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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眠总是充斥着牲畜的惨叫声,大多数时候像鼓风机轰鸣,时不时出现凄厉的哨音。从恐惧到绝望之间,分出了很多阶段。Ray从梦中惊醒,嘴里还留着牙齿划破口腔的铁锈味,他偷偷吐出一口吐沫在手心,观察着暧昧的粉红色,说明这次的伤口无法在一夜之间就愈合。即便蠢如猪狗,尚且知道用可怕的声音不断回响,困住它的仇人,人类岂能在无数次濒死中学不会反抗。
他有时觉得自己或许并非人类,与猪狗并无太多不同。但父亲的施暴却又差别明显,他只会掐着Ray的脖子不停吼叫着臭婊子。那说明Ray长得更像母亲,比在围栏里反复撞击门框的动物和他血肉模糊不省人事的哥哥更像人类。
哥哥从来不会被噩梦惊醒,睡觉的时候宛如昏迷。他会把自己缩在一起,可能是童年时代与Ray挤在一张床上养成的谦让习惯,让他看起来像一条狗一样的习惯。他率先奋起杀死父亲时则不再像了。Ray感到那条狭窄但温暖的,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的通道正在被另一个人抢先占满。被鲜血和其他生理黏液染得红红黄黄的屠刀丢在地上,已经尽过最后的职责,看起来可怜巴巴的。Ray没有再看铺平地面的血浆肉块,问:兄长,这把刀可以给我吗?
哥哥眼中狂热的光彩还未消散,呲牙咧嘴地瞧着他,猛地把他抱在怀里,狠狠亲吻他的头顶。那时他还没发现Ray的秘密,但没关系,很快。如果还会回到那一天,Ray会回抱回去,拍拍他的背,安慰他很快了,很快了。等到他无数次替凶暴的兄长收拾关于女人的残局中极度偶尔的某一次,到他还沉浸在女人神奇的五脏六腑带来似乎永远不会退热的新鲜刺激中的某一次,牲畜会突然学会人类的语言,对他说:你长得真的很像。
他扭过头,脸很干净。他做这事已很熟练,从不让任何血溅出来,把自己搞到狼狈不堪。哥哥把他的脸捏到离灯更近的地方,嘴唇微张着,消化着意外的情绪。
母亲逃跑时,Ray还只是一团半死不活的肉,他从来就不知道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兄长也不过是稍微长了骨头,没那么软趴趴的一团,但他显然在父亲回响着的声音中继承了关于那张脸的记忆。
Ray在那个连月干旱的夜里杀死了所有认识他的弟兄,离开大阪。他想着只要继续做屠宰的活计,总有一天能够回来,但并不是像现在这样参加葬礼。他参加过很多死刑,这是第一次葬礼。庞大的排场让他晕头转向,找了半天,抵达棺椁时烦躁到极点。棺材里的人和记忆几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他看着尸体,努力回忆哥哥到底长什么样子,最终徒劳离场。哥哥大概长得更像父亲,肋骨包裹的心脏之外套着一层皮。
杀死他的人叫金仁南,非常典型的高丽人名,曾穿过军装,在照片上憨厚地微笑。那是他很多年前的模样,和现在同样没有任何相似。现在他是一架程序老旧且运转过度的机器,凭借化为本能的经验行动,每一次出手,招数都可以被轻易预料。无法预判之处在于他并不想杀死Ray,只想尽快结束眼下的挣扎,让他安静。他双手掐住Ray的脖子,嘴唇颤抖着,一定是在读秒。Ray也默数,骑在他身上的要将他腰斩的金仁南的重量渐次离开意识,轰鸣反复撞击耳廓,铁锈味甘甜溢出口腔,他在等待哨音响起。
窒息的压力突然消失,金仁南的倒数抢先停止,在已变得昏黄模糊的视野里站起身,没入坍塌门框圈画出的,狭窄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