脸上。猫凑过来,像在检查他的呼吸,鼻尖在他唇角擦了一下。
曾经好像听说过你的猫很担心你睡觉的时候是不是死了。明智吾郎掀开眼皮,一把捞过猫搂进怀里,裹着被子迷迷糊糊地嘟囔了句我没死,又再次进入梦乡。
莲将头抵在他下巴上蹭了蹭,总算安分了。
不过这安分也只有一时半会,起床后黑猫又往他身上黏。明智吾郎抿了一口咖啡,听着电话里新岛冴对案件后续的叙述,顺带拿余光观察猫。莲似乎一直盯着自己嘴唇看。他想起那个梦就一阵恶寒,匆忙移开视线,一边讲话一边提溜着猫后颈扔远。
然后黑猫又踱步过来,贴着他的手蹭,蹭着蹭着就倒在了他小臂上装死。明智被猫压着手,挂了电话后恶狠狠地出声威胁:再不滚今晚就别和我睡一起。
莲喵喵叫,把脑袋挪到人手心,伸舌舔了舔,这一举动招致人类合并五指捏住他下颌。由于怕他爽到,明智吾郎没用多少力,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戴眼镜的黑猫吐舌。
睡前他果真不让黑猫上床,对莲的哀嚎置之不理,不过没料到睡着后倒让猫有机可乘。凌晨两点,这只死猫直接坐他脸上,尾巴一甩一甩扫在脖子处,活生生把他闷醒,无法呼吸。刚睡下不到两小时的明智吾郎眼睛都没睁,愤恨地把猫从脸上扒下来,语气临近崩溃:雨宫莲我迟早要杀了你!
待宰的莲喵不知死活地跳在人身上踩了踩,踩得人又翻了个身。这下总算是找到容纳自己的地方了,黑猫心安理得地蜷进人怀里。
几天下来亦是如此,明智吾郎越不让猫靠近自己,猫越得寸进尺。洗手时只见黑猫莲霸占整个水池,毛茸茸的黑毛铺开,将所有空隙填满。明智黑着脸站在一边,看着仰躺的猫颇为妖娆地举起爪子向他打招呼,伴随着一声发嗲的猫叫。
有病,雨宫莲纯纯有病。明智吾郎翻了个白眼,丝毫不留情地打开水龙头。
莲猝不及防被冲刷下来的水流攻击,惊叫一声翻身跳在洗手台上,猛甩了甩毛,水珠统统降落在人类身上。被溅了一脸水的明智吾郎想掐猫,莲又扭身逃走,只留哗哗的水声在洗手间空荡荡地回响。
猫不听话,只能归咎于是人类惯的。明智吾郎假装不明白这一点。
也不算莲不听话,大多时候他都很听话,只是自从那次行动后猫越来越粘人,好像对他萌发了多余的情感,十分钟不见就会叫。明智吾郎没有洗澡的时候让猫盯着的癖好,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与莲喵一起泡澡。
热气氤氲,莲趴在他怀里舒服得眯上眼睛,一人一猫几乎快化为一滩液体融进水汽里。良久明智吾郎才有动作,伸手掂了掂浸湿的猫尾巴:“话说猫能泡这么烫的水吗?”
莲有气无力地喵了一声,伸爪扒住他的手,极小幅度地点点头。
“……明明都快烫熟了。”明智吾郎挠挠他的下巴,把猫提离水面。莲扑腾两下,从他手中脱离,一举跃上人肩膀喘气。
“笨。”明智评价。
黑猫缓了会儿,凑过去舔他的脸。猫科动物舌面上的倒刺刮得皮肤生疼,明智吾郎嫌弃地推开猫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猫又跳进水里,于是恢复了先前的姿势。
明智吾郎对于不怕死的猫已经见怪不怪了。泡完澡需给伤口换药,他赤着上身坐在床沿,洁白的灯光覆下一层阴影。相较于从前他变得算是更爱惜身体,以往根本不会管这种小伤口,现在被猫催着涂药也能听进去。明智把头发束成小辫搭在肩上,顺手给莲喵头顶也扎个小辫,后者像一张饼融化在他腿上,每当酒精棉触及伤口,就会发出饼叫的声音。
“别叫,”明智吾郎瞥了他一眼,“再叫给你扎个双马尾。”
莲:“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明智被吵烦了,伸手捏住猫嘴,黑猫被迫停口,双眼圆睁,头上的小揪揪一颤一颤。他顺手取了两根小皮筋,揪起猫后脑勺两边的毛绑了俩小辫。
这下是不仅是双马尾了,还附带个冲天炮。明智吾郎一边不客气地嘲笑一边心情颇好地给猫拍照留作纪念,而后继续给自己缠绷带。
莲喵伸爪薅了把头上的辫子,旋即沉默下来。
跟黑猫和平相处的一个多月间,明智吾郎已学会简单的烹饪技巧,又添置了家具,让整个房子不再那么死气沉沉。他从没想过自己能和很像雨宫莲的黑猫同居这么久,四舍五入也算是那人一点一点浸入自己的生活并改变,自己居然也能接受,并且……挺开心的。
从丸喜世界后出来便不再有联系,好歹明白了自己对雨宫莲的情感富有喜欢,衍生出的思念怎么可能少。明智吾郎睹猫思人,不止一次觉得这只猫就是雨宫莲本尊。
