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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Cri de Cœur
日本国警视厅,警备企划课所属的降谷零警视正消失了一整年。
世界上永远有一个组织,内部构成通常令人惊异地相似。有人狂躁地释放杀意,有人木讷地执行命令,有人阴郁,冷酷,美丽,诡计多端与足智多谋是硬币的正反面,总有人多疑或者多情。
也像是每个从高中生到影视特效码农都不肯放过的组织,乌鸦的巢穴里栖身着不止一只老鼠。
日后公开的搜查记录显示,那个与日本政界高层牵扯颇深的犯罪集团,被攻破前几乎陷入了一场啮齿类大逃杀。
每个成员都被怀疑,除了一位似曾相识的,忠心耿耿、劳苦功高的处刑人。他审讯所有人,所有人互相攻讦、揭露,自我保全,也视心情和绝望程度向拷问者输出嘴炮。
血痂、冷汗、谎言与交代不全的真相凝结成一盆结块、焦糊的奶油炖菜,最终成为某个前任犯罪伙伴的最后一餐。
从某一天开始,有另一个机构布置进来的特工开了口,因为身体的痛苦难以承受,或者被允诺的救援迟迟不来。理想破灭是本行业频发的心理宿疾,客观而言,背叛不过是二次就业。
但他死了,以及另一些做出相同选择的人。
所以降谷零活了下来。
对于以上细节,赤井秀一无从获知。降谷在黎明离开公寓,此后宛如自地表凭空蒸发。
一年后,他在深夜接到通话,深夜的定义尚存暧昧,当时日本是白天。
没有人能如日本人一般,将一句说明隐晦地折叠,同时揭露无数层深意。赤井听到的不是“降谷先生还活着”,或者“降谷先生回到了本厅”。
风见裕也很工整、很严谨地说,降谷先生醒来了。
赤井再次见到降谷,是在东都警察病院。
上一次在这里见到他,波本正被贝尔摩德绑架。这次出现的也是熟人,病房门前守备着的两个公安下属,额头前留着一撮前发的,以及莫名把前发剪得很短的。
赤井扫视过去,他们一个似乎正用眼神说,怎么是你,另一个说,可恶啊,是他。
看来是相当传统的日式思维。从前京畿的公主远嫁给关东的武士,这件事必须受了委屈一般写作“降嫁”。美国当然更是乡下地方,它甚至和东京隔着太平洋。
赤井点了一下头,回以更加西方式的目光——直接提出要求。
辛苦了,但稍微靠边站,你们挡住他了。
玻璃窗后,病床上,降谷零睁开了眼睛。
他暂时不被允许接受探视,戴着呼吸设备,也很难讲话。无数镇定以及止痛的药物在他的血管中发作,他几乎是生理性地、本能地认出了赤井,但思维运转跟不上情绪。
过了许久,他抬起指节,在床沿缓慢地敲打。
H,赤井读他指尖的密码,I。
”Hi.” 赤井用口型对他复述。
S,降谷继续说,A。
是赤井秀一的名字。
或者降谷想说Still Alive,他还活着。也许是SA评估,Situational Awareness,安德雷斯模型,针对现状的感知、理解、预测,他被公安抢救出来时很可能没有意识,现在正努力消化身处病院的境况。
也许他想说久し,再接ぶり的音节,平静地展开为“好久不见”,但他没力气把一整句话敲完。
赤井在玻璃上呵了一口气。
S, A. 他也这样写,左手描写镜像,再把字母之间的空隙填满。他写——
Salut, Amour. (你好,我的爱。)
很慢地,降谷微笑了一下。然后他渐渐睡着了。
降谷退院后的那段日子,赤井频繁变更起卧室的陈设。
窗帘一周改换三次。天花板没办法反复粉刷,轮到书架出现在房间的不同角落,书本排列次序打乱,书脊颜色毫无道理地穿插交错,凑成一本被孩童恶作剧般拼起的色卡。
因为降谷总会在夜里惊醒。
PTSD的症状。他原先就有些不够明显的征兆,一道伤口、一部手机,痛苦是回忆中破土而出的钉子,在很偶然的瞬间捶打下来,将那个漂亮的、灵巧的金发年轻人钉死在原地。
结束这次潜入搜查后,降谷的症状无疑加重了,需要长期疗养的伤情对此有害无益。
在这样的时间里,赤井再次意识到,他从未见过如此不肯放过自己——本质上是如此痛恨失败的人类。
离开病院的第一个月,降谷几乎不能走路。没人说明过,或者说得清他在潜入的最后时段都经历过什么,他的体重下跌到危险的临界值,赤井用一只手臂就能把他扛起来。有时候他没什么力气地试图反抗,有时偎着赤井的肩膀,突然跌入沉睡而不自知。
第三个月,他在黄昏到来时坚持跑十公里,在米花,杯户,堤无津的河沿。又过了一个月,他开始与赤井比拼单手俯卧撑。
像是下定了所有的决心,单凭意志,与身体争夺掌控。
公安的下属偶尔来访,其中风见留下来共进晚餐。那天降谷倒出修养期的第一杯威士忌,下属还没结束咀嚼,眼镜片后突降大面积阵雨。
万分抱歉,我只是很高兴看到您健康的样子。或者——这能称作土豆炖肉吗,可恶的FBI,你怎么敢给降谷先生吃这种东西。
但这都不是发生在卧室里的事。
无论降谷的恢复速率多么超乎寻常,真相是,所有令他受伤但无法毁灭他的痛苦,仍在不间断地伤害他。
PTSD无所谓治愈,只会被时间打磨、遗忘,或者被化学分子压制。他吃尽量少的米氮平,常规剂量的代价是昏沉嗜睡,也拒绝最为普及的SSRI类药剂,因为高概率的震颤副作用会影响射击。
白日里,清醒的时候,药物似乎波澜不惊地起效。夜深时天使收拢羽翼沉睡,魔鬼蜕去阴影的皮囊,肆无忌惮地踱步出来,游走,揭开结痂的伤口吸吮。
降谷屡次三番自梦中惊醒。
赤井随之——或者比他更快地——醒来,每一次听到降谷喃喃自语。
“窗帘,今天是亚麻色的。台灯,白色的。床单,也是白色的。书架,十点钟方向,第一层,黑色绿色蓝色黑色黄色……”
一种自救机制。
幻觉、解离、恐慌发作,大多能归为感知与现实的失联。身体突然失去重力,精神漂流向无边际的太空。
卧室里不断改变的陈设、颜色,降谷入睡前反复确认过的事物,在这种时刻化作缆绳,牵住、留住他,让他明白——他没离开。他回来了。
最后他转过头,看清赤井的脸。一点微弱的光,在虹膜如同花瓣的脉络上翕动,闪烁。
赤井握住他的指节,这一刻降谷找到专属于自己的机场。他自空中降落,硬冲击抑或软着陆,终于落在实地。
他说:“……赤井。”
还没结束。名称后总是颜色,循序渐进,像是格蕾塔捡面包屑,走出雾气弥漫的森林。
降谷将脑袋凑在赤井的胸膛前,闭上眼睛,在耳际另一份心跳中低声重复:“あかい (红色的)。”
