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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诺德第一次注意到那人是在校内踢的第一场比赛中。
他们学院和对方学院称得上校园德比,具体原因要追溯到此学院足球联赛创办的第二个学期,也就是上世纪。一些争议的判罚,比赛中的推搡,赛后的暴力事件,加上学院教授们发言的推波助澜,完美的展示了如何让院与院之间结下梁子。从此之后再谈论到对方,免不了一些唇枪舌剑,此怨气经由时间冲刷,不但没有衰退反而越发茁壮,学长们也将殷切希望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继承阿诺德这个新生这里。
大四的学长拍着阿诺德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对他说特伦特,什么比赛都可以输,但唯独这场不能输,懂了吗?
阿诺德重重点头,然后就被学长推上了草地。
“好好踢!”
一开始他并没有注意到谁,只是一边紧张一边专注地进行着脚下动作,曾经参加过青训的底子还在,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他抬头观察,发现了一个空档,于是巧妙斜传,前锋拿球大步冲向禁区,绝妙的机会,可惜被对方高速回追的右后卫铲断。
“嘿——!”
一片嘘声,其中还夹杂着一堆抱怨的脏话,阿诺德站在球场中央全程目睹了这个铲球:果断精准,但也确实不是一场校园比赛需要的凶狠。他皱了皱眉头,心里埋怨起对方动作的不合时宜,那个人或许也知道自己的目的不太单纯,面对替补席上的一片嘘声反而露出一个张扬的笑,口型是明显的“怎样”。
阿诺德愣了一秒,对方身上的气焰狂妄得不像是铲断了一个球,反而像是进球,且嘘声越大他心情反而越好似的,眼睛明亮得隔着那么远都能看到闪着光。
神经吧,他在心里想,同时听到胸口震耳的心跳声。
“特伦特,补位!补位!!”
“哦好的好的。”
他回过神来,快速跑向漏出空缺的位置。
终场哨响,比赛结束,4:1,他们赢得彻底。阿诺德的表现着实惊艳,大家都没想过临时拉过来的新学弟能有这个水平,一个个把他夸得天花乱坠,大有英格兰不招他入国家队是足协瞎了眼之意,他憋着笑装作谦虚地谢过了各位学长,抬起眼来,正好又对上对面的右后卫。
那人在换衣服,汗湿的球衣被随意扔到一边,太阳的照射下过分白的皮肤简直能反光,配上因为比赛擦刮出或深或浅的粉色伤痕,画面有些微妙。阿诺德赶紧移开视线到摊在地上的球衣,上面印号写着:罗伯逊—26。
罗伯逊。
阿诺德在心底小声念了一下这个名字,移回视线,对方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在和队友们握手拥抱,互相安慰,看上去温和的像一只兔子,和场上的样子截然相反。罗伯逊好像感知到他直白的视线,往球场外走到一半突然打住,径直往他这边走了过来,眉头紧皱的样子好像要打他一顿。阿诺德不由得屏住呼吸,做好了迎接人生中的第一场恶仗的准备。
但对方只是轻飘飘的说了一句踢得不错,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球场。
留下摸不着头脑的阿诺德在原地冒出一堆问号。
再次见到那人,不对,是见到罗伯逊的时候是在一堂选修课上。阿诺德从他敬爱的亨德森学长那里打听到的小道消息声称,这个教授的课考勤松给分高,是刷分摸鱼的不二之选,于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美美抢下,心满意足的抱着书去上课。
进门第一眼就看见坐在教室一角,撑着脑袋昏昏欲睡的罗伯逊。能怪谁呢,要怪就怪他自己的肤色和教室的灯光,两相照应下他本人像个光源一样在角落发光,想忽视都难,阿诺德抱着书,在原地犹豫三秒,然后果断走到对方的位置旁边。
“这儿没人?”
