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从乡间开向城区的路一如既往的荒凉,布莱特叹气,在天气沉闷的午后往往预兆着一场不太好开车的大雨。唱片公司就新的羊皮专辑有一些事需要对接。布莱特想着就不如回市区住一两晚,也可以顺带拜访一些老友。他的车独自行驶在熟悉的羊肠小道上,电台打开着,在随意播放一些七十年代的流行,然后雨点很快就淅淅沥沥地落在了车窗上,快要遮过音响。布莱特不得不打开雨刷,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意识到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操。”
他急刹车,不确定还是不是撞上了前面的人。感觉像是个年纪不大的男人,瘦瘦高高的,穿着一件深色的牛仔衬衫,有点长的头发都湿透了。他还背着吉他,正狼狈地从事故中缓过来,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抬头看向了驾驶座,皱起了眉头。而显得比他还吃惊的,是这位开车的先生,他长得实在眼熟,但伯纳德想不起自己还认识这号人物。
布莱特不敢相信这是不是一个错觉。因为这显然超出了自然的范畴,但他这样稀奇古怪又不太专业的宿命论者找不到一个更好的解释。他停下来推开车门,也没管衬衫皮鞋什么的踏进了雨幕里。这个长得...和上世纪伯纳德巴特勒一模一样的男孩在垂头咒骂着什么,布莱特打断了他,他想听对方说句话或什么的来打破这场闹剧。
“嗨 我很抱歉 你没事吧?”
“没事,草......”对方像是才注意到这倾盆大雨一样,在急忙地扭身脱他的吉他包。
“嗯...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可能。你能载我一段吗?雨太大了。”
于是布莱特点点头,年轻人就二话不说地走到另一边拉开车门,把吉他塞进来先才钻进来。布莱特等着他,抖抖头发开了暖气,想着不知道车后座还有没有演出习惯下来带着的毛巾,但他不受控制老是看过去的眼神很快就被发现了,对方本来正在查看琴的情况,谢天谢地没有进水,而那把红色吉他露出来的一瞬间布莱特就知道完蛋了。
“我认识你吗?还是说你认识我?”终究是更年轻的人先开口了,可能是因为车里的氛围实在太奇怪。
“啊不...我是说,我好像知道你。你是个吉他手...?”
“是。”对方撇撇嘴,好像觉得这么说不合适,最终还是友善地朝布莱特伸来手,“我是伯纳德。谢谢你。”
布莱特感到恍惚,但很快回握了对方,年轻人却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湿漉漉的,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的,可以叫我...布莱特。”
“布莱特?”
年轻人果然对这个名字并非陌生,下意识避开的眼神仿佛布莱特是洪水猛兽,但看样子他没有多想超出常理的可能,只是让本就有些手足无措的后者有些尴尬地别开眼回去开车。
车里本来打着一点空调,现在他伸出手把它调到暖气的位置,伯纳德在小心地打量着他的动作,好像才后知后觉在暴雨天的乡间小路上坐陌生人的车不是太保险的行为。
“我没有见过这样的车。”
“哦..是,这是很新的款。”他解释道,吞了下口水,有一会不知道该怎么掩饰这一切,但没想到对方却在有些烦躁地拨走贴在自己脸庞的发丝后重新组织了语言,小声地开口了。
“你知道布莱特安德森吗?山羊皮那个。”
安德森反应了一瞬,突然间听到自己的名字总是奇怪。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像个不关注流行的糟糕老头。
“你长得有点像他...哦应该说他长得有点像你。”
安德森之前就判断这个伯纳德来自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世纪,但也不是在山羊皮的期间,那时候的伯纳德头发更长一些。而伯纳德可能从来没有想过他们老十几年的样子,谁又知道呢?
“是吗?他们还不错?”他笑了下,松了口气,给对方挖了个坑,觉得这事不仅好笑还有些讽刺。
伯纳德的确在短暂的时间内变了脸,眼神晦暗不明,但出人意料的是,他最终点点头,“是吧。我猜。”这让安德森仿佛心头被挠了一下,有些难受,他不是不知道伯纳德曾经有多么为羊皮自豪。话题的转变让车内湿冷的氛围难以忽视,伯纳德把额头贴到了车窗上,像是在观察被雨模糊的前路,布莱特让自己尽量不要再看着他。
“话说...你为什么在这?”