有一夜,窗帘是很深邃的绿,书架在七点钟方向,降谷醒来,却没有发出声音。
赤井等待片刻,轻轻拨过他的脸。降谷的眼睛陷在阴影里,雨后藤花的灰紫色,融进一滴雨珠折射天空的蓝。他其实很清醒。
他说:“我梦见……”
这是他第一次对赤井交代梦中发生的事。他停顿一下,改了口,说:“我以为……”
梦没有被现实稀释,在眼前愈发清晰。降谷的身子向后倚去,赤井的手臂接住他,他顺势将脑袋挤进赤井的颈窝。
赤井将面颊贴在他的额角,听到他很平静地说:“那一次……赤井秀一,我以为我遇见你了。”
那一次——算是整场潜入搜查最为顺利的时段,他取得了犯罪组织的信任,最后的私刑审判尚未到来。
降谷陪同组织的头目谈判一项交易,去往阿根廷。
位于南美大陆,伸长向南极洲的跳板国家,众所周知保有三项土产:狂热球迷,教皇,以及腐败政客。
通常英国球队负责惹恼第一种,John Wick负责刺杀第二种。第三种牵扯到复杂的南美日裔移民史,为本土带来声誉的几位暂且不提,犯罪分子当然更看重阴暗面的潜质。
比如在秘鲁解散国会的家伙名叫阿尔贝托·藤森。牛顿·石井作为巴西联邦警察闻名,不久后被人发现曾在边境经营走私。
降谷梦中的那天,一架航空日志空白的公务机自乌拉圭起飞,越过拉普拉塔河口湾,降落在布宜诺斯艾利斯。
Buenos Aires,意思是“空气优良”。舱门舷梯打开,降谷嗅到凝滞的湿意。
北半球的夏日是此地的冬。总像是要下起雨的低气压里,蓝花楹凋谢了,大西洋的风迟钝着,吹不散航空燃油的焦气。
一辆GMC育空等候在跑道上,漆黑色。城市里最常见的车型来自日本,显然交易对象对美国产出有所坚持,也坚信自己出具了待客的诚意。车子挤上正被黄昏敛进翅膀的公路,堡垒一般笨拙地蠕动,车外拥堵连着拥堵,没完没了,像落魄诗人醉酒后突然抒情。
太久了。降谷将脑袋抵在车窗,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
渐渐他又看到河流——或者说是海。拉普拉塔河带着一副浪子气质,与城市擦肩离别,全无留恋地奔向大西洋。天空出人意料地放晴,余晖照落在河口翻涌的浑浊波浪里,砂砾被点亮成金。
很快它们一同熄灭下去。马德罗港的剪影陷入纯粹而浓郁的,专属异国的紫红色晚霞。
他正去往整个阿根廷最为华丽的地方,牵连内陆的索桥纤美得像是舞者的腰身,大理石塑成的海宁芙歌唱时涌出喷泉,成片灯光与玻璃的反射连绵成潟湖的潮。
也是整个城市最为荒唐的地方,朽坏的骨髓里开出花。紫色的天幕下,海港大楼沉默伫立。
阿根廷第二高的建筑历时八年迟迟无法完工,投资方、施工方与市议员各有借口,不改变楼板与钢架赤裸张开的现实。
降谷盯住这根插进海滨的异兽脊骨——下半浸在港口丝绸似的夜里,伸向天空的那半布满被黑暗蛀出的孔洞。车流缓慢前行,他接近,接近,接近……
他突然睁大了眼睛,想,赤井秀一。
从头到脚激发的战栗,夜的旅者被暴雨浇透。毫无缘由的感知,无法解释的冲动,在那一瞬,一瞥之间,降谷零想,赤井秀一在那栋楼上。
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最缺乏证据的判断,在最不该发生动摇的时机。他尽全力蜷紧手指与脚趾,压抑呼吸的起伏,耳畔是比雨声更为急促的心跳。
但他已经遥想到那个男人的模样,就在大楼的最高处,肋骨般条条暴露的钢结构之后。毛线帽,狙击枪,外套被风不断鼓动,夜幕陷入纯黑,然后收拢在他的目光之下。
应当还戴着空气耳机,偶尔低下头抬起手腕,状似查看时间,实际上通过腕部的麦克风回复通讯。确实冷峻着,又是个相当自大的家伙,因此总带点无从撼动的若无其事,左腿很高地踩在钢架上,固定瞄准位置,耳后的头发间或被风吹起。
为什么是耳后,降谷愣愣地自问。
赤井的头发又变长了吗,可他不知道。这样的想法已经让他开始作痛了。
也许他滞在南美太久,假意逢迎犯罪头目可笑的兴趣,参加过太多莫名其妙的土著灵修——在最不恰当的一刻,他终于掉进现世与灵界的间隙。按照灵媒的说法,一切都该是雾蒙蒙的,天与地与海悄然化作空气升起,你必须保持平静,接纳,寻找,等待,然后——
看到了吗,那与你的灵魂伴生的——
降谷倏忽看到美洲大陆的最西北端,一万英里外的极尽之地。黎明的在荒原洒下预示,阿拉斯加山脉的皑皑山峦染上发凉的浅紫,名残月依旧苍白地照亮山峰。
很淡的水雾,呼吸的热气。那只狼有所预感地弹了一下耳朵,站起来,抖动鬃毛时落下粉状结晶的雪。
遥远的山脊上,它平静地看着降谷,用一双绿色的眼睛。
嚯……零君。赤井用眼睛说,也用眼睛向他微笑。好久不见。
如果整场潜入搜查有过这样的时刻,降谷最最濒临伪装的崩毁,那不是在最后,不在遍布诱导的、无休止的拷问当中,不在被攫夺睡眠的射灯烤干的汗珠,或者口腔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里。
那是在阿根廷。
他好像回到不久前的一个圣诞节,东京阴沉,华盛顿正在下雪。可怕的冲动炙烤他的神经,灼干他的理智,他想要抛下一切,踢开车门,跌落,奔跑,呼叫,向那栋楼去,向远方去。
他太想要见到赤井秀一。
“怎么回事?”犯罪者的头目突然发问,向降谷转过脸来,端视。
邪恶必须与病态的谨慎伴生,否则就成了愚蠢。他若有所思地对降谷说:“你的脸色很奇怪。”
假象与愿景都消解了,最后的闪光来自赤井握在枪托的手。那可是我送出的戒指,降谷想,带着极度不合时宜的骄傲与抱怨。行动的时候也没有摘下来,因为约定过,他拿我没办法啊。
然后他感到冷汗湿透衬衫,迟来的寒意自指尖刺入心脏。
心焦气躁是最大的陷阱,在这样的人生里,死与爱之前都必须冷静以待。
“真是抱歉,我失态了。”
他说,抬起尚自发麻的手指,却是极度轻松地,玩笑式地,指向映在车窗上,远处的海港大楼。
“不过,刚才突然想到……”
眼睛要保持神秘,清澈地托出实情,瞳仁深处却要话中有话。微笑礼貌而诚恳,有人试图戳穿,只能碰到缺乏温度的面具。这是他最擅长的形象,说服世界上林林总总的偏执症患者,在某些时刻,最好的选择只有相信他。
降谷屈起指节,“咚”,敲中摩天楼的倒影——
“那座楼上,如果有狙击手的话,事情不就麻烦了吗?”
