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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宫家的主宅里原本挂着的樱井翔的画像如今被换了几幅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那天专业的婚礼摄影师为相叶雅纪和二宫和也的婚礼拍下的照片。没有了刻意摆出的意气风发的姿态,照片里的樱井翔比起之前的画像来说看上去要更生动一些,无论是身穿燕尾服在衣香鬓影之间举着香槟杯子微笑的样子,还是站在台上致辞时望着台下的一对新人致以祝福的神情,都看得出来他或许肩负着压力,但在当时是真的感到了幸福。
而挂在主宅客厅正中央的那幅画像则被替换成了一张婚宴临近结束时拍摄的四人合影。照片的前排是端坐着的同样穿着纹付羽织袴的相叶雅纪和二宫和也,后排则站着樱井翔和大野智,四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看上去是一副家庭和谐的景象。
直到将这张合影放大冲印并挂出来,相叶雅纪才发现拍摄的时候站在自己身后的樱井翔有将双手都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看上去自然得不得了,仿佛他一直期盼的正常的母子关系在摄影师按下快门的那一刻短暂出现了,然后被定格在了这张合影当中,今后每一个前来做客的客人一进入主宅的大门来到客厅,都会第一眼看到它,然后留下去世的前任家主夫人与自己的孩子关系融洽的印象。
相叶雅纪觉得或许这样就对了,多多回想起家人们好的一面,这也符合他的性格。在他看来,本来要砸向自己的书本,被摔坏的凉亭模型,射向自己的子弹,都会被记忆的海浪卷走,它们依然沉在海里不会消失,但也不会轻易再浮上水面。
生活依然是在忙碌而平稳地运行着。
除了会为了工作而到处奔波,以及会偶尔去千叶那樱井翔的墓碑前聊天之外,大野智每年还会专门回福冈一趟,去祭奠自己的母亲。相叶雅纪曾经跟随着大野智去过一次,在焚香后升起的烟雾中,大野智注视着墓碑前那张黑白照片里笑容温婉的女人,和相叶雅纪低声谈起了很多有关母亲的往事,在他记忆里的,他从各路亲戚那里听闻的,各种各样。尽管他们母子分离的时候大野智还只是一个读小学的儿童,但他依然对母亲饱含着思念与依恋,仿佛就是这种斩不断的亲情羁绊将中间缺失的几十年岁月重新联结到一起。
在他说的时候,相叶雅纪站在一旁安静地听着。这种时候,身边有第三个人能够讲述说不定是一件好事。
大野智带着凄楚的微笑说,在经过了那么多年后能得知母亲的去向并将她运回故乡安葬,这说不定是上天最终选择了眷顾他。
“母亲相当于一个人的来处啊,雅纪。”大野智低声喃喃,“世事无常,人都无法预料自己的归处在哪儿,但人都知道自己的来处是何方。”
相叶雅纪站在阴沉的乌云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本来他这次主动选择陪伴大野智来到福冈,也是因为二宫和也对自己表达了对大野智的担心。但这一趟出行反而让他感觉,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大野智也已经成为了二宫和也的母亲,身为母亲的他一定会选择好好活下去。
他还记得在将樱井翔的骨灰坛下葬的时候,二宫和也轻声对大野智说:“对不起,为了照顾我,你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
当时大野智很果断地摇了摇头:“说什么呢,我可是你妈妈。”
而这个家目前的另一位长辈松本润,则确实像二宫和也希望的那样在紫屋继续住了下来,同时结束了深居简出的生活。他会一连将自己关在家里很长时间,也会为了写作带着相机到很多地方旅行采风,可能今天在京都,明天就到了维也纳,或者是飞去了布达佩斯和他的父母团聚,但是无论如何,他最终总归会回到二宫家来,回来给相叶雅纪和二宫和也看他在旅途中拍的照片,回来约大野智喝酒,顺便逗一下还很幼小的二宫翼,笑着说“好久不见,爷爷回来了”。
