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悬浮摄像头投出光网，将萨菲罗斯与克劳德上下扫描一遍，电子音播报出“身份确认”的信息，随即，站在两侧的神罗士兵为他们刷开门卡。
防弹气动门向两侧划去，露出里面宽敞的大厅。神罗大厦几经修缮，装潢换了又换，摒弃了那些冗余、奢华而无用的装饰，如今已经完全是现任总裁的审美风格了。
克劳德率先迈步向内走去。萨菲罗斯跟在他身后，抬头时目光扫过廊柱上的摄像头与小型机关枪——久违地再访神罗，在此之前，萨菲罗斯对神罗大厦的记忆仍停滞在14岁，如今眼前的景象与他记忆中的模样早已大相径庭。萨菲罗斯很难说有什么感_，他本来也是不喜怀旧的人，因此只是面色如常地跟上克劳德，开口询问：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见他？”
“有些事情，想知道。”克劳德简短地回答。
“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萨菲罗斯又说。
“因为他是个麻烦的家伙。”克劳德在电梯面前站定，接受第二道检查，训练有素的神罗士兵听到他们这样评价自家老板没流露出一点反应，只是按照流程再次核对了他们与总裁的预约，待一切确认无误后，为他们刷开了单独通向顶层总裁办公室的电梯。
萨菲罗斯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似乎不太认可这个评价。但不管怎样，走进电梯时，克劳德又叮嘱道：“不管那家伙说什么，当作听不见就行了。”
“克劳德是不是紧张过头了？”萨菲罗斯说。克劳德抱着双臂，仰头盯着电梯轿厢显示屏上飞快向上跳动的数字，不理会他的调侃。少年却向他贴了过来，肩膀和他亲昵地挨着。
萨菲罗斯穿着一身轻便的作战服，那头漂亮的银发在这段时间的旅行中长长了些，被萨菲罗斯以一根红绳束成高马尾，随着他靠向克劳德的动作晃动。这举动算不上有多出格，但是克劳德却立刻向旁边让了一点，总觉得在神罗与他这么亲近会显得很奇怪。
萨菲罗斯却不依不饶，盯着他的眼睛：“克劳德？”
“……嗯。”沉默几秒后，克劳德才应声，垂着眼睫道，“没事。”
他没再从少年身边躲开，萨菲罗斯也没有更进一步地向他靠近。他能感受到克劳德的紧绷——虽说克劳德总是紧绷绷的，他早就逐渐习惯了他的不安，但进入了神罗后，克劳德的不安加剧了。
电梯后半程在二人的沉默中度过。但是在摄像头拍不到的地方，萨菲罗斯伸手，手指轻轻勾了一下克劳德，对方反握住他的手，轻轻攥了一下，又很快放开。
叮一声，电梯到达了顶层。门后露出一张熟面孔来。路德示意他们在面见总裁前卸除武器。甚至不用使用那些扫描设备，只用眼睛看都知道这两人全副武装。
路法斯掌权之后，塔克斯便迅速地进入了神罗的权力中心，成了新任总裁忠诚的私人武装，直接向他效命。克劳德没理会路德，自顾自地往前走。这目中无人的行为当然被阻止了——路德抬起右手，按在克劳德的肩膀上。
下一秒，金属震颤的嗡鸣声响起，不会比一根琴弦震颤的声音更大。萨菲罗斯的太刀轻巧地出鞘，虚虚抵住路德的喉咙。
“萨菲罗斯。”
克劳德说，然而身后的少年似乎并无放下武器的打算。隔着一层墨镜，路德能看见少年那双蛇瞳正无情地凝视这自己，冷得像是对玻璃珠子。
年轻的萨菲罗斯身上散发出的“非人感”丝毫不逊于成年的他，任何人被这样一双眼睛长久注视，都会感受到如同被猎食者锁定的恐惧——但这并不意味着路德会因此让步，克劳德与萨菲罗斯明显也不打算妥协。
克劳德与路法斯的关系算不上有多好，他们有过糟糕的交手，也有短暂的合作，然后是更糟糕的交手，以及短暂的合作……克劳德不知道路法斯怎样看待他，反正他对他是没留下什么好印象，至少没好到赤手空拳地走进对方地盘的程度。