伯纳德听到声音之后有些动静,过了半响,“嗯,我和经纪人吵了一架......我下车了。”
“没想到会下这么大的雨。”他又说。
布莱特又点点头。这场雨来得突然也不巧,而这个伯纳德巴特勒在现在的他看来也的确让人忧心,他后来在泪团期间了解过一些只言片语,伯纳德曾经有段时间很不开心,当然不是说他在羊皮最后那段日子就好到哪里去。他还不至于现在都不明白这一点,只是就此坐视不理实在不再是他的风格。
“嗯...你要去城里什么地方?”
伯纳德报了自己家附近的一个地址,可能是对布莱特还有些戒心,他说好。
“你不用这么麻烦的,把我送到哪个地铁口就好了。”
“没事,我正好有空。”他这么说的,看着伯纳德,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你…为什么那么生气?对不起,如果这个问题有点冒犯,你可以不用回答我。”
伯纳德表情奇怪,好像他问了一个真的很蠢的问题,安德森也后知后觉这样的好奇来的不合时宜,但对方在思索后还是好好回答了。
“我猜你也不是什么疯狂媒体….应该可以告诉你。”他没说的是,他的信任来的突然,可能是因为这个男人的长相,他熟悉又截然不同的气质……好像这就是那一个,曾经他从没想过又可能暗自希望那个人所成为的样子。一个简单真正关心他的朋友。
“我受不了他们试图让我出专辑的方法,我完全没有准备好,就好像被骗了一般的签下了那些合同。现在他们要我发行一些我觉得和屎一样的音乐,而且……” 他看着布莱特,“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以前是suede的吉他手。”
安德森当然知道,但是再从伯纳德口中听到,感觉就像从一个既定的事实变成了火中燃烧殆尽的尘埃,呛人又引来满身污垢。
“这事情就好像没完没了了一样,媒体和粉丝逮着我不放,我只是想做一些我喜欢的音乐,却好像被塑造成一个傻蛋和神经病。最让人难以忍受的其实是……我已经因此失去了一群朋友。好像把几年间建立的一切都抛之脑后。有时候,这的确让人感觉...孤独。”
“对不起我说了太多…”
“没有 伯纳德…没有。”他立马就接到,却迟迟也不知如何合适地反应。他们在沉默中驶进城市的雨幕里,布莱特还在试图找到一个开口的时机。
“你能说出来是一件好事...真的,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是对我来讲,有时候觉得年轻的时候要是能更坦诚些就好了......哈哈哈对不起说这个让我感觉自己真的像个老人了。”安德森说得有些后知后觉的快,也立马就尴尬地后悔了。而伯纳德好像也意识到了,年长的男人似乎比他自己更被他这一番话动摇,于是注视落在他那张模糊又真切的面孔上,让布莱特发现自己并没有准备好。
他们在泪团期间的冷处理实在是太正确,安德森永远没法在正视过去的时候做到平静自如。他总是讲太多,又沉默太多,想太多,又懊悔太多,做错太多,又诗意美化太多,就连和一个二十多年前的伯纳德讲话都能蠢得不像他当年的样子。
伯纳德倒是没有给出什么直接的反应,只是不自在地换了下腿的姿势,又攥紧手看回路前方,摆出一副坦然以对的模样。最后,说出了怪吓人的话。
“你其实就是他吧?布莱特安德森?羊皮还在吗?”
布莱特则是直接愣住了,皱起眉头,一时都没回复。他开始怀疑这个伯纳德不过是他产生的一个幻觉,一种惩罚,至于原因是什么他却一时半会搞不明白。
“为什么这么说?”
“算了...没什么,是我疯了。”年轻人闭上嘴,转头开始观察车窗上挂着的水珠,布莱特觉得他捉摸不透,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是牢牢抓着方向盘。又按耐不住地敲起其表面,发出哒哒的烦人声响,而伯纳德可能是被激怒了,也可能是被某种冲动席卷,他绷着脸又突然望向布莱特,用一种自己都好像不确信又分外不容置疑的声音补充道。
“我知道这很奇怪,但我可以就把你当成他吗?我不会干什么的。”
安德森有些惊讶,又很快在心里笑出声,不合时宜地想问他你会干什么,杀了我吗?他知道其实不是不可以。
所以,“为什么不呢?”
