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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偶然的碰面。来这里之前，丹恒听说银狼和卡芙卡正在别处执行任务，而这颗星球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没发生。刃从隔间里走出来时，丹恒察觉到他是孤身一人。
继仙舟行，列车又和星核猎手见过几次面。奔着星核来，他们有着同一个目标。几次交手让丹恒意识到，星核猎手并非他们的敌人。刃没有再追着他杀，有卡芙卡在场，他的魔阴身得到压制。男人沉默寡言，存在感不强。在效率上，丹恒欣赏他的表现。相比爱打诳语的卡芙卡和另一个沉迷在现实中玩电子游戏的花样少女，刃其实更好打交道。
单独两人共处一室更是没有过。他的双手仓促地从水龙头下抽出来，水珠溅落地面。丹恒退后几步，准备将击云枪显现。刃瞥了他一眼，似乎不打算打招呼，径直弯腰洗手。挂成丝的血从指缝流出来，身上散发着不寻常的味道。刃受伤了。他的举动很正常，看不出任何攻击的意图，甚至正常得丹恒有些尴尬。
丹恒只好先开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刃：“任务。”
丹恒：“这里有星核？”
刃：“没有。”
丹恒：“任务和列车有关吗？”
刃：“没有。”
丹恒问一句，刃答一句，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卷满是血的绷带丢进垃圾桶，接着，又掏出一卷，丢。目测失血量至少1升，但他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他丢完身上的垃圾，又再去洗手，顺带湿了脸。长发垂到洗手台，泡在水里。
丹恒提醒道：“头发。”
刃抬起头看着他，有点茫然。
丹恒：“头发湿了。”
刃顺着他的手指看了看。起身后，那几撮湿湿的长发就这么贴在身上。他嫌麻烦似的，把那些头发都拨到背后。水粗暴地扑到脸上，再用手捋了一把。水珠从眼睛流到下巴，低头的时候，他看起来疲惫。像刚忙完一件很重要的事，神经太过紧绷，现在终于可以松弛下来，精神散掉了。他胡乱在衣服上蹭了几下，就这样擦干手，又准备这样擦脸。丹恒把纸巾递给他。
刃接过了，没有说谢谢。擦完的纸巾揉成一团丢出去，他一言不发地看着丹恒。
刃：“问吧。”
丹恒：“什么？”
刃：“还有什么要问的，别废话。”
丹恒第一时间想问指望你好声好气说句话是不是挺难的。他觉得自己精神上过了这种幼稚的跟人怄气的阶段，但心里还是忍不住窝火。从前丹恒问，刃总是不回答。后来他知道了事情大概，对细枝末节不再感兴趣，那不是属于他的记忆。就如同刃这个人。刃的过往，他了解男人为何是今天这样，但不理解。每个人想法不一样，他只是包容着这一点。
所以丹恒说：“没有要问的。”
刃点头，转身就走。
也许是这次短暂的碰面给两人关系提供了缓冲，在下一次列车和星核猎手联手出动时，丹恒被分到和刃一组，他并无任何表示，平淡地默认了这一决定。
任务开始后，他们从一趟飞驰的列车跳下来，落到架空桥上。刃坠落的速度与他一致，两人步伐稳健，迅速分头开展了行动。一个去解锁机关，另一个就去解决护卫，以免这次行动被警报暴露。取出需要的东西后，通过手机远程交流，丹恒得知星和三月七仍在街头闲逛，观看卖艺表演，并且找丹恒借了1000信用点作为小费。在群聊中，他报告了当下的情况，得到姬子与杨叔共同的赞赏。丹恒打心底满意地给刃的工作效率打上了一个将近十分的评分。
卡芙卡：阿刃，你们在哪？
刃：[实时位置]
卡芙卡：刚到那里吗？
刃：东西拿到了