双方就这样一时陷入僵持，直到总裁办公室的大门被人从内推开——塔克斯的主任曾正站在门口，皱着眉头，明显已经无法再忍耐这场闹剧了。
“进来吧。”路法斯的声音遥遥从门里传来。
直到这时，路德才放下按着克劳德肩膀的手，萨菲罗斯同一时间收刀回鞘。走进办公室时，甚至没再施舍路德一个眼神——简直目中无人地叫人火大。路德在心中想，但显然没法随意地出手教训他。
总裁办公室的大门后铺着红色地毯——要让克劳德来说，这办公室大得简直没有任何意义。布置也让人烦躁。而路法斯一手支着下巴，斜坐在红毯尽头的总裁办公桌后、曾经属于他父亲的位置上，那双蓝色的眼睛像是刚融化的冰川一般注视着克劳德。
看见克劳德向他走来，路法斯的脸上浮起一点笑，那笑容很难说有任何温暖的意味，更像是嘲讽。他的声音依旧和缓低沉，甚至有点恶劣：“克劳德斯特莱夫，许久不见，听说你过了一段远离米德加尔的日子？”
“与你无关。”克劳德冷淡地回答。
“怎么会，你以为我看着你们时看到了什么？”路法斯翘着嘴角，尖锐而辛辣地指出，“麻烦？危险？灾厄？——我只看到两个‘神罗专利技术’不知死活地到处乱跑。”
路法斯一定也听闻了克劳德与萨菲罗斯遭遇的那场袭击。说实话，他一点也不关心克劳德和他解决不掉的小麻烦过得怎样，但是与杰诺瓦相关的任何情报泄露在外都是极为让人头疼的事情——就算他已经将这些东西当作琐事抛掉，那也依旧是属于神罗的东西。
为了让秘密永远掩埋，将他们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清除才是最有效的方式——“你们应该庆幸我不是我父亲，”路法斯说，用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近乎斥责般对他们说，“如果他还是神罗总裁，你们不可能有机会站在这里与我讲话。”
“至于你——”直到此刻，路法斯才第一次将视线投向萨菲罗斯，“ 我们应当是第一次这样见面。”
萨菲罗斯此刻的形象被模糊在灾厄与英雄之间。全然不似魔鬼，又与过去那个少年截然不同。他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他双手抱臂，怀里压着自己的太刀。
“不。”萨菲罗斯抱着剑，吐出一个字来。
“哦？”
“我们见过，我想想？”萨菲罗斯歪歪头，说，“那年你十二岁，第一次进入神罗大厦。”
——萨菲罗斯提到的是曾经的一件小事。那时路法斯刚刚获得老神罗的认可，获准进入神罗大厦参观他父亲的王国，目不暇接的科技叫人眼花缭乱。路法斯跟随父亲进入实验室。宝条滔滔不绝地狂热地做着汇报，路法斯吃力地试图听明白，而父亲赞许的目光则投向泡在魔晄中几乎与他同龄的少年——父亲可从没这样注视过他。
提起这些过往并不是路法斯的本意，他本是想奚落灾厄如今被困在少年躯体中的模样。但面前这个萨菲罗斯竟然记得、还记得那些事情令他感到意外。路法斯眯起眼睛，支着下巴的手抚了下嘴唇，似乎终于有了些兴趣。
但在他继续这个话题之前，克劳德上前一步，挡在了萨菲罗斯身前，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你说有个委托。”
“确实有个委托，但是在那之前——”
“没有‘在那之前’，”克劳德打断他，路法斯那副贵族精英做派，被他的节奏带着走要绞尽脑汁地周旋半天，不如直截了当地进入主题，“委托的内容是什么？”
“在你接下委托前，我不会告诉你内容。”
“那就这样。”
“请便。”路法斯示意他可以随意离开——同样的手段，克劳德能拿捏住他一次都已经都算是本事了，“如果任何人能付得起我将给你的报酬的话。”
克劳德定定看着他，路法斯回视他，按着扶手坐直身体，像是野兽进攻前的准备姿态：“省掉无用的争辩，克劳德，你我都清楚你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你有求于我。”