头目的神情立刻阴沉下来。几个通话拨出去,他们得到回复,楼顶的施工区域空无一人。
“你们当时去见川畑。”赤井说,陈述句。
降谷微微皱了眉。马蒂奥·川畑·瓦雷拉,那次会面对象的名字。西班牙语的命名方法,第一姓氏揭露他有个日裔父亲。
“怎么?”他问,抬起头来,思考着,“FBI终于盯上他了吗?”
“已经盯上过,他把一个DEA卧底‘弄丢’了,”赤井说,“CIA在最后一刻要求停止跟进,说明川畑是他们的政治线人。”
呵,降谷笑了一声,好像看到狂飙的谢尔比野马急刹在倒扣的冰激凌蛋筒前。拉丁美洲常见的剧情展开,一个情报机构追查的灰色人物,往往得势于另一个同行机构的倾力赞助。
“是个雨天,”赤井继续说,手掌搭在降谷后颈,“日落后能见度倒是很好。”
降谷的嘴巴张开了。但他忘了回答,甚至忘记了呼吸。
“GMC育空?加长型。我记得那辆……”
砰。赤井的后脑猛地磕在床头。降谷想要掩住他的嘴,力气超出了预料。因为情绪超脱了掌控。
“不……”降谷说,终于重新开始呼吸,也开始发抖,“……别说出来。”
他反手按着赤井的嘴巴,过分用力地,手背甚至绷出青色。但当赤井圈住他的手腕,缓缓将他的手臂拉开几分,却没花多少力气。
“FBI‘盯上过’川畑,行动临时被CIA叫停,”赤井说,“我记得那辆车,没有从瞄具里‘看到’你,零君。角度问题。”
他仍牵着降谷的手,说这种话的声线总是又低又轻。时常让人不知如何应对——夜曲,一杯加了冰的威士忌潺潺灌进耳朵里。
如果是安慰,似乎太过淡然而平静,如果是说明,又不知是从而何来的温柔。
“但是,mi cariño (亲爱的),你去往马德罗港的那天,我曾在海港大楼上待命。”
“……原来,不是做梦啊。”降谷低着头说,“太好了。”
他转动手腕,赤井松开手指。降谷将手伸向赤井耳后。
赤井的发梢确实长长了。
他紧抓住那缕微有蜷曲的黑色,像是抓住那一夜在记忆中划开的最后一笔。倒影摇曳着,潟湖的退潮冲刷过他的肩膀,紫红与金青渐次远去。
赤井干燥的指腹拂过他的眼角,带来些许粗粝。意外地,那处其实干涸。
赤井轻声说:“零?”
降谷没有回应。他有点说不出话,想,自己大概太高兴了。
他们并不是因为命运出现在这里,在属于降谷的公寓,同一张床上,赤裸的手臂与胸膛相抵,皮肤感知到另一个人的呼吸。
命运只负责将两个各有立场的强大生物牵扯到一起。曾经它做很多可憎的、可怕的摆布,强行让他们如彗星般相互冲撞,饱尝误解与不甘,抬起枪口的同时,忘记了去听心脏剥裂的碎音。
命运是最愤世嫉俗的剧作家。侦探故事是儿童剧,酒厂是给大人看的喜剧,威士忌是悲剧。
他们不是因为命运走向彼此。他们最多因为命运反复路过彼此。在命运的轨迹之外,是他们主动转过身,每一次,将彼此找寻回来。
降谷想,如果那天他真的见到了赤井,事情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是他绝对不可能接受的,毁灭性的结局。
好在他们的世界是理性的世界,阿根廷的暮色里,奇迹的偶遇并没有发生。
他们正在做的,则是曾经做过一百遍的事。在一切看似结束的时刻,循着命运已然铺就的轨迹,逆向走,踩过月亮洒下的霜和盐,寻找的不是相遇而是重逢。
“这样算起来的话——”
他想他终于可以说那句话了。在颜色刻意维持繁复的卧室——实质是黯淡的、黑与白的夜里,第一抹真正的色彩落在降谷的唇尖。他微笑了一下,赤井看到一朵花的开放。
降谷零说:“赤井,好久不见。”
于是赤井秀一吻了他。
04 Endurance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赤井用左手抓了一下头发。
本能性的动作,否则发梢就要沾着汗珠落进他的眼睛。因为他正在行动当中,心率提高时呼吸相应变得急促,血流加速带动体温升高,然后身体开始散热。
绵长而致密的,热烈进行中的——听起来是一项有氧运动。
有些美国人喜欢说sex is my cardio,做爱才是我的有氧运动。
那么,根据细节修正、补充现有画面。他两手紧扣在降谷腰侧,再一次,很深地挺进降谷体内。
有些太深了,降谷一下子大张开嘴唇呼吸,却也在同时失却了声音,喉咙里只有倒吸一口气的,急促而细碎的呜咽。
仿佛是在索吻。
赤井低下头,发梢滑落,被他反推回去。他将坚实的顶弄填进那个湿软、瑟缩,吮吸和挽留的地方,俯身去吻降谷,那滴汗先从他的眉弓滑落,啪嗒,摔碎在降谷的睫毛上。
这时他听到,降谷的手机正在响。
也在同一瞬,空气里炽热的粒子纷纷彼此碰撞,降谷被无形的闪电击中。
他的身体猛地从床垫上弹起,汗津津的、发亮着的,肩膀与背脊与腰肢,紧紧弓起成颤抖的形状。湿透了的性器断断续续地哭泣出来,晶莹的白,溅落在滚烫的蜂蜜色皮肤上,滑动着。
他绞得太紧。赤井呼出很低、很烫的一口气,伸手按掉了那通电话。
终于,昏暗的房间里,他们只听到一重又一重,彼此交叠的喘息。
降谷好像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倒回床垫上,眼睛竟然比呼吸更加潮湿,手指无意识地将床单拧成被微风调过情的凌乱波纹。赤井把他的脑袋抱在胸膛前,缓缓从他体内退出来。
安全套变成有点糟糕的状态,遭到摘除的命运。降谷的双腿无力地收紧了一下,他感到赤井重新顶上来,缺少一层硅胶的阻隔,直接接触,还硬着。
“不要……”他嘟囔着说,“不可以,赤井,我……”
“Hush.” 赤井吻了他的面颊。
从前到这种时候,热切索要第二轮的往往是降谷,但他的体能远未恢复至一年前的状态。
赤井抚摸他的背,愈合不久的伤痕像是脊柱周遭的的指向标,排列着突兀出来,大多数还不肯变作流星轨迹般的浅瘢融进肤色。
他逐一碰触,也状若无事地将掌心移开。
他用手指梳理降谷的头发,不可避免触到发丝之下,颅侧一条扭曲的、凶恶的伤疤。有人曾拽起降谷的脑袋向墙上撞,有一天降谷会说起前情后续,在那之前赤井等待。
他不会用某种过分小心的姿态面对降谷,也不再是二十岁,不会想要找出每个施加伤害的人,挨个送他们下地狱。
事情已经被我解决了,那些人当然也去到该去的地方——这是他对降谷的信心。剩下的部分是降谷对他的信心,他们总会受伤,结疤,灵魂不会因此改变,重要的是坦然面对,然后走下去。
“手机……”降谷说,听起来快要睡着,“是不是响过?”