卡芙卡：啊，你们真快。先去吃饭吧，接下来12个小时都是自由时间。
正好丹恒望过来，刃简短地说：“待机12小时。”
他们站在一个天台上。刃抱着双臂，绷带飘扬。丹恒将枪收了起来，卷起龙尾，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本书。他现在用到力量，都会幻化成龙身，不再遮遮掩掩。一是好用，二是秘法流转，每次都要特意控制的话，多此一举。刃扫了一眼过来，自顾自走到后面去，靠着墙盘腿坐着，闭目养神。
交流是没有必要的。所有丹恒能想起的他们的互动，就是剑与枪抵在一起的画面，还有刺目的血的深色。偶尔和星核猎手一起行动也不错，丹恒享受这种纯粹目的性捆绑起来的合作关系，就像一本功能书，简易速读。互相将对方当作工具来使用，无需担心他的安危，丹恒会拿起相机，拍摄一个私人享有的世界，而且不用作过多的解释，刃不过问。这些旅行的见闻，都被他整理进了智库当中。
吃饭是在便利店里完成的。街头发生了武装冲突，大大小小的餐厅闭店歇业。他们走了三公里才找到一家还开着的24小时便利店，货架已经被抢空。询问店员后，他们得到了两块巧克力坚果条，和一瓶能量饮料。他们的需求不多，坚果条一人一个，丹恒把饮料喝完一半，再把瓶子递给刃。那时候他们已经7小时没有进水。没想到当地冲突会发展得如此迅速，物资匮乏，落到如此困窘境地。拿在手里半个小时，刃把那瓶饮料喝了。
他们最终的任务是潜入一个大型地下工厂，联手打败头目。此人综合实力强劲，前半生是个在垃圾场捡废品的，突然有一天捡到了天才俱乐部#70泯灭前掉落的个人物品，靠奇物发家，成为整个地下组织的领军者。个人实力中等，但手中奇物数量众多，难以对付。
他们爬通风管道潜入。刃在前，丹恒在后。此举也是经过考量的，前者体型较大，他能通过的地方，丹恒也能通过。从管道跳下来，也是首当其冲的一方。刃对此安排无任何表示，弯腰爬进管道里，当即卡得无法动弹，丹恒只好从后面推他。可以着手的地方不太能有，丹恒的手伸出去，直接贴在男人的大腿上，往前大力压。刃整一只被他塞进狭窄的管道中，腰塌了下去，隐约听见一阵艰难的喘气声。
刃爬得很慢。他好像时不时就要卡一下，挣扎着四肢。丹恒爬起来没有那么困难，只是觉得窄得透不过气，便帮忙在后面推。两人爬了几十分钟，终于在下面听见说话的声音。刃猛地从管道落下，丹恒紧随其后。他们迅速地解决了此地几个巡逻兵，获得带权限认证的门卡。兜转了好几个房间，历经数次战斗，终于到达最深处。透过铁门缝隙窥探，目标正在与手下开会。
丹恒无声地对刃打了一个手势。刃的目光瞥过来，身子侧开。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正运送着一个大箱子，站在门口敲门。待他们输入密钥后，刃冲上去将几人放倒。丹恒把箱子里昏迷的人质搬出来，自己趴进箱子里。默默等待几分钟，丹恒感到箱子重新滚动起来。片刻后，响起刃说话的声音。他穿上了士兵的衣服，向着头目作简短的报告。据他们的谈话得知，箱子里的人质体质特殊，要作为暂时储存星核的容器使用。
好像有谁说了一句话，空气沉默几秒，便听见头目的怒吼声。丹恒掀开箱子，刃已经在外面和他们打了起来，出其不意斩掉数员大将。他加入战斗，两人合力，一时无人奈何。头目将奇物祭出，如同无边沼泽，丹恒的双腿掉进变软的钢铁地板。他幻化出龙身，飞至空中，尾巴卷起刃的脖子，将他像萝卜一样拔出来。刃的脸憋得通红，不住咳嗽。缠斗良久，丹恒的枪从高处往下俯冲，刺进头目的脖颈，直接穿个通透，枪尖悬空。敌人似乎知道他更加不好对付些，临死一击酝酿到最后，投向刃之所在。那股力量便好像削去了什么，发出血肉飞溅的声音。死亡的尖啸回荡在封闭的空间里，刃跪倒在地，低着头喘息，左手臂空了一截。