他可能还是展现了过于奇怪的愉快,被看进了伯纳德的眼里,却没有主动回答关于羊皮的问题。于是伯纳德似乎没有预料到他的爽快,开始踌躇,不安的手指攥在一起又松开,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安德森突然想到,如果那时的伯纳德,或者他,就有那么擅长说话的话,他们也不会有今天了。
“伯纳德...嗨。那我也有个奇怪的问题。”他停顿了一下,不自觉挑了眉,尽可能地表现得轻松,好像把年轻人真的当作一个可以照顾的小辈(他的确比安德森小啊)
“你想来我家坐一下吗?可以洗个澡,还有烘干机。这个天淋透一定很不舒服吧。”安德森注意到了他身上的衣服是麂皮时期也会穿的一件,想来他可能还在后台借套过几次,现在却是被水沾湿成了更深的颜色,更不要说男人苍白面庞上的水气了。伯纳德太瘦,那件衣服现在沉甸甸的在他肩膀上,让安德森分心。
他知道这话绝对触到了伯纳德那兔子一样敏感的屏障,甚至做好了被冷淡拒绝的准备。但安德森今晚没有其他的安排,而这个伯纳德看上去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们可以在他家点个全伦敦最好吃咖喱的外卖,泡杯茶,一起在沙发上看廉价的电影。如果伯纳德想把他当成曾经的布莱特安德森,那么他们还可以大吵一架,甚至大打出手。伯纳德可以继续证明布莱特是一个多么自负傻叉的白痴,而他只是比过往更不擅长自欺欺人,所以应该也还能笑着数落回去。他们还可以喝点小酒,一点无伤大雅的闲聊,看看能不能再讲些舒缓伯纳德阴郁的话。
他们甚至可以上床。
安德森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在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被吓到,因为对着这个明显还没从自己带来的折磨中走出来,现在又比自己年轻了几十岁的伯纳德巴特勒意淫显然是件太没道德的事。他已经过了该冒险谈情说爱的年纪,而即使在安德森上一次,最后一次,因一些羊皮专辑重制的事情再见到伯纳德的时候,他们之间的火花也转瞬即逝。好像他们都知道有些东西注定会随着时间消失。那些狠,悔意,愧疚会随着那条河流淌向一片黑暗里,而他们更为久远前建立的信任,契合,该被质疑荒谬的性吸引,甚至是那点难以理清的,常被总结为爱的感情也该在一个个夜晚翻篇的轮转里被冲刷,一步步走向一个无人记起的终点里。而安德森一直以为自己和伯纳德在这点上惊人的步调一致。他们在泪团期间还尝试性地有过一些醉酒昏头的温吞性爱,但没人在第二天录音室见面时提过这件事,直到泪团不了了之也没有。后来的十年间安德森有收到过巴特勒的一些邮件,短信,普通又让人忍俊不禁的生日节日祝福。他有时候还会给对方打电话,两个人在伦敦小有名气的素食餐厅秘密见面,却往往只落得沉默和在对方脖颈边呼吸一瞬的拥抱。于是就再也没有了。
但在他理清楚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之前,年轻的伯纳德就闷闷地开口答应了邀请,让安德森呼出一口气,朝年轻人有些茫然又逐渐软化的表情扯出一个笑,然后打着方向盘开往城市的另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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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伯纳德来说,这个奇奇怪怪中年男人的出现是他倒霉到家一天里意外还算好的部分。对方除了真的长了一张太像那个混账的脸以外都太好了......他感觉这个布莱特很亲近,虽然也可能是因为那张脸吧,但他已经快要不记得安德森的笑容,更不要说成名前他们互相支持到后面真心创作的时光。而无端的猜测和请求大概算得上一种自救,能帮他抹掉不受控制提到那个名字时脑里出现的场景。地狱般的巡演大巴,几方协调下勉勉强强的交流,后台和录音室里冷漠又愤怒的双眼,电话中扭曲的声响,还有最后的派对里撕破脸皮的瞬间。布莱特安德森和他那些性感好看的衣裳被泼上的酒渍,精心打理的头发,耳环闪烁的光芒,然后是那张该死的,年轻漂亮的脸庞上,因他无礼的咒骂而被耻辱抓住,又依旧倔强自负的目光。
伯纳德不想再记得那段日子了,他的不解和爱与恨还有所有的愧疚压力就要把他压垮。他提醒自己离开对方是为了能够活下去。而现在,他已经躲过了一场和唱片公司的会议还有大雨,就要把过去也一起冲刷掉...只是待在这个布莱特身边,让这一刻的伯纳德感觉不危险,也不孤独。
所以为什么不呢?