原因无他,只是想念了而已。再加上此猫真的很人精,代餐也不需交钱,对着猫说什么都行。
不过想起雨宫莲,那人估计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吧。明智吾郎留了盏昏暗的床头灯,给猫细细梳理毛发,卷曲的长毛摸起来意外的柔软,手感很好。他想起以前揉过雨宫莲的头发,也是相同的触感。
那日尚在仲夏,空气中漂浮着太阳烘烤后糜烂的味道,炙热得似乎将高楼扭曲,连带着人心也是。刚从印象空间里出来的他不知为何就走进了卢布朗,也不知为何默许别人的靠近。也是这么暧昧的灯光,许是太过疲惫导致思考变少,在人说出摩尔加纳很好摸后他也伸手摸上人的头发。
当时的雨宫莲停顿下来,不解地看他。而他在摸上去的那一刻就后悔了,趁尴尬蔓延开前顺势揉了揉,笑着评价:哈哈,莲君也很像一只黑猫呢。
孤独的人总是惺惺相惜。几曾何时他多次妄想过能有一刻能与雨宫莲独处,不需思考所有的事情,少有地偷个闲,身心尽数放空、舒服地靠在一起。那种自孩提时期起就不复存在的安心感,竟在比自己小一岁的人身上找着了。
但妄想只是妄想,他和雨宫莲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事情追赶,被逼无奈向上爬。如今一切尘埃落定,牵连最深的二人却仿佛陌生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再言语。
现在的这只猫可以随便撸,不用再顾忌什么。明智吾郎想着想着笑出声,说:“你真的很像他。”
猫歪了歪头,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
对一只猫推心置腹有点太傻,明智吾郎压下那些复杂的情绪,差点就要说出猫如果真的是人就好了这种没脑子的话。现在不见面没什么不好,不再联系,他认为这是最好的结局。
“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想你,”明智吾郎举起猫,暖黄的灯光映在猫清澈的黑瞳里,让他看见属于自己清晰的倒影,“莲。”
明智吾郎和名为雨宫莲的猫一起生活也会感到安心,并不是非得真实的人站在面前才是最好。这样就好,把其他所有关进记忆的匣子,不去触碰、不去打开,等某一天落满灰尘,就无法由当初的心悸窥得其他想法了。
譬如想见他,譬如想和他说话。
路经四轩茶屋时他曾无数次想象推开咖啡店大门后的情形,伴随着清脆的风铃响,与吧台里沉默寡言的人对上视线。一次普通又平和的重逢。明智吾郎将此画面从脑海里驱逐,无法实现的失落扰乱了他的思绪,他不允许这样。
所以只需等时间的沉淀,让那些曾萌发的所有感情变淡,最后像泡沫一样,飘飘摇摇飞出门,撞响一串风铃音后归于沉寂。
不过黑猫似乎并不这么觉得,听到这句话后挣动起来,好像要推翻他的定义。他从双手中挣开,落在人身上踩了踩,毛茸茸的尾巴摇得很快。
然后莲猫飞速地凑近他,轻巧地偷走一个吻。
——“嘭”的一声,猫变成了一个人,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变化只在瞬息之间,明智吾郎大脑宕机,一时不知该推开身上的黑色卷毛男还是该吐槽诡异的猫变人,与人对视良久,又念及方才未完全压下去的情感,终于吐出几个字:“……你如果真是雨宫莲我就杀了你。”
雨宫莲眨了眨眼,没想到他的反应竟是这样,于是心思另起开玩笑道:“啊、其实我叫明智莲喵。”
“喵你个头啊。”比起惊吓和不可思议,明智吾郎感到更多的是不真实。这下心思成真了,若不是经历过宫殿那种魔幻的事情,绝对不会短时间内冷静下来。他一言难尽地说:“这是怪盗团新开的业务吗?怎么团长也需要亲自下海。”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雨宫莲保持着这个姿势,抬眸就能看见那双棕红色的眼睛,“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猫,然后在吉祥寺看见了明智。”
明智吾郎皱起眉头,对这个说法不太满意:“所以你的意思是,赖上我只是因为偶然?”
“倒也不是——”莲的语气含上委屈,“明智活着却不告诉我,我还以为这又是类似丸喜世界的宫殿。”
“怪我了?”