——松本润在二宫翼面前对自己的定位就是爷爷,或者换句话说,是相叶雅纪的父亲。相叶雅纪曾经想提出异议,因为看上去依然那么英俊的松本润根本不像是已经成为爷爷的人,但没有办法,从法律角度上来说,他和二宫翼之间的关系确实是这样的。
至于相叶雅纪,他已经大学毕业,但还没有开始寻找工作或者其他深入学习的机会,因为他需要在家里亲自照顾年幼的二宫翼,帮这个孩子度过最需要父母随时在身边关照爱护的一段时间。现在孩子的母亲二宫和也暂时处于一个比较忙碌的阶段,仿佛在继承了樱井翔的财产和地位后还顺便将繁忙的工作时刻表继承了下来,大学学业还没结束的时候大野智还会帮忙打理公司,但是一经过了大学毕业典礼后二宫和也便开始逐步接管事务。这个年轻的Omega虽然经常看上去神情慵懒,但行动力起来后效率不输樱井翔,让那些对樱井翔离世后二宫家的状况感到担忧的人们都放下了心来。
所以为了帮忙分担家庭责任,相叶雅纪选择暂时在家里带孩子。他偶尔也会做一些别的事,比如阅读一下松本润写的小说。相叶雅纪本身并不是一个喜欢阅读小说的人,那本松本润当年送他的《铁皮鼓》他自婚礼之后便再也没有翻开过,从此在他心里这部小说的结局便是罗丝维塔死了,但他还是慢慢地读遍了松本润的作品,阅读暂停时会往书里夹上那枚连翘花标本书签,书签的香气就和那纸质书里的文字一样,有种治愈人心的力量。
除此之外他有时也会把孩子交给佣人照看然后出门,比如在家里做一点二宫和也爱吃的料理然后带到公司去,给妻子一个惊喜。这也是他少数能够来到二宫和也工作的地方的机会,二宫和也虽然嘴上吐槽说你才来了几次就已经变成我那些未婚部下的梦中情人了,但还是露出了笑容,然后一边吃着他用盒子装来的菜肴,一边向他介绍办公室里摆放的家具和工艺品——都基本上是樱井翔的东西,哪些是被生意伙伴送的,哪些是樱井翔去拍卖会上拍下来的,二宫和也都一清二楚,甚至讲得出创作它们的艺术家的名字。
就像二宫和也需要通过松本润的回忆来完善对樱井翔的印象一样,相叶雅纪也在通过二宫和也的回忆来完善对樱井翔的印象。于是他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想象着樱井翔当年是如何坐在这里工作,如何一点点把这里变成现在的模样。
还活在自己心中的樱井翔的形象更加完整了一点,对此他感到很满足。
而这天他从二宫和也的公司坐车回到家里后没多久,便在客厅沙发旁的座机那儿接到了从千叶的房子里打来的电话。电话里松本润说,他来这里看望樱井翔,然后发现相叶雅纪大学时代拍摄的那些照片都还贴在墙上。
“你现在已经搬回家里住了,我觉得还是把这些照片也收起来拿走比较好。”松本润说,“昨晚我过来的时候发现阳台门没关好,有流浪猫进来了,差点就把其中一张照片给撕了下来。如果再发生这种事就太可惜了。”
藏在花瓶后面和佣人玩捉迷藏的二宫翼似乎是听见了他回家开门时发出的声音。小男孩小心翼翼地迈开腿一步一步地走到父亲的身边,然后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沙发坐下,圆圆的眼睛仰视着父亲的脸。
相叶雅纪弯下腰抚摸着儿子柔软的黑发,对着电话听筒简短地说:“好。”
他决定去千叶一趟,但只收拾照片,很多属于他的生活用品都继续放置在那栋房子里,让他能够随时去那里住下。因为那里也是埋葬樱井翔的地方,他觉得自己应该把那里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家。
不久后,相叶雅纪开着他在大学毕业后自己买的车,从千叶将放在那里的照片都搬了回来。那一天,傍晚的斜阳透过主宅大开的窗户将橘红色的光芒覆盖到大理石地板上,难得休几天假的二宫和也坐在沙发上面带笑容地用手柄操控着一辆遥控玩具车在客厅里不停地四处飞驰,而二宫翼正在追着那辆小车子毫不厌倦地一直跑。在看到相叶雅纪手捧着几册相片走进家门后,二宫和也对他打了声招呼,并往一旁挪了一下,给回家的丈夫空出了坐的地方。
相叶雅纪在沙发上坐下后将手里的相册放到大腿上,带着有点疲惫地笑容说:“我回来了。”
二宫和也点点头,一边继续摇着手柄一边说:“你终于回来了,我几个小时之后还要坐飞机出差呢,之后得有两个月时间不在家。”
“辛苦了,有什么要交待的地方吗?”