这个布莱特先生把他带到了一套看上去价格不菲的老式公寓,里面一切都井井有条但几乎没有生活气息。客厅的茶几上摆着空了的花瓶,一本合上的书,电视机是伯纳德没有见过的款式,而一把木吉他被放在客厅的角落,应该很久没有被动过了。他再环视一圈,发现在另一边还有一台钢琴,木质窗边透出雨天阴沉的光洒在了琴身上,伯纳德看着那黑色的反光有些出神,直到布莱特背着他打开了走廊尽头的灯。伯纳德想男人不会把自己带回了什么专门和情人约会用的小屋吧,有些不自在地在客厅里等着对方给他拿来能临时一用的毛巾。
布莱特回来的时候伯纳德还背着他宝贝的吉他站在原地,于是问他要不要先坐下来喝杯水或者茶。年轻人摇摇头,接过了他从衣柜里找出来的浴巾和一套留在这的老衣服,轻声说了谢谢,终于把吉他放在沙发的一旁后走进了走廊边的浴室。
浴室是很常见的白色的装修,磨砂窗户,一面不大的镜子,洗脸池和一座被保养的很好的浴缸。遗落的蜡烛和火柴放在一边,能感觉主人是个挺会享受的家伙。伯纳德被一个冷颤提醒,于是动身把衬衫裤子粗暴地脱下,再转过身把热毛巾架打开。他实话对一个热水浴有些心动,但是听到门外男人走动的声响还是打消了念头。
快速冲完热水后,伯纳德在镜子面前擦着自己一头乱糟的头发。他太久没有修理了,印象中还没有留到这么长过,于是想着想着对着镜子做了个鬼脸,脑子终于从所有糟糕的经历中缓过来一点。他把布莱特给他的长袖家居服套上,遮住了他有时候感到羞耻的身材。再试了试长短刚刚好,倒是有些意外。正打算找找吹风机或者问下布莱特的时候,他拉开的柜子里就露出一罐药片。伯纳德得说自己有些好奇,手就先一步行动了。
仔细一看名称是他认识的助眠药物,之前去心理咨询的时候也拿到过类似的处方。
药已经过期了,伯纳德想到了布莱特先生那副温和友善的模样,不禁皱了眉头,不明白这样的男人会有什么样的困扰,但是的确,布莱特先生看上去已经到了该有美满家庭的年纪,却好像还是孤身一人......再翻过来,就露出了患者的名字。一个熟悉的姓出现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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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纳德是顶着他还有些湿漉漉的头发出来的。在客厅找到布莱特的时候,男人正坐在钢琴面前,不知道想着什么,一手将落未落的样子,沉浸在思绪里没有听到他的意思。伯纳德不知道自己什么心情。
于是他安静地看着这个布莱特的模样。男人理着干干净净的发型,侧分的刘海遮住一点眉角,显得他温顺又无害,露出的脖颈展示着他的瘦削,肤色和黑色衬衫的对比是唯一的时尚了,看起来成熟稳重,像什么受人尊敬的人物。想到这伯纳德简直要感到讽刺,听性手枪启蒙的小镇男孩成为了伦敦走在路上该有人点头微笑的绅士,舞台上放荡不堪的性爱之神成为了禁欲平凡的中年男人。这个布莱特不笑的时候甚至有点伯纳德难以想象那个人会有的严肃。伯纳德想到药盒上的日期年龄猜到这个布莱特大概多大了,不得不说为时间雕刻人与事物的能力乍舌。他不知道该怎么消化这一切,之前关于对方孤身寡人的担忧几乎灰飞烟灭,在这之外还有更多的困惑,数不清的困惑。
他吵闹的想法最终好像还是惊动了对方。布莱特,这个布莱特察觉到了他的存在一样转过头看向他,露出一个有些愉悦的温柔表情,好像对他的存在都感到高兴。伯纳德简直是不解了。但是他微笑起来的时候伯纳德发现自己竟然能够轻易看到那个安德森的影子,不是那个他恨之入骨的,而是安德森难得明媚时候的样子,会笑着搭上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话。
他的眼睛一点都没变。伯纳德不能再看着他。