办公室内安静下来，克劳德垂着眼睛，似是在思考，但是路法斯很清楚他别无选择。
果然，一阵沉默后，克劳德再次开口：
“你必须先付给我报酬。”
路法斯勾起唇角，缓缓靠在椅背上。
“现在，”他说，“我们可以谈谈了。”
*
深红色的静脉血淌入透明管中，隔着玻璃，克劳德注视着神罗的研究员将萨菲罗斯的血液和细胞样本提取出来，送入化验仪器。
灾厄萨菲罗斯在那次袭击中出现的事实，如同一道阴影始终笼罩着克劳德。像是一场噩梦卷土重来，不安感始终侵蚀着他的心。有好几次，克劳德几乎错觉那恶魔就在枕边低语，惊醒时坐起身，旁边却只有少年的睡颜。
那之后，尽管灾厄再未出现过，但克劳德内心的不安始终无法平息。他依旧辗转反侧，一刻也没有停止沸腾的混乱思绪里，猜疑如同水中上浮的气泡般不可抑制地一个一个冒出来。
——他还会再出现吗？
——到那时候，面前的萨菲罗斯会消失吗？
——他们还有多久？
——他们还能这样继续多久？
尽管反感神罗对这个世界所做下的一切，但克劳德不得不承认，只有神罗可能拥有关于这些问题的答案，他们持有杰诺瓦细胞相关的研究成果，以及萨菲罗斯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医疗档案。所以他必须带萨菲罗斯回来。
一番忙碌后。研究员们打印出实验数据，交到克劳德手中，上面密密麻麻印着让人看不明白的字母与数字。
“按照你的说法，他显化14岁的状态已经有半年多了。如果你对照多年前萨菲罗斯14岁时的身体数据就能发现——”研究员将报告翻过几页，指给克劳德看，“完全一致。等于说他在这半年内完全没有成长！”
再翻过一页，克劳德看到当年萨菲罗斯15岁时的身体数据。少年身高竹节抽条般得长高了近10厘米，体维各项数值也出现了极大变化。
“从结果来看，萨菲罗斯并不是‘回到了14岁的样子’，而是‘呈现出了14岁的样子’。”
“所以，”路法斯说，“他不会长大？”
“是的，按照目前的数据来分析的话。”研究员推推眼镜，说，“因为这是一种非自然的……萨菲罗斯是因为杰诺瓦细胞的退行休眠才表现出这种外形。”
他沉吟了一会儿，为没有相关背景的自家老板与克劳德寻找合适的比喻：“现在的萨菲罗斯，可以理解为正常形态的省电状态——嗯，一台高性能计算机的托管模式，大部分高级功能都处在关闭状态？”
克劳德捏着那几张纸，好一段时间没说话。路法斯倒是思路清晰：“所以，总有一天他会变回来。”
”如果有足够的能量的话，“研究员说，“严格来讲，他随时可以变回来——但是如果没有持续的供给，或者杰诺瓦细胞继续处在休眠状态，他无法长久维持自己原本的能力，每次切换都会消耗巨大的能量。”
“啊，装着灾厄的特洛伊木马，让你们出现在这里简直是引狼入室。”路法斯优雅地说，但看起来倒不怎么紧张，“其他信息呢？两种形态之间会共享记忆吗？”
“不。”这次倒是克劳德回答了，“目前来看，他们两个并不共享记忆，萨菲罗斯甚至……”
——萨菲罗斯甚至不知道那个灾厄的存在，以及自己的身体随时可能被夺走的事实。
几个研究员还在实验室内与萨菲罗斯讲话，他们让他握拳，松开，点选一些东西，测试反应速度与力量……萨菲罗斯经历了太多次，对待这一切驾轻就熟，侧过头时，还隔着观察窗对克劳德笑了一下。
克劳德的嘴角动了一下，但是没能形成任何表情。倒是路法斯对舷窗另一侧的萨菲罗斯笑了起来，克劳德听到他轻声说：“呵，杰诺瓦……”
“你完全被他蛊惑了，是不是？”路法斯低声说，尽管在对克劳德说话，眼睛却仍然盯着萨菲罗斯，带着一点戏谑的表情，“喜欢这样的扮演游戏吗？明明是星球级别的灾厄，却装作看起来乖顺地被你保护，实际却在潜意识中支配你的人偶……克劳德，没能在见到他的第一面杀死他时你就已经输了。”
