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我爱你，岷析”
“对不起，岷析”
李珉炯抱紧他一遍遍说爱，抚着他发炎的耳后轻声地抱歉，把所有错都认在自己身上。在他闷在胸膛的沉默里剖白自己对朴载赫的嫉妒，迟疑不先说出口的可耻，对他忘怀不下的喜欢。所有古怪的误会被一件接着一件自言自语地陈述，浑浊的水晶一样炸开，分崩离析。他们又那么亲密地拥抱，缠绕着藤蔓似的肢体，根根淬毒的刺都被收回去，伤口的痂皮脱落在脚边的玫瑰花瓣上，愈合如初。像不存在这半年的分开，像他从没见过李珉炯的本性，像他们还是那对莫名其妙在冬夜马路上勾起手指的恋人。
可不应该是如此。李珉炯真的爱他，但爱他的李珉炯变得不像那个李珉炯。“没有必要这样”，他听见自己心里的回声。头顶的嗓音刹了车，收紧了呼吸等他接着的发言。
我爱你，我也爱你，不需要刻意将就我的喜好我也爱你，我没那么好，也嫉妒，一样自负，更可耻地折磨你那么久，不知道那是爱，是爱也是愚蠢的。我学习过了一些但还是不会爱人，之前在你面前我控制不了，我越来越暴躁，表现得不在乎你的感受后又自责自己犯贱而难受，我也流眼泪，那段感情养成了还没根除的坏习惯，我们都是。李珉炯，问题没有解决，这根拉直的线重新打了结还是会崩断，我们都不像自己了。
李珉炯，我很害怕。
柳岷析红着眼角几乎要哭，眼眶里却泌不出泪水。慢慢把被夹在身侧的双肩解放出来，轻轻撑开对面人的臂膀，李珉炯好像僵住了，潜意识里却还在顺从他，作势抬起头要松开这个怀抱，柳岷析叹口气，伸手圈住这头熊汗都紧张得冷却的脖子，用力向上贴紧，侧脸听他隆隆的心跳，拥抱哪只是一个人的工作，爱也一样。
“不是只要按照你的方式喜欢我，我随便怎样都没关系。珉炯，你的一切我都能接受，我们应该冷——”
“我们这次从朋友做起，可以吗？”
李珉炯按着他的肩膀分开交叠的头颅，退后半步，偏头看着他。眼里的火在温温地烧，眉毛松弛下来，眼尾角度还那么温柔，唇向上抿着，难得着调的样子，他又晒黑了。
“……好”
其实柳岷析没想得这么周到，他只是想让他们冷静一些，都做回归自我的情侣，都坦诚一些，控制控制他们拿对方没办法的习惯，都别那么累，别李珉炯被他虐待，他又虐待自己。是打一炮就在一起的恋人，分手半年，误会解开后接续友情，多怪诞，在柳岷析和李珉炯之间又理所当然。做朋友？是过于了解彼此的前任，尺度到深度到长度，柳岷析实在想象不出他们会如何相处。应该还不错吧？
而李珉炯庆幸在柳岷析说出让他们又分开一段时间冷静冷静再提爱这档子事之前打断了他。受不了一位爱他的柳岷析再从他身边溜走，也正好补上个他一直想象的好的开始。从朋友做起，李珉炯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更没有相关经验，狂轰滥炸的骚扰肯定不行，细水长流的陪伴就永远是朋友，多棘手的难题。之后再想吧，柳岷析说了三次爱他，李珉炯晕乎乎地听着，早谈不上什么思考，差点坏事才警铃一扯地出声，心里那颗气球鼓到一触即破，他还有好大一份幸福腻腻地没消化，动脉血根本流不到脑子里。
