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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8
张顺走在铺满落叶的小街上，一脚一个清脆的“喀嚓”声。再听二十几次这个让人心惊肉跳的声音，他就要不得不面对二十二年的人生中最尴尬的时刻。
直到现在他都还在后悔，怎么就在室友阮小七的撺掇下，在那家叫「24小时租赁男友」的店铺下了单，而且选择的还是满打满算24小时的超级套餐。
在他没有经历过恋爱的人生经历里，这种事情的可怕程度堪比相亲。但既然已经花了钱，店铺客服也极度热情地在第一时间发来了“匹配男友”的基本信息和租赁服务合约，为了履行甲方的义务这一趟他还是来了。
“就当是见见世面。”张顺默念着阮小七的至理名言，揉了揉被冷风吹僵的脸，在推开咖啡店玻璃门的瞬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恢复成了原样。
不大的店面里已经坐了一个身材高大肩背挺阔的男人，张顺回忆了一下昨天客服发来的照片，试探地开口道:“请问是……龙哥吗？”
但对方看到他，站起身笑着伸出手说的却是:“你好，李俊。”
张顺愣了愣，在他以为自己或是对方认错人的时候，比他高出大半个头的男人又开口道:“啊，我是‘混江龙’，不好意思，用真名和人打交道习惯了。”
张顺有点惊讶地伸出手，和对方进行了这个十分商务的礼节，又有些尴尬地攥了下衣角，这样的开场让他不知道怎么开口接话。
对面这个男人好像会读心一样，做了个“请坐”的手势道:“我不是专业做这个的，就是朋友店里人手紧张，临时来救个场，这只是我的个人习惯，不用勉强，你自便就好。”说完不忘拿出身份证明让对方放心。
看着修长的手指在照片上敲了敲，张顺点点头落座，忽然觉得今天会是人生中难得的神奇经历。
“喝点什么？”李俊问他。
“都可以。”张顺看着吧台上面用粉笔写的菜单眼花缭乱，完全不知道点哪个好。他几乎没怎么来过这种正经咖啡店，平时最多就是被同学拉着凑单买些外卖软件上的咖啡饮料。
“有什么忌口吗？比如不要糖。”
张顺摇摇头。
“那我去点。”对方倒也干脆，起身去了吧台。
趁着这个空档，张顺仔细端详起了对方。头发稍长微卷，在后脑勺揪了个短马尾，上身是皮衣，下身是工装裤配马丁靴，多少带了点艺术气息或者说是不羁，但又不像是年轻人身上特有的浮躁。
张顺见过的人中只有艺术院系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打扮，但他几乎没有和这些人打过交道，于是不免生出点好奇心来，在对方结束点单的时候他主动开口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李俊坐回座位答道:“本职做展览策划，兼职做潜水教练。”
“诶？”张顺以为对方只是随口说了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但还是评价道：“这也差太远了。”
李俊轻松一笑:“一个是工作，一个是生活。”
张顺看对方回答自然，好奇又问了一遍：“你真是做这个的？”
李俊挑眉点头。
张顺的好奇心更盛，不是说好服务期间不透露真实信息的吗？可还是忍不住追问下去:“那不会互相干扰吗？”
这回李俊想了想说:“自己协调好了就不会。”
说话的功夫服务员端来了两杯饮品，一杯是榛果拿铁，一杯是加冰的气泡美式。李俊做了个“选一个”的手势，张顺挑了看起来更温和的前者。
李俊端走剩下那杯问道:“这么在意这个问题，是有什么困扰？”
张顺再次诧异对方的读心能力，也真的很不巧被对方说中，他被工作相关的事困扰很久了，但他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现实生活的问题摆到这张咖啡桌上，毕竟这本该是分泌荷尔蒙体验心动的场合。
不过对方没有表现出一点超出工作范畴的不耐，也没催促，只是安静地喝着手里的冰美式。
“我……”张顺低着头转了半圈杯子把，还是抬头说了出来，“我今年大四了，一直在纠结以后的就业方向，不知道该怎么选，也不知道该问谁。”