他迎着对方刚惊醒带着诧异的眼神,泰然自若的坐下去,实际上翻开书页的手心都在冒汗。
紧张个屁啊。
他在心里骂自己。
罗伯逊还有点被吵醒的茫然,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终于把这个人和那天晚上技术很好的左后卫联系上。
“是你啊。”
他笑起来,那双像兔子一样的圆眼睛一点也看不出在场上的嚣张,甚至……还有点亲和。
“大一新生就知道选这个课,不错嘛,脑子很灵光。”
明明知道对方在调侃但还是忍不住扬起嘴角,阿诺德埋怨自己的不争气。“亨豆建议我选的,说是门很好的课。”
“确实挺好的。”
罗伯逊的笑容有点过于明媚。
课堂中间教授留的自由讨论时间,他俩自然而然的聊起了和课程毫不相干的内容,主要得怪罪于罗伯逊问题多而阿诺德问什么答什么。于是阿诺德老老实实告诉对方自己是新生(罗伯逊说他早看出来了)还有自己曾经在英超某支球队青训过,但最后因为一些原因没有继续;日常喜欢打游戏,爱玩FIFA,水平还行;也喜欢看电影,诺兰是他最爱的导演。
等等,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他甚至把自己内心的疑问也说了出来。
罗伯逊的回应是憋住笑容说没有没有,然后在桌上伸出自己的手握住他的。
“第二次见面你好,我叫安迪,大三。”
搞得阿诺德一整堂课都因为这个没来由的身体接触心跳加速,晕晕乎乎。
课堂结束铃声响起来的前一分钟,阿诺德终于做好了耗费大半堂课的心理准备,点了点罗伯逊的胳膊问要不要留个联系方式。
“我们可、可以约着一起踢球……或者打游戏…什么的。”
他说到最后越发没底气起来,声音逐渐变小。找死敌球队的人约球,怎么想出来的?但对方带着探究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最终出乎他意料的拿过他放在桌上的手机。
“没问题。”
回宿舍之后阿诺德研究了半天自己的日程,划去晚上有课的那几天,避开学院足球队训练日,顺便考虑到对方也避开了他们学院的训练日(别问为什么要考虑这个)最后定在一个稳妥的日子:周五。
太完美了,他洋洋自得,踢完球说不定还能一起去吃个饭再逛一逛学校。他在稍晚的时候鼓起了十足的勇气告诉对方这个安排,没想到罗伯逊的回应没有一丝犹豫。
“不行,周五我有事,不好意思,要不换一天?”
有事,这算什么借口,他甚至都不愿意编一个详细一点的。阿诺德委屈,阿诺德悲伤,阿诺德难过,阿诺德愤愤不平的打开好学长的对话框打字。
“怎么会有这种人啊?要你约他,但是约了又要拒绝😭”
五分钟之后亨德森发来三个问号,再然后是告诉他周二训练不要迟到,他们要练定位球。
我再也不要跟学长说话了,任何一个。
阿诺德把手机扔下,在床上翻了个身,深呼吸了片刻又翻回来。
“那周三呢?”他打字,附上详细的原因,希望对方能收到他的暗示,也解释解释自己的原因。“除了这两天,我其他时间都有课。”
“好!”
这次的回复来得稍慢一些,但好在是阿诺德想看到的字眼。
“好。”
他回复,接着在日程表里写下:周三,和罗伯逊(划掉)安迪(划掉)罗伯一起踢球。
这个周末阿诺德过得魂不守舍,他在踢着玩儿的队内训练赛里漏了两个球,又把角球直接罚出边线。
“清醒一点!特伦特!醒醒!”
亨德森的表情凶狠得像是要在场上吃人。
结束后他们几个在场边坐着休息,阿诺德在旁边撑着下巴听学长们闲聊,时不时提起耳朵收集一些有用的信息,例如哪里的餐厅最好吃,哪条路出去是捷径,有几个教授是反社会最喜欢打低分,还有死敌球队的训练动向等等等等,全都记在脑海里。
“等等,我有个问题。”
他举起手,学长们抬起眼睛盯着他。
“那个罗伯逊,他——”
“大三那个?他啊,踢得还可以吧,蛮积极的,训练也挺努力,我经常路过球场边都在看他一个人练球。”一个学长说。
“场上有点疯,场下还挺好的,感觉跟挺多人都熟。”另一个学长接话。
“嗨,感觉有点疯,每次上场跟打了兴奋剂一样。”有人评价。
“哦对了,是单身。”几个人七嘴八舌。
“你感兴趣?”亨德森最后开口。
阿诺德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就是上次比赛完有印象,那天上选修课碰到了,就随便问一下。对了亨豆,你那里有专业课的笔记可以借我吗?”