“重拨回去?”
降谷低笑了一声,满含情事后的柔软,也微嘲——什么啊,美国人,你到现在还没搞懂日本人做事的方式吗?
他的呼吸吹在赤井的喉结上。赤井屏息片刻,决定去洗个冷水澡,手臂刚刚抬起,降谷却像背后被理顺了毛,感到满意于是更加安心讨要的猫咪,紧随他的动作,向他臂弯间更深地钻去。
“不该是我回拨。”
降谷挂在他身上纠正。神奇地,在半梦半醒时分,他仍能送出一副全然自知的骄傲口吻。
“如果真有紧急的事,他们肯定会再……”
手机第二次响起。
降谷睁开眼睛,眉眼沉下来。他没办法继续犯困,但身体被索求过的余韵拖延了进入角色的效率。他在那瞬显出诚实的、气鼓鼓的模样。
“Allow me? (让我来?)” 赤井问,捏了捏降谷的面颊。
降谷打开他的手,揉着头发坐起身,嘴角撇下然后抱起手臂。他不回答,意思大概是随你的便。
赤井接起通话,放在枕头边,没有说话。
过了几秒,风见裕也相当不确定地说:“晚上好?降谷先生?……您在吗?”
“他在休假。”
赤井盯着降谷的眼睛回答,用他最擅长的,过分冷淡、失于委婉的——总之是令人感到特别棘手的声调。
沉默是今夜的警察厅。
日本人热衷于遵循规则,生活里到处都是说明文与工具书的影子。也许风见正在疯狂翻阅《极秘·对FBI交涉指南(联合搜查最新修订版)》,危机应对章节,情景实例A,你试图让降谷零查看工作,与此同时赤井秀一正在查看你。
但降谷的神色变得不满,像是遭到了赤井的挑战。
你在做什么,他瞪大了眼睛,无声地问,轮不到你教训我的下属。
“是的,我十分了解这样的情况……”
风见的声音重新响起,语气严肃到极致就成了棒读。
“未经事先说明,贸然在深夜进行通话,强行打扰了降谷先生宝贵的休假,对此我感到无地自容……”
赤井用鼻尖短促地吸进一口气。
通话里不断传来的,绕圈赛跑似的致歉中——在他的注目中,降谷爬到他身上。
美丽的脸孔,天真的、认真的神情,放肆也心知肚明地做着露骨的事。降谷分开膝盖,一只手紧紧捂住嘴巴,另一只手引导赤井的性器重新埋进自己的身体。
太湿软了。他遭遇到一汪黏稠的、温暖的糖。
赤井的胸膛沉了下去。
狙击手过分善于掌控呼吸,而降谷的眉心重重拧了起来,显然被贯穿得太过满涨,却不许自己发出任何声音。这一瞬,他们在通话中陷入寂静。
“……降谷先生?”风见的谢罪致辞立刻收束,“太好了,现在是您在听吗?”
原来这位下属的战术并不是用无休无止的敬语宕掉美国人的大脑,赤井想。
倒也不算失败的作战。按照经验,只要风见坚持得足够久,降谷总能把手机夺回来。
但不是今天。
问话结束的下一秒,床架发出剧烈的摇响。
通话仍在继续,大概是风见的脑袋宕掉了。降谷改用两只手一齐捂在脸孔前,主动骑着赤井,堪称奋力地。
每一次,清晰的摩擦之间,他大腿内侧的肌肉都绷紧出止不住发颤的模样。
哪怕对降谷零过于熟悉——某些情况下,洞悉降谷的反应甚至快过他判断自己——这时赤井想,他仍不知该将降谷定义为怎样的存在。
的确是神秘主义者,无从勘透的,烟水晶似的复杂谜题。疯狂起来的时刻,实际满含着欣喜和雀跃,眼睛可爱又明亮得令人着迷。
赤井不可能忽略其中竞赛的意味。他投身进去,忍耐,放任降谷起落,琢磨对方的坚持——金发者始终不肯发出任何声音。有时进到格外具有压迫的深度,降谷的身体本能地感到危险,浓烈过头的快乐随后爆发。他在片刻之间看起来就要哭了,又在下一刻极不甘心地瞪向赤井。
不可能没有感觉,其实快要射出来了吧。他用湿漉漉的目光指责,面颊在艰难的呼吸中涨得发红。好歹有点反应啊?
了解。赤井向他眨眨眼睛。你想要被听到。
这一次,轮到我被听到了,没错吧?
“别捂鼻子,”赤井说,“还不是那种play的时间。”
他的声音变哑了,吸饱了欲望的烟。话音响起的同时,降谷剧烈激灵了一下,耳朵边的发丝几乎飞了起来。
然后赤井全无保留地开始呼吸——喘息。
对恋人的赞美,坦然的、放纵的情欲,他当然也感到快乐,性爱是一场何其浪荡也万分高贵的剖白。他做的只有喘息而已,声的暗示比起声的色情更像声的暴力。
超然雄性的,满意的,侵略着的——
“很厉害啊,”他张开手指,掐进降谷的臀瓣,低哑地、清晰地说,“零君。”
糟糕了,降谷想。
陌生的快感涌动在脊椎,倏忽蹿起,袭击了他的脑海。他仿佛听到轮胎以近乎残忍的缓慢节奏碾过地面,尘土变成硝石,一颗一颗闪着火花爆开。
这家伙是不是性感得太超过了?
“……是的,我明白了……降谷先生。”
如果到这时,还有谁记得通话——风见裕也非常虚弱地说,似乎正在承受比库拉索的夹膝横扫更为惨烈的袭击。
“我想,那件事……也可以,稍等片……”
对于每一日充满未知的公安警察官,所谓的幸运必须归结为完美企划的结果,不幸的意外却总接二连三。风见没能说完最后的话,降谷猛击屏幕上的红色按钮,手机被他丢远出去。
床架的响声暂停。赛程来到中场休息。
闪光的汗珠像星星,从降谷的发根凝结,溢出,滑动,在不断起伏的喉结边缘簌簌滑下。赤井硬邦邦地顶在他的身体里面,他不再抑制声音,也改变了喘息的方式。
一口气吸进,分三次以上呼出。
格斗到了极限时,调整呼吸的方法。他的气息颤抖着,拼命从淹没一切感官的情爱中挣出脑袋。
努力过头了,赤井想。每次降谷努力过头的时候,全身心集中向对手的方向,赤井不觉得他可怕,反而觉得他无知觉地暴露出脆弱。
他正把一只手覆在小腹前方,试探着,不敢置信地。显然赤井深入到可怕的位置,降谷看起来有点可怜。
赤井想要摸摸他的面颊。降谷立即按住他的手。赤井缠住他的手指。
“不要再喘……不要再演了!”他终于开了口,勉强严厉着,“听起来被人打穿了肺一样!”