克劳德没说话，他把那几页纸塞进口袋，转过身背对着观测窗。
“谈谈委托的事情吧。”克劳德沉声对路法斯说道。
路法斯需要克劳德去做的事情其实相当简单，某家与神罗有商业竞争的公司正使用着一些他们不是那么乐见其成的违规技术。路法斯需要人搞一些小破坏，但必须是与神罗无关的人来做这件事情。
直升飞机已经在顶楼的停机坪等候了，对克劳德来说，一天时间、甚至几个小时都足够他完成这个委托。路法斯之所以选择雇佣克劳德，的确是因为他很合适。
除了这个理由之外，路法斯对于萨菲罗斯现在的状况确实十分好奇。作为旧日神罗遗留下来的麻烦，路法斯一直对萨菲罗斯的存在感到头痛，当初他第一时间就将这麻烦甩给了克劳德料理，对方明显也乐于接盘，克劳德简直将驱逐萨菲罗斯当作此生的事业来做。
克劳德是一柄武器，他或许不够锋利，却足够好用。然而在那个杰诺瓦拟态出的十四岁少年出现后一切都改变了。如果克劳德已经失去了他原本的作用，那路法斯必须重新评估现状：米德加尔是他的王国——由他毁灭，由他塑造。路法斯不打算让其他任何人插手。
“我要带上萨菲罗斯。”克劳德说。
“不可能，”路法斯毫不犹豫地回绝，“他太显眼了。”
“你不会认为我把他留在神罗吧？”
“我当然不介意把他丢出去，你要看他在米德加尔到处跑么？”路法斯说，“或者托付给你的朋友吧？我想想，那个叫蒂法的女孩？”
提到他的人类同伴，路法斯能明显感觉到身边的克劳德身上正涌出怒火，这让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但是在他们的对话得以进行下去之前，完成检查的萨菲罗斯先从实验室内走了出来。抽血和提取细胞组织留下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他把袖子翻下来，重新戴好手套。
“我留在这里。”少年平静地说。
“萨菲罗斯！”克劳德明显看起来相当不赞成，他们两个避开众人地争论了一会儿。路法斯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尽管相当勉强，克劳德最后还是接受了萨菲罗斯的决定——就像路法斯之前认为的那样，克劳德斯特莱夫，现在完全被那个萨菲罗斯牵着鼻子走了。
神罗这么大的地盘，自然有接待客人用的高档客房，但是路法斯还是特意为萨菲罗斯作了安排，直接派人将他送去了他曾经住过的单人公寓，充满讽刺意味的。
在14岁萨菲罗斯的记忆里，这里是他上战场前、接受实验之后居住的地方。里面应该有几件符合少年气息的便服，一点萨菲罗斯喜欢的书。他没有太多爱好，也不总在房间待着，因此并没有多少行李——现在他面前的房间依旧简单、整洁，但是书架上的书换了一批，衣柜内的私服也明显不再是少年体型——某个更加高大成熟的男性在这里生活过，只是看就能明白。
不像克劳德，路法斯根本无意向他隐瞒有另外一个萨菲罗斯曾经存在过的事实。对此萨菲罗斯表现地相当平淡，似乎早有了解。他在房间内待了一会儿，很快便再次开门出来了。
门口有士兵驻守——但只是形式上的，毕竟如果萨菲罗斯执意离开，哪怕调来一整个军队，路法斯恐怕也无法阻止他。见他出来，士兵绷紧身体：“长官——呃，我是说，先生。您要去……”
他明显相当紧张，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面前这看起来是萨菲罗斯、又不是萨菲罗斯的家伙。但很快他便不必为这个问题纠结了——银色的光从他面前掠过，是萨菲罗斯的马尾辫。他手中太刀的刀鞘又快又重地敲在士兵脖颈上，那人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萨菲罗斯面色不变，堂而皇之地穿过到处都是摄像头的大厦走廊，路法斯也许在看，也许没有——就算没有，他袭击警卫兵的事情也一定很快就会被上报。