“嗯。都怪明智。”眼见他脸色越发不善,雨宫莲换了种推脱责任的说辞,“……也可能是明智想见我,所以我就来了。”
明智闻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言简意赅地回复:“那么我现在请你滚。”
“不要。”
“那就把猫还给我。”
“喵喵。”
“有病。”明智吾郎推开他凑近的脸。雨宫莲呼吸的气息一浅一深地洒在手心上,挠得他心痒,仿佛经血液流动后全身上下因对方的吐息升温。他想猫了,至少猫不会说人话烦他。他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说完就滚回你那小阁楼去,垃圾。”
“噢。”雨宫莲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现在提出想要留下的请愿果然还是太早,他不客气地趴在人身上,空出一只手来捻了捻刘海。很显然的思考动作。下一秒便转移了话题:“明智造谣我,得给我道歉才行。”
明智吾郎一脸“你脑子没问题吧”的表情,狐疑地说:“我怎么不记得?”
“还骂我是人渣。”正儿八经的语气。
“我骂你的次数还少吗?”
“所以要道歉。”雨宫莲义正言辞,好像自己因那些骂语产生了心理阴影一样。
然而明智吾郎不吃这一套,他浑然当作没听见,手腕一转捏住莲的双颊,像玩玩偶一样,用力、放松,看人的嘴唇被挤压嘟起、再恢复原貌。一张帅脸惨遭迫害的雨宫莲在他玩了几次后嘟囔出声:“好幼稚。”
明智瞪他:“你弱智。”
“看吧,又在骂我了。”嘴上这么说,其实并没有反抗,雨宫莲像猫一样眯起双眼,话音含糊地解释,“我不是滥好人、不会轻易喜欢上别人、不会出轨,从始至终我只喜欢一个人。”
“哦。”明智吾郎蹙起眉头,没察觉到自己有些不安,他松开手,装作不经意地问,“谁啊?”
雨宫莲挑眉:“明智也会好奇我的——”
“别自作多情,”明智吾郎打断他,失落转化为即将点燃的怒火,“从我身上滚开,去找你的恋爱对象去。”
“已经找到了。”莲紧紧抱住他。
“?”
“我只喜欢明智。”
十分钟内受到的冲击太多,明智吾郎迟缓地思考,这是某个虚假的现实吗?还是怪盗团团长终于疯了?他未思考,直接脱口问出:“哪个明智?”
问完就后悔了,这个问题太傻,简直不符合侦探的智商水准。雨宫莲也被噎住半秒,然后笑起来:“眼前的这个,叫作明智吾郎的明智。”
“……”明智吾郎复杂地眼神看向他,一时半会不知如何回答。
“为什么跟着明智,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也想见你……”雨宫莲见人似乎又要恼羞成怒,加大抱着他的力度,埋头像猫一样蹭了蹭,“明智喜欢猫,也喜欢我,我都知道。所以请今后也继续想我,不要最后一次。”
明智吾郎垂下眼睫,心跳因这些话加速。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依然在问:“凭什么?”
“凭我教给明智料理的技巧很厉害。”
真是意料之外的回答,明智吾郎笑出声来。好像大脑终于开机成功了,他迟来地回想起这个月的种种,原来黑猫从一开始就居心不轨。好尴尬,好羞耻,好恼人。果然最初就该把猫丢出去,否则也不会沦落到如今这个丢人的地步。
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他不再是当初那个不顾一切的高中生,而是一个疲惫的社畜、已经没有别的精力去思考。随便吧,他想,只要他的猫还在就行。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呢喃道:“……就不能忘了那些事吗?”
猫当然一直都在。雨宫莲顿了顿,抬手撩开他耳边的碎发挂到耳后,轻易看见了他泛红的耳廓。为了保住小命,他回答:“好的,小猫不知道哦。”
“……”明智吾郎无语,“少猫塑自己。”
“是明智先开始的。”雨宫莲露出狡黠的笑,仿佛宝物即将到手,“我可以亲一下吗?”
“亲了就能变回猫了?”
莲偏头想了想,认真给出回答:“很可惜应该不能。”
明智吾郎没说话。秉承着猫得寸进尺只能怪主子的思想,就像之前那样,没等人是否同意,雨宫莲靠近他,飞速地夺走一个轻巧的吻。
他轻声说:“我一直都想和明智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曾经的妄想似乎成真了。明智吾郎任凭他的亲吻,垂眸注视着他纤长的睫毛。没有黑框眼镜的遮挡,那双妖冶的眼睛闪烁着光芒,仿若深渊的黑色瞳孔吸引着一切,眼尾上挑的弧度极具攻击性,似乎能洞察所有人的内心。
雨宫莲就是这样,怪盗团团长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偷走他的顽强反抗、他的情感、他的心。说是自暴自弃也不为过,明智吾郎学会了顺着心意妥协,最后也只是叹了一声:“……你真烦啊。”
“嗯。”雨宫莲弯起眉眼笑,神情温柔得好似沾上了暖光,耀眼又夺目,“毕竟是猫嘛。”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