亨德森哼了一声,顺着这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转移话题表示答应。
周三,他在足球场等来了罗伯逊,对方穿着浅蓝色的训练服,远远的扬着下巴问他带球了吗。
阿诺德把球从角落里扒拉出来,轻轻踢了一脚给过去,罗伯逊稳稳接住,开始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传球。
“说实话,我还是没搞明白你为什么要叫我一起。”
罗伯逊开口时阿诺德正盯着他额头上的几缕卷发入神,被提问之后一下大脑空白,完全不知道怎么回应。
罗伯逊会错意思当他是懒得回答,反而自己接起了自己的话,“我还以为你是随口说的呢,没想到认真的。不过也没什么损失,你的角球罚得还不错,可以教教我,我也可以教你防守站位,不过这个他们应该也能教你啦。”
他自己絮絮叨叨一通,把阿诺德能想到的借口都说了出来,阿诺德继续盯着球躲避他的视线,只听见罗伯逊接着说:“其实我还是有点不理解。”
“其实……其实是我以为你跟我一样都是新生,想着或许可以互相照应。”阿诺德心一横,干脆随便编了个理由,没想到颠着球的人突然停下来,充满疑惑的脸上同时有着非常明显的红色。
“……好吧,这个理由挺合理的。”
罗伯逊挠头。
之后他俩又约着踢了几次球,令人意外的是,他们话题多多,从不冷场,甚至连阿诺德这样不怎么交朋友的人都发现并感叹,和罗伯逊相处极其轻松,轻松到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他们甚至还应阿诺德的强烈要求约着打了几天的FIFA,不过另一个很快就因为输得太狠不愿意再继续,阿诺德只能含泪传授了他一些角球技巧,用来作为游戏陪玩的交换。
成效显著,下一场对其他学院的比赛里,罗伯逊的角球直接破门。
阿诺德在观众席上拼命鼓掌,并移开视线,避开旁边亨德森投来的探询的目光。
“好眼熟的技巧。”
名义上来探查对手情况实际上是闲的没事的亨德森总结。
“哈哈。”
阿诺德干笑两声。
比赛结束后罗伯逊给他发了感谢消息,阿诺德看着屏幕上爱心的emoji傻笑了一会儿,然后拍拍自己的脸,冷酷的回过去几个字:
还有待进步。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阿诺德的几门专业课都有期中测验和中期论文,他忙得昏天黑地,排了又排时间表才找出一天可以一起踢球的日子,结果发过去的信息已读不回,石沉大海。
他第十次打开对话框,依然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复,甚至没有任何回复。
这太气人了,我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罗伯逊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阿诺德狠狠的想,删掉了这个对话框。
在截止日期前两个小时提交了最后一篇论文,阿诺德如释重负。他打开好几天没空查看的消息,不甘心的刷新了又刷新,发现消息栏里依然没有动静。
就这样吧。
他心如死灰,拖着残缺的身躯和心灵去校外的便利店买酒,打算把自己灌醉到不会去罗伯逊宿舍楼下发疯的地步,结果刚进店里,那白的晃眼睛的皮肤又出现在眼前。
站在收银台之后的罗伯逊显然也很意外,愣了一下,还是先开了口:“买东西?”
“那不然呢,大晚上来杀人?”