羞耻,抑或独占欲。牵引好奇心的棱镜,千百种光色透过,照出千百种念头的矛盾体。赤井现在可以问降谷两个问题,比如他终究觉得让下属旁听不是个好主意,或者,他突然意识到,这样的赤井只该他一个人听。
赤井问:“所以,你非常喜欢那段影像吗?”
降谷盯住他一阵,呼吸渐渐平缓。
“……真是的。只能猜到这个程度?”
他的脸孔倏地凑近,挑战的神色,主动带赤井的手探向他们身体相接的地方。赤井用指尖在被扩张得柔软的入口处不紧不慢地画着圈,降谷咬住唇角,嘶嘶抽气,但夹紧身体吸住赤井,用尽办法,将甜蜜的纠缠变成坏心的拷问。
“原因当然是……”
他捧住赤井的脸,格外坦率地说,眼睛深处也有星星:“你快要死掉的时候,表情看起来就像快要射了。”
赤井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腕,翻身将他的身体摔进床垫,毫无保留地干了进去。降谷带着一点点疼痛和无处掩藏的沉溺,放声尖叫出来。
后来,铃声第三次响起时,降谷真的睡着了。赤井把手机放在他们耳朵之间。
“降谷,”黑田兵卫说,“来本厅。”
通话挂断。
赤井打了个哈欠,点评:“听上去,风见裕也君收获了一场重感冒。”
降谷的眼睛缓缓睁开。他枕着赤井的手臂,没有动,几乎没有眨过眼。他在思考,时间一秒一秒咔哒哒走过。可能性有无数种,赤井等待着。
最终降谷仰起脸,询问,邀请,用柔和的表情,微笑的意味是明知不会被拒绝,也想听到对方亲口给予回应。
他问赤井:“载我一程?”
国道1号,麻布台,虎之门,霞关。樱田大道通向樱田门。
这条路他们很熟悉,又似很久没有共同走过。日美联合搜查结束,“组织”理所应当地毁灭了。世界上永远都有一个组织。
林立的楼宇宛如密集的梳齿,将夜光疏松出栅格的缝隙。细长的影子一段接一段投在谢尔比野马的引擎盖,渗透风挡玻璃,铺落在他们的膝盖上。
降谷零出了一会儿神,对着不断变换的光影。
夜色还算年轻。上一次他在类似的时段收到呼叫,结局是险些死于一场潜入搜查——“死亡”,他直白地想,“殉职”是因由与过程,死亡才是本质。人类被那样可怖的色彩侵染过,内心有一个角落相应崩毁下去,再也无法恢复原状。
都是不能逃避的事。
他把处方药瓶依次摆放在储存咖啡豆的密封罐旁。有时他仍在夜中惊醒。
一段银色的光流划过视界边缘。赤井拨弄方向盘,订婚戒指戴在他的手指上。
为什么人们总将暴风雨前夕称为“平静”呢?降谷想。
因为气象规律,干燥、温暖的气团抑制了风的流动,还是与风暴注定招致的、无从抵御的毁灭相比,从前并不完美的存在,也在回忆中变得美丽?不由自主地,人会怀念未曾受伤的日子。
“在想什么?”
手刹拉动,应急闪灯亮起,红色的野马跑车停在路边。他们到了,赤井转来那双洞悉力过强的绿眼睛。
降谷很轻地摇了一下头。
他确实感到平静,却无关于蓄势待发。他下了车,仰望第二号馆十六层以上,警察厅灯火通明的窗口,收拢手指,捏住拳头,期图找寻危机感与攫夺呼吸的紧迫。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其实对一切都没有特别的感受。他只是要去到再熟悉不过的地方,见一些预料之中的人。
他转身,赤井降下驾驶侧的车窗。他更加平常地对赤井说:“可能会很久。”
赤井耸了一下肩膀,即是对此做出的最大反应:“有什么关系?”
这夜里,降谷留在警察厅。
一座足够大的城市,最静谧的时刻不在夜半时分,而在黎明之前。东京薄薄地亮起来,降谷步出电梯,远远地,视线穿过空荡荡的大厅,看到玻璃幕墙之外,红色的跑车停在原位。
还有赤井秀一,倚在车侧,正在吸一支烟。
绝对违反了都内的二手烟防治条例,降谷下意识地想。
紧随其后的念头是,这家伙居然又开始抽烟了吗?
微弱的天光中,赤井的轮廓陷入一片朦胧的影。黑发的男人,头发有些太长,穿一件很长的风衣。烟头的光点随吸气复燃又黯淡,风不时吹散香烟的雾,也拨拂过赤井的发梢与衣角。
降谷站定在原地。
从前,现在,一瞥之间,短暂的一秒无限延长。这个男人又显出某种他过分熟悉的气质。也许在大多数不曾、不敢、不愿把赤井追得那样紧的人眼中,赤井秀一始终是这样的气质——
发冷着的,暂驻者,离去之人。
无论神情冷酷与否,他看起来都太过习惯于离别。车随意抛在路肩,似要敞开盖子给引擎散热,短暂停留不过是为了再度出发。
每次主动选择离开的人,来时是独自一人,离去时同样孑然一身。做到把一切际遇看得理性又冷淡,让烟灰断开,冷却在咖啡瓷碟里,最后的脚步将残雪和松针踩出“咯吱”的响,算作难能可贵的有声道别。
爱情就喜欢流浪。没有什么事、什么人足以令他留下来。
可是,降谷想,他知道,赤井秀一留下来了。
在遥远的距离,赤井的眼睛一抬,也看到降谷。他略作无奈地摊开手,从口袋里掏出便携烟灰匣,烟蒂戳按熄灭。
降谷向他走去。
“香烟,”他对赤井说,“请也给我一支。”
返回公寓的前半途,降谷打开一隙车窗,很慢地吸那支Lucky Strike。
白雾在玻璃边缘溢散,然后东京都从同一处渐次亮起。他们行驶过架高在路面的交通桥,烟雾彻底消失时,更远、更矮的建筑如同连绵的岛屿,自光的海面依次浮现。
偶尔他低声咳嗽。他知道赤井在看,但把后脑倚在头枕上,垂着睫毛。后来烟灰积起一段,他接过了赤井递来的烟灰匣。
“昨夜是,罕见的联合搜查行动。”
遇到一个红灯,赤井换了档位,谢尔比野马的引擎声自浪涌平复为嗡鸣,降谷突然开了口。
“东京地检特搜与警视厅公安部,共同目标是——”
他停顿了一下:“某个,长期介入海外犯罪集团活动的,永田町关系者……”
“横川英一郎。”赤井说,“国土交通副大臣被逮捕了啊。”
降谷无言地看向他。
赤井看着前方的路:“最早可以追溯到他担当外务大臣秘书官的时期,秘密容许难以进入欧洲和北美国家的犯罪者来到日本,参与地下交易,或者改换身份逃脱追捕。”
降谷的眉心很慢、很深地皱了起来。
“Darling,” 赤井自方向盘上抬起手,类似耸肩的动作,“我是FBI。”
这下降谷连鼻尖也微微皱起。
他想说,现在可没有足够特殊的借口,让你随意介入日本的事。或者,美国人,你们就是忍不住要把手指挨个插进苹果派、鹰嘴豆泥、酸奶油和寿司饭里吗?