“好点吗?没找到吹风机吗?衣服在哪我拿去烘一下...你应该不赶时间吧。”他从钢琴边离开,走到伯纳德面前,像是不打算解释自己本来在干什么的样子。
“那个...”伯纳德一开口才意识到自己喉咙发干得可怕,于是顿了一下,眼神从布莱特脑后的装饰画落到男人被发梢遮住的耳垂,“我落在浴室了。没关系的。”他再别开眼,要走到另外的地方去,这个布莱特就自作主张地进浴室把他的衣裤拿出来了,往屋子另一个方向走,于是伯纳德不受控制地跟了过去,最后停在了小小洗衣房之外。
男人的背影在他面前忙碌,其实和他最想忘记的样子没有太大差,如果不是太了解安德森,他不会看出岁月的痕迹。于是喉头滚动,伯纳德抿起嘴,把湿发都一把理在脑后,欲言又止。最终,他重复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
“你就是他吧。”伯纳德巴特勒今天在此的罪魁祸首。
安德森这次为话里的肯定句停下了,一时竟然也不敢转头看伯纳德真实的反应。他们就僵持在这里,伯纳德一步不敢再靠近他,布莱特一眼不敢再看过来。
“伯纳德...”他说的又轻又蠢,对待伯纳德像是随时可能会着的炸药,把年轻人说笑了。笑的声音是他快要忘记了又独属于那个年纪的讥讽。“你愿意听我说吗?”
伯纳德没有回答他,于是安德森犹豫着,最终还是觉得要转过身去正视他。对方却突然几步过来,抢先一步把他几乎是粗暴地摁在了洗衣机上,阻止他转过来的动作。不年轻的关节磕在冰冷的金属上,肩膀也被他弄得生疼。安德森控制不住地发出嘶气的声响,整个脊背都不听意愿地颤抖。他觉得伯纳德熟悉又陌生,是他快要承受不住的模样,那些暴力相关的交手往往没有什么愉快的结局。年轻男人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呼吸的胸膛也在剧烈起伏着,喘着气不给布莱特说话的空间。
安德森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一方面他担心伯纳德的心理状况,不清楚这个时候对方究竟经历了什么,到底有多恨他。一方面他简直想要大骂出声,质问这个伯纳德在想什么。他先前关于性的荒谬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再微微挣扎时竟真切感到了什么抵在腿跟的东西,于是安德森瞪大眼睛了一瞬,难得感到一丝恐慌。
“伯纳德...我们可以...”
伯纳德却显然不打算听他的话,男人的手一把抓着他的颈后发尾把他压得更低些,布莱特真的被揪到发疼,握着他腰不让他动的手更是没有动弹的意思。伯纳德抵在他耳边的喘气声也局促,好像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安德森只能叹气了,于是放松配合下来,不再本能地使劲抵抗。
“伯纳德...伯尼,让我转过身好吗...给我一个机会。”过了一会又补充到,“这样子很疼。”
直到后面传来一声微弱克制的呜咽,又像是小兽受伤时的尖叫。伯纳德在一瞬间撒手退后好几步,几乎要倒在地上,还是安德森很快反应过来抓住了他。年轻人连他脸都没看清就想甩开人逃跑,却被他牢牢握住了手,伯纳德被头发遮着的眼眶红了个彻底,安德森在想自己有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
“放开我。”他说。
“这话应该我刚刚说才对。”安德森没想到自己还有心情开个玩笑,但是握住年轻人的手的感觉很好,和记忆中是一样温热有力的存在,只是现在拼了命地像摆脱他。
“你怎么了?还好吗?我可以回答你的所有问题。”他盯着年轻人的眼睛,还伸出手想要帮对方理下头发,却被一手打开了。安德森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情,觉得也该轮到他来照顾一下对方的情绪了。何况他的确年长了这么多,还写了两本自我剖析打趣的传记。不说现在的伯纳德巴特勒他可能没有勇气说些什么,和他最值得道歉的对象还是应该要尝试一下的。
