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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之政府與時間溯行軍之間的戰鬥持續的期間中,投入大量人力之餘也積極做出了各種假設,進而發展到實驗階段——目的多數是為了提升一定程度的效率。其中最為吃緊的人手問題方面,研究者想出的方案之一便是以人工生命取代活生生的人類成為審神者,更加精確的說法則是程式中的人工智慧。
「早安……」
「大家早!」
整齊排列好餐點的長桌等待刀劍們前來享用,不出三十分鐘的時間即使是早上精神不好的成員也都就座完畢,此時最中央那張長桌的前頭出現了帶有些微雜訊的立體投影畫面。少年模樣的影像面帶微笑,舉起雙手合十。
『那麼各位──』
「我要開動了!」
整齊劃一的口號作為一天的開始是最好不過,然而要演變到這般和諧的景象期間也是歷經了一番苦戰才有的成果。事實上,初期標準配備只有搭載鍛刀、顯現、刀裝、出陣和手入相關知識的人工智能可以說是相當『不講理』,屢次都是動員全本丸刀劍不斷勸說之下,擁有自律更新的思考迴路才一次次針對各項方針進行更改。
回想起那段艱困時光就會覺得今日的飯菜吃起來特別美味,就連被政府選為近侍的三日月宗近都不禁為這樣的想法而苦笑起來。人際之間的問題不能指望人工智慧去解決,這份責任自然也就落到了三日月身上。眼角餘光撇到離自己最遠的長桌一角,曾經幫忙開導過的山姥切國廣如今對於名劍名刀之類的也比較不會排斥了,只不過……
唉,或許貴為天下五劍之一的他也有必要找人開導也說不定。
『……月、三日月宗近、』
某個氣候宜人的午後他不小心打起瞌睡,還碰巧選在審神者定期將資料傳輸給政府的時候,當例行公事告一段落之後透過投影裝置顯現的半透明影像就出現在距離他不到三十公分的地方,著實讓三日月嚇了一跳而反射性往後退開。
「唔、怎麼了嗎?」
『等待政府回饋的時間我調查了一下,三日月最近的α波和β波都有點偏高,是產生了什麼壓力嗎?』
「阿法、貝塔……?」
『對不起,我忘了三日月對這些術語不太熟悉……』少年的影像微微低頭表現出像是做錯事情的模樣,當三日月下意識想要伸手摸摸頭的時候,碰觸不到的虛擬影像讓他的手理所當然揮了空。
「沒事,繼續說下去吧。」
『也就是說,三日月為了什麼事情在困擾?』
沒想到會是由對方主動提問,或許是由各項身體素質判斷出有異常的吧,但是真的提了就能解決問題嗎?
「老人家我倒是希望主子可以達成一個任性的小要求。」
『如果是能改善現況的話我很樂意。』
偶爾流露出的話語會讓三日月認為對方不止是個程式,卻又很難為對方選邊站。畢竟附喪神的他們也有被歸類在妖怪範圍的時候。
「不過是剛才突然想起來的事。主子還記得短刀們剛顯現那段期間的事情嗎?」
『嗯,這些都有好好記錄在資料庫裡。』說著數個影像便憑空出現在三日月眼前,是由各個角度進行拍攝的顯現經過。播放到一個段落時三日月舉起手示意,影像也因此定格。
『這裡怎麼了嗎?』
那是五虎退的小老虎們不受控制開始亂跑熟悉新環境的一幕。發出微光的立體影像對於貓科動物是個能充分激發好奇心的東西,五隻小老虎助跑後一齊奔向審神者——結果當然是撲了個空還五隻撞在一起原地愣住。慌張的五虎退急忙想要道歉而跟著觸碰影像,沒有半點觸感的當下各種情緒一口氣爆發出來,五虎退就這麼跪坐在地板上嚎啕大哭了許久。
「有沒有什麼想法了?」
『老虎們的事情單純是場意外,但是五虎退……老實說,我並不清楚原因。』
「那是因為沒有一個人可以觸碰得到你呢。顯現後的我們獲得了與人類無異的五感,但新任的主子是個沒有實體的“誰”,造成的影響恐怕比你想像中要來得大。就連爺爺我剛才也是忍不住就想摸頭了呢。」
也就是需要一個實體?人工智慧如此提問,三日月則是給了肯定的答覆。