过了片刻,降谷听到自己问:“你为什么还在做FBI?”
“嚯……”
一束光从遮阳挡板的间隙钻进来,初升的日光热意稀薄但极其明亮,赤井的虹膜被照出玻璃珠似的质地,悠长的视线格外鲜明。
他终于显出些许惊讶。
“怎么?”降谷说,“没想到我会这样问?”
某座机构的联邦雇员,身份标签其实写作特定情报与特别渠道的Insider。期求选票的政治家是前台的表演者,他们需要真正知道问题该如何解决的人,高级顾问与幕后推手。
在华盛顿谋事,如同推着玻璃转门走螺旋楼梯。看似在有所专长的区域原地打转,实际在漩涡与暗涌中不断上升。
比起身处何处,有更多人在意,他们正去向何方。
降谷补充:“你不是会停留下来的人。”
“不,零君,”赤井回答起他上一个问题,“我没想到你现在才提问。”
他们驶下高速道路的匝道,依次路过浅眠的居民区与尚未醒转的商店街。行驶限速压低了,赤井说起这些事,总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
“DEA专注于毒品犯罪,ATF更关心爆炸和纵火。挑战联邦法律的创意不止于此,剩下的多数属于FBI的范畴。”
“比如?”
“盗毁邮件是一项联邦罪,”赤井不着边际地说,“至少我邻居的小鬼知道,不该对误投在门缝里,来自日本的明信片感兴趣。”
降谷笑了笑。
“以及,仅作记录,CIA的本堂探员问过了,尽量不表现出是她基于个人意愿,向我的脑袋抛砸橄榄枝。”
“你的答复是?”
“‘不感兴趣’。还有DOD和DHS,一切涉及秘密军事行动的部门,我对几个邮件地址设置了默认回复。对NSA的回应包括某种问候,他们通常在FBI的故事里扮演反派角色。”
“为什么?”
“为什么国家安全局(NSA)跟在所有人身后找麻烦?因为他们Not So Achieved(没什么用处)。”
“谁问你这个!……为什么拒绝?”
“我随时可能与一个非美国籍者结婚。”赤井说,很轻易地,抬起左手。
无名指,Ring Finger。来自机场的戒指,不曾改变的,英国式的戴法。铂金在赤井手指间折射太阳,过于明亮的闪光,比起灼目更接近刺伤。
“借口!”降谷脱口而出,“只是因为这样?你是傻瓜吗?!”
“很严厉的指责啊,”赤井仍旧淡然地说,“不要忘记MI6的M女士,M for Mary。总统在战情室里焦虑发作的时候,不会想要看到国王正在邻座喝大吉岭茶,询问他司康饼偏好涂果酱还是奶油。”
算是额外说明,或者安慰吗?降谷沉默着。
赤井正驶向他们昨夜出发的地方,经过熟悉的也陌生的路,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初。他的余光始终若有若无地笼罩着降谷。
也许赤井认为,话题继续下去,降谷会提出一个论点。我们被某种暴烈的爱情困住了。我把你困住了。
不常见,但确实会发生——赤井想错了。
降谷说:“听上去,你既不够热爱总统,也不怎么尊重国王。”
“没有热爱到为他们挡子弹的程度。我对USSS(特勤局)的答复是,他们是否还有追缉假币的行动。至于GIB……”
“根本没有这个部门。”
赤井微笑:“很好,零君,你已经把一整包字母表麦片喝空了。”
“那么,赤井秀一,”降谷问,“你究竟属于哪里呢?”
“我听到集体主义正在你的喉咙里发问,”赤井说,出奇自然、果断地,“事实是,我遵从死神的教导,追随好奇心,效忠于谜题。”
并不是需要深思熟虑的答案,或者他早已想好过。
“但是,”他说,“出了什么事——零?”
谢尔比野马停进车库。纯粹日式的空间,下车时降谷用掌心垫住反光镜。经验之举,在他的手肘边,RX-7的白色车身上,蹭刮着一道不够醒目的红色光漆。
他们上了楼,降谷的目的地是厨房。
量勺搅动咖啡豆,嘎吱作响的手摇磨豆声中,他说:“鉴于,犯人横川氏的逮捕,本次潜入搜查正式宣告完毕。黑田理事官会去到更重要的地方。”
“长官官房?”赤井不怎么在意地问,给降谷的下一句话搭起踏板那样。
“内阁情报调查室,”降谷转动温控壶的开关,“理事官想知道,我会不会接替他的位置。”
咕嘟嘟。电热丝催动水温升高,在陷入中断的对话间隙,听起来异常吵闹。
赤井突然笑了一下。
“有时候,”他把滤纸铺进玻璃滤杯,再把咖啡粉末倒进去,“我希望你的黑田长官是我老爸。”
“……什么?”
“遇到难以对付的情况,主动消失也是一种选择。”
赤井从料理台边退开,冲泡咖啡不属于他的领域。他问:“除此之外,黑田还想让你做什么?”
“我没有这样说过。”降谷操控水流注入滤杯。
“你在犹豫。上一次,有可能死掉的潜入搜查,你没有犹豫。”
“我不会容忍出于私人利益,损害日本安全的人。”
“所以,不是关于日本,”赤井说,玩笑似的,“有什么比那更重要?”