任务完成了。
姬子：“和刃一起行动的感觉如何？”
丹恒：“他在不试图杀我的时候是个效率高的搭档。”
姬子笑了笑说：“结果是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丹恒：“卡芙卡的言灵术令人惊叹。建议下次将她和三月七、星二人分到一组，将极大节省我们的时间。”
三月七在旁重复：“结果是好的比什么都重要啦！”
他们去了一家大饭店吃饭。装修风格和仙舟有些类似，但颜色更加鲜艳，名字叫东顺来酒楼，星光飞旋厅。八人分两桌，帕姆留守列车。他们好像误入了别人的婚礼现场，正好选到包场范围外的两桌。满地都是粉红色的气球。最前面的站台摆着大红的囍字。服务员身穿旗袍，面带笑容走上前。迎面而来是两只烤乳猪，然后是几个大件菜，再是点心。
“那么，为了祝贺这对新人喜结连理，我们就来玩一个游戏吧。现场的朋友们，准备好了没有？”主持人热情地在站台上说。他巡视全场，只觉得都是人，一颗颗脑袋抬起来看着他，半空中，他和刚好望过来的丹恒对上视线。
“就请那位朋友和隔壁桌顺时针数第三位男士上来吧！”主持人说，手伸出去，对着丹恒的方向。
星兴奋地说：“丹恒，丹恒，快上去。”
隔壁桌银狼：“大叔，叫到你了诶！顺时针第三位男士。”
刃：“什么？”
银狼：“你上去看看就对了，玩个游戏。”
刃站了起来，嘴里还嚼着东西。大家终于看清他的模样，陷入沉默。男人没有左手，残留一段无用的臂膀。丹恒也从位置上站起来，被星推了一下，踉跄着上前。大喜日子，听说这套宴席菜都是人家顺带送的，不能拂了好意。
两个人站到台上，和他们一样，分别还有六个人站在台上，一共四对。主持人的眼光停留在刃的左手臂几秒，不着痕迹地扬起热情的笑。他开始介绍游戏规则，两人一组竞赛，进行两轮小游戏，获胜组即可拿到今晚的大礼品。第一轮是用筷子夹豌豆。这点难度不在话下，他们整整领先别人组四倍的量。第二轮才是今晚的重头戏，主持人如此说道，随后公布答案。两人只能用嘴作为工具将纸传递到终点，可以用吹的，也可以直接隔着纸去吸。其他三对看样子都是情侣，纷纷采用第二种方法。台下的人尖叫起来，给现场气氛加了把火。
丹恒和刃用吹的，纸不停地掉落下来。风的方向是难以控制的，更何况此时丹恒无法使用过多力量，不然会暴露太多。不管怎样，他们是绝对不会使用第二种方法的。丹恒认为，就这样输掉也无所谓。纸张在他们中间起落，要是掉了，就由另一个人捡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其他几组都已经完成了传递，全场焦点都在他们这一组上。
纸又一次落下了。丹恒看着它往低处降，于是嘴巴也跟着放低，正要吹出一口气。在前面四十秒游戏中，刃似乎不知道怎么玩这个游戏，以及它的意义所在，只是面无表情地照做。有时候吹迟了几秒也不在意，而且吹出来的力度也不行。因此当丹恒往前凑时，他跟着俯低身子。和纸张错过几厘米，两个人的嘴唇在空中碰到了一起，又迅速地分开。
丹恒退后几步，捂着嘴唇，感到一阵眩晕。那一刻，好像刃的肉体终于从他脑海里苏醒过来。在过去杀他那无数次中，触手可及的是尸体的冰冷，肿胀感。于是在丹恒印象中，刃从始至终摸起来都是这样的。但嘴唇贴上来的时候，他察觉到对方的气息，轻轻呼出一口滚热的，有点湿的气。不知怎么，丹恒想到了牛的喘息，也是这样烫的，临死前都不叫唤。刃站在对面，垂着双眼。断掉的左手随着胸膛微微起伏，他还在呼吸着，而且是有温度的。
丹恒突然意识到在下午的行动中，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搭档失去了手臂，并且毫无懊悔之情。