有点慢地各自扯开黏住的肢体，朋友间的拥抱不该这么亲密。那巨束的玫瑰还颤颤巍巍地躺在玄关柜台上，花枝都可怜得下垂，李珉炯完全没等愣住的柳岷析接过就把它甩在一旁抱住他。尴尬的沉默，柳岷析不再低头但眼神还是四处飘，背在身后的手腕还沾着李珉炯的汗，存在感太强了。李珉炯也宕机，眼前的人现在是在站在他家里的他正在追求的他的朋友，他们旁边摆着一大捧玫瑰，胸膛里还残余另一位的体温，要到晚上了，现在该做什么……作为普通朋友？
柳岷析双手抱着那束李珉炯跑到首尔另一头才买到的玫瑰花走在夏夜凉风里，一路收获了无数注目礼，他恨今天不是那该死的情人节才会这么显眼，僵着脸向前，腮上刷着怀里花瓣一样的红。李珉炯插着口袋走在旁边，当然很热，但他不想露出那枚戒指冒犯身侧走着的新朋友，说着是友谊之礼把那束花塞给柳岷析的时候他趁着一阵手忙脚乱悄悄使了劲也没取下来，勒得发红，回去估计得用上床头柜里的东西。没有请吃饭，没有暗示的留下，他安稳地把柳岷析送到T大附近停车再一起走到门口道别，没忘了让柳岷析带上后座的花。只是一小段路也来不及再说什么，今天信息量已经足够了。
朋友，朋友。李珉炯躺在床上盯着吊灯的金属尖角，追求朋友有个什么教程？利用他已经知道的柳岷析喜好对症下药算不算作弊？……已经相爱的人还能做朋友吗？他突然发笑，是以前那个李珉炯出来戏谑地发言，他又在患得患失，这场竞赛的裁判就是柳岷析本人，讨好裁判还需要考虑什么朋友不朋友作弊不作弊吗？握着红黄牌的裁判都爱他，哪里有输的理由。
他还是照常工作，吃饭，休息，偶尔喝杯酒，发布几支手作视频，陪他之前被送回父母家住的嘟妮——主人心情不好也让小博美忧郁起来。至于朋友，文炫竣慢慢也算活过来，对着酒瓶搞发明搞得风生水起，有了一帮粉丝，李珉炯有时还约不到他的档期。孙施尤跟朴载赫的情况扑朔迷离，孙施尤还是来TONE交际，再也没喝醉过，李珉炯撞见过朴载赫在酒吧外倚着车窗抽烟，熟练地过肺吞吐又让他愣了愣，这一对也挺奇妙。崔祐齐还是那么爱吃，好辣好油耳洞竟然恢复得不错，后来又到GUMA选了几件耳钉，他蠢蠢欲动地想打唇环，被李珉炯一句不合适闷上嘴。
柳岷析？他们每周大概见一次，默契地轮流在学校和他家附近，公园里散步聊聊近况或者找个家庭影院认真选部经典。迟到被迟到都没关系，有事不能来就自己找其他乐子，自然聊到饭点就接着吃一顿，有时也叫上崔祐齐，完全的朋友风格，如果朋友每次见面都带花。单支的白雏菊、洋桔梗甚至他自己阳台上仙人掌一夜间开的黄色小花，李珉炯送给柳岷析。有时候摊开手耸耸肩，柳岷析以为李珉炯忘带地疑惑皱眉，不知道那朵花已经落在他头顶上、被插在背包杯袋里。他们聊讨厌或有趣的客人、同事，新上映电影的预告片和博主repo，研一的项目进度，上线新品的网络推广，互相用俏皮话刺人，他们的口才旗鼓相当。柳岷析气他完全不懂足球，在咖啡厅给他又画又写讲了一下午，口干舌燥地举起那杯冰都融了的美式。李珉炯托着下巴煞有介事点头，眼神钩子一样挂在柳岷析的嘴唇上，想不注意到都难，柳岷析拔出吸管往他脸上狠甩了几下。
不是没有尴尬的时刻。饭桌上不小心聊多了天完全黑下来，李珉炯送他回宿舍，楼下的路灯时暗时亮，T大总务处看来不太负责。经过的舍友同学还认识那个大半年前来蹲点的男人，朝他们笑着挥手，友善的，应该以为他们一直在一起。柳岷析想张口解释但旁边的李珉炯不要脸地打回招呼，还一个个记得他们的名字。在最后一盏灯下柳岷析停了脚步，李珉炯也在他身后驻足。