李俊只是短暂地讶异了一下，随后把手里剩下的半杯冰块半杯美式放回桌上，向前探了探身子。
对方倾听者的姿态让张顺的忐忑感消减许多，自然而然地开口道：“我感觉你应该工作挺久了，懂得肯定比我多……”
李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看起来很老吗？”
“不是不是！”张顺赶紧摆手解释，“是……是一种气质！成熟稳重的气质。”
李俊大笑，算是接受了这个可以作为称赞的评价，“好啊，那说说看你有什么困扰。”
张顺捧着热拿铁缓缓道:“我是学工商管理的，但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以后也不想做这个。”
“不喜欢为什么要学？”
“我哥说好找工作。”
李俊笑说:“那你应该学会计，更好找。”
张顺知道对方在打趣自己，还是面露难色地认真回答道:“……对我来说这两个没什么区别。”
“那你喜欢什么？”
“游泳，我游泳很厉害的，小时候还在市里拿过奖。但我哥说我这脑子要是考体校就浪费了，不如考个正经大学。而且走特长的话如果不是全国数一数二的水平也很难混出头，将来落下一身伤病，找不到工作也会很辛苦。”
李俊晃动着杯子里的冰块道:“也不一定吧？”
张顺摇了摇头，“我哥自己就是走的这条路，他最清楚。”
“那你觉得呢？”
“什么？”
“你觉得走这条路辛苦吗？”
面对李俊这个的问题，张顺仔细思索了好一会儿说:“如果是我自己，我不会觉得辛苦，但我不想让我哥这么辛苦，他为了我吃的苦已经够多了……”
李俊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父母过世很早，都是哥哥在养我。”张顺说得平静。
李俊先是微微怔住，之后十分理解地点了下头，又静默了半会儿，开口说:“其实要我看，你不是不知道怎么选，因为你大概率没的选。为了缓解家里的经济压力，你根本不会在学了四年管理之后还想转回体育相关专业，对吧？所以你纠结的也不是就业方向，你只是说服不了自己，为了责任去找一个不喜欢的工作，还必须彻底放弃热爱的东西。”
张顺越听表情就越慌乱，听到最后完全沉默了下来。
李俊反倒笑了，“也不用这么悲观，谁说就一定得放弃呢？看看我？”
张顺扁着嘴没说话，低头想着这种事也是要看运气的吧。
李俊在他面前晃晃杯子里仅存的冰块，哗啦哗啦的响声吸引着张顺抬起头，“以后日子还长，就算再急也不在这一会儿，不如先过好今天。你租的是个‘男朋友’，可不是就业指导课的老师。”
张顺忽然惊醒，连连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对不起……那，那换个话题，等会我们去哪儿？”
“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李俊反问。
张顺想了想，实在没想到什么好的答案，他连网吧都很少去，更别说让他提议约会应该去哪里了。如果一定要他说，那也只剩下游泳馆这一个选项，可花钱租一个男朋友陪自己去游上一天的泳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那就我来决定等会去做什么吧。”李俊从座位里直起身子，手指点点放咖啡杯的碟子，示意张顺拿起来。
张顺不明所以，按照指示把碟子端起来，发现下面居然压着张便利贴，打开之后更意外的是上面写着“游泳”两个字。
李俊笑道:“刚才点单时候让店员帮忙写的，那就去游泳馆吧。”
张顺讶异极了，睁大眼睛看向李俊，又狐疑地歪了歪头。
自己下单时填的简介里是有“爱好”这一项，但是……
“等一下！”张顺喊住李俊，“你怎么知道我会选这杯？你不会两杯底下写的都是‘游泳’吧？”
李俊哈哈笑着把自己碟子下面压的便利贴拿给张顺，上面赫然写的是“看展”。
“那我要选这个！”张顺心底里那点叛逆忽然被唤醒，“我要去看展。”