但这不会对萨菲罗斯的计划产生任何影响。他走到走廊尽头的电梯前，却没有按下任何按键。萨菲罗斯将太刀背到背后，腾出两手扣住梯门，肩膀耸起，以极其惊人的力量向两侧撕扯，一阵金属变形的哀鸣声中，门后昏暗的电梯井显露出来。
萨菲罗斯侧头向上看，电梯轿厢此刻正停在楼上，下方只有履带与承重缆绳，以及看不清的黑暗深渊。
毫不迟疑地，萨菲罗斯退后两步，助跑后纵身一跃，于空中攥住缆绳，直接速降滑向电梯井最深处滑去。
在没有任何机密权限的情况下，电梯井与、通风井与维修通道便是他们最好的朋友，这招他还是与克劳德学的，万能帮手的生意时常不怎么合法，他也适应了与对方一起抄近道的生活，只不过克劳德来做的话，通常不会这般明目张胆。
神罗大厦的最底层的宽敞大厅内，一排排机组柜伫立在黑暗中，只有电力运转的微弱嗡嗡声。萨菲罗斯没有开灯，凭他的视力，这种微弱的光线下也能毫无障碍地辨认文字。他穿过走廊，手指隔着皮革手套划过铭牌，确认上面标记的日期，然后拉开柜子——成组的芯片浸在低温凝胶，光扫过去，便能看到铭刻的项目名称。
这里存放着神罗公司建立之初至今的所有的档案材料，甚至包括机密的那些——这也是萨菲罗斯执意留在神罗大厦的原因。不过，萨菲罗斯想要寻找的档案并未被存放在这些精尖端芯片中。他继续向里走，成排的机组柜逐渐被更为原始的档案柜所取代，柜面镶嵌的铭牌上，不少都注明了“残缺”或者“修复”的字样。
因为曾经的灾害影响，神罗大厦曾数次被摧毁重建。许多早期数字资料都在这个过程中遗失了，只剩下少量原始档的微缩影印胶片。而萨菲罗斯所寻找的档案恰好就在其中。
他凭借模糊的印象寻找到日期对应的档案柜——上面加装了物理锁。但是没关系，萨菲罗斯甚至没使用武器，用力一握就将那铁锁扯得变形了。
“杰诺瓦啊……”
萨菲罗斯拉开柜子，看着里面挂着标签的胶片，每一盘标签都记录着所涉及项目的名称与参、实验的人员与实验对象。大部分都以杰诺瓦开头。萨菲罗斯挨个检视，时而抽出一份，看过简述后再放回去，时而拿出一盘放在外面。他花了大约半个小时检视完所有杰诺瓦相关档案，最终却只留下了其中三份。
微缩胶片需要专门的仪器来阅读，萨菲罗斯寻找一番，在档案馆的角落找到了投影仪。那东西看起来像是个显微镜，将胶片塞进卡扣后，便能通过按键从目镜处快速阅读。萨菲罗斯在仪器前摆弄了一会儿，那东西就“卡卡”响了起来。
与此同时，什么人悄无声息地从转角出现在他身后，抬手举起枪——
唰的一声，萨菲罗斯头也不回，左手握着刀鞘直指向曾。惯性之下，太刀出鞘三寸，轻薄地刀刃擦过枪管，带起刺耳的声响。然后挨上了曾的脖颈，只一用力就能渗出血来。
没有人说话，仪器仍卡卡响着，萨菲罗斯甚至没有将视线从目镜处挪开。他身上并没有浓重的杀意，但实力却是压倒性的——第二个人出现在了曾身后。路法斯举起枪，对着萨菲罗斯的脑袋。
“我今天不打算杀死任何人——你呢？”
萨菲罗斯歪了歪头，他微微转动手腕，将刀鞘倾斜了一个很小的角度。刀刃离开了曾的脖颈，滑回鞘中。刀镡撞击，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十足的傲慢，十足的目中无人——“杀了你们、或者放过你们，对我来讲都是很简单的事情”，萨菲罗斯用实际行动向他们告知。
萨菲罗斯收起刀，继续阅读档案。被放在投影下的胶片伴随着仪器转动的声音，正以每秒钟一张的速度播放着，并且逐渐加快——一小块白光映在萨菲罗斯的翠绿色的蛇瞳上。他的瞳孔快速颤动着，从左，到右，然后再回到左边。每张胶片只扫一眼就能迅速记住内容。
沉默中，萨菲罗斯快速地过完了整卷胶片，将它放到一边。路法斯也已经收了武器。他视线扫过最上面的手打标签——萨菲罗斯正在查看的档案，是尼布尔海姆事件后，克劳德被回收后的实验记录。