“……晚安，我先上去了。”
柳岷析稍稍向右偏偏头，从李珉炯板鞋的鞋尖扫到身侧那只光秃秃的右手。他说完了也没动，沉默着几秒钟，刚要迈步，有股阻力忽地拦住他，是李珉炯的双臂松松环住他肩，那颗灰棕色的脑袋垂在他右后侧，自然地在他又发红的耳洞边出声：
“晚安，岷析。”
立刻松开了，燥热的空气涌过来取代了体温，李珉炯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又近一些，隔着十几米朝他背影喊：“右边耳洞好像又发炎了！记得涂药！”
没有让他去他那里，没问他不戴耳棍怎么还在发炎，可能下次见面还记得就会问，当做朋友间的闲聊和帮助一样再给柳岷析科普耳洞的护理，笑骂他太不仔细。
又快到冬天了。今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晨起李珉炯拍了张楼上的雪景图给柳岷析发过去，做完活也没收到回复，有事？今天可是周末。柳岷析昨天应该去踢球了，崔祐齐早成为他的线人，说和他岷析哥很久没一起踢球运动，昨天很开心。柳岷析不怎么锻炼，也不知道会不会挂着汗去吹风……肯定会。又不接电话，李珉炯揉揉太阳穴，拨出上次加上的舍友号码。
柳岷析烧得昏昏沉沉，把被子也踢掉，手机在枕边直震也没力气管，只把它甩得更远些。舍友好像开了门，不是去社团活动？回来得这么早。他恨脑子没被烧坏，胡乱想这么一点事头更痛了。不仅回来得早，还先知一样一进门就开始张罗着给他喝水吃药，神了，他们宿舍最不常备的就是药品。总算吞下药片睡了一觉，睁开眼已经是下午，柳岷析抓起手机一看李珉炯早上发了一张照片，原来今天下雪了。一个问号，快中午的时候。几个未接来电都是舍友打的，下次真得请他好好吃一顿还人情……这样才是好朋友，是吗？
退了烧神清气爽，头脑这时候倒不再想什么，柳岷析穿上冬装准备下楼觅食，低头从门口踩着修正带一样薄薄一层雪向食堂走，他看到那双熟悉的休闲鞋。
李珉炯，穿着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靛蓝色牛仔外套，一手插着裤兜，另一边提着透出药品名的袋子，靠在那盏路灯上，落着雪片的凌乱碎发遮住些他新换的方框眼镜，有点呆呆的。眉毛粗硬舒展着，看到他下来不怎么意外地晃晃头，又掉了一身厚厚的雪粒。带点疲惫的卧蚕，那双眼睛凝视着他，情绪看不清楚，上身还是靠着，没有动作。
又是李珉炯。
像他反复化脓的耳洞一样，一直波动，疼痛，不能忽视。
像他这大半年拔出又纳入的那枚月光石耳钉一样，每次都尖锐地刺破一层刚长好的肉膜，他却固执地一次次相信这回它不会发炎。
又站在这里，柳岷析的手再次拿着那枚耳钉，他的耳洞又接近愈合，接近圆满，接近安稳的生活；他们的爱好像接近友情，接近平淡，或许接近雪一样的出现又消失。
今天下初雪了，初雪时他们天意一样又在一起。柳岷析再次捅开它，流下的血液浸透他踏着雪的脚印，他走向李珉炯，他从来都没得选择。
他被稳稳抱住，那袋塑料在脚下被踩着和雪摩擦，他尝到初雪的味道，冻干嘴唇的铁腥味。
他知道他的耳洞再也不会发炎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