“好。”李俊欣然应允。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咖啡馆再看见那满街的落叶，张顺忽然就觉得好像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尴尬。
11:02
张顺跟着李俊走到了离这里不算远的海洋馆，站在售票窗口他还以为对方记错了地方。
“在地下一层，是和海洋馆合作的一个展览。”李俊把票递过来。
“南海I号古沉船文物特展，我在网上看到过推荐，这不会是你策划的吧……？”
张顺跟着李俊的脚步走进入口，话还没说完，就被影壁后的景象打断了尾音。
静谧昏暗的展厅几乎没有照明设备，仅有的光源只有展柜中照亮展品的灯箱，而在暗处的墙壁与地面上，光影交错水波荡漾，宛若海底的环境就要让人忘记呼吸。
张顺惊叹着一路走下去，海波抚过他的脚面，一条金色的流光自然而然指引着他的方向。就这么不知不觉走到展厅出口，回头时再看到这一片光与影交织的空间，他仍忍不住小声赞美:“好漂亮……”
“还没结束。”李俊的声音适时响起，在两个展厅衔接处提醒，“小心脚下。”
黑暗中，手蓦然被温暖的手掌握住。
张顺一阵慌乱，幸好脚下的履带开始向前移动，给了他一个瞬间心跳过速的理由。不过也没给他太久平复心情的时间，很快幕帘拉开，他张开嘴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失声。
360度的环形隧道里，海龟和鳐鱼悠然划过头顶，而在触手可及之处，一艘巨大的尖头船遗骸安静地矗立在眼前，断裂的船体周围四散着珠宝玉石和成摞的瓷器。可再定睛一看，却发现那同样是光影的杰作，玻璃幕墙上的3D投影让张顺以为自己真的看到了这艘古沉船还沉寂在海底时的模样。
耳边是低沉的男音在讲解着打捞沉船的传奇故事，张顺在亦幻亦真的景象里听得入了迷，仿佛在被李俊牵着手，在那片深蓝色的海底遨游。
直到故事迎来尾声，隧道走到尽头。张顺走下履带，回头又恋恋不舍地看了最后一眼那片深海，低头发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也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
藏起一瞬间的失落，张顺赞叹道:“这是我看过最棒的展览了。”
“但你有没有注意到其实里面的展品并不多？”李俊微笑道，“算上那些古钱币，一共加起来也不过五十来件。”
张顺一愣，已经走出几步又回过头去看。
“而且它的面积也还没有市博物馆一个展厅大。”
“可我从来没见过展厅氛围和主题这么契合的展览！”张顺忍不住为刚才自己所见辩解道，“这是你做的策划对吧？你不觉得它就像个艺术品吗？”
李俊终于露出些得意的表情，得意中又带温柔，“当然，这是我工作以来最满意的一个项目，哪怕它没法把沉船遗骸真的借过来，展品数量和其他地方也没法比，但我就是很喜欢。”
张顺闻言摆了个“我就知道”的表情，“所以你是怎么想到模仿水下的效果呢？是潜水给你带来的灵感？”
李俊又卖了个关子，站在餐厅门口指指道:“到午饭时间了，吃点东西吧。”
张顺早就把刚开始的尴尬忘了个干净，找了个位置坐下就像个记者一样继续追问，现在他眼里的李俊简直全身都在发着光。
13:06
两份简餐被端上桌，李俊也接上刚才的话：“的确是潜水带给我的灵感，但过程有点曲折。原本我休完年假回来打算辞职，在交接工作的时候看到了这个主题，当时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觉得好像还可以再最后试一次，就去跟老板争取到了这个机会。没想到开展没两天一下火了，老板为了留我还给我涨了薪水。”
张顺听得发愣，“等一下，辞职？为什么？”
“因为不喜欢。”李俊干脆地回答道。
“不喜欢还能干这么好？”张顺小声嘟囔一句，又联想到深陷就业选择困难的自己，于是忍不住问:“你大学专业是学这个的吗？”
李俊摇头，“我学小语种的，泰语。”
张顺更愣了，没想到这世界上还会有这样学的干的喜欢的全都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但对眼前的人好奇又多了一层，“那你为什么干这行了呢？”