宝条记录了所有他在扎克斯与克劳德二人身上进行过的实验。路法斯也曾读过那份材料，他看过克劳德瞳孔涣散，濒死模样的照片，也见过他被打开的内脏，切下身体组织的实验记录……宝条对于杰诺瓦和萨菲罗斯的事情一向很狂热，因此报告写得相当仔细。
“宝条现在在哪里？”一段时间后，萨菲罗斯开口问道。
“死了。”路法斯说，“克劳德没告诉你么？”
“他从不提起过去的事情。”将阅览完的胶片放到一旁，萨菲罗斯调试着仪器，说，“克劳德杀了他么？”
“是的话又如何？”路法斯仔细打量着萨菲罗斯的脸，“看到现在，有什么感想吗？”
路法斯一直观察着萨菲罗斯的表情，想知道他读到那些材料、读到那些事情曾发生在他亲爱的克劳德身上时，是否会露出震惊、痛惜或者愤怒的表情？然而，少年的面孔始终如同戴着假面，他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只是聚精会神地垂着眼睛阅读那些材料。即使听到路法斯的问题，操作仪器切换画面的动作也没有停下。
路法斯有一个猜测，或者说，他几乎确信——读到这些材料时，萨菲罗斯没有任何感觉。
“从某个角度来说，我应该感谢他？”萨菲罗斯漫不经心地说，“毕竟如果没有他，就不会有现在的克劳德。”
“当然，他让克劳德受苦了。”顿了顿，萨菲罗斯又说，“如果他现在还活着——我应该还是会杀死他吧。”
路法斯笑了一声：“你真矛盾。”
“是吗？”萨菲罗斯的声音现在听起来倒是有点惊讶，“我觉得很好理解吧。”
萨菲罗斯是一个理性的人，也总是从逻辑的角度看待事情——他当然不想让克劳德经历着种事情，但如果克劳德没有接受实验，他们便无法在此时此刻相遇。既然如此，一切便都是必要的。
“我其实很惊讶，”路法斯将话题转向了别的方向，“接到报告你闯入档案科，我还以为你是要去找那个‘萨菲罗斯’的资料呢。”
“他不重要。”萨菲罗斯面色不改的回答。
“不是他不重要，”路法斯勾着嘴唇，针锋相对地说，“是你怕他太重要吧？”
仪器的运转声停了，萨菲罗斯直到此刻才终于将视线从面前的资料上移开，看向路法斯。在路法斯身后的曾几乎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谁也不知道萨菲罗斯会对路法斯反复的挑衅作何反应。
“他不会再回来了。”
“我不认为你在这件事情上有选择的权力——克劳德不希望我将这件事情告诉你，但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神罗实验室的隔音做得足够好，但是读唇对萨菲罗斯来说绝不算难事。当时发生在实验室外的那场路法斯、克劳德与研究员的三人对话，于他而言完全不是秘密。
隔着观测窗，萨菲罗斯坐在实验台上看着他们，克劳德避开了他的视线，但路法斯挑衅般地注视着他，他张开嘴，用口型对他说——呵，杰诺瓦……
那时候，萨菲罗斯无所谓地冲他笑了笑。
“也只有克劳德会真的将你当作小孩看待。”路法斯发出一声嗤笑。“你究竟了解了多少？”
“足够多，”萨菲罗斯回答，他读完了所有的材料，将那些胶片随手放在一边，留给神罗的人去收拾。与路法斯擦肩而过，向外走去，“足以确保他不会再有回来的机会了。”
“哼，‘萨菲罗斯’式的自信吗？”
隐约的，路法斯好像听见萨菲罗斯一声笑：“我还是分得清赞美和讽刺的。”
*
克劳德回到神罗大厦时已经是后半夜了。米德加尔笼罩在深重的夜幕下，如同沉默的机械巨人。神罗大厦依旧灯火通明，楼顶停机坪的指引灯打得极亮。
执勤的士兵在入口处迎接他，并引导他前往萨菲罗斯所在的房间——路法斯没再来见他，毕竟任务已经完成顺利，而他也获得了想要的情报。克劳德跟着士兵穿过走廊，很快辨认出他们正前往曾经萨菲罗斯在神罗服役时所居住的房间。
人人都知道萨菲罗斯住在这里，但并不是人人都有出入的权限。克劳德在神罗做警卫兵的时候甚至都没来过这层，被分配为将军执勤的士兵可以在神罗的小酒吧吹嘘上一个星期。