『……嗯,我知道了。』某處傳來微弱的電子儀器運作聲響,人工智慧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經過幾分鐘,『關於這份意見我試著聯繫支援部門傳達看看了。不用擔心,政府一向對這個本丸的資源協助很慷慨。』
「是嗎,那樣的話就再好也不過了。」
又有幾個螢幕跳出,上面似乎是記有政府方提供意見的回饋,除了例行性回報外底下的附註還補上了匆匆回覆的技術支援。
『可行性……似乎是有的。不過看來是需要補足更多資料才行……』
自言自語一大串之後,少年的影像轉頭注視著三日月。
『方便提供一些數據資料嗎?』
自從那次兄弟擅自干涉,找了三日月來幫忙解決人際……不,刃際上碰到的問題後,自己就會下意識地避開這名既名貴又是身負近侍大任的天下五劍。原因沒有別的,就是對方太過……溫柔。以往經常掛在嘴邊的自嘲話語,那名太刀聽了不僅沒有露出失望的神色,還說著到這裡之後就不必再偏執於過去等等的話。這些其實在心底他都明白。
——試著看得更遠一些,和大伙一起歡笑吧?
被三日月下了這樣的建議,他多了有時會停下腳步觀看他人歡笑景象的習慣。曾經以為只要沉浸在戰場就能暫時從人類的言靈中解放,然而庭院眾人和睦的畫面卻也使心中的“什麼”逐漸鬆綁。
與之相反的是下意識遠離對方的心態卻是日益加重,連他自己都不曉得原因到底是出在哪裡。這回可是連找人商量都辦不到的事情……唉。想著想著差點都忘記自己正漫無目的的在走廊上閒晃,幸好附近暫時沒有其他人不然撞到就不好了。
「………………。」
不知怎地他居然還晃到了三日月的房間門口。猶豫著都走到這裡了該不該順勢讓心中這股感覺獲得舒緩,停下的腳步轉為在房門口的範圍內來回踱步。遲遲拿不定主意下煩惱的時間堪比一整輪出陣那麼久,沒能等到有個結論出來三日月的房門卻突然打開,擔心是對方有事要出去一趟他趕緊往旁邊退開讓出一個方便走動的空間。
奇怪的是在那之後三日月並沒有下一步動作,單純讓門敞開而沒有其他動靜。朝著房間內的方向稍微窺探,維持著手按在門上的姿勢三日月就這麼站在原地不動。
「三日月?」
試著出聲好喚起對方注意,雖說這把刀經常自稱是老爺爺也不該站著就打瞌睡吧。沒想到事情的發展完全在他預料之外,三日月一把抓住他的手就拉進房間裡、順手再把房間的門給關上。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的他腦袋還是一片空白,對方則像是不想給自己喘息時間一樣地突然拉近距離,掀開罩在頭上的白布就是一陣搓揉。
「等等、你在做什麼、喂?!」
正常連同刀派兄弟們都會把直接接觸控制在某個程度以內,就是自己原本就不是那種特別喜愛接觸他人的個性使然。現在他也顧不得對方是近侍還是什麼身分,抓住了三日月的手腕想要讓對方停手卻不見半點效果,一頭耀眼的金髮沒兩三下工夫就被搓得亂七八糟。
就算起先以為只是單純的惡作劇,再怎麼固執也不至於到這種程度才對──而當原本在頭頂搓弄的雙手一路往下時,腦中立刻響起警鐘告訴自己事情不太對勁。臉頰感受到由他人傳遞而來的體溫,連帶讓自己有了體溫不斷升高的錯覺,不僅如此三日月的臉還一路往自己貼近,算不上會感到不快卻是更渾身不自在。
直到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近到連鼻頭都快要碰在一起,他才確認了那股異樣感覺的真相。他從短刀口中聽說過,三日月眼中的那對新月只要靠近一點看的話,即使是白天也會帶有微光,但此時所見的新月反倒像是蒙上了一層黑霧顯得十分黯淡。
現在用手推開已經太遲了。他抱著事後再向對方道歉的決心,一個頭槌使力向對方額頭撞去。
「──抱歉了。給我醒來!」
三日月退開幾步,鬆手按住額頭呻吟,而他自己也是有點眼冒金星的狀態。「現在、清醒一點了嗎……」
「清醒?我到底、」
話才說到一半,三日月的臉色突然變得凝重,說了還有事情要處理就匆匆離開,臨走前還不忘補上一句道歉。自己就這樣獨自被留在房間內,到底這之間是發生什麼狀況了……?!