阿诺德双手插兜,语气冷淡,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好几天已读不回的人现在的笑容里带着讨好的意味。
“哈哈,真好笑,你还是这么幽默。哦对了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我在这里兼职来着。”
罗伯逊挠了挠头,本来就不太整齐的卷发更加杂乱,显得他更像当初阿诺德找的借口里的大一新生。
“之前说周五不能踢球就是这个原因,还有呃,对不起,没有回你消息…”
阿诺德心想好哇原来你也知道对不起,这一句对不起不仅没有消灭他的怨气,反而更加激怒了他,他直接压着收银台探过去,用力抓住罗伯逊的手臂。
“你还知道就好。”
他恶狠狠的说,看上去像要咬人的小狗。
“说了对不起了嘛。”罗伯逊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但也没挣脱,反而顺着他的动作反手拍了拍他,当作安抚。
“一开始是想回的,但太忙了,有兼职还有一堆课程作业要交,加上球队的训练安排,忙着忙着就忘了。”
阿诺德凑过去盯着他的眼睛。
“说你下次不会这样了。”
“我下次不这样了。”
收到了满意的回复,他整个人忽然轻松起来,罗伯逊像见鬼一样看着对方一下子变明媚,摇了摇头想,真是搞不懂现在的青少年了。
临近期末,为了缓解学业上的压力,队长亨德森去约了一个友谊赛,约的对手不是别人,正是死敌学院。
“把对期末的怒火,发泄到你们的对手身上去。”
亨德森这样总结,阿诺德打了个冷颤,在屏幕上打字的手飞快。
“千万别答应!”
已经荣升为队长的罗伯逊没有犹豫一秒,爽快的就答应了。
“怎么,不想看见我?”
他整个人从后面挂在阿诺德身上,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朵周围。任何跟罗伯逊关系好的人都知道,他对人亲近的最大特征就是喜欢身体接触,然而小学弟本人还在努力适应中,同时,他还得努力保持平衡和冷静,一番挣扎下,阿诺德诡异的红了脸。
“当然没有,我是为了你好嘛。”
他有些扭捏。
“我知道,开玩笑的,”小队长回应,表情是他经常有的理所当然,“喂等等,你在脸红什么?”
“没、没什么。”
踢球不起冲突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还是有着新仇旧恨的队伍,于是理所当然的,小小的冲突和言辞变成了激烈的身体对抗。
罗伯逊在场上杀气腾腾,同时眼睛也明亮得吓人。发生冲突后的下一秒他总是带着笑,但是你永远不知道他是笑着说不好意思兄弟,还是甩出一堆用词刁钻,极其上不得台面的脏话。
阿诺德咂舌,第一百次感叹自己不用和他对位,再感叹一百零一次,像疯了一样踢球的罗伯逊神采奕奕,实在耀眼得吓人。
友谊赛的结果也很友谊,双方3:3战平。亨德森和罗伯逊站在一起交流着什么东西,看上去既和谐又融洽。阿诺德站在一旁愉悦的欣赏了一会儿,才挪到他们身边,一人递上一瓶水。
“谢谢。”亨德森说。
而罗伯逊则不顾身上的汗直接伸手抱住阿诺德,揉着他的头发说还是我们小狗好,阿诺德也从善如流的把脑袋往对方肩窝里放,同时脸上的笑容傻得有点可怕。
“队长,我有话要跟你说。”
亨德森揉着眼角,看上去颇为无奈:“行了,你不用说了。”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不就是你俩在一起了吗,没什么的,仇恨不及你们这一代,我们大家都没什么意见。”
“啊?”阿诺德目瞪口呆,手忙脚乱:“亨豆,不是,我是想说,给他的水是从我们队里拿的,需要找他要钱吗……”
这下轮到阿诺德和亨德森大眼瞪小眼了。
而争议中心本人在旁边爆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笑声,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吸引了一堆不明所以的目光。
“谈恋爱可以,但是水的钱我是不会给的。”
他眨着眼睛,拉走了阿诺德。
“所以,这个故事教会了我们什么道理呢?”
顺利留校读研已经成为球队传奇的亨德森面对新生八卦的眼神,语气温和,循循善诱。
一路跳级上来,以至于申请大学时还未成年的琼斯迎着学长鼓励的眼神举手回答:“……不要踢球?”
“错。”
亨德森斩钉截铁,深恶痛绝。
“是不要恋爱脑到喜欢上死敌的球员。”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