二宫和也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我的发情期快到了,但是我想少用点抑制剂,你待会儿给我做个临时的标记吧。”
“好啊。”相叶雅纪爽快地回答说。
他在他们之间的关系中几乎一直都在努力满足着二宫和也的需要,无论是对家庭责任的承担,还是Omega为了度过发情期所需要的临时标记,以及平日里的性爱。在那个复式的房间里,相叶雅纪逐渐发现了,二宫和也在床上最习惯于做的两件事,一是一点一点从眉弓到嘴唇仔细抚摸他的脸,二是那仿佛要融化进自己身体里的拥抱,有如溺水的人抓紧一根浮木。哪怕是闭上了眼睛,他也能隐约察觉到妻子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好像在努力确认自己还在身旁。
相叶雅纪经常想,会慢慢好起来的,要尽可能地用温柔包容的方式去对待他,帮助他熬过一切会在夜半的时候浮现的感伤,走向新的生活变得更加幸福,他一直都值得我为他这么做。
这时那辆在大理石地板上跑了很久的遥控车终于耗尽了电池里的电量,熄灭了小灯停了下来。二宫翼慢慢地抱起遥控车走到沙发边上,圆圆的眼睛盯着一旁的父亲,于是相叶雅纪笑了,伸出双手将儿子抱到自己的身边。而坐在另一侧的二宫和也此时刚放下手柄并从相叶雅纪的膝盖上拿来了那几本相册,好奇地翻看着里面的相片。
“有些可能拍得不怎么好,”相叶雅纪转过头对二宫和也说,“这只是业余爱好而已,不太成熟。”
二宫和也却摇摇头:“不会啊,我觉得松润说得对,你好像确实有点天赋。比如这张我就觉得很有意思,是你自己设计的吧?”
相叶雅纪顺着二宫和也的手指看向他所说的那张照片。那是相叶雅纪在大学摄影社团的成员的帮助下创作的作品:一眼望去木制地板遍布着陶瓷花瓶碎片以及斑斑点点的血迹,却同时有一个孩子蜷缩着身体盖着被子在地板上睡得很沉,小小的身躯乃至他身下的影子都一尘不染,照片的右上角出现了一只戴着婚戒的沾满鲜血的左手,似乎是想摸摸孩子的头发,却没有继续往下伸手。刺目的血,纯白色的被子,陶瓷碎片投在地板纹路上的浓重阴影,组合在一起使这张照片十分吸引人的目光。
面向着二宫和也,相叶雅纪说:“是我设计的,那好像是社团的顾问老师最满意的作品之一,名字叫‘我的母亲’。”
二宫和也一愣:“……‘我的母亲’?”
“对,就叫这个名字,社长要我们根据这个命题拍的照片。”
在二宫和也诧异的眼神注视下,相叶雅纪回想起了创作这张照片时的情景。“我的母亲”确实是当时的社长给社员们定下的题目,而他最终在照片中选择表现出这副场景的灵感,则来源于曾经大野智告诉他的一件往事。那时候他即将进入小学的最后一个学期,但樱井翔又一次缺席了他的三者面谈,这让被老师训话、被同学用异样眼光看待的他很是郁闷,因而在放学后他跑到了主宅后门旁的那个小会客厅里按响了电铃,对赶来的大野智哭着问:“大野先生,我妈妈到底有没有显得比较爱我的时候啊?”
然后大野智便告诉他说是有的,在很多年前,他还是个幼童的时候,有个他名义上的父亲的亲戚曾经来到过二宫家并想要把身为野种的他扔到福利院去或者直接做掉他,声称是为了二宫家的名誉着想,不能让他还好端端地生活在这里。
当时还很年轻的樱井翔在一时冲动下的反应是直接拿起桌子上的花瓶砸破了那个人的脑袋。虽然大野智没有往下说,但相叶雅纪怀疑那个人可能是当场死亡了。
“我相信至少在那个瞬间你妈妈肯定是很爱你的,”虽然是带血的事件,但大野智描述的时候语气依然是那样平缓温和,“我也从来都没有见过你妈妈露出那么可怕的神情,雅纪。”
尽管那时候并没有听明白“做掉他”是什么意思,但这件不知真假的事依然成为了相叶雅纪童年时期关于樱井翔的重要回忆之一,后来他逐渐地把它遗忘了,可是在收到社长的这份命题后他却又突然想了起来,并将这个故事设计成了那张评价不低的照片。
但哪怕是后来和樱井翔的关系终于有所缓和,相叶雅纪也没能把这张照片送给自己的母亲。他可能是有点害怕,害怕樱井翔会眯起那双圆圆的眼睛说:“有这回事吗?我都忘了。”
就像那一天坐在病床上说“我没有多少母爱能给你的,这一点你应该早就知道了”的时候一样,用有点冷淡的沉静语气,说着这辈子对亲生儿子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想到这里相叶雅纪突然低下头,咬起了自己的下嘴唇。似乎是感觉到了父亲的情绪有点不对劲,身旁把玩着遥控车的二宫翼突然伸出小手,一下一下拍着父亲的背。
在二宫和也的视线里,红了眼眶的相叶雅纪又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随后转过身将孩子抱到自己的大腿上,温柔地亲了亲孩子的脸。
END