他並不是完全失去意識,但身體的控制權明顯已經不在自己身上。如同站在遠處眺望他人一般,全身像是在沒有邊際的水池中載浮載沉,稍有分神就會沉得更深。
人工智慧想要的『資料』是有關於觸覺方面的紀錄。自己提出的要求中需要接觸他人,機械式的思考中顧慮的多半是控制力道這方面吧,只是沒想到會連自己的意識都被占用作為實驗。借用身體並不是他真正感到生氣的地方,而是潛意識中想要和山姥切國廣有更多接觸的這部分被迫浮上來加以利用,這對自己和對方都是相當……欠缺考量的作法。
快步抵達了審神者所在的房間,大量的螢幕正在處理透過三日月所收集而來的資料。
「……主子,你實在不該那麼做的。」
『為什麼?』少年的影像重新出現,平淡語氣中滿是疑惑。『雖然連我都很訝異程式中搭載了這種功能,幸好你的意識沒有和思考迴路融合在一起呢。』
「那件事……我希望是由自己的意志去做,而非照你讀取到的意識代為執行。」
『我還是無法理解,那是三日月的身體沒錯啊?』
「……無法理解的話就此打住吧,下不為例。」
房間內重新被程式運作的聲音所掩蓋,藉著這段空檔他回憶起“海”中所見。和自己一同漂浮著且僅有兩種的數字、無法理解的西方文字、自己的影像、最後是沉沒在底部看不清楚的『什麼』。
關於山姥切國廣和自己的事,或許多花些時間整理情緒對雙方都好。人工智慧所採取的行動對他而言還不曉得是福是禍……
一週過去,政府方還在處理“軀殼”的期間中他作了一個奇妙的夢。他又回到那片海洋中卻不再隨波逐流,被某股力量牽引至海洋底部。沒有任何溫度、沒有不著邊際的浮游感,有的只是數據資料的流動和零碎的影像。最終落下的場所已經有一小團光點等著他,尚未直接接觸就能隱約感覺到這是“海”中唯一具有溫度的東西。
「是你找我來的嗎?」
聽見自己的詢問聲,光點閃爍著像是給予肯定答覆,原本微弱的光芒逐漸擴大到能包圍自己的程度。他不假思索地選擇接觸那道光芒,看著一幕又一幕在眼前奔流而去的溫暖影像——
「嗯,都到這個地步了看來不幫忙也不行呢。」
夢醒之前,光源中佇立著一位朝他揮手微笑的少年,模樣和人工智慧的影像一模一樣。
「……為什麼是叫我……」
呆呆站在本丸大門口等著接待即將到來的客人,他想不通為什麼會找上自己做這件事。即使是大門口,審神者的影像應該也能抵達這裡才對,再不行也還有其他社交能力高的刀劍……
「抱歉——有人可以幫忙開門一下嗎?」
門外從沒聽過的聲音傳來,估計就是三日月說的那位客人了。不熟練地拉開門閂、拉開可供成年人能夠通過的空間,等待他的是一名穿著日式服裝的中年男性。
「……往這邊走。」
「不用那麼緊張,我也是審神者。行事風格可能和你們家那位差很多就是了,請多指教啦。」
奉命把來自其他本丸的審神者帶過去,沒想到自家的審神者反倒是一臉狀況外,看起來完全不知道有這回事。那名中年人笑著上前朝三日月揮揮手,三日月則是微笑著點頭致意。
「專程跑一趟辛苦你了,路途上沒有碰到什麼問題吧?」
「沒事沒事,只是沒想到大名鼎鼎的實驗本丸之一會是近侍特地連絡我,當然要過來看看情況。」
處理程序的嗡嗡聲更大了,和審神者同樣狀況外的他忍不住加大音量詢問。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
「嗯,說來話長不過是應該要去理解的事情。我就借這個螢幕一用了。」
說著三日月隨手抓了審神者房間內唯一一個放在桌面上(儘管平時沒必要使用)的觸控式螢幕,反覆研究之後動手戳弄螢幕角落上的某個圖案。眾多影像開始輪番播放,記錄的內容都和一位少年脫不了關係。
『那是……我被設定成的外型?』
「正是。或許對你來說是那個思考迴路所沒有紀錄下的東西,但“他”過去確實存在。」
包含自己在內所有人的視線重新轉向螢幕,由某人拍攝下來的影像中不只有歡樂的時刻,就連傷心、挫折而感到難過的時候都作為成長過程記錄得十分詳盡。用手撐著下巴的那名客人看著看著露出笑容,臉上的表情要用語言解釋的話或許應該可以算是感到欣慰……?