于是安德森硬是把这个浑身是刺的伯纳德牵到了自己的卧室里,摁着肩膀让人好好坐到床上。年轻人就这么别扭着头,没吹干的头发垂在他面前,把肩膀都打湿了。这一切在安德森眼中看上去怪可怜,又有点让他忍俊不禁。
“你想知道关于羊皮的事......我可以说。我们还在,现在挺好的。”他立在伯纳德面前,摸摸自己的鼻子,“去年还和msp去美国巡演了。”他也难得感到些不知所措,但是伯纳德现在在他面前,他怎么说也不能再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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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吗?”伯纳德还是回应他了,表现得漠不关心。安德森被他的倔强戳中痛处,想起不太体面的往事来。于是干脆跪下,好抬头看着这个曾让他彻夜难眠的遗憾。伯纳德更是为他的举措感到不解,没意识地皱着眉毛,整张脸都绷着,强迫自己不要暴露出更多的脆弱来。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安德森简直要恶劣地觉得对方太可爱。
他伸手就去解伯纳德宽松的睡裤带。伯纳德这次是真被他吓到,立马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动作,愤然困惑的目光落到安德森身上,他却像是没感觉一样。因为年轻人的确可耻地硬了,这个事实让安德森找回所有无理取闹的自信。
他耐着性子,一点点把伯纳德的手不容拒绝地拨开了。然后在呼吸间,脸靠近着在对方大腿内侧落下一个吻。伯纳德整个身子都颤了一下。好像回到最混乱迷离的那段时光。
他所有对于这个布莱特的陌生错位感都在对方主动的口活中消失了。布莱特富有技巧地拿出他勃起的性器在手里把玩,然后没停顿地含了进去。伯纳德感觉最敏感的地方被一片不可言说的湿软包裹,缠绕,让他就要失去清明。伯纳德还想要推开他,脑子里想着永远不要再跌进那个名为安德森漩涡里。但他不敢低头去看男人现在的样子,只能好像懦弱又无助地躲在散落的头发之后,而安德森已经开始温和规律地吞吐,叫伯纳德准备拉开对方温顺脑袋的手根本没法抓住什么。最后,除了绷直的僵硬手臂传来的酸痛,他就只感觉到了男人发丝间的暖意。
“布莱特...不要。”
他说的没有说服力,安德森根本没有听,甚至埋得更深了一些。伯纳德真的下定心意要阻止这个布莱特,男人喉咙深处本能的收缩感觉要了他的命,但对方的模样就这么突然撞进他的眼里。布莱特安德森太薄的嘴唇,眼角的鱼尾纹,因不适挑起的眉头,和他熟悉那人已然不同的气质,然后是他全神贯注看着伯纳德的眼神。
于是伯纳德没什么预兆地就射到了他嘴里,让安德森都被意外地呛到了,不得不先退开窘迫地咳两下,把东西吐出来。他本是好奇又关注伯纳德的反应,不想自己做的太过火,但伯纳德就像是很久没性生活的大男孩,甚至叫布莱特想起在对方还二十出头,他们最早摸索着同性性爱的笨拙样子。他努力让自己不要过分地笑出声。伯纳德看上去已经准备好钻到地下去,一张脸红透了死死盯着他,让布莱特觉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当着对方的面把那些先前吐在手上的白浊又一点点舔舐干净,最后深深咽下。
伯纳德完全没眼看,手绝望地搭上自己的眼睛,而安德森也知道不该再挑战伯纳德的极限了。于是清了下嗓子,他不得不说跪得有点难受,拍拍腿后终于站了起来。
“...你要我拿吹风机过来吗?”