“为了养活自己，还要帮衬两个弟弟啊。”李俊一摊手，“不是名校毕业又急着找工作，当然是能拿什么offer就干什么了。”
张顺叉着盘子里的咖喱土豆，一时间有些愣住，这世上还有和自己家的状况这么相似的人吗？
李俊像是看出他的疑惑补充道：“不是亲弟弟，不过是一起长大的，和亲弟弟没什么两样。我刚毕业那会儿小的那个还在上初中呢。”
“哦……”张顺点点头，安安静静地把土豆块塞进嘴里。
眼前这个人身上让人想要了解的地方实在多了，张顺搞不清楚这是不是为了营造真实体验的故意为之，但总觉得看对方那副“不专业”的样子不像是特意演的。
“那你现在不想辞职了吗？”
“当然。”
“是因为你现在开始喜欢这份工作了？”
李俊犹豫了一番，没有立刻给出肯定的答案。
两人说话间餐厅又零零星星来了人，有的看上去就是附近大学的小情侣，同样在走出隧道后仍在回味赞美着整个布展效果。
张顺听到隔壁桌的交谈，给李俊递了个眼神，“你是真的很厉害呢，不喜欢这个工作还能做出这么厉害的策划案。”
李俊笑了笑，像是又思考了片刻才道：“多了些成就感是真的，但要说喜不喜欢……对你来说‘喜欢’这么重要吗？”
“诶？”
李俊把最后一块猪排叉进嘴里，看了看旁边还在眉飞色舞的小情侣道：“我也是后来才明白一个道理——不管喜不喜欢，工作就只是工作。”
张顺听完消化了一会儿，咀嚼过的土豆忽然噎在了嗓子眼。
“喜欢固然好，不喜欢也没那么糟，因为你喜欢的人、事、物都会给你动力，你曾经的经历也会化作灵感，让你一往无前地继续走下去。所以你不用纠结工作的事，船到桥头自然直，前提是你这条船得先下水。”
李俊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分享着人生哲学，可是张顺听到一半却走了神。他忽然很想问，既然无所谓喜不喜欢，那你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今天这份工作呢？
李俊不知道他的小心思，见餐盘都被打扫干净起身道：“走吧，去楼上海洋馆转转，没准还能见到我两个弟弟，他们都在这工作。”
张顺跟着站起来，可也没了刚才雀跃的心思。跟着走出去几步，他还是忍不住问道:“对工作喜不喜欢真的不重要吗？”
李俊转过身来看他，像是想要从他的表情里读懂什么，半晌才有所领悟道：“重要，但有没有可能喜欢的也不是工作本身，而是工作中遇到的人呢？”说罢朝张顺伸出手，示意拉着他跟上来。
张顺知道对方明白了自己的弦外之音，但也不管是不是对方这个“临时工”突然想起了今天自己的职责，他还是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对方注视下一点一点烧起来。被温暖的手掌握住的瞬间，他不好意思地抓起衣领挡住了自己大半张脸。
李俊边走边说:“我以为你今天是特意花钱雇人给你上就业指导课呢，亏我还苦口婆心地讲。”
张顺更不好意思，半张脸都埋在衣领里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我都听进去了……”
“那我最后一句说的什么？”
张顺回忆半天，一指面前盛满珊瑚和海胆的互动触摸池，“要先下水！”
16:48
牵着手的两个人逛到海洋馆的深海区。
巨大的玻璃幕墙内时而有鱼群掠过，工作人员正穿着潜水设备亲手投喂白鳍鲨。工作日的深海区没有几个人，这仿佛是专门给他们开放的表演。
张顺仰头看得开心，眼睛里映着水波的光亮，“好喜欢海洋馆啊，我只有小时候跟着学校春游来过一次，但当时好多人，我太矮了，在后面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在听同学讲的时候自己想象。”
“现在亲眼看见了，和想象中一样吗？”
“不一样。”
“那会失落吗？”
“不会啊，真实的样子比想象中还要美。”
“那你真应该去潜一次水，去亲眼看看真正的海底是什么样子，你会更喜欢的。”
张顺侧过头，蓝色的波光照亮了李俊明晰的下颌角，那双看着池水的眼睛仿佛是在望向无边深海。
“可我不会潜水。”张顺站在玻璃前许愿似的小声道，“你教我。”