水流声停止了。
“很遗憾,赤井,日本不是足够开放的国家,”降谷很轻,也极度清晰地说,“伴侣宣誓制度的实行下,中央官厅仍需要结婚证明,认可婚姻的成立。”
日本化的语境中,仅属于异性之间的,结婚证明。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未来的降谷理事官,只能在履历上保持单身。”赤井贴住他的背,脑袋搁在他的肩头,“零君,你居然比我想的还要完美。”
降谷没有立即回应。
滴滴答,滤出的咖啡落进容器里,比雨滴更温热、深沉的,眼泪似的声音。
“我以为你不会在意婚礼,或者一张证明。”赤井说,指尖将降谷耳边微颤的发梢拂到耳后,吻了一下他的耳廓。
“我不在意,”降谷低着头,手指搭在赤井的左手,“但我在做同样的事,一次又一次。”
冲动达成的求婚,极限地许诺过,除非切掉手指否则不会摘下的戒指。英国式的戴法就像是结婚戒指。但永远是订婚的状态,不能前进一步。
哪怕是海外的婚姻届,不符合日本的法律,也不会得到警察厅的承认。
降谷摸了摸自己缺少装饰——也许该说是缺乏证据的指节。他想,是否换成真正的婚戒都无所谓。愿望总有很多种,他们最擅长认清现实。
他心知肚明的现实。
可从跳上前往羽田空港的计程车那一刻起,他把一切都做了。
因为——
“并且,”降谷说,“我不会对此后悔,或者怀有任何歉疚。”
他缓缓闭上眼睛,深吸进一口气,蓦然提高了声音:“所以,以下不是商榷,而是告知。”
“我自始至终在做同一件事,完全出于自私,想要保持这样的状态——赤井秀一,我想要追上你,捕捉你,得到你。我必须时刻确定,我得到你了。”
“我也会贪得无厌,不只有你是可怕的存在。不能结婚也没关系,不被认可也没关系。没有任何证明都没关系。我只要一直这样就好。”
“就算是,唯有亲手杀掉你,才能得到你的话——”
降谷转过头。眼眸睁开了,他径直望进赤井的瞳孔。
灼亮的光把他的每一根睫毛描画出来,盛放的,金色的羽翼,剔透的星星内核爆开,正在他的虹膜上燃烧。热烈到极致,才有冰蓝色的火。
“如果,你再一次从世界上无缘无故的消失,”他换了一种说法,胜券在握地微笑着,“赤井秀一,我一定会亲手杀掉你的。”
赤井秀一的瞳仁轻微收缩了一下。
第一次,在降谷的亲眼见证中,他的余裕不足以掩盖最直白的情绪。震动切实地发生了,静止的一瞬,砰,一条鱼迎头撞在玻璃缸上。
同样是第一次,降谷几乎听到他思考,最慎重地斟酌句式与选词。他的眼睛冷静下来,绿最深邃的时刻,凝聚犹如子弹尖端的闪光。
倒计时,五,四,三,二,一。
五颗红灯依次熄灭,轰鸣的引擎即将释放。
然后是,永远是:零。
该出发了。
“当我还在英国时,我有时被看作日本人。”
赤井说,用非常平稳的声线。他捏起戒指,戴上太久了,不够容易摘下来,于是他耐心地带金属环在指根转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零君,答案是‘是’和‘否’。血缘不是英国学校最常见的霸凌原因,出生在英国,所有人当然都是‘英国人’。”
“然后他们主动分出苏格兰人和威尔士人,印度人,南非人。我在秀吉的橄榄球赛上向他喊日语指令,父母在宪法纪念日受到日本大使馆邀请出席酒会,所以我是日本人。”
“后来我去到美国,那时我的身份是英国人。”
“而当我来到日本——我又成了美国人。”
戒指摘了下来。赤井站在降谷的身侧,向他举起指环,然后单膝落在地面。
“你问过,我究竟属于哪里。”
所有经典故事无非两种开端,年轻人踏上旅程,或者陌生人来到镇上。最卖座的电影不外乎两种结局,婚礼以及葬礼。一切早已有迹可循,降谷说起爱时提到死,足够危险的人生才适配更加危险的恋人。
在这样的生命里,他们选择爱得如死亡般彻底、坦然。
“那么,降谷零君,”赤井秀一询问,用比求婚更加郑重其事的语调,“我属于你了吗?”
05 Godspeed
东京正在下雨。
柔软的水晶,自天幕最高处坠落,一路吸饱了光,穿越喧嚣的都市,啪嗒,摔碎在透明伞上。
更多光的颗粒自伞的边缘滑落。人行步道上积起细细的水流,冲淡了石缝间血迹。
黄色的警戒线拉起,红蓝色警灯被雨打湿,闪烁着。实际发生中的侦探故事,死者不会直到推理结束都被留在原地。鉴识课马上就要到场。
工藤新一蹲下身,检视尸体。人像雨滴摔碎了。半正装,周整且昂贵的西服,领口缺少了……应当是徽章。
他四下扫视,用手帕拾起落在身边的证物。还好没有彻底损坏,是紫色。看得出,死者有大概率就职于东京都厅。
酒店的三十二层,今夜有某个党派的选举派对。
谁知道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巧合和偶遇又在他眼皮下凑成死亡的开场曲。他预定了三十二层的另一家高空法餐厅,电梯刚刚打开,遥远的尖叫响起,执勤中的SP警察骚动起来。
他们说,防护玻璃突然碎掉,有人从观景露台边缘掉下去了。
工藤叹着气,取出一支原子笔,挑开尸体的衬衫领口。果然,他看到凸起的静脉,瘀血,大面积抓挠的伤痕。
实验室能够确定是哪一种毒物,他负责确定一起谋杀。
指甲里似乎有些特殊的碎片。他正捡起尸体的手指查看,口袋里的手机发出振动。
“工藤——工藤君!!”
混乱的背景音中,高木警部哀声大叫,听起来像极了发觉挚爱鳗屋Top3全部无限期歇业的小岛元太。
“没办法,实在做不到!搜查一课已经……我们不能……”
三十二层的政治派对。漫画File里,在场人物会守序接受警视厅的询问,或多或少心存遮掩,最终进入三选一的迷局和犯人自白的悲歌。
可惜是现实向的侦探故事,在这个世界,政治家的儿子才是银行家。本格推理足以将东京都知事列为嫌疑者,从社会派层面考虑,东京都知事自己不会这样觉得。
“请再坚持一下!”工藤也叫道,匆匆抹去落在脸上的雨水,“如果现在让他们全部离场——”
“哟!”女性的声音说。
工藤愣了愣。
眼前出现一双机车靴子,漆黑色。他撑着膝盖站起身,来人摘下头盔。她的头发变长了,还是那双极度具有家族相似性的绿眼睛。
在这样的情景里,与这样的面孔对视,几乎引起令人悚然的即视感。工藤十分难以判定,他该感到来得正好,还是大事不妙。
“世良同……我是说,世良小姐!怎么会……”
世良真纯摆了摆手:“我抢到最后时限,在街角购买限定风味的草莓盐肤木果蛋糕,结果听到有人从高空掉下来了。”
“大概,”她俯下身,不请自来地查看尸体,“我们路遇的地方,不仅有磁悬浮列车会飞到天上吧。”
喂……工藤的眉毛开始扭曲。
手机再度振动,这次他不需要亲耳听取高木涉的为难。透过大堂的玻璃门,电梯入口的方向,工藤看到一片黑压压的西装群集。
有人先行出来探路,一手推着空气耳机,另一手潦草地打起手势,示意身着巡查制服的警察退开。数辆宽敞的黑色轿车正在接近。
玻璃门滑开了。
世良真纯突然也掏出手机,随意按动快门。闪光灯纷乱地亮起。
“日卖新闻内政课,警视厅搜一协同组——请问最大在野党的总裁先生,今晚也出席了派对吧?他是否与死者有过交集?可以透露任何评价吗?”
那些人纷纷后退,抬起手臂,严实地挡住脸,如同娇气的少爷在花圃里嗅到浣熊的尸体。
“好了,帮你赢到两分钟。后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真纯说,很西方化地耸了下肩。
她看着工藤。工藤看着她。真纯挑了挑眉毛。
“你的意思是……”工藤的手指停在通讯列表,“我该拨那个电话吗?”
“如果你不想有谋杀动机的人离开的话。请别说遇到过我就好了。”
“因为……?”
真纯摸了摸鼻子,视线漂移开来:“我接到委托,调查某个甜品店主的埃及籍男友……不过,总之,公安好像也盯住那个家伙啦。”
所以你今晚根本、不该、出现在这条街上,是吗?