他话是这么问的,却没有要答案的意思,转身就有点踉跄地往卧室的淋浴间走去了。安德森没法保证自己乱来的行为有什么后果,只是凭着之前和伯纳德相处的经验,觉得对方在性事过后总是温柔得一塌糊涂,足以原谅所有不必要的尴尬。
年轻的布莱特曾戏弄调笑过伯纳德这一点,后来的安德森发现这简直让他欲罢不能。他们和好后的那些性总是让他回味很久,以至于上一次见面时候他都早有准备,可笑又难得的在钱包里放了避孕套。只是那也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安德森没想到自己在这把年纪还会有单纯为别人口的放荡冲动,但承认欲望算是安德森这辈子为数不多最擅长的事情了。
他带着吹风机回到房间的时候,伯纳德已经收拾好自己了,正好像对着房间书架上的那些海报书籍出了神。他在和布莱特对上眼睛的那一刻就又皱起了眉头,让安德森几乎被一种歉意击中,但他继续装作无所谓的耸耸肩,上前把吹风机插上就自顾自拍了拍伯纳德的肩膀,示意他不如转过去整个人坐到床上。而伯纳德在犹豫一下后照做了,就好像真的被他想中,变得安静柔和,在他面前终于蜕下那些无用的武装。
于是两个人在吹风机的机器响声里又各自翻转了不知道多少思绪。安德森的手在伯纳德那头不听话的黑发间轻轻穿过,好像还哼着什么不成曲的小调,是这个伯纳德从未想象过的一种亲密。他不确定这个安德森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漂泊的知觉和不停歇的雨已经在他的世界存在了太久。安德森早已变成不详又摆脱不掉的符号,在他的梦里徘徊不定的幽灵。时而,他会说,在一切过后,独自一人搭着伦敦的地铁无人打扰时,伯纳德会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无可救药地爱布莱特。爱过布莱特。时而,他又完全丧失了这个能力,被更残酷的现实冲刷。他不敢想象,一个可以依靠又温暖的知心伙伴听起来像是一个太过荒谬的愿望。
还是伯纳德在第三次布莱特突兀的小声咳嗽时开了口,像是决心把中间发生的脱轨都一笔带过。布莱特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你之前说的美巡,是93年后的第一次吗?”
他听上去小心翼翼,安德森闻言摇头,又点点头。意识到伯纳德甚至看不见他,不禁感到有些好笑。
“不是,但做了几张特别烂的专辑。”
伯纳德倒是没想到他如此坦诚,不自觉抬头看了他一眼,而男人垂着眼,正放开手把吹风机关掉。“看来也不是一直像coming up那么好了?”他说得小声,但还是落进布莱特的耳朵里,只是伯纳德的头发实在让人爱不释手,让他又趁机多摸了几下,也没有在意。
“你那样子嗑下去,真的不奇怪......”
安德森把吹风机一放,也跪坐上床,几乎轻笑出声。“我早就戒了。”他说着,很快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靠在了床头。而伯纳德盘腿坐在床上又握起自己的手来,头发被安德森扒拉得更乱了,露出半张脸来,却没知觉莫名紧张地不知道以什么动作和安德森说话似的。不过他还是认真地点点头作为回应,让安德森久违的庆幸了一下子。
年轻人踌躇着,也侧过身好奇的样子,“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我看起老了很多?”安德森可能也的确是有点累了,懒洋洋的就靠在枕头上,但他还有调笑伯纳德的心思,也伸手再拽了伯纳德的胳膊一把,想让年轻人靠来他这边躺着。
“我已经56岁了…你可能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伯纳德没有再抵抗什么,顺着他就谨慎地落在了一旁,和安德森隔了一两掌的距离,正好避开了更多的目光接触。对着这个问题他没有回答,伯纳德的确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得说,很长一段时间来,他都没有想超过明天的可能。只是一个三十年后的安德森就这么在他身边,一样平缓呼吸着,在一间能听见雨点敲打窗户声音的温暖卧室里,和他聊着真真切切关于未来的事。
“的确不,谁能想到你还在唱我们那时候写的歌曲。”他刚刚在书架上看到一些关于一二专周年的报道了。
安德森想反驳,他不是没听说巴特勒偶尔唱起的一两次wild ones,记得那时候的人不只是他。于是转移话题。
“你不问下你自己吗?”
“我还活着?”
“别开这个玩笑…你过得很好。”安德森听着,感到一阵晦暗不明的不适,但最终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又伸出胳膊,够着伯纳德的头发摸了一下。而年轻的人也只是动动脑袋,没有躲开他。“这样吗?”
“你好像很惊奇。”
“的确,难道不嘛?”
布莱特转过头去看伯纳德茫然又天真的神情,不想再挪开眼了。然后他们又在平和的沉默中待了很久,直到布莱特都以为年轻人要睁着眼睡着了,或是他终于坠回了他的梦,伯纳德开口了。
“我们…怎么样了?我应该不会回suede吧,但你好像还很记得我。”
他在说话的时候还是扭过头看向了布莱特,只是发现男人早就已经久久注视着他,于是呼吸短暂地局促了一瞬。然后他意识到这个柔和的布莱特背后有很多他先前没有察觉到的东西,也藏在房间里的钢琴,过期的药物,好像署名为他的书,和安静冷清的公寓之中。突然间,他觉得好奇这个安德森的人生再正确不过。一种直觉样的预感在他的心中游荡,伯纳德想知道他问题的答案。
“你的确没有…是我。”安德森几乎是叹气了,但他承诺要回答所有的问题,于是尽量轻松地实话实说,“我在suede最糟糕,彻底玩完的时候给你打了电话。而你告诉我你一直在等我。”
那然后呢?