李俊垂下头看他，“好。”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潜水员已经完成了喂食任务，张顺忽然想起什么道:“说起来你那两个弟弟呢？都走到这了怎么还没看见？”
李俊指指玻璃那头的潜水员，“那就是。”
张顺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真的假的？骗我是小狗。”
李俊笑着没动。
过了会儿完成工作的潜水员居然真的朝他们游了过来，其中一个观察了下四周，飞快比划着手做了个上浮和吃饭的动作。
李俊伸手揽了下张顺肩膀，然后摇了摇头。
潜水员顶着玻璃看了张顺一会儿，对着李俊做了个叉腰的动作似乎是气哼哼地扭头游走了，另一个潜水员则是朝他们摆手打了个招呼也跟着游了上去。
看了全程的张顺转过头表情更诧异。
李俊笑说:“在怪我‘重色轻弟’呢，本来是让我等他俩下班一起吃晚饭。”
张顺愣了愣，“那我们可以一起吃饭。”
李俊笑笑道:“我跟他们说了今天得陪你，走吧。”
张顺感觉自己的脸又慢慢烫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对方的话还是因为刚刚肩膀上的那一揽。
19:32
两个人走到晚餐地点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街道两旁亮起的灯光倒是把这冷冬的夜晚装点得格外温暖。
可张顺却没了欣赏的心思，从走进餐厅的那一刻便开始心不在焉起来，不是因为这里的菜肴不和胃口，只是因为这个餐厅是酒店的一部分，而酒店的客房就在头顶。
就要在这过夜了吗？
张顺一想到这两个字心跳得更快，白天已经消散掉的尴尬和不安也调了个头重新杀了回来。
不知不觉盘子里的煎鱼快要吃完，张顺抬起头发觉坐在对面的人还在笑着观察自己，拿着刀叉的手莫名有些微微出汗。而李俊只是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那份主菜，对视的眼神中带着笑意。
“笑什么？”
“笑你总在担心未来不一定会发生的事。”
张顺心底一虚，“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李俊没答，只是眼底的笑意更加意味深长。
张顺被盯得整个人都莫名地烧起来，最后扔下刀叉捂住了自己发烫的脸。
居然再一次被看透了。
选择下单24小时套餐的是自己，从走进酒店大门就在忐忑的也是自己。张顺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就不能像阮小七那家伙一样好好享受这种难得的愉悦。心里斗争了好一会儿，张顺泄气地窝回了座位里，他搞不懂自己这种“想又不想”的状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总之就是僵在这了。
不过也没有僵太久，李俊也放下刀叉，擦过嘴角后微笑开口道:“没关系。如果你没做好准备，那就改成十二小时吧。”说着亮出腕表，“现在八点，还可以再陪你一个半小时。到时候我让老板把钱退给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张顺脱口而出，可后半句呢？他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口。
要说自己愿意试试吗？还是要承认自己真的心动希望“来日方长”呢？可这个要求未免过分，对方只是自己租来的“男友”而已。
李俊剥了一颗薄荷糖递给对面的他，语气仍带着淡淡的笑意，“其实能看出来，你不是那种会轻易沉浸的人。”
“诶？”
“很巧，我也不是。”
张顺的心猛然一沉。
只见李俊直接站起身道:“所以不用强求。走吧，送你回学校，趁时间还够，路上慢慢走还能看看星星。”
“我……”张顺叫住李俊，“我喜欢和你聊天，一个半小时不够！”
李俊愣了愣，随即笑开，“那就换个适合聊天的地方。”
张顺不知道李俊要带自己去哪，但这次他主动牵住了对方的手。
20:12