工藤新一无言望向天空。雨变小了,他还有一分钟。同样的媒体把戏不能用两次。
很微妙地,在这种时候,他会有种超乎形容的,极度紧迫却也安定的感受。
推理当然是严肃的事,他有绝对的信心,会亲自判定出凶手。正义是更严肃的事,蒙眼的忒弥斯女神,天平与剑,一视同仁的裁量与判决。
但到了特定的环节,某些事,他好像可以坦然地——近乎习惯地——交给大人们去做。他知道他们会成功。
搞什么,明明不是小孩子了,工藤懊恼地想。还有,世良同学,你看起来也太习以为常了吧?
他戳弄通话按键,向旁走出几步。
“十分抱歉深夜打扰……”
“啊,是的,”他说,“久不联系——降谷先生。”
——
美国,哥伦比亚特区,康涅狄格大道上有座白房子。幕僚长的办公室在西翼,金色把手的胡桃木门被敲响。
“先生,”USSS特工说,“您的访客,FBI华盛顿总部犯罪调查处,原助理执行局长……”
“詹姆斯!”幕僚长急匆匆地站起来,几乎想要给出一个拥抱。他险些绊倒。
“杰弗里,晚上好,”詹姆斯·布莱克指出,“你看起来有点喝醉了。”
过分宽敞,也极度混乱的办公室,文件堆满办公桌、咖啡桌后又堆满地毯。玻璃古典杯歪倒了,干涸着,空气里有一股西装外套两天没有换过的味道,混合着徒劳的薄荷漱口水味。
“希望你不是为了深夜酗酒邀请我,四十年前,我们已经把类似的疯狂日子浪费在兄弟会里了。”
布莱克移走一只捏扁的可乐罐,在扶手沙发中扫除出勉强容纳一个人类男性的空间。幕僚长没有穿鞋,正拼命踩着地毯和纸张踱步。
“什么?……不,当然不是!詹姆斯,我找你是因为……”
他的脸上显出一副醒酒后的、神经质的疲惫:“听好,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进入官方记录。我二十分钟后要进战情室……”
“阿图岛北部的油井平台?”
幕僚长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嘿,杰夫老兄,”布莱克说,“阿拉斯加暂时还没与联邦分手,而你找来一个FBI。”
如果用放大镜查看美国地图,会发现阿拉斯加州向白令海深处抛去一条尾巴——非常不醒目,但足够重要,一连串结着冰的岛屿,像是随手丢在水面的碎钻项链。
阿图岛位于长尾末端,距离俄罗斯更近于美国本土。四十小时前,海岸警卫队断断续续地收到紧急呼叫,身份不明的人士登陆了岛屿北部的一座油井平台。
联络很快中断,直到二十小时前,多方拼凑的情报终于来到北美大陆的另一侧——
绑架。入侵者索要赎金。
完蛋了。
这是二十个小时以来,幕僚长先生脑内始终徘徊不去的念头。
那座油井平台上,正在进行能源及生物研究,涉及海床下隐藏的大量清洁能源,以及近年来北极冰川融化引发的生态环境革新。
他们向那个遥远的、荒凉的,足以令海鸥打出负分渡假评价的岛屿上,派去全美的顶尖科学家。总统举办了非官方的送行晚宴,幕僚长亲自邀请美联社近距离报道。
一定有人秘密交易了内幕情报。
政治没有捷径,美国人的审判日四年一至。总统亲自声援的研究,当然回报于勉强挤进夹缝通过的气候变化法案。新闻稿的官方标题上,美国正为全人类的绿色幸福煞费苦心,而字里行间暗示,阿图岛周边具有建起一座军事基地的可能。
Привет,你们好,隔壁的俄罗斯朋友,谁点了芝士汉堡外卖?
一个与前任不同,不只会在蓝色小鸟软件上敲打大写字母的总统,睿智的、不吝于强硬的外交手段。二十个小时之前,幕僚长先生还十分满意于他为下一次选民调查释放的讯号。
现在,油井平台上的——国际海盗,独立恐怖分子,或者就是俄罗斯人,航空照片显示他们在喝伏特加——正将他的未来明码标价。他们甚至参考了本年度的诺贝尔奖提名换算赎金。
再这样下去,幕僚长想,他的心脏病只会比中期选举来得更快。
没办法出动军队,因为无法辨认入侵者中,确实存在严重威胁美国宪法人物。总统不需要更多麻烦,并且,那里真的离俄罗斯太近了。
还有一种可能,情报其实被卖给了美国人。只有魔法能打败魔法,真正令美国人感到困扰的,只有政治立场不同的美国人。
“我的建议是——”詹姆斯·布莱克说,“正义联盟。”
幕僚长的下巴掉到了地毯上。
“为了避免国际争端,我推荐神奇女侠和火星猎人。如果情报没有出错,超人、蝙蝠侠和海王的日常身份都具有美国国籍。”
“上帝的该死的国会预算啊!!”幕僚长干巴巴地叫道,“我真讨厌英国人开玩笑!”
“你太紧张了,杰弗里。海岸警卫队的DSF和阿拉斯加州警的SWAT已经出动,你只需要在战情室里见证他们的行动。”
慢慢地,幕僚长颓坐在地毯上。
“不,你还没理解……”
他谈起总统,在他担任联邦检察官时作为他的上级。他们一起打败了亚利桑那州的农业联盟,从大农场手中拯救了被抽干水源,地面不断下陷的移民小镇。从那时起他就在追随这位政治明星。
好吧,华盛顿的忠诚往往是一个笑话的前摇部分,但他还有信仰,否则他现在应当在壳牌石油担任执行董事。不过这仍是他的养老保险,并且他的老爸还在喘气。
总之,他们无法承受这样的事件。阿图岛的油井平台上,科学家的尸体袋也将裹进美国的荣誉。
“真到了这种程度?”詹姆斯摘下眼镜。
“我用波士顿红袜队的胜利发誓,”幕僚长握紧拳头,“如果我小题大做,红袜将有十个赛季赢不了洋基或者小熊。”
“好吧,你居然是认真的。作为交换,请给我倒一杯你收藏里最好的Delmore威士忌。”
“你可以带走一瓶。”
幕僚长半信半疑地说,看到詹姆斯·布莱克从口袋中取出笔记本。25年的高地酿造,换来一串手抄的数字号码。
“这是……”
“拨这个电话,删掉你爱总统的部分,只讲行动细节和你的忧虑,”詹姆斯说,“这是一位FBI探员,现在我不太清楚他在什么地方。”
“你确定……”
“或者,你更想要克拉克·肯特的联络方式?”詹姆斯说,“很抱歉,钢铁侠不在DC这个频道上。”
“如果没人应答呢?”
“不太可能发生。唯一的意外是,有人用日语接听,听起来不是你想找的那个人。不要担心,他的英语和我们一样流利。”
幕僚长暗自打量着眼前的家伙。詹姆斯·布莱克似乎在微笑,怀念着什么。
哪怕在特区见过太多人,这个微笑将幕僚长带回四十年前。他是拼命考取法学院的杰弗里,用一场吉尼斯啤酒畅饮讨好英国来的詹姆斯,疏于照拂的结课论文就不会出差错。
没什么是不能解决的。
“那种情况下,你的芝麻开门咒语是,”詹姆斯说,“Can I speak to Akai?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