为什么你好像害怕我?为什么你会那么的想要对我好,却又依旧不敢看清我?
伯纳德的困惑全都回来了,对着布莱特那张依旧美丽,却也现在显得过分温和纵容,甚至说得上无奈和疲倦的年长面孔展露出了他所有的不解和忧虑,却突然发现自己无法问出口。好像触碰到了这次奇迹般相遇的极限,伯纳德几次回应的尝试都失败了。他被命运的线牵引住,不能再靠近真相了。
但是他看得懂布莱特的眼神。一种对待遗憾和愧疚才该有的重量,而男人看上去却是已经背负了很久。伯纳德发现自己开始搞不懂,也不喜欢蒙在鼓里的感觉,却意识到没有再往前的路了。和他隔了三十年时光的布莱特安德森在他面前,隔着同样三十年没法再被述说的故事。他不知道,安德森此时还在思考这究竟是他们中谁做的梦,如此轻而易举又唐突地翻开了两本合上的书。布莱特还以为自己早就退出了伯纳德巴特勒的世界,连泪团都像是他执意又丢掉体面换来的产物,但事实却好像在他一直不知道的地方讲着另外的故事。伯纳德的确在意他们所搭建的美丽世界,也早早划清了界限,但布莱特安德森这个人似乎不在这个界限之外。他后知后觉意识到,没有一个正式的结束是不是因为这不是他们任何的愿望,只是他们依旧太笨拙,太懦弱,不敏感,又被岁月洗礼更加麻木,而忘了如何进行一场告解,只会把门关上,在黑暗里梦见朦胧又苍白的过往。
或是在伦敦的雨夜里,坐在钢琴前,想到一些转瞬即逝的音符。却又迟迟无法下手。
“布莱特...”
最终还是伯纳德吐出了他心想的名字。他放弃在没有意义的探寻中挣扎难过,而是决定说出与这个布莱特初见之时就曾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又自觉荒谬吞到肚底的话。
“布莱特,你看上去很需要一个吻...”
他的话音还没落布莱特就翻过身吻了上来,腿缠着腿。这个安德森的吻霸道,不讲道理,让年轻的伯纳德几乎招架不住,却又一如当年的样子。终于,温和的表象下有伯纳德更熟悉的骄傲放肆,他摁着男人的脑袋又加深了这个吻。他们吻得难舍难分,势要找回些什么错过的时间似的,直到不知道其中谁开始轻笑出声。伯纳德因此用膝盖顶了下男人的腰作为抗议,而布莱特餍足地躺回他身旁,只是这次贴得更近了些,能够感受到对方呼吸存在的起伏和温度。
“被你说中了。”
他过于大方地承认了,倒反过来让伯纳德成为了羞赧的那一个。布莱特可能是感觉逗得还不够,或是单纯地爱上了对方的这部分,于是又一次伸手落到了年轻人的脑后,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伯纳德耳边的头发。
不过这一次伯纳德闭上眼安静地享受了一会,再在下一次指尖擦过他耳畔时凑了上去,把自己的脑袋落到了布莱特颈窝的位置,近乎一个怀抱。
他侧过头就能抵到布莱特柔软的皮肤,被一种久违的放松笼罩。一句小小的劝言到了他嘴边,伯纳德还是小声地告诉了布莱特。
“如果想他的话......给他打电话吧。他什么时候都会接的。”
布莱特居然有点被他的建议搞愣,又很快化为一个笑容。转过身把年轻又瘦削的伯纳德完全纳入自己的怀中,而伯纳德的手无师自通地抓上他的脊背和肩膀,两个人就要融为一体。
只是这里没有音乐,但布莱特突然想给伯纳德唱首什么温柔的歌。
......
And when your heart bleeds
For a love that's dead like me
That's when I come back, when I come back to you...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