——某种怒火又顺着克劳德的心烧了上来，却找不到倾泻的对象。惩罚这些士兵没有任何意义，而他奔波了一天，实在拿不出更多的力气去找任何人的麻烦。他只想赶快离开神罗。
尽管不认为萨菲罗斯会毫无戒备地在神罗大厦睡觉休息，但克劳德还是尽可能动作轻地推开了门。恍惚中，他几乎生出一点错觉，好像一切回到许多年前，什么都还没发生的时候。那时他十五六岁，正是最不切实际的年纪，还是英雄的萨菲罗斯生活就生活在这扇门背后，也许某种痛苦、或者残忍的野心正在他的灵魂里作祟，但只要克劳德推开这扇门，不顾一切地将他带走——
克劳德不知道这是否会改变什么。萨菲罗斯之所以是萨菲罗斯，是因为本性，又或是神罗，还是二者皆有？
……又或者在更早的时候，如果推开这扇门，出现在克劳德眼前的，是真正的14岁的萨菲罗斯，如果他带走的是那个他，事情会变得不一样吗？他们会……
房间内没有开灯， 一对绿色的眼珠子从黑暗中亮了起来——萨菲罗斯像是一团黑色的影子般靠卧在床上。他仍穿着作战服，双手抱臂，怀中是太刀，合着眼睛小憩。
听见克劳德进来的动静，萨菲罗斯立刻便睁开了眼睛，与他在黑暗中对视。
“萨菲罗斯。”
“克劳德。”
他们同时呼唤了对方的名字。
……不是的。克劳德在心中明白，此刻出现在这里的，既不是萨菲罗斯也不是克劳德，他们都是某种东西的……灰烬。残骸。他们在这里，只能证明了一些东西曾经存在。
然后，他们又同时开口了。
“没事吗？”
“还顺利？”
这下，就连克劳德脸上都浮现出一点似有似无的笑意。萨菲罗斯抬起手，握住他的手腕，然后从手掌按到指尖——经历过战斗，克劳德的掌心甚至还是热的。克劳德反握住他的手：“神罗那帮家伙没对你做什么吧？。”
“谁能对我做些什么？”萨菲罗斯反问，“不过，我确实想离开了。”
克劳德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翻译成文字，大概会是“看吧，我就说他们是很麻烦的家伙”。
他们默契地没有将话题继续下去。克劳德没有问萨菲罗斯是否知道了更深入的情报，好像只要这样逃避下去，现状就永远不会改变。而萨菲罗斯自然乐得不向他提起有关灾厄的任何事情。
“猜猜我做了什么。”临走前，萨菲罗斯站起身，说，“你肯定会喜欢。”
除了背着克劳德去档案馆搜罗一番之外，萨菲罗斯还抓住薅羊毛的机会，在神罗好好修了修克劳德的芬里尔，把一些稀有的零部件尽数换了个遍。他们一同搭乘电梯去地下取车，然后便准备离开了。与通往总裁办公室的全封闭安全电梯不同，这座电梯架设在灯火通明的玻璃幕墙外。
电梯中，克劳德沉默着，似乎是在思考。萨菲罗斯盯着他，脑中却回想着自己刚刚在档案馆看到的材料——14岁的，身材矮小，长着一张稚气面孔的克劳德。穿着警卫兵执勤服，只露出一点下巴的克劳德。躺在实验室中，全身大面积烧伤的克劳德。被浸泡在魔晄中，失去意识到克劳德……
萨菲罗斯不会想改变哪怕一点，一切的一切，把克劳德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令人着迷。
萨菲罗斯侧过头，玻璃幕墙上映出他们二人模糊的倒影。伴随着电梯下降，光影角度变换之下，他的银发几乎长至脚踝，身形也逐渐拉长扭曲，像是生长壮大的怪物，无声地在幻觉中展开。萨菲罗斯静静地望着玻璃上的倒影，一段时间后，他微微张开嘴唇，舌尖顶在牙齿后。
愿你安息。他无声地、近乎恶意地说。
他准是在笑，因为镜子上的倒影也露出微笑，无声地说了句什么。萨菲罗斯仿佛听到一声轻笑，随即电梯沉入地下，倒影从玻璃上消失了。
“我是不会成为回忆的。”像是蟒蛇般的危险嘶嘶声在他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