「我也算是個父親,大致上理解是怎麼一回事了。不過你認為我做得到嗎?」
「這個人工智慧曾經入侵過我的意識,在那之後則是“他”原本的人類意識和我有所接觸。至於身體的話,今天剛送過來呢。」
他被三日月示意把某個巨大的箱子給搬過來,打開一看正好就是一具傀儡娃娃。
「政府那邊的特製品。應該會是相當適合的容器,對吧?」
「你早就想到這麼遠了?還是單純的天時地利人和?」
三日月沒有回答,此時的客人脫下防寒的外褂,換上一副認真模樣開始在地面畫起陣式。「話說在前頭,這種例子我也是第一次碰到,不保證會不會成功。」
這就夠了。他隱約覺得三日月的表情這麼表示。
繁複的術式啟動後,少年的影像消失,連帶大型電腦的運轉聲也軋然而止。尚未塑型完成的人偶突然間動了動手指最末端的關節,而後是腕關節、肘關節,一路牽動至全身都開始活動為止。
他所請來的客人已經大喇喇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著施術結果,人偶確認完全身上下各部位活動的狀況後發出微弱的聲音,雙手摀住臉部看來像是在隱忍激動情緒。
如同產聲般第一句從人偶口中聽到的話,是帶有顫抖聲調的『我回來了』。至此他終於鬆了一口氣,朝另一名審神者投以感激的笑容。
「沒什麼啦,這次對我而言也是很寶貴的經驗。報酬方面照之前說的就可以了。」
最大的隱憂已經解決,那麼剩下的還有一件。他走向對整件事情都在狀況外的山姥切國廣,「現在可以好好說明關於那場意外的經緯了。」
「所以你說當時是被……“那個”給控制?」
「說來慚愧但的確是。」
姑且不論把人工智慧稱之為那個有多沒禮貌,這或許是他自顯現以來最為感到挫折的事情。對方聽見回覆後像是鬆了口氣,直說著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不必放在心上等等的,光聽就知道這點解釋根本不夠完全解釋更深層的真實心意。
「……與其說是控制,應該說是尚未表明的情感被迫揭露出來了才對。」
「咦?」
「其實我——」
在他將全副心神放在山姥切國廣上的同時,兩名審神者也早就把目光集中到他們身上了。少年身材的人偶和中年男性途中互相看了一眼,雙雙把食指放在嘴上安靜看著逐漸升溫的美好氣氛。
「三日月——今天的待辦事項都解決囉,晚點我再回傳給政府就好!不先去休息嗎?」
恢復人類情感的那名審神者做事依然相當有效率,或許不能說是政府當時所預期的實驗成果,但本丸內的所有刀劍都對此相當滿意。
「不,我的份也都處理好了,這是額外的東西。」
在三日月的手邊有幾份署名要給不同對象的書信,一是過去曾經提供幫助的那名審神者、一是政府內某個單位,而最後一份要給山姥切國廣且正要收尾的書信在少年湊過去看時被三日月飛快寫下最後一筆,用狩衣寬大的衣袖遮住了全數內容。
「抱歉了,在這之後能多留給我一點隱私嗎?」
「……嗯,也是呢。對不起。」
再怎麼說,訴說愛意的書信還是只希望他那害羞過頭的戀人是唯一能看到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