才开始运营不久的观光电车上人并不多，道路两侧神色匆匆归家的行人，张顺趴在窗边忽然转头问:“今天不是工作日吗，你是翘班出来的？”
李俊笑道:“前段时间忙累了，我这种优秀员工，申请几天假期不过分吧？”
“然后就来打零工了？”
李俊笑笑，又反问:“那你怎么没在学校上课？翘课了？”
张顺撅嘴道:“今天就一节早课，我是上完课才出来的。”
“这么乖，要是我肯定就睡过去了。”
“坏孩子。”
对于这个评价，李俊垂眼看着他，浅浅笑道:“你这么听话，你哥哥肯定很省心。”
张顺歪头答道:“哥哥要操心的事太多啦，不能让他因为我再费心了。”
“我那两个弟弟要像你一样就好了。”李俊说着摇摇头，“从小到大，打输的架全是我给打回来的。嗯，果然我是坏孩子。”
张顺心底一动，转了话题问道：“你上学时候谈过恋爱吗？”
李俊看他，“谈过。”
“上班以后呢？”
“那不知道谈过多少个了。”
“为什么分手？”
李俊没答，就只是看着他。
张顺暗暗掐住自己手背。
“因为喜欢总是一瞬间的冲动，冲动劲过去了就没那么喜欢了，没那么喜欢了当然就分手了。喜欢就像煎鱼配的柠檬角，只有汁水丰盈的时候才是最好的，汁水都挤出来，它就只会被丢掉。你丢柠檬的时候心疼过吗？反正我是没有。”李俊说完一笑，“大人都是很坏的。”
听完这一连串意有所指的话，张顺好不容易提起的一口气全都被堵回了嗓子眼。
很坏，是很坏。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实早就已经脱离合约范畴，但说到底今天的会面从一开始就是李俊违约在先。
用“真诚”撩拨起人的冲动制造沉浸，现在又要用“真诚”把幻境剥离让人清醒。
眼见始作俑者就要全身而退，张顺生气，也不甘心。
对方真的从头至尾无动于衷吗？如果是真的，又何必说这番话？把自己当做被丢弃的柠檬角之一不好吗？
腕表的秒针在滴滴答答作响，像是梦境结束的倒计时，也像是一种迫切的催促。
张顺忽然深吸一口气反驳道:“可是不尝试又怎么知道会不会有结果呢？是你说的，船要先下水，不下水的话就什么可能都不会发生了。”
在李俊没接上话的瞬间，他又继续道:“我现在对你就是充满了冲动和好奇，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了解清楚？”
李俊短暂愣了片刻，随即淡笑着问:“就因为我今天说的话讲的故事？我要是随便编来骗你的呢？”
“所以你是骗我的吗？”张顺立马追问。
李俊停顿了一会儿，答道:“不是。”
“那你答应要教我潜水，也不是骗我的吗？”
这次李俊停顿的时间更久，“不是。”
“那你这样就要送我回去？你连我叫什么都没有问过！”
“张顺。”李俊猝不及防叫出口，“你在海洋馆售票口拿学生证的时候我看到了。”
“所以呢……？”
张顺盯着李俊，坚定的目光比窗外的灯光还要闪。
空旷的车厢里李俊被盯得无所遁形，再开口充满了反被逼到墙角的无奈和语无伦次，“……我不知道这次我会不会和过去的每一次一样，没过几天就失去兴趣，你还很小，比我两个弟弟都要小……”
“我大四了，不小了。”张顺无情打断了对方仿佛上了弦似的喋喋不休。
李俊一下安静下来，“你真的想好了吗？”
张顺点点头。
“不怕我过几天就像丢柠檬一样把你丢掉吗？”
“那你不如担心自己先让我丢掉吧。”张顺抱臂扭头，“毕竟我是真的因为一时冲动才会说这些话，说不定我明早起来就后悔了呢。”
李俊失笑，“这么‘心狠手辣’，看来这回是我栽了。”
“你承认了？”张顺眯眼笑问。
“承认什么？”
“你对我……也有一点冲动，对吧？”
“铃铃铃——”一阵清脆的铃音过后，车厢广播传来了不合时宜的到站声。
张顺等着李俊答话，可对方先一步下了车。
他才要追问，抬头却见观光车绕了一圈，居然又回到了酒店门口的起始站。
“不是有一点。”李俊回过身来答道，“是很强烈的冲动，所以更怕结束得很惨烈。”
张顺瞥了一眼酒店的招牌，低头道：“那你这又是做什么……”
“给你可以最后再选择一次的机会，也是给我自己一个机会。”
夜风萧索，吹透了两个人的大衣。
21:30
张顺拉起李俊的手，走进了酒店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