“感谢二位，相信大家都看到了你们的努力。方才鄙人收到新郎新娘的嘱咐，想要实现二位一个愿望。不妨说说看，你们都有什么愿望呢？当然，仅限于我们场内。成为亿万富翁、做国家总统这种还是无能为力的，哈哈。”
丹恒的脸整个都红了。他恍惚地问：“你说什么？”
主持人只好再重复一遍，看丹恒没有回过神来，便将话筒递到刃嘴边：“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刃缓缓地说：“杀了丹恒。”
听到自己名字，丹恒怔怔地回过头。刃和他对视，眼里有裂开的纹路，溶成血痕，火光淬得亮亮的。全场静寂无声，姬子和杨叔站起来，余光瞥见卡芙卡和他们说着什么。刃抽出自己的剑，察觉到异常，有些人已经往外逃。
丹恒：“别在这里。”
刃：“我等不了。”
这不是一场公平的比试。身上龙力加持，丹恒有过半的把握打败刃，更不用说，此时后者断了一条手臂。他不知道刃为何要自取其辱，既然剑光掠过半空，那他必须迎战。击云枪来，丹恒抵挡上去。他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触感已经变凉了。
每当攻击的力度震到左臂，刃的五官会有几秒微微扭曲着。在他的感觉里，疼痛会越来越尖锐。伤口裂开，血开始从左臂流出来。站台上只剩下他们两个，周围空无一人。丹恒分出空暇望出去，列车一组人担忧地看着，但没有过来。不知道卡芙卡用什么理由说服了他们，也许是丹恒胜券在握，确实如此。
刃的状态很差。他的额头沾了血，流得满脸都是，把眼睛和颧骨都浸得薄薄一片。左右臂无法保持平衡，这在高手的比试中是导致占下风的重要因素。很久没有和刃正经打过一场，感觉他瘦了很多，攻势濒弱。丹恒放轻力度，在他看来，这只是一场比试。刃抬起头，恨恨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整个身子扑过来，一剑想要插进他的胸膛，同时嘴巴咬上丹恒的手臂。猝不及防，丹恒被他咬掉整块手臂肉。
发出痛声，丹恒避让开来，让刃冲了个空。他突然觉得有一股没来由的怒气往上涌，趁着刃滚到地上的空隙，枪尖往下，对准心口位置，直接插了进去。
刃的身子撞到旁边的终端。大屏幕亮了起来，全场音响开始播放着音乐。
*昨天已来不及明天就会可惜...今天你要嫁给我...*
丹恒整个人压着刃，让他不能动弹。跟着声音看去，显示屏用幻灯片的形式播放着甜蜜的爱情回忆。装置似乎被启动了，从暗箱里喷出一道道彩花，飘飘扬扬，落进了刃流血的心。男人滚动喉咙，试图得到更多喘息，却只能发出咯血的声音。他的双手往前乱抓，攥到一个衣摆，没有再动。躺在血泊里，他又变得像牛一样温和了，眼睛静静地看着丹恒。
高跟鞋的声音响起，卡芙卡慢慢地走过来。
丹恒：“以后能不能让他安分点？”
卡芙卡：“以后？”
卡芙卡：“不必担心。这次阿刃真正地死亡了。”
丹恒看着她。
卡芙卡站在一旁，带着怜爱的神情说：“上个月，他完成了自己的最后一个任务，如愿以偿得到了最后一次生命。他来这里，是为了最后一个愿望，虽然，我们都不认为它会实现。”她的声音柔和，说到最后，吐字隐去，只剩下一声轻轻的叹息。
丹恒低下头。刃仍然躺着，一动不动，没有了呼吸。眼睛半睁着，火星熄灭，微缩成干枯的点。他的断臂创口血淋淋的，边缘残乱。丹恒想起下午耳边隐约听见一声惨叫，他原以为是敌人受到痛击发出来的。有许多东西，好像都和这声惨叫一样遗忘了。工具也是有声音的，用电锯切木头，电锯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也会发热，手心烫烫的。丹恒看向自己的手，再注意到衣摆。刃攥着他的一圈衣服，像握住大人小指才能入睡的小孩。那是一